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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克的别样人生

时间:2023/11/9 作者: 海外文摘 热度: 13724
海伦·皮德 陈其慧/编译

  海伦·皮德:“生过孩子的人关于试管婴儿手术的一切评论都会惹火我。”

| 漫漫求子路 |



  在湖区举办的单身女性派对上,我的朋友们组织了一场夫妻游戏。对于未婚女性来说,这个游戏考验了你对未来配偶的了解程度。她们提前给我的伴侣伊恩作了测试,在派对上让我回答同样的问题。最初的问题很寻常:你俩第一次接吻是在哪儿?你俩谁的衣品更好?但突然间冒出的一个问题给了微醺的我当头一棒:“你最害怕什么?”我不知道是否应该如实回答,我深知自己内心最恐惧的是什么,但我也清楚这个答案是何等煞风景。无论如何,我开口了:“无法生育。”言毕,我周围短暂地沉寂下来。在播放伊恩的测试录像来活跃气氛之前,朋友给我斟满了酒。当时我36岁。

  在经历了多次受孕失败后,那场夫妻游戏的场景反复出现在我脑海中。不孕不育带给我的感受复杂且莫名,耻辱感就是其中之一。我为自己毫不遮掩想要个孩子的渴望而羞耻——我曾夸下海口要生四个孩子,如今我为无法兑现当初的诺言而尴尬。

  我相信天道酬勤。我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记者,14岁时我便给当地电台工作人员写信,告诉他们为什么我的同龄人对电台节目毫无兴趣。我大胆的行为引起了兰开夏郡广播电台的注意,他们给了我每周一次进行电台直播的机会。长大后,我特意选择了一个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学习的专业(德语),以保证自己可以全身心投入到采编学生新闻的工作中。

  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大学毕业后我在《卫报》工作,30岁时在柏林担任驻外记者。飞往柏林前,我与朋友在酒吧相聚,我试着抱了抱朋友刚出生的宝宝。我素来喜欢孩子,但拥有自己的孩子对那时的我而言遥不可及。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

  等我终于找到合适的伴侣成家后,我早已过了最适合生育的年龄。我周围许多朋友都生了二胎。我38岁时开始尝试试管婴儿手术,那段时间我恰好有一位同事待产,她那如篮球般的孕肚时时在提醒我缺乏生育能力的事实。社交媒体似乎到处有人打着“赞美母爱”的标签,炫耀孕妇二维超声扫描图和婴儿用品套装。我将自己内心的酸涩隐藏,假装为他们感到高兴。

  我开始强烈地敌视那些老牛吃嫩草才有了孩子的二婚中老年男星。我拒绝看他们演出的作品。我对自己不得不顺应朋友接送孩子而调整见面时间十分反感。在我日常的记者工作中,一旦涉及儿童忽视相关案件,我遭受的精神打击是前所未有的:我不能生孩子,凭什么这些渣滓能有孩子?

  我养成了怪异的习惯,譬如坚持收看第五频道关于英國最大家庭雷德福的系列纪录片《22娃数一数》。雷德福一家就生活在我的故乡莫克姆。2020年4月,45岁的女主人生下了她第22个孩子;而在同一时期,由于新冠疫情,我的试管婴儿手术不得不推迟。那时我和伊恩格外敏感,任何与孩子有关的信息对我们来说都是折磨。看电视剧时,我会因为男女主角准备要个孩子而痛哭流涕;我扔掉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的女强人主题杂志专栏,只因为在倒数第二段读到她生了对双胞胎。

  当我开始更为坦率地接受试管婴儿技术时,那些儿女众多的人所发表的一切言论都会点燃我的怒火。如果他们跟我说“没有孩子反而轻松”,我会对他们虚伪的怜悯不屑一顾;如果他们试图说“有预感你这次胚胎移植会成功”来让我高兴,我反倒会想揍他们一拳。试管婴儿失败率高是公认的事实。我三次尝试,取了24个卵子,培育出6个胚胎,但没一个成功。佐伊·诺贝尔和丈夫在柏林运营“我们丁克”项目。

