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记得小时候在哈尔盖，一到夏季，四周除了青稞就是油菜地，满目黄得晃眼睛的花朵间，是飞来飞去的白蝴蝶、黄蝴蝶、花蝴蝶，还有许多许多勤劳的小蜜蜂。抬脚出门，就能看见成片成片灿烂开放的油菜花田。天空湛蓝，白云干净，百灵鸟在空中清脆地鸣唱，我和弟弟妹妹在田埂上跑来跑去，追逐着草丛间不断飞起的蚂蚱。大多数时候，我喜欢站在那些比我还高的油菜花面前，闭上眼睛仔细地用鼻子触摸它们的芬芳，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那么好闻，那么香，香得让人沉醉，让人迷恋。从家到野外田地的那条路，来，或者去，都是充满着欢声笑语。到吃饭的时候，父亲或者母亲就站在院子前面喊我们的名字。他们不忙的时候，会过来陪我们一起玩。父亲喜欢孩子，即使我们几个孩子很闹，有时也互相打架，但他很少呵斥我们，他给我们讲历史故事，讲笑话，甚至和我们一起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一旁的母亲时不时还会唱两句秦腔。那个时候，我觉得真是开心啊，似乎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
可是童年的欢乐犹如哈尔盖那些美丽的夏季一样短暂，很快一切都成了遥远而美好的记忆。在那里我只呆了短短三年，然后就离开父母转回陕西老家上学，开始我略带自卑而充满迷茫的初中生活。
老家也是种油菜的，只是没有了哈尔盖的规模，哈尔盖有农场，播种和收割都是用机器。而家乡，却都是人家自己种，一两分地、三四分地的，都不是太多。外公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几乎每年他都要种一些油菜，先是在靠近河滩的一小块几米见方的地里撒上籽，不久，地里就密密麻麻钻出来好多菜籽苗，小苗都长得飞快，很快就长得挤挤挨挨闹哄哄的样子了。外公把这些苗全部拔出来，分一些给左邻右舍，留够自己栽种的，再要是剩下的，就全给了外婆。外婆一株一株摘好，洗干净，或在水里一焯凉拌着吃，或是下面条的时候扔进去一把，总之，味道都非常不错。在一垄早就翻好、休整好的田地里，外公、外婆、舅舅、妗子戴着草帽就顶着太阳开始一株一株栽菜籽苗。
似乎在不经意间，栽好的菜籽苗就“蹭蹭”蹿高了，忽然在某一天，它们就长出了密匝匝的小花蕾，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那些可爱的花蕾们就开始迫不及待地绽放起来，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黄，黄得让人开心，让人踏实。微风吹起时，阵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站在蓝天之下，看着那些晃着脑袋的油菜花们，眼前似乎出现了收获时无数菜籽正欢快地跳进口袋中的画面。我知道，无论是油菜，还是其他庄稼，它们都是外公的希望，外公的梦想。我无法忘记外公为它们所洒下的粒粒汗珠，无法忘记外公那曾经操劳在乡间一辈子的身影，更无法忘记外公给我的广博而深厚的爱。
后来因为求学我离开了家乡，在城市的喧嚣和忙碌中，许多包括油菜花、庄稼、虫鸣以及关于乡村的记忆都渐渐远离了我的生活，在钢筋与水泥构建的生活中，我一次次为不能再亲近乡村而满怀忧伤。
再次与油菜花邂逅是在离开老家多年的一个下午，当时我已经在格尔木上了好几年的班，我几乎转遍了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一条大街，每一处商场和市场。在我的印象中，格尔木四周除了戈壁荒漠和无边无际的远山以外再没有什么。爱人新买了摩托车，在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早早吃过晚饭的我们带着只有三岁的女儿，骑着摩托车沿着那条我们最熟悉的道路一直朝西走，没有目的，似乎是在追逐夕阳。大概是六点多的样子，格尔木的太阳还高高地挂在空中，红艳艳的，很热烈。穿过街道，穿出了城市，进入了村庄。很快，我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在麦浪翻滚的田地中间，竟然盛开着一片一片的油菜花，那不掺一丝杂色的纯黄，瞬间击中我的心房，让我泪流满面。
我才知道，尽管我和油菜花失散多年，可是在我的心中，它却一直都在。它知道我在想什么，它也知道我是谁。在从家乡到后来去异乡上学的这些年里，我最爱的父亲、外公先后离开了人世，而我从未将油菜花和父亲，还有外公联系在一起，我从没有想过它们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可是，当我再次看见这些油菜花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在关于油菜花的记忆中，满满的，都是我对父亲和外公深深的思念。
我就那样在黄昏的油菜花地里哭得一塌糊涂。我感谢格尔木那些美丽的油菜花地，是它们，让我找到了久违的芬芳和心灵休憩的地方，让我在多年漂泊的凄清和乡愁中感受到阵阵的温暖。于是，没事的时候，我就会去看油菜花。看它们一点点开放，一点点结出菜籽荚来。
在格尔木呆了十年之后，因为工作的缘故，我又离开了。之后依然是在城市间来来往往，每日为了糊口奔波着，为了一些琐事烦恼着，在得失之间难以自如回旋。只觉得日子太过于平淡，平淡到可以侵蚀完一个人的思想，在平庸和碌碌无为间日渐觉得心慌、空虚和没有意思。一颗心总是在各种烦乱中躁动不安，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能让自己静下心来，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自己重新变得快乐起来。也是机缘巧凑，那日，妹妹一家约我们去门源玩。之前我也是听说了门源的花海。但心想，什么样的花海啊，值得那么多人去呢。不过就是油菜花，虽然我喜欢它们，但是跑那么远，只是为了看油菜花吗？附近不是也有吗？
车到门源境内不久，我就被眼前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海给震撼了。不愧是花海，举目之处尽皆明晃晃的黄，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了这一种颜色，只剩了这一种清香，一切都是纯净的，一切都是美丽的。风儿轻轻掠过，千亩万亩，只见浪花翻滚，蔚为壮观，在惊艳之余，已经恍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不觉中已经臣服在这壮美的大自然画卷中，心中积压多日的重重阴霾瞬间烟消云散。也似乎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豁然开朗，怪不得古往今来许多人喜欢寄情山水！是啊，在山山水水之间，那些曾经缠绕纠结于心的俗事算得了什么呢？
看，那一朵朵朴素简单至极的小花，在属于自己的季节中尽情绽放，它的颜色应该是阳光的颜色，它的美丽是生命的美丽。而平凡如我，应该将每一天都过得精彩而充实，看淡那些需要看淡的东西，人生道路上，谁不会遇到风风雨雨呢？
捡一处地头，静静站在油菜花跟前，那些高过我肩头的油菜花正芬芳四溢，它们静静地看着我，我也静静地看着它们，我相信，它们已经把我认出来了！因为，它们满面笑容捧出了我从前丢失了时光，让我再次泪水盈眶。我的父亲，我的外公，他们一直在我的心中，尽管岁月无情地飞逝，可是亲人并未因此而走远，他们说过的话，他们给我的爱，一直陪伴在我左右，我知道，就像眼前这成片成片看也看不到尽头的油菜花海一样，这一路，我注定满怀温暖！
【作者简介】王华：女，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人，籍贯，陕西宝鸡。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在《黄河文学》《飞天》《青海湖》《雪莲》《中国铁路文艺》《柴达木》《意林文汇》《人民铁道》《青海日报》等省内外报纸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多篇。现供职于青藏铁路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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