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去一个地方,烟熏火燎,人声鼎沸
即使一只泥塑的铃铛,也阻拦不住她的微笑。”
但现在,所有灰尘
都已抹去了。封存的年代
时间与平原有着无限的距离
当月光退回原始的形状,我们退回初生的年月
至高的黑暗中,自身都是一座高塔
灭掉灯火吧,也别回望,只保留山北的炽热
在云团里的祈祷
——最终会凝成一场雨,落下来
还要铺一张床,让穿过崇山峻岭的所有出路
都能在一枝黑色鸢尾花中
重新安家。无能为力的是
每一次寒冷都那么从容,每一次风过都那么寂静
太多宿命,一边拼命逃脱,一边着手埋葬
入 秋
夜色中桂花的香气,穿街过巷。卷土重来的旧事
压过白玉兰的影子,静些,再静些
白平兰的影子,在头顶上方持续闪光,或隐入黑暗
清晨跑过的车辆,一次次去向不明
马路上似是而非的车痕
拖着灰白的路面,不断浮现,锈迹斑斑
四季轮转,千百年来未曾更改的冷暖
是此时唯一的真理。再过五千年
想必依然固执、残忍,披着相同的外衣
岭南秋光里,安静不安静,时急时缓的风中
又能听到些什么呢?浪子归来,游子远去
时间的痕迹,一道道,来来回回
冠头岭下
咆哮,冲突,波澜壮阔无非路过
白色最终纷纷落下。只有那棵苦楝
岭下水边,西南风中日渐成林
每次在此转身,抬起的右手
都搭不上左手
太阳火辣辣晒着额头。白晃晃,黑沉沉
多么残忍。梵音自南来,南辕南辙的热烈
于此攀山寻路,一年又一年
仍然来路不明,并自带蔚蓝泛红的想象
流浪的柿子
腥腥点点。凉风中的它们
仍像一群做了错事的小孩
无措站着
那年,长江,黄河
借助其中一只
曾相逢于终南山
山中日月长。一炷香工夫
世上又已黄土高坡
已丘陵起伏,已白浪滔天
春天里散落无数小小梅花
大街边,田埂上,山坡下
隐约可见
那点腥红,始终无法接近
它的冰冷
仍然,一如既往
满是虚空
像缓缓飞翔的一个借口
一面镜子
立夏第二天,朋友母亲走进医院
这个来自偏远县城的老人
一辈子没单独面对过这么多白大褂
扫码、测温、询问
她希望一连串繁琐和不安
能换来出院后的世界清晰
前年元宵节后第二天
别人居家防疫,我和弟弟
也送母亲住进了医院
腰椎间盘突出、骨钙流失
窦性心动过速……呼吸太困难
现在她天天到小区的树荫下伸手踢脚
这两个同时代的老人
把七十多年来领受下的人间悲凉
一点点展示给我们看
她们把自己当成一面镜子
照着我们即将面临的生活沟壑
读雕塑《狄安娜》
马跃起,她跃起。半空中的他们
斜向地上的阴影
似扑向土灰的雨点
光芒全无,呜呜有声
收缩成拳头那么大的阴影
贴着底座
喔,不。正在潜进底座
无 题
鱼鳞云在上,旧房子在下
没有关联的动和静
在这陈旧的世界心安理得
似宁静冲破喧嚣,似什么到达何处
活着的,死去的,半死不活的
自然而然失控的风暴
竟然不知本身就是大事件
北岸黄昏
落日还在路上。正午的燥热
昨晚已运送至北面水域
沧海暗流,似成群僧侣归来
诵经声阵阵
海堤公路上的车辆大幅减少后
迅速出现的白天收藏者们
重新获取临界——天地是他们的
他们有着我们不能企及的远大和虚空
仿佛一切只为组一次水陆道场
引磐、手铃、铛子……各就各位的他们
穹盖下升起的前生
一丝丝入世
寒露风
風到来便想到风远走
太多念想,欲说还休
多年过去,大片快乐和大片痛苦
