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水煮青蛙 |
杰夫·斯沃普在2月得知,他的房东把隔壁空置的两居室的房租涨到了每月2075美元,涨幅超过30%。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怒火在心中燃烧。
42岁的斯沃普是一名老师,虽然他和身为护士的妻子阿曼达·格林每年共挣12.5万美元,但也经不住这么猛的房租上涨。这个三口之家不仅要付房租,还要负担学生贷款、车贷、水电费以及其他各种开支。“就像温水煮青蛙,我感到有点难,但又不是特别难,有某种东西一直在酝酿。”斯沃普说,“我们看到房租涨了这么多,觉得太荒唐了!”
35歲的珍·德威–奥斯本住在凤凰城郊区。对她来说,计算自己的学生贷款是最窝火的事。她和丈夫知道他们已经比大多数人幸运,因为两人都有一份好工作,但他们还是觉得手头很紧,不敢想象养育小孩的开支。“道德上、身体上、感情上都很累。”她说,“没有正确的选择,好像所有选择都是错的。”
26岁的奥马尔·阿卜杜拉在第12次买房失败后,愤怒值达到顶峰,他意识到,父母那辈比他和他妻子更能实现财务稳定。小两口毕业于好大学,拥有不错的事业,但在心仪的房子面前,他们攒的9万美元依然不够,因为卖家要价远远高于银行的贷款额度。而相比之下,阿卜杜拉的父母拥有两套住宅,他妻子的父母拥有四套。“他们靠房子挣的钱可能比工资还多。”他说,“我没有这种资产,这让我伤心。”
几十年来,由于收入增长停滞和物价上涨,美国中产阶级家庭一直在原地踏步,但疫情后飙升的通胀让这个群体感受到了切肤之痛。起初,他们以为疫情会提供改善财务状况的机会:服务业裁员几百万,但他们还有工作;公司招不到员工,所以他们的薪资涨得更快了;他们的存款达到了几十年来的最高值。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民调显示,1/3的美国中等收入群体认为,疫情暴发一年后自己的财务状况有所改善,因为他们在家隔离时收到了政府发放的补贴,享受育儿免税额度,而且可以暂停偿还学生贷款。斯沃普夫妇租住的公寓房租飞涨。
但18个月后,他们愈发怀疑,所谓“财务安全”只是一个幻觉。他们的银行存款确实增加了,但在美国,中产阶级的评定标准不只是挣多少钱,还包括这些钱能买到什么东西。一些人认为,一个家庭是否属于中产,要看这个家庭的地下室有没有第二台冰箱,或者院里有没有种树。但布鲁金斯学会“中产阶级未来计划”的负责人理查德·里维斯说,对中产阶级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否轻松负担“三座大山”——住房、医疗和高等教育。
| 循规蹈矩无所得 |
仅去年一年,美国房价就飙升了20%,物价上涨8.5%。消费者物价指数中的基本商品和服务价格比前一年高3500美元。相比之下,扣除通胀因素后的时薪反而下降了2.7%。这种经济压力导致许多自认为是中产阶级的人越来越难以负担“三座大山”,尤其是住房。密歇根大学消费者调查显示,今年3月,美国消费者意愿跌至2011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许多家庭认为他们的财务状况将达到1980年5月以来的最差水平。
“我们信奉的金科玉律是:努力工作,按时缴费,你就会得到回报。但这些目标越来越难达到。”36岁的新墨西哥州阿尔伯克基飞机乘务员丹尼尔·巴雷拉说。他的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拥有一套房子和四个孩子了。巴雷拉和他的伴侣每年大概挣6.9万美元,但他一直感到囊中羞涩。他在经济衰退期间失业了。2008年,一家大型信用卡公司将他的利率提到29.99%,他不得不申请破产。“不管我做什么工作,不管我多么拼命,我好像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家。”他说。
如今的美国中产阶级大多是巴雷拉的同龄人,即便他们挣的钱比他们父母多,即便他们拥有大学文凭和选择工作的机会,即便他们有固定住所、苹果手机和平板电视,但很多人觉得,自己循规蹈矩,却没有获得经济保障。“我们的收入达到了中产阶级的标准,但我们完全没有身为中产阶级的感觉。”斯沃普说,“如果你是中产阶级,你就有钱去享乐,但我们不行。”
千禧一代(1981至1996年出生)和其他年轻人在几十年来最严重的经济衰退中成年,就业以后工资增长缓慢,然后在新冠疫情之初又经历了另一场经济衰退,生活成本却一直在上升。2001年以来,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仅上涨了9%,大学学杂费却上涨了64%,自费医疗支出几乎翻了一番。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只有一半在成年后挣得比父母多,而在上世纪40年代出生的人中,这一比例超过90%。根据彭博社的数据,与婴儿潮一代(1946至1964年出生)相比,千禧一代在40岁时的净值更低,负债更多。
中产阶级的担忧将影响美国经济。美国总统拜登在2019年说过:“如果中产阶级过得好,那么所有人的日子都很好,富人过得滋润,穷人也能看到机会,他们会想,‘也许我也能过上那样的生活。”