  2021年夏天,我和伊恩决定放弃继续做试管婴儿手术。收到阴性妊娠检测结果的那天,我们正在斯凯岛度假。我记得那时我坐在湖畔岩石上抽泣,看到一只雌海豹带着身后许多皮肤泛光的幼崽们跳入湖中。

| 我们是丁克 |



  没有孩子会使人感到孤独,但我认为事实不应如此。实际上,英格兰和威尔士近半数女性在30岁之前都没有生育;有18%的女性直到45岁这一统计学上的自然“育龄”结束时间点,仍没有孩子。上述比例从20世纪50年代末至今都没有发生巨大波动。

  我开始接近其他没有孩子的人。比起和我一样自怨自艾的同类,我更喜欢那些保持乐观心态的人。区分乐天派和苦情派成为一种风尚,前者更愿意用“自由丁克”而非“无儿无女”来形容自己。我内心亦渴望成为“自由丁克”,不想让我没有的经历来定义我。

  为了与这些“丁克族”取得联系,我再次前往柏林。这次我去了新克尔恩区的一家有机酒铺,参加“我们丁克”组织举行的聚会,结识一群同样没有孩子的女士,以及少数几位男士。

  每个人都衣着光鲜:剪裁得体的西服套装、富有设计感的漂亮眼镜和精心做好的发型。大家谈笑风生,颇为自在。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汉学家杰基称赞这里是“天堂”——社会上总有不理解你的人,认为你冷漠无情,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以后也一定会为不要孩子而后悔。但是,这群人清楚不要孩子也是完全可以的,这好像在告诉我,我的人生就应该走这条不同的路。

  “我们丁克”是纽卡斯尔女摄影师佐伊·诺贝尔的心血。2017年,她开始为那些选择不做母亲的女性拍摄写真以表庆祝。诺贝尔在博客上发帖说,她“希望人们关注那些没有子女的女性被忽视的闪光点,不再对她们的选择妄加论断”。诺贝尔想给这些女性拍摄美丽的肖像照,帮助她们改变“不生孩子就会被人指指点点”的观念。

  40位陌生人愿意公开分享自己的经历,摄影项目就此启动。疫情期间,诺贝尔和她的丈夫詹姆斯·格莱斯布鲁克将时间和资源投入到网站建设上。如今,“我们丁克”是全欧洲发展最快的丁克网络社群,其官网展示了200多位丁克享受美好人生的案例,其中也不乏失去生育能力的人。他们的播客同样以采访丁克先驱者为主题运营,旨在鼓励和支持那些没有孩子的人,让“丁克族”摆脱自私可怜的刻板印象,对现有的生育政策和父权思想提出挑战。

  

| 与父权社会抗争 |



  美国女演员詹妮弗·安妮斯顿的遭遇深深影响了我。上世纪末我成年的时候,人们谈起她,说的不是她在《老友记》里的精彩表演,而是她的不孕不育。在布拉德·皮特前脚和她分手,后脚就与安吉丽娜·朱莉生下孩子后,全球媒体给安妮斯顿取了新的绰号:“可怜的詹”。

  小报对她的嘲讽或许使我产生了没有孩子是一种耻辱的观念。安妮斯顿的不幸表明,即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成功的演员之一,即便你拥有迷人的美貌,但只要你无法生育,就值得人们同情。

  去往柏林参加聚会以前,我从未有过“丁克”的想法。我周围所有认识的成年人都已为人父母。然而在聚会上,来自荷兰的多莉安说,她七岁的小侄女向大家宣布要像姑姑那样不生孩子。来自波兰的汉娜也表示,自己之所以选择不要孩子,是受了当服装设计师的小姨的影响:“正因为没有孩子,她才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去培养稀奇的兴趣爱好,拥有丰富的人生阅历。”而现在,汉娜也成为了她小辈的榜样。

  所有证据表明,随着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在经济独立的情况下,她们会选择少生孩子。不过,现在又有了新的变化,当下女性开始将不生孩子这件事摆在明面,并拒绝为此感到抱歉或者被怜悯。比如美国喜剧演员切尔西·汉德勒,她在社交媒体上展示美妙的丁克生活,来对抗那些封建大家长和右翼评论员。莉絲·斯科特说她从未考虑过成为一位母亲。

