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我说起我跟姐姐只相差14个月的时候,总有人感叹说我们姐妹俩一定非常亲近,还有人会开玩笑说我父母的行动力真是太强了。玩笑归玩笑,但说实话,我跟姐姐之间真的从来没有亲近过。我们简直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我大嗓门、高个子,说话直来直去,姐姐则完全相反。她性情恬静、身材小巧,说话很温柔。小时候,我喜欢骑着车在密歇根的森林里疯跑,而姐姐则对南希·德鲁系列小说无比痴迷。她比我听话,学习也比我好,所以我猜想,那时候的姐姐一定比我更招人喜欢。
虽然我跟姐姐一直相处融洽,但这种关系的背后,却承载着童年里那段剑拔弩张的沉重时光。记忆中的很多年,我和姐姐之间连友好都谈不上,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偶尔交流。12年前,我们的父亲突发中风,得了失语症。祸不单行的是,母亲也在同一时间查出了肺纤维化。我跟姐姐的关系也因此急转直下。因为我当时住得离父母家比较近,照顾他们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我的身上。姐姐呢,就直接变成了一個远程遥控器,常常对我指手画脚。直到2015年母亲去世,我都从来没幻想过,我跟姐姐的关系还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新冠疫情暴发之后,为了缓解焦虑情绪,我开始追起了中国电视剧。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因为母亲生前就特别喜欢看电视连续剧。在我很小的时候,常会看到母亲和她的朋友们分享从台湾寄来的整套录影带。去世之前,母亲几乎天天抱着笔记本电脑,沉迷于她最爱的电视剧中。也许对她来说,那些电视剧是一种逃避,也是她与自己在中国大陆和台湾的童年之间,唯一的一丝联系吧。
不知不觉中,起始于1958年的中国电视剧在过去十年间已成为了出口全球的热销产品。据一家研究公司2019年的估算,目前,全球超过一半的新电视剧来自中国。中国是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大电视节目市场,由于不断增长的需求,网飞一直在加大亚洲电视剧的制作力度。一些视频平台,比如Rakuten Viki和爱奇艺等,也一直在努力满足这种无止境的需求,自疫情暴发以来,前者的订阅量增长了80%以上。
母亲的离世激起了我对自己中国根的向往,中国电视剧填补了那片空白,并帮我“找回”姐姐,给了我一次弥补已逝时光的机会。
我追的第一部剧是当时最受欢迎的电视剧之一——《延禧攻略》。故事发生在18世纪的北京,讲述的是宫女魏璎珞勇闯紫禁城调查姐姐死因的故事。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璎珞先是与御前侍卫傅恒坠入爱河,又一步步走进皇帝的心里,成为后宫宠妃,在皇宫尔虞我诈的生活中辗转前行。不到两个星期,我就看了整整70集。
也许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最让我触动的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剧中所有演员都在说普通话这一最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在一个白人为主的小镇长大,在那里,生存就意味着被同化。白人意识充斥着我的脑海,一如它对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影响。毕竟长期以来,美国文化和好莱坞一直霸占着全球的娱乐市场。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亚洲电视剧会如此受人欢迎:在美国的电视节目里,亚洲人通常只能扮演一些无关紧要的定型角色,而在亚洲电视剧中,他们却是故事发展的核心人物,在人类故事的舞台上绽放着绚烂的光彩。
在追《延禧攻略》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母亲的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有一天,我决定给姐姐发个短信,让她一定要看一看这部剧。那时候,我跟姐姐每隔几个月才发一次短信,短信的内容也大多是关于照顾父亲的问题。不知是不是因为内心也有失落感,姐姐居然听了我的话,跟我一起追起剧来。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边看边发信息。我跟姐姐唠叨剧情,向她感叹剧中人物华美的服饰、巧妙入微的细节设计,还有演员精湛细腻的表演。那之后,我俩一发不可收拾,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追起了其他剧集,比如曾经火爆一时的《以家人之名》,它讲述了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三个来自破裂家庭的孩子走到一起,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家庭。随着我们一起看的电视剧越来越多,我跟姐姐之间的交流也前所未有的频繁起来。有时候,我们会忍不住想,如果我们在中国长大,身边围绕着跟我们一样的中国面孔,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
过去的一年中,我跟姐姐一起看了无数部中国电视剧。每天的网络教学结束后,我们会拿起手机,讨论剧中的各种情节:他们真的接吻了吗?还是梦里发生的?甚至,我还喜欢上了《以家人之名》中的主演——22岁的宋威龙。结果后来,我懊恼地发现,他的父母竟然与我和姐姐同龄。我们捧腹大笑。
对所有人来说,过去的一年漫长而绝望,生活被不断的失去折磨得面目全非,但在这痛苦的失去当中,我却意外收获了一个至亲至爱的姐姐。我从来没有想过,母亲的离世竟然激起了我对自己中国根的向往,更不知道中国电视剧竟会填补那片空白,并帮我“找回”姐姐,给了我一次弥补已逝时光的机会。当我搜索打算跟姐姐一起看的电视剧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会很开心地和我们一起看这些节目。
[编译自美国《纽约时报》]
编辑:马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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