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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足

时间:2008/7/29 作者: 枚五 热度: 90449

  她喜欢裸足,她认为她身体最漂亮的部分就是脚了。
  
  那是她还小的时候,父亲带她去上学,她裸着脚,老师惊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穿鞋子呢?她调皮地说她喜欢。
  她的父亲问,不可以吗?她喜欢!
  老师说不可以,于是父亲给她买了第一双鞋子,父亲说,从小,你就不喜欢鞋子,你的妈妈,曾给你做过好多鞋子,可是你一双也没穿。
  她那时确实还小,还对上学充满好奇,于是,便不惜代价地穿上第一双鞋子。
  
  琦!为什么不喜欢穿鞋子呢?
  她一生中不知道有多少人问过她,她对回答已经厌烦。
  我不知道,从小就是这样的。
  琦,可是你有很多鞋子。
  那些鞋子,如同在花季里的爱情,一小段,一小段,是繁华的碎片,拼贴与不拼贴,都可以毫不客气地丢弃,不顾死活。
  人的脚只有一双,鞋子却有很多。
  
  琦,那个男孩子从来不问她为什么不喜欢穿鞋子,可以陪我走一段路吗?学校联谊聚会,他第一次遇见她。
  她欢喜地暗笑,明白一切的开始都如阳光般美好。
  她只答应与他同行,裸着脚,在沙滩上行走。
  他说真的希望能够经常与你在这里散步。
  她欢喜地窃笑,明白一切的开始都必如阳光般美好。
  人的一生,要有多少次恋爱呢?她想,并且努力地期盼结束那种不安,琦只是想拥有一段美好的生活,幸福如花期,这她明白,只是永恒,没有人不奢求。
  那天,她在她的日记里写,一个叫子辰的男孩子喜欢自己。
  
  阴霾的日子里遇见每一个人都抱有幻想,子辰有各种各样的T恤,是个干净的男人。
  子辰高大,皮肤白皙,如一株白杨树。
  他包含许多北方男人的气质,凌厉而骄傲。像子辰这种只喜欢收藏T恤的男人在这个社会里并不多,那些粗糙的男人,或者沾染上世俗的恶习,或者喜欢上世俗的姑娘,或者穿得绅士,心胸狭隘,或者利欲熏心,无耻下流。
  子辰的高贵,来自与家庭,父亲工程师,母亲是教师。
  
  子辰和琦很自然地走在一起。
  大学的恋爱像鸟儿筑巢一样,寻找属于自己的树,没有鸟巢的人貌似必遭嘲笑。
  相识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在一起了,就是在一起了,至于思君令人老,或是什么一见钟情,只不过是写在小说里娱乐大众罢了。
  子辰给琦看他的T恤,很多,很漂亮,有几件印些类似希腊文字的图案,有几件是各地的文化衫,有西安的,天津的,还有做工粗糙的,很有特点的衣服。
  琦说很喜欢。琦说等我回家的时候,也给你买一件。
  
  那个干净的男人会心地笑了。
  
  生活就是这样,吃饭,打篮球,呐喊。
  有时他们去唱歌,有时去喝酒,在温柔的夜里酣睡,明朗的教室里自习。
  
  子辰带她去上他们专业的高数课。
  她站在教室外面,手里握着一把伞,等在走廊打电话的子辰。
  中年的男教师有条不紊地走过来,看着这样瘦小的女生,露出浅浅的微笑,琦觉得很有趣,像她的父亲。
  中年人问,怎么不进去?
  等人,我们一起进去。
  哦。老师依旧露出些微笑,他穿着很精神的西服扎着红色的领带,精致棉布米色衬衫,头发弄得很有型。他有白的牙齿,憨厚帅气的面孔。
  
  大一下半学期的春天,雨下得不干净,脏的泥水击打在窗子上。中年男人像所有的老师一样,没有什么反应,坚持讲课。
  他是个成功的男人,在课上经常夸赞自己的事业,他的妻子,他的女儿。自豪与自夸联系上来,很多那个年龄的人都一样,40多岁,回顾往事,即使活得再不怎么样,也还是有些自豪的事的,何况这个男人,确是家庭与事业都顺心呀。
  他讲题的时候,几句话便过去,头脑灵敏,告诉学生,很多题是不要用笔算的。
  
