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镜子

　　镜子里有一张

　　不高不低的茶几，

　　一本还未读完的书

　　半合在上面。

　　茶杯仿佛空着，

　　静静临坐靠窗的一边。

　　可以看见

　　床凌乱的一小部分，

　　显示着主人不完整的睡眠。

　　过了好久，有人

　　从镜子里推开了门。

　　暗淡的房间

　　开始有了脚步的拖踏声。

　　傍晚，也一下子

　　明亮了许多。

　　船停在空中

　　河水中停着一条小船，

　　仿佛已废弃多年。

　　一阵风吹过来

　　小船就晃动几下，

　　像老人的叹息。

　　春天的水流经过它，

　　船，空空地

　　停在河中。

　　等待白云飘过

　　春天来了，

　　我放下手中

　　粗笨的笔，

　　去田间种下

　　几行豌豆。

　　然后等待

　　白云

　　飘过。

　　月份之思

　　一月

　　雪，压塌了废弃许久的茅屋。

　　扒开一部分雪和冻土，

　　田鼠和它的幼崽们

　　在阳光下悚悚发抖。

　　二月

　　男孩朝旷野掷出一粒石子。

　　多年之后，这坚硬的石子

　　仿佛击中了他生命中

　　一个柔软的部位。

　　三月

　　三月，泥土

　　还未完全恢复。

　　野花已经在路上

　　开了一些。

　　四月

　　风吹着草地像一种爱，

　　风吹着池塘也像一种爱。

　　远处的墓地，

　　看上去多么平等。

　　五月

　　羊群“咩，咩”叫着，

　　屋檐挂出了长长的雨帘。

　　忽然想念起妈妈

　　刚晒过被子的味道。

　　六月

　　把奔跑多日的青马，

　　拴在六月的树下。

　　穿蓝格子裙子的女孩，

　　我们在小溪边见过。

　　七月

　　七月的地图充满想象，

　　像女孩的衫衣微微敞开。

　　树荫遮蔽阳光，

　　也遮蔽着某些想法。

　　八月

　　这是带着波浪

　　不断往前推的八月，

　　晨曦中，蜻蜓

　　早早停在了荷尖。

　　九月

　　月光在木樨树下

　　婆娑地移动，

　　你脚步轻轻略带

　　树叶的“沙、沙”之声。

　　十月

　　蓝色的十月，让我自豪。

　　我的铁镰刀依然锋锐，

　　像把痛往着深处

　　一遍遍地割刈。

　　十一月

　　越过一片小小的海，

　　蚂蚁听着蓝色的声音。

　　仿佛一眨眼的时光，树叶

　　都有了一副落下去的模样。

　　十二月

　　那位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

　　朝外面的雪地里吐出去一口痰，

　　他想吐得远点，

　　但只能这么近。

　　雨 水

　　雨水“沙，沙”地过来

　　落在梧桐叶上，落在天井里

　　它们都有自己的声音

　　而我没有

　　小草站在泥泞中，

　　那绿色的颤抖，不曾停下

　　要经历多少次的磨砺

　　要经历多少次的枯荣

　　我才能听见，一滴雨

　　落向太湖时

　　那一种宽阔的声音

　　仿佛一只灰斑雀

　　扑进对岸的树林

　　那么静谧，那么幽深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村庄在朴素的田野间微微拱起，

　　精致的白云与午后的阳光吻合。

　　孩子们属于例外，他们的奔跑

　　仿佛来自另一种蓝调。

　　阴 郁

　　玻璃淌着泪把脸望向了池塘，

　　迷雾中，我摘下深度近视的眼镜，

　　将一双睫毛收在岸边。

　　像我的父亲，从雨水中回来，

　　锄头放进了角落。

　　他座落的影子，仿佛延续着

　　时间的另一种劳作。

　　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晚饭的时间。

　　那时，暗红的土灶上

　　会传来母亲炒菜时

　　油烟的咳嗽声，还有

　　雨点蚕食夜色前

　　那一段小小的沉默。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芦苇塘里的风吹着，

　　我的村子在这田野的波浪中

　　一晃一晃开着。

　　我和爷爷锄着荒地。

　　不远的槐树上，

　　一只新来的野鸽

　　静静滑向淡蓝的

　　午后。

　　在独处的孤寂中想起爷爷

　　在独处的孤寂中想起爷爷。

　　他是那样的轻，

　　和他已有的死亡十分吻合。

　　他还是那样和蔼，仿佛仍爱着我们。

　　他在他的村子里，打草做饭，

　　日子显得有点简单。

　　但他说：他的睡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