| 隐秘的危机 |
我从小就对昆虫感到痴迷。犹记得,我五六岁的时候在学校操场上发现了一些黄黑相间的食草毛毛虫,我把它们放进空饭盒带回了家。后来,它们变成了红色和黑色的美丽飞蛾。直到今天,这对我来说都像魔术一样,我完全被迷住了。
为了研究昆虫,我踏遍了全世界,从巴塔哥尼亚沙漠到新西兰峡湾再到不丹的山林。我在婆罗洲见过成群的鸟翅蝶在河岸啄食矿物,也在泰国的沼泽地见到几千只萤火虫于夜间同步闪烁。在萨塞克斯郡的我家花园里,蚱蜢竞相求偶,蠼螋照料幼虫,蚂蚁吸食蚜虫的汁液,切叶蜂衔叶筑巢。
但昆虫的数量正在减少,这让我感到惶恐。如今离我在学校操场第一次收集毛毛虫已经过去50年,在这期间,蝴蝶越来越少,大黄蜂越来越少,几乎所有参与这个世界运转的小生命都越来越少。这些令人称奇的美丽生灵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关于昆虫的统计数据不尽相同也未必准确,但与我五岁时相比,昆虫的数量很有可能下降了75%以上。越来越多的科学证据支持这一观点。研究显示,北美帝王蝶(黑脉金斑蝶)数量呈断崖式下降,德国森林和草地中的昆虫消失,英国大黄蜂和食蚜蝇的活动范围急剧缩减。
1962年,蕾切尔·卡逊在其著作《寂静的春天》中告诫读者,人类正在对我们所居住的星球造成严重破坏。如果见到惨不忍睹的现状,她一定更加悲痛。干草地、沼泽、石南灌丛和热带雨林等昆虫曾经的栖居地被大规模夷平、烧毁或用作耕地。卡逊特别写道,杀虫剂和化肥的问题愈发严重,每年约有300万吨杀虫剂进入全球环境中。当下一些新杀虫剂的毒性比卡逊那个年代的强劲数千倍。农药在土壤中降解,河流被化学物质污染,积满了泥沙。在卡逊的年代尚不为人知的气候变化现象,如今正进一步摧残我们的星球。这些变化全部发生在我们这个年代,并且正在加速。左图:生物学教授戴夫·古尔森主要研究昆虫生态学与保护学。右图:一只袖黄斑蜂正在飞行。
似乎没有多少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昆虫不仅关乎人类的生活,还关乎鸟、鱼、青蛙等以昆虫为食的动物的生存。昆虫为庄稼授粉,分解粪肥、树叶和动物尸体,保持土壤健康,控制害虫数量。地球不能缺少昆虫。
越来越多的人居住在城市,从小只见过苍蝇、蚊子和蟑螂,因此大多数人对昆虫都称不上喜欢,许多人甚至对它们感到害怕。昆虫常常被称为“恐怖的爬虫”或“虫子”,是令人反感且传播疾病的肮脏爬行生物。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昆虫对于人类的生存有多么重要,认为它们美丽、聪明、迷人、神秘且奇妙的人就更少了。
| 不可或缺的一员 |
昆虫的历史源远流长。5亿年前,它们的祖先在海底古老的软泥中开始进化。在我们已知的物种中,昆虫占据了很高的比例,仅蚂蚁的数量就是人类数量的100万倍。如果许多昆虫消亡,地球的生物多样性就会大幅下降。此外,由于昆虫种类繁多且数量庞大,它们密切参与了一切陆地上和淡水中的食物链。例如,毛毛虫、蚜虫、石蛾幼虫和蚱蜢是食草动物,它们把植物转化为大型动物更易消化和吸收的昆虫蛋白质。黄蜂、步甲、螳螂等昆虫则位于食物链的更高一层——它们捕食食草动物。上述所有昆虫都是爬行动物、两栖动物、小型哺乳动物、鸟类和鱼类的猎物。如果没有昆虫,这些动物就没有口粮,而捕食青蛙、鼩鼱、椋鸟和三文鱼的苍鹭、雀鹰、鱼鹰等位于食物链高层的动物也会挨饿。
如果昆虫从食物链中消失,受影响的不只是野生动物,还有人类的食物。多数欧洲人和北美人一想到吃昆虫就感觉不适,但奇怪的是,我们欣然享用虾肉(虾和昆虫基本一样,都是有外骨骼的节肢动物)。我们的祖先肯定吃过昆虫,而且从全球范围来看,食用昆虫才是正常现象。全世界约80%的人口有吃昆虫的习惯,南美洲、非洲、亚洲和大洋洲的原住民尤其如此。虽然西方社会不食用昆虫,但在食物链中,我们与它们往往仅有一步之遥。鳟鱼、三文鱼大量食用昆虫,山鹑、野鸡和火鸡也一样。
从全球范围来看,食用昆虫才是正常现象。
因此我们可以认为,人类应该在养猪、养牛、养鸡之外再养点昆虫。养殖昆虫更加节能,并且耗费的空间和水资源更少。昆虫富含健康的蛋白质和人体必需的氨基酸,其饱和脂肪含量低于牛肉。为了在2050年让全球人口拥有充足的食物,我们应该认真考虑养殖昆虫,它们是更健康的蛋白质来源,而且比普通家畜更具可持续性。