不再像树叶,落进深秋
更像一只蚂蚁爬过脚踝
痒痒的,酸酸的
雨淋湿的小路铺开枯黄的野草
送小蚂蚁往前走去
水乡人家
流动是对你来说的。于我而言
这些青绿,这些灰白
这些欸乃之声
早已成为胎记
驻扎在清冷又温润的瓦片中
驻扎在鸭子经过的清波里
每一阵风吹过,都是一次回望
每一滴水滴下,都各有温度
季节轮换,年岁渐长
我愿意跟随这些声音
重返水乡
像青苔长上石头
像青草扎根春天
像一把火灰
撒进故乡的潺潺流淌里
此时想到山林
想到山林里曾经的妖娆,不平静的起伏
聚合和离散的悬而未决
便仿如听到时间滴答
树梢里滑下的悲伤和自私
此时,狂风也无法带走凝固的严寒
源泉枯竭,通道中断……
请告诉我,这是谁的土地
谁的河流从此经过
遥远的淡绿空间
又是谁在种草养花,耕地劈柴
灰白墙壁下
谁曾仰天长啸,然后埋头走路
默片镜头里
臆想滋生的期待也在蔓延
只是每淹没一寸土地
疼痛,都会通过指尖发出低低的声响
标注生命之所在
标注生命之含糊
花店不应开那么远
南方和北方的娇艳背后都一样
有着难堪风雨的秉性
转眼衰败的命运
苍茫、空白的走向
即使风雨无心
它们枯萎的速度也会迎风而上
不管不顾
而太阳的明亮和通透
又特别容易放大它们坠地后的阴影
比原样清晰
并作了大幅度改变
这一路
一条、两条,然后三条、四条
相伴出站
转眼工夫,就只剩下一条了
它的宽窄和起伏,大小和亮暗
路基上的石子和青草
车还没开动就隐蔽到火车头下了
虽然它承载我们一路向南
离得最近,贴得最牢
有着名正言顺的关系
但还没出站,就看不见了
虽然相依相伴,与它
比一直往东或拐向北方的那些更密切
珠海小雪記,兼赠别
中心花园的扶桑拼命开着
簕杜鹃绿得满地都是
没有寒秋,不管是不是寒秋
初冬也要来
唉,明年春夏也是
合影拍了无数
喜的,忧的,海边的,街巷深处的
每天还不能只酒过三巡
好是好啊,就是天太热
甘南来的朋友都脱得只剩下短裤了
回去怎么办?
只是,维多利亚湾吹来的风
只是,洞中三日之世上百年
似乎更加澎湃了。青山依然在
波涛转眼又回到从前
小雪,小雪,大雪,大雪
冬至,大寒,立春,后会有期
走出理发店
走出理发店,头发短一寸
脑袋小一圈,脚步因此缓慢好多
这变化来得恰逢其时——
近来,“参差不齐”让我好奇
“此起彼落”让我兴奋
“沧海桑田”的感觉越来越紧迫
有时照镜子看到自己
越来越喜欢用头发抵御时间了
一觉醒来,如果看到
花岗岩一样牢固的脸色
没多大变化,就觉得踏实
如果再看见花岗岩里似有一条河
一会儿狭窄一会儿宽阔更迭晨昏
就更放心了,虽然知道自己的脸色
隐藏的远远不止这些
放宽的麻木和缩短的惊醒
以及其他,都有,但无所谓
无所事事时去理发店转一圈
很多事情就齐整多了
【作者简介】庞华坚,笔名庞白,广西北海日报副刊编辑,出版有《广西当代作家丛书:庞白卷》《慈航》《唯有山川可以告诉》《天边:世间的事》等。曾获中国报人散文奖、冰心散文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广西作协理事,北海文联兼职副主席、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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