目前美国经济处于几十年来最强劲的阶段之一,失业率创历史新低,如果中产阶级在这样的经济状态中都感觉被抛弃,那意味着社会不和谐即将产生。现在没有大衰退,没有技术企业破产潮,没有复杂的房产投资产品崩溃,因此无法解释中产阶级的经济困境。从表面上看,经济一派繁荣,但就像斯沃普所说的“温水煮青蛙”,许多中产阶级意识到,温水已经成了热水,自己即将破产。
“这座火山并不是无缘无故地爆发。”里维斯说,“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看到了经济的一些长期变化,比如涨薪缓慢和阶层向下流动的趋势。经济压力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堆积起来——现在火山开始喷发了。”
| 三座大山 |
过去几十年来,“三座大山”成本飞涨,但民众的不满大多来自住房,这通常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笔家庭支出。除了2007年至2009年的短暂下跌,美国房价几十年来一直在稳步攀升,并在过去一年达到了巅峰。全国各地几乎没有例外,美国80%以上的城市地区,房价至少上涨了10%。在斯沃普和格林居住的亚特兰大市,房屋挂牌价格中位数是40万美元,同比增長7.5%。
房价上涨的原因有很多,包括大衰退后住宅建设滞后,短期房租上涨,投资机构的投机行为,建材短缺以及劳动力和供应链的问题。此外,许多家庭有意购房,疫情期间婴儿潮一代倾向于在家养老而不愿去存在风险的养老院,千禧一代急于成家……这些因素导致住宅需求增加,进一步推高了房价。最近的购房热潮有目共睹,但在许多地方,租房者比购房者更难。2021年,一些州的房租涨幅接近30%,今年还将进一步上涨。
近20年来,护理成本上升以及人口老龄化导致服务需求增加,医疗成本涨幅通常高于通胀率。1980年,扣除通胀因素后的美国人均医疗支出为2968美元;到了2020年,这一数字增加了三倍。新冠疫情加剧了这些挑战,因为很多人失去了工作和相应的医保。英联邦基金的一项调查显示,在疫情期间感染新冠或失去收入的成年人中,超过一半难以支付医疗账单。
此外,大学学费上涨,公立大学联邦资金急剧下降,这导致高等教育这座“大山”也变得更加昂贵。越来越多的学生背上了贷款。2020年,扣除通胀因素后的美国学生贷款债务平均为36635美元,约为1990年的两倍。几十年来,美国家庭一直在艰难地偿还学生贷款。格林当年去一家私立大学攻读护理专业时,自认为选择了与众不同的光明前途。如今,她还背负着9.9万美元的债务,而她两个没有上大学的姐姐无债一身轻。
总之,在斯沃普和格林的到手工资中,花在房租、医疗和学费贷款上的数目越来越高,再加上食物和水电费等必要支出,有时他们甚至入不敷出。他们不上饭店,购买廉价食品。虽然两人都有全职工作,但斯沃普正在考虑干一份兼职。
| 头号威胁 |
巴雷拉的父亲老巴雷拉不明白他的孩子们为什么经济困难。他在1984年来到阿尔伯克基,做一份时薪5.4美元的门房工作。他没有大学文凭,但在公司里慢慢升迁,买房生子。他们夫妻俩如今在新墨西哥州拥有九处房产。小巴雷拉自认为很难跻身中产阶级,父子关系也因此受到影响。
“我们这代人一周工作可不止40小时。”他说,“如果你想成功,每周至少要工作40个小时,我们吃了不少苦。他们这代人,工作40小时就受不了了,难怪被称作‘自我的一代。”
老巴雷拉有养老金,而如今,门房这种工作已经不会发放养老金了。他承认,现在的房价比他当年买房时更高。他也惊讶地发现,很难找到一个每小时收费12到15美元的房屋维修工人。他说:“不只是我的孩子,其他孩子也一样,他们都不想工作。”
他的儿子厌烦工作。巴雷拉在航空业工作了很久,也成功升职加薪,但还是买不起房。他说,每涨一次工资,医保和其他费用也会同样上涨。事实上,根据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研究所的数据,在阿尔伯克基,老师和救护车司机的年薪是7.7万美元,高于美国人收入中位数6.7万美元,但他们每年还是要负债6000美元才能满足最低需求。
不过,在疫情期间,巴雷拉体验了一把父亲的生活。由于暂时停职且收到了失业津贴及疫情补贴,他还清了所有债务。现在恢复工作后,他又开始刷信用卡,再度过上了“月光族”的生活。
在此之后,巴雷拉觉得自己应该干脆放弃努力工作。反正工资全部用来支付账单了,何必花费那么多时间伺候难缠的乘客?“疫情教会我的一件事就是:拼命工作不如提高生活质量。”他说,“就我个人来说,我还是会做好分内之事,但不会为了公司的利益累死累活。”
巴雷拉和斯沃普还有其他受访者把自己的困境归咎于最富有的那些人,后者通过投资积累财富,而投资的税率远低于工资。普遍存在的不满情绪和中产阶级规模的缩小历来与政治动荡密切相关。在经济极度不平等的年代,富人压迫穷人,穷人想夺取富人的财产,从而导致暴力活动和革命。范德堡大学的法学教授甘内什·西塔拉曼说,由于中产阶级的存在,美国才得以避免此类冲突的爆发。因此他认为,“美国政府当今面临的最大威胁就是中产阶级的崩溃”。
[编译自美国《时代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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