除了充当食物,昆虫还在生态系統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例如,87%的植物需要动物(主要是昆虫)授粉,它们进化出鲜艳的花瓣、芬芳的气味和甘甜的花蜜来吸引昆虫。如果没有授粉,野花就无法结籽,最终只能灭绝。矢车菊、罂粟花、毛地黄和勿忘草都将不复存在。如果这些植物绝种,那么地球上所有地方都将失去生机,因为植物是食物链的基础。昆虫骤减的生态后果远不止野花消失,我们目前种植的农作物中也有3/4需要昆虫授粉。
此外,钻土昆虫还能帮助土壤通气。蚂蚁把植物种子拖回洞穴的途中往往会落下一部分,这些种子继而被播撒到各地并生根发芽。蚕吐丝,蜂酿蜜。在美国,昆虫每年发挥的生态作用至少价值570亿美元,不过这个估值意义不大,因为正如爱德华·威尔逊曾言,如果没有昆虫,“环境将陷入混乱”,数十亿人将忍饥挨饿。
|“松动的铆钉”|
美国生物学家保罗·拉尔夫·埃利希把昆虫的消亡比作“飞机机翼上不断松动的铆钉”。如果掉了一两颗铆钉,飞机可能不会出大问题;但如果掉了10颗、20颗甚至50颗,那么在某个我们无法预测的时刻就会发生重大灾难——飞机将从空中坠落。昆虫就是维持生态系统运转的铆钉。
虽然科学家提出了严肃警告,但我们对昆虫的了解远不如对脊椎动物的了解。对于目前已知的100万种昆虫中绝大部分的生物属性、分布区域和数量,我们几乎一无所知。它们于我们而言,往往只是博物馆里注明抓捕时间和地点的标本。我们尚未发现的昆虫大约还有400万种。我们还远未认识地球昆虫惊人的多样性,可它们却正在迅速灭绝,这是多么讽刺而又残酷的事实。
昆虫消失的速度令人瞠目。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德国克里菲德昆虫学会的昆虫学家们在德国各地的自然保護区捕获飞行昆虫。20多年来,他们前往63个地点,共计捕获昆虫53千克。按重量计算,从1989年到2016年,他们捕获的昆虫量减少了75%。盛夏往往是欧洲昆虫一年中最活跃的时期,该时期捕获的昆虫量更是大幅减少了82%。一开始,我觉得数据一定出现了某种错误,因为这样的下降幅度令人难以置信。我们的确知道野生动物数量正在减少,但3/4的昆虫在如此短时间内灭绝,这种速度和规模是我们此前无法想象的。左图:一群色彩斑斓的帝王蝶从墨西哥返回加拿大。在今年的迁徙季中,它们的数量减少了26%。右图:锹甲虫在英国受法律保护。
2019年10月,另一组德国科学家发表了一项关于2008年至2017年德国昆虫数量变化的研究。研究结果令人忧虑:森林和草地的节肢生物数量(蜘蛛、木虱等)分别减少了2/3和2/5。
其他地方也是一样吗?还是德国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认为后者不大可能。全世界被研究得最透彻的昆虫群体或许是英国的蝴蝶。“蝴蝶监测”计划(全球规模最大、开展时间最长的此类计划)的志愿者们定期记录它们的种类和数量,结果呈现出令人担忧的趋势:1976年至2017年,活跃在农田、花园等地的普通蝴蝶品种,如草地褐蝶和孔雀蛱蝶,数量下降了46%。与此同时,尽管人类已经采取保护措施,但豹纹蝶、细纹蝶等稀有品种的数量仍然下降了77%。
在全球范围内,虽然多数昆虫种类——如苍蝇、甲虫、蚱蜢、黄蜂、蜉蝣、沫蝉等——并未得到系统性监测,但我们较为了解的以昆虫为食的鸟类,其数量基本都在减少。从1966年到2013年,北美捕食飞行昆虫的鸟类数量降幅约为40%,高于其他任何鸟类。过去的20年里,崖沙燕、美洲夜鹰、烟囱刺尾雨燕和家燕的数量均下降了70%以上。
到目前为止,地球从容地应对了人类带来的一系列变化,但将来未必如此。在昆虫界,已灭绝物种的比例相对较低,但几乎所有野生昆虫的现有数量都远不及它们曾经的规模。它们生存在不断恶化、日渐逼仄的环境中,还面临着人类制造的层出不穷的问题。根据已有的知识,我们根本无法预测行将衰竭的生态系统还能维持多久,以及我们离万劫不复还有多远。用埃利希“飞机上的铆钉”作类比,机翼掉落的时刻或许即将降临。
[编译自英国《卫报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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