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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莲 热度: 10416
昆仑山腹地:黄昏

  秋天赶着藏羊下山,雪就在对面的山顶耀眼地白。

  寂寞的白从东向西,几十年前还覆盖着男人到不了的地方。

  现在,那些山冈裸露着灰色砾石,在天空下荒凉地向上。

  黄昏最后淹没它们。它们看见坐在阿拉克湖边的男人和身下的石头融为一色,

  那种颜色不是黑色的,

  有些苍白,有些斑驳,有些安静,但在昆仑山孤独地显眼。

  埋头赶路的秋天,好心肠们梦境荒凉,大风吹过男人的时候,

  石头的心针扎了一下。

  昆仑山区:一顶帐篷

  一条牛舌头长的山冈把三群羊分开。

  西边的刚刚爬到山顶,像一朵朵待捡的棉花铺在半空。

  另外一群黑眼圈的羊,被哈图河拦在上游,

  它们看见昆仑山区暮色滚滚,一点儿一点儿暗了。

  最后一群,是缓慢前行的青春,傍晚落下来的时候

  在我的心尖上剜下一块儿脂油

  点亮羊皮灯盏。

  两群羊在昆仑山回到羊圈,半身子高的石圈

  拉姆砌了半年,四月放好第一块石头,昆仑山还下着雪;

  最后一块垒好,雪已经在眼前的山顶亮晃晃地看着她。正好是六月,

  拉姆一个人,大半夜望空了昆仑山。

  没有回到拉姆身边的羊群,是越来越远的命运。

  那么多年,它们跟着我东奔西走

  心疼得要命。最小的一只,断了半个犄角,上面风蹲着,伤痛还在。

  它回头望望昆仑山,

  双眼里摇荡的阿拉克湖覆盖了整个秋天。

  阿拉克湖:午后时光

  男人后面,走着没有故乡的黄昏,一条伸向昆仑山腹地的石子路

  很容易就把心硌痛了。

  空没有尽头,在阿拉克湖和曲麻莱分手的三岔路口,

  风辨不清方向,它在拉姆的帐篷前停了一个下午,空空的酥油桶

  空空的秋天,

  空空的边疆,

  空空的自己,

  风把想说的话压在心里。

  拉姆坐在山梁上,经轮送太阳往西走,

  细微的呼喊从心底里发出来,黯哑,简单;才抽一支烟的功夫,

  就被四面八方的空寂淹埋了。

  二十根长辫子挂着星星的拉姆,

  昆仑山区的一生多么漫长啊,甚至超过了我们经过的所有痛苦。

  巴隆农场:夜空

  所有秘密都藏在夜空。一个回族大汉仰起头给男人指出一条银河。

  男子想抓一把天上的葡萄,最亮的那粒,甜得不能再甜了。

  他伸手,只抓住了两手安静的黑夜。

  两颗星星以前生活在地上,一个砍柴,一个织布。

  他们的孩子刚刚认清油菜花和豆荚。

  唯一的一头老牛,被姐姐牵着,弟弟骑在上面,

  一串细碎的小铃铛跌在土路上叫醒了春天。

  两颗星星的茅屋,鸟蹲在草尖,风蹲在草尖,花也蹲在草尖,

  周围的金铃子敞开嗓子:牛郎啊牛郎,织女啊织女

  最后也没喊来烟熏火燎的幸福。

  男子顺着回族大汉指示的方向,看见巴隆水泥砌铺的水渠流到了天上。

  这条河不怎么宽,只有一生那么远

  天上的牛郎和织女跨不过去。在巴隆,喜鹊稀罕,北斗七星偏南,

  银河上无人建桥。

  次日黎明,又红又黑的朝霞半苫着那些秘密。

  回族大汉的父亲,一个走遍海西山羊胡子花白的慈祥老人望着远方说,

  巴隆是都兰的金窝窝,巴隆是都兰的奶杆子。

  而在羊皮书里蒙古人骑马挥弯刀

  把嗓子喊出血:

  都兰,

  都兰,

  我把你放在胸口,你捂热我的心。

  注:都兰,蒙语,意为温暖的地方。

  正午,向昆仑山腹地进发

  太阳领着男人

  在海西的大地上越走越深,男人的心荒了。

  半天光阴,无法安抚一生。

  他热爱的雪山内心沧桑,洁白的王冠旁落昆仑。中亚阔大的祭台上

  羔羊苏醒,牛骨头奔驰。

  如果还有一天是前世,男人挽救不了一颗走远的心。

  空的不仅是前世,今生仍无着落。

  太阳领着男人,前面苍茫,后面也苍茫。两个脸色黝黑的哈萨克牧人

  躺在半山腰,他们的牛羊散漫在河谷和岭坡;