  不生孩子的女性越来越多,这或许会带来一场巨大的变革。《没有孩子的女人》一书的作者鲁比·沃灵顿认为,这些她称之为“无名姐妹”的女性,可能预示着我们人类故事新篇章的开始。“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女性将时间精力和其他资源投入到事业中,那社会各行各业是不是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女性领袖?”她问道。

  聚会上一些女性谈到了她们艰辛的童年。我的童年是幸运的,我母亲并没有为了我和妹妹牺牲她作为精神科医生的事业。不过她曾告诉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没能拥有更多的孩子。这件事无疑使我更加坚定地认为,即便拥有一份心仪的高收入工作,但孩子才是真正的人生成就。后来我结婚了,成为了一个继母。虽然我与继女关系融洽,但我从不认为我是她的母亲,我只是她人生道路上的额外投资者。

  我长期沉浸在无法拥有孩子的愧疚感中,从未想过那些决心不生孩子的人会面临怎样的困境。在柏林,一位女性回想起自己要求进行输卵管结扎手术的艰难历程。从18岁到将近30岁,她被一再拒绝后终于找到了一位医生愿意为她做手术。“你不会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个改变生活的机会吗?”我问她,毕竟成为父母意味着一份“独一无二的爱”得以延续。她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我认为父母只是单纯想让孩子分担他们的痛苦。”

| 丁克的困境 |



  “我们丁克”的成员还分享过他们最害怕的两种情况。第一,当你周围的朋友都开始生儿育女了,你该怎么办?许多女性表示,孩子出生后,闺蜜情立刻就被抛在了一边。对于这种情况,从事家政服务的莉丝·斯科特表示,“要是我闺蜜这么做,那就是她们的损失了!她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免费保姆。”另一个大问题则是晚年养老。42岁的趋势预测人艾米·达鲁卡吉斯认为,新兴的丁克社群在不断扩大,丁克一族的年龄也在增长,因此,社会必将发展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是一种全新的亲属概念,可能会衍生为一种新的家庭定义——基于共同的兴趣,共享资源。”她说。

  我很好奇老一代丁克是怎么想的,于是采访了80岁的美国作家玛西娅·戴维斯。1974年,她还是一名老师,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说不想要孩子而被学校解雇。“那是我第一次直面生育主义,我甚至收到了死亡威胁,我在发表言论时必须有警察保护。”她回忆道。但是现在,她不仅出版了相关书籍,还活跃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发表丁克言论。她有一头漂亮的银发,妆容精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15岁。“那是因为我有余钱做医美!”她笑着告诉我。

  我问戴维斯,最初决定不要孩子的时候,有没有担心过自己晚景凄凉。“当然有!”她大叫道,“可当我意识到许多父母在晚年也没有孩子陪伴,心态就好些了。我第三任丈夫就是如此,他和他的孩子并不亲近,有些孩子住得很远,无法时常联系。有时候还会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切都说不准。”在戴维斯看来,和年轻人建立“有意义的、真实的、充满爱意的世代相传的友谊”更重要。结识一对丁克伴侣让海伦·皮德在决定放弃试管婴儿手术后得到了慰藉。

  结束这次采访前,戴维斯让我向她保证,一旦我为没有孩子而感到情绪低落,就要给她打电话。“你不可能始终一往无前,你会犹豫挣扎。”她说,“生育主义将一切粉饰得甜蜜,但你要想,小婴儿也会变成刺头少年,有了孩子意味着一周七天无休的生活!”

  我仍然不确定,进入丁克一族的世界能否给我带来安慰。这些女性真的如此笃定她们不会成为母亲,明白我过去为什么一直追求成为母亲吗?或许我也对这些没有孩子的女性抱有偏见,认为她们冷漠且没有同情心。

  在写这篇文章时,一位朋友发消息告诉我她再次怀孕了。我回复她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我真的很高兴,也有点难过。这两种感觉都是真实的,也意味着我在进步。我想,我会没事的。

  [编译自英国《卫报周刊》]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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