  下课,雨未停。
  琦说,把我们的伞给老师吧。
  子辰说好呀。
  那个中年男人又露出那种微笑,自信满满的和蔼的笑,他抖了抖西服上的粉笔灰,又拍了拍手上的,然后礼貌的去接伞,并客气地说声谢谢。
  琦说,子辰,你将来能像他一样吗?
  子辰说,也许会吧,可是这样好吗?
  我不希望成为这样的人,成功,美满,却不自由。
  我也一样。
  就像我喜欢裸足,我不喜欢受生活的羁绊,事业看似辉煌,其实又有什么呢,心灵的放逐总是难于满足,不如做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你只是喜欢裸足而行。我只喜欢收集T恤。
  我虽不希望是这样的人,但我希望身边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可依靠,而我自己,无法自立,你亦是这样。
  
  子辰也是个喜欢放浪的人,流浪,却不忧伤。
  心的放逐,很简单,骑单车远行,海边散步,雨里游泳。
  琦可以为他所做的一切欢呼。
  她是一个人,她喜欢裸足行走,却有很多鞋子。
  
  子辰,你知道吗,我的父亲,那个懂我的男人,认为我是个自由的人,他支持我,并能给我依靠,他对所有的人说,孩子喜欢在大街上光着脚走路没有什么不对,他又转身就对我说,人是活在社会上的,你要有很多双鞋子。
  我的书法,我的绘画,都是我父亲教我的,他只是个匠人,石匠活与木匠活都会。
  他在我母亲离去以后对我饱含愧疚,我的母亲,一个脆弱的女人,被她气得生病,最后死去,惨白的记忆里已找不到她的影子。我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我的生活怪怪的,是吗?
  子辰没有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怪怪的?没有啊,你睡觉不用枕头,你刷牙很多时候不用牙膏,你喜欢在学校的马路上光着脚走一段路,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与癖好。
  
  琦终于知道,自己是个说不清的人。
  让别人理解自己,很难。
  
  她常常想从高楼上坠落下去,一去不见光影。
  她的怪,并不是那些鸡毛蒜皮的毛病。
  
  她说,我是个有毛病的女人。
  阅历丰富的老师静静聆听,怎么了,男人露出浅浅的微笑,你经常来听我的课,你不是我的学生吧?
  我不是,可是我喜欢听你讲课,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
  男人自信地笑,眼睛略略合上些,折出犀利的目光。
  在过去的一个暑假里,她给他写邮件,和他在qq上聊天,偶尔,她会请老师吃饭,男人总是欣然接受,不觉得歉疚。
  你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比我的女儿大两岁,我不知道,她到了你这个年龄,会不会胡思乱想。
  她红色的连衣裙,包裹得严实,看上去没什么两样。
  你女儿写字好吗?我可以教她写字!
  
  大二那年冬天,琦经常去教师家属楼给苏的女儿讲书法,琦的字是从父亲那里学来,不是什么名家的字体,但写得匀称,有个性。
  雪下得大的时候,子辰会送她到苏家的门口,然后离开。
  在大一分手的人很多,盲目的相依必然有迅速的别离,子辰和琦没有多大分歧,相处下去,亦不需要咬牙坚持。
  苏的女儿有个与其性格相称的名字叫静。
  大抵出生在教师家的孩子都有这样的性格,琦给静讲许多东西,那个聪明的孩子总是能记住她的话,并认真练习,话不多,但言之成理。
  苏给她买墨买纸,苏说有些早些年从南方订购的毛边纸,他说,他们上学时用的纸都是从南方订的,北方没有卖的。
  苏的旧事,琦竟也知道很多了。
  
  苏有时对琦说,你想,人这一辈子就是要穿许多鞋子的,小的时候,我们穿童鞋,大一些,我们喜欢上球鞋,然后,在某段时间内,我们疯狂地去追求各种喜欢牌子的鞋子,然后,又要去买高跟鞋,不同颜色的,不同款式的最后,就连我们死去的时候,还要穿上一双寿鞋,那长长的鞋,是我们最后一双鞋,如果我们不穿鞋子,怎么会有这许多记忆。
  琦说,这记忆太过残酷,我宁可不要。
  苏浅浅地笑,掩饰焦虑。
  