  他们的神走在天空。他们的女人们在黑帐篷前整理去年的羊毛。

  男人往前,

  前面空着。

  都兰,我在秋天到达

  光阴跟着我。向西,

  大地又高又远,人越来越小。

  “妹子呀,我是眼睛,你是泪,不要眨,一辈子就这么闪着。”

  掉光牙齿的老驼工满口甘肃土话,从腔子里吼出来,都兰能听得懂。

  他的心走在路上,

  人在昆仑山下,抵御日子的进攻已力不从心。

  積满雨水的骆驼蹄窝里,天空把头颅扔向旷野,暮色就落在了青海小城。

  老驼工的声音走过来,

  在街角找到了避风的地方。五十年过了,他的命途远离故乡,绣着水红鸳鸯的旱烟袋遗落雪国,那么耀人的白牡丹开败在巴丹吉林沙丘,一爿空落了日月的土炕重归为黄土。老驼工饥饿地想:要命的活牵连啊

  我离你不远,大约三十年,

  只隔一个秋天。

  都兰的老英雄在云垛荒芜的天空下走不到原来的地方。

  君王挥刀,

  绣娘飞针,

  人怎么活都是一生。老英雄老英雄,我经过都兰

  白露将白,

  小寒将寒,

  心血尽负,

  在月亮蓝汪汪的昆仑山

  把你爱了。

  香日德,正午静谧

  八瓣梅花在寺院门前疯一样开。她的秘密

  神不告诉我。

  从都兰到香日德,每一个村庄都是八瓣梅的神殿。她把一半心思说给天空,

  一半留给自己。

  过往的神和香日德生死厮守,他们停下来,经卷里面住满了安宁,

  我对世界的爱也在其中。三盏酥油灯亮在秋天,

  黄豆大的火苗说,前世分离,

  今生难聚,自己是自己最好的亲人。

  佛没有听见。佛的殿堂静寂无声;

  三个低头擦洗黄铜酥油灯盏的小喇嘛一抬头,看见从雪山下来的男人

  在太阳下经过。

  此刻,大经堂沉厚的柏木门缓缓闭合,

  户枢发出的声音,

  好像压抑在心底已过百年。人间究竟有多少痛

  我不想知道。

  远处,昆仑山苍茫地静。

  丝绸南路,今夜我独自走过

  天边念经的人不在都兰,也不在今夜。昆仑山上的每一颗星星

  都是我点不亮的马灯。

  西风操刀,

  男人赶路。

  更远的边疆,天狼星打开西城门,

  香叶鲜亮,

  青瓷寂寞,

  跑不死马的大路穿上丝绸。苦死的魂,失散的心

  空身子裹紧绸缎。

  孤独的少年

  梦中回乡,

  走完一生依然空空:男人冬天怀抱大雪,秋天独守归人。

  夜里取走经

  天亮摘下灯

  长不大的良心累死在黄金的床上。

  那么多的英雄

  扛不动大好河山。

  胭脂疲惫,

  弯刀失语。

  ——睡在天上的太阳

  黑夜黑不过草原,

  草原荒不过人心;过了当金山

  我是你最后的供养人。

  茶卡六行

  骨头长出青盐,

  心尖上一层老茧。

  天空的怀里我大醉三天,

  荒凉的内心是一片锦绣江山。

  大地的孤儿以家为梦。

  天大的宫殿放不下孤单的魂。

  星空下,在海西的大地上

  丝绸梦见荒凉的心走在路上;通往波斯的大道

  除了夜晚

  没有更多的秘密。

  念经的人一直在黑夜奔波。跟随他的经卷被石头刻在心上。过了今晚

  命运有三种走向:

  一条是甘肃,一条是新疆,一条是西藏。

  但丝绸梦见了荒凉,

  半个河西沦陷在坏死的良心。一只阿尔泰山的猎隼在天上说:

  人走地空,

  花败心空。

  当太阳爬上当金山垭口,谁也看不见男人的背影。

  【作者簡介】宋长玥,青海人,中国作协会员。先后在《诗刊》《人民文学》《星星诗刊》等国内100多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1300余首篇,部分诗歌入选数十部重要选本。出版诗集4部、散文集3部(其中一部合著)。获二十多项文学奖励。现供职于青海省司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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