  琦在日记里写,自己喜欢上一个比父亲大的男人。
  她是个很懒得写日记的人。
  上一篇日记还在,写的是一个叫子辰的男人喜欢自己。
  
  琦会在夜里哭泣。
  女人有很多时候会莫名地哭泣,带来些许宽慰,那宽慰让人痴醉,忘掉烦恼。
  她在寝室的微弱的台灯光下观察自己的脚,纤细,背很白,脚掌红润,十根圆嘟嘟地脚趾依次排列,晶莹圆润。
  2005年,大二的冬天,她是那样度过的,平白无故的两个男人。
  
  圣诞节,苏一家要去滑雪,静把琦也叫上,琦又一次见到静的母亲。
  静的母亲是小学老师,苏说,教什么样的学生自己就是什么样的水平,妻子是个优秀的小学生,我若是小学生,一定不如她。
  琦对这样的人没有嫉妒之心。
  那年的圣诞节,很冷,雪很好,不黏,划起来飞快,苏从最高的坡上滑下来,做各种姿势,到底,把双手举起来,雪杖放平,像一只鹰。
  那是琦第一次滑雪,她是南方人,见过雪,却不曾滑雪。
  她固执地到高高的坡上去,很陡峭,初学者不可能不摔倒的,静说,不要向下滑,走下来,太危险了!
  琦两腿颤抖,留她的头发被太阳的光线割晕,头痛难忍,无法在阳光与雪之间寻找平衡。
  苏说,不要滑,走下来!口气近似命令。那个男人强壮的身体笔直立着,眼里有火。
  琦如一只燕子轻盈地从高高的山坡上坠落下来,身体如到了另一个世界,似天地下突然划过的刀锋,速度快到几乎失去了感知,冷气割着她的脸,她想看见那个男人的容貌,想看见他饱经沧桑的脸上会不会生出怜惜,她的眼模糊,雪地白如练,她的身体朝着苏的方向冲去,她已经完全无法控制,任凭自己飞速的流动,如同瀑布,泻流潭底。
  她倒在苏的旁边,头晕得分辨不清天地,苏挽着她极度弯曲的身体,琦笑了笑,说,你来扶我了?眼里的泪,晶莹。
  
  在医院的一段日子,静的母亲给琦很大的帮助,她很可怜这个孩子,经常给她熬汤喝,送给她几本名著,让她消遣。
  琦养成坏的脾气,从不对那个善良的女人说谢谢。
  她依旧每日哭泣,耻于说爱,不是初恋的人的专利。
  苏说,孩子,你的爸爸没有教过你吗?不可以太任性,就像你喜欢裸足而行,但却是不可以在雪地上行走。
  她的伤并不重,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出院那天,她把自己的鞋子扔掉,红通通的脚贴在雪地上,她说,我喜欢!
  子辰来接她,看见她的样子,楚楚可怜,说,你不可以这样!
  
  琦紧紧地拥抱住子辰,说,我们不分开好吗?
  子辰确实也感受到他们之间因熟悉而产生的陌生,长久在雪地上的拥抱让他找回很多遗失。
  他说,我们不分开。
  子辰背着琦,一路飞奔着离开医院。
  琦想,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
  
  琦说,自己曾经失掉理智,但希望还能教静书法。苏是个宽大的男人,他精细地看透一切,只是从不讲出来,他有美满的家庭,他的生活什么也不少,他还要去帮助一个人,一个幼小的女人。
  幼小的女人喜欢她,他知道,但却装作一无所知。
  苏说,可以,我女儿数学也不好,子辰能帮忙吗?
  
  她还是会在夜里哭泣,更委屈。
  她在她的日记里写,大二的春天,我终于失去了主见。
  
  ……
  
  大四毕业,子辰说可以给她依靠,子辰签了两个人的合同,是琦家乡的公司。
  毕竟不是游离的人,各自都有相对的归宿,灵魂可以畅游,身体却不可以了,固定形式地穿上工作服,穿那黑色的高跟鞋。
  个性只留给俯在沙发上看电视或小说中的那一刹那。
  
  她再一次见到她伟大的父亲,他的身体渐渐消瘦,父亲说,我可以死掉了,因为这个男人,可以给你一切你需要的,我很看好他,他高大的身躯,白皙的皮肤,像年轻时的我。
  琦说,你说什么呢,你又没生病,怎么老说些不吉利的话呢?
  琦的父亲开心地笑,说女儿迷信。
  
  琦的父亲,就是在那一年,去世的。
  他对她说,其实病早就有,我也早该死掉了,可能是你爸爸坚强吧,已经欠你太多,总不想让你做个没爸的孩子。孩子,你已经有了像爸这样的可以依托的人,你可以一直不理会什么,比如你喜欢的,裸足而行!
  琦想起爸爸对事情的看法,同情古代专权的太监,说他们是对别人冷漠的态度的报复,她理解同性恋,说那并没有什么,身体与感情本就是两回事,她也同样的认可忘年恋……
  她抚摸着那个苍老男人的肌肤,显出枯黄的颜色的肌理,她最后一次感受那皮肤的冰冷,她有泪水,流得缓慢,好像不愿脱离脸庞。
  
  那年暑假,琦对子辰说,不忍在这个城市想起父亲,我们去苏那里,可以吗?
  子辰已经是个可以承担一切的男人,他不再喜欢T恤,他有很多件衬衫,很庄重的西服。
  他说好,我带你去。
  他们到了原来的大学,看到很多曾经属于自己的镜头,那些年轻的大一的孩子们,盲目如当初的自己。
  苏和静满心欢喜来迎接,他还是那个样子,琦能想到,他老去的时候,将不同于自己的父亲,他会在某一天轰然死去,死后有很多挽联,他的遗容也要比父亲上镜。
  她又一次碰到这两个男人。
  她不禁回忆起高中时那些琐碎的恋爱,虽是彼此相识后的接触,没有盲目,却可如烟花过眼,大学的这爱,却刻骨铭心,久久难忘。
  
  琦感到绝望,她能从自己的心里挖掘出,对苏的不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和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希望凝望他开车离开,记下他的车牌号,记下每个细节。
  她希望这些记下的,能留下。
  静,她的女儿,比自己小一点,那是个多可爱的女孩,她想,有一天,我有了孩子,亦是这样文静的,多好,清静无言,堪称才女!
  静说,姐姐,其实我一直在练书法,而且现在我要学更多的字体了!
  静说,姐姐,其实我也是有思想的。
  
  琦想,她也看出自己与苏的关系。
  琦对子辰说,过段时间我们回去吧。
  她的行踪完全由子辰决定,女人一旦对那个男人产生依靠,就不再有主见,子辰满脸惊恐,怎么了?
  没什么。
  
  回到南方,平常的日子又开始。
  琦在傍晚马路上散步,有时会裸足,这渐渐让子辰不可理解,你依旧改不掉吗?穿上鞋子,有那么难吗?你是一个即将有家庭的人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琦似乎自己也不可理解,但仅仅是喜欢,她知道,她的母亲就是想让自己穿鞋子才与父亲争执,最终被气死的。
  她说,你的T恤呢,全都丢掉了吧?
  我们是有责任于社会的人了,为什么,改不掉,孩提时的脾气?
  
  她拒绝和他结婚,她说再等等。
  她一直等,子辰不再提。
  
  两年后秋天的一个晚上,子辰带着微笑和一点点钱蒸发掉,那个南方的城市,再找不到他。
  枫叶落满街头,琦赤裸着脚,踏在枫叶上,人一生要有多少双鞋子呀,那鞋子如同回忆,可是她宁可不要回忆,也要赤足而行。
  她窃笑,明白一切的结束都如月光般凄冷。
  她渐渐明白,自己并不是坚持着那个赤裸的脚,而是在坚持一个认可她裸足而行的人,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哪一天,她嫁给了那个已婚的男人,她将有勇气,穿许多华丽的鞋子。
  她窃笑,明白一切的结束都必如月光般凄冷。
  
  静嫁给子辰的那天,恰巧是琦父亲的祭日,所以她没有参加那场婚礼。
  
  琦想,她全身最美的地方就是脚了,人一生有多少双鞋子呢,她也有好多双,可是她宁愿不要那代表这回忆的鞋子。
  她喜欢裸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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