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在别人的眼里也许只是一个古老的地名,可是在我的心里它却如同一块内存强大的芯片,里面有我一生一世都读不完的东西。
在我的文字王国里,我可以俯视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唯独不敢俯视宁州,别的地方走马观花上一两次,便可以释放自己的所感所想。宁州则不同,它早已化进了我的血脉之中,其中的滋味不是一两篇文章就能说得清道得明的。别的地方我的理解可能是肤浅的,其中的深邃可能永远都无法触及。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和感知自然就变成了笔下的文字,而宁州的博大精深令我难以望其项背,我对宁州的书写就只能是一鳞半爪的,有些甚至只是一些模糊了背景的细节,没有深入的了解,读者很难和宁州联系起来。
我是宁州的儿子,我的家族的根系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我的思想的深处已经打上了宁州的烙印,无论身处何地何境我的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属于宁州的血液。在宁州大地上,我是一粒尘埃,如同草芥一样的平凡,但是,宁州之于我却是血与肉的关系。因为这片土地赋予了我生命,赋予了我几十年的成长历程,我在这片土地上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学会了走第一步,写出了第一个汉字。这片土地让我从泥土中挣扎出来,混迹于人世间,它用它的博大朴素让我明白了至纯至圣的人生哲理,它用它充满褶皱和沧桑的脸庞,让我体悟出了文字以外的东西。我不是它优秀的儿子,但是,我深深地爱着我的宁州。
宁州的文化是最古老的,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华夏文化的尽头,仰韶文化、齐家文化在这里都留下了可圈可点的痕迹,这些珍贵的物证有些躺在宁县博物馆的仓库里,有些陈列在庆阳市的博物馆里,有些跻身于甘肃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它们用自己的锈迹斑斑的身躯证明着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辉煌。有的器物在宁州大地的山沟野洼里埋没着、潜藏着,有的器物藏在民间的普通百姓家里,有的流落在各种各样的文物收藏家手中……
庙咀坪
庙咀坪。一块横亘在宁县城里的古文化遗址,这里曾经是古邠国的京师之地,建过城,是义渠戎国的都城,其中掩埋过许多别人无法探知的历史秘密。曾与强秦对抗了近八百年的义渠戎国,以这里为轴心开拓了一片令秦人为之胆战心惊的疆域。“义渠”,在蒙古语中是主人的意思,“渠”在羌语中是河水的意思。《汉书·赵充国传》说义渠戎据有“龟兹盐池”,即现今的花马盐池。盐在古代是民众的生活必需品,与民生至关重要。宁州城内有三条河,一条是马莲河,一条是城北河,一条是九龙河,羌戎盘踞于斯立国,可谓高明之至。义渠戎国借助于周人奠定的强大的农耕文化基石,加上自身的游牧文化体系,疆域得到空前的拓展。义渠戎乃马上民族,彪悍异常,秦人几度活捉戎王,但总是无法彻底将其征服。周郝王九年(公元前306年),秦军大败五国联军于函谷关,遂大举进犯义渠国,义渠王被俘,入驻甘泉宫,义渠王贪恋宣太后美色,与之勾搭成奸,产下二子。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宣太后火烧甘泉宫,杀死义渠戎王,秦一举灭掉义渠戎国。一个曾经雄霸一方的马上国度就这样在结束了它近千年的历史。历史是无情的,它并没有留下太多令人叹为观止的物证。相反,义渠戎国的历史残骸却深深地埋在庙咀坪和一些历史典籍的只言片语中,它复原的过程就是依靠这些破碎的历史残骸的几度拼接逐渐浮出水面的。庙咀坪附近潜在着许多期待我们去揭开的秘密。数年前,宁县城马坪挖山建楼,庞大的挖掘机将挖出的土堆积在了马莲河岸,谁知,几场瓢泼大雨之后,河水暴涨,沿岸的泥土被横水裹挟而去,在河床里翻滚,河水退后,河床里出现了许多青铜器物。首先发现这些奇迹的是一些好事的孩子,他们用小铲子在河床里挖到了一些麻钱和箭镞,其后,大人们纷纷加入其中,各地古玩贩子蜂拥宁县城,站在桥头上现场收购。最盛的时候,河床里挖宝的人达千人之众。
庙咀坪集聚了宁县城的所有精灵之气。这里是著名的宁县烈士陵园所在地,青山绿翠间安放着一大批为中国革命事业做出过贡献的烈士亡灵。宁县人是无私的,把县城里一片最有灵气的地方留给了那些用生命谱写了共和国历史的人。在宁县人的眼里,这些英灵们似乎就活在自己身边,只要一抬头,就能望得見那一抹神圣和庄严。
焦家湾
从宁县城东北角的一条普通柏油马路上前行七八里,经过“金人塚”、宁江古驿、鱼池,然后就到焦家湾了。焦家湾属于春荣乡的王台村,这里绿水合抱,青山叠翠。碧水萦绕,山泉清冽,奇峰通幽,是名符其实的人间仙境。
著名作家贾治龙就是从这个小山村里走出去的,他的小说中的背景大部分来源于此。《黑骚》中的北阳河就是这里的城北河,《野骚》中的狼母山就是这里的台子,狼母庙就是这里的三霄娘娘庙,这里的每一个沟岔,每一个山峰,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都在小说中能够找到对应点。
焦家湾的名字我没有请教过贾先生和此地的山民,以前只知道兰州有个焦家湾,等到了贾先生的故乡,才知道这里也叫焦家湾。这个焦家湾是藏于青山绿水间的人间桃花源,它没有一丝城市的尘嚣,叫人能处处感觉得到是静谧,是长尾蓝雀划过长空的鸣叫。走进焦家湾,人的肺格外的舒服,走近路边的山泉,拂去水面上的绿沫和杂物,双手合拢,捧起一掬清澈的泉水,含在嘴里,一股清凉顿时通透全身,好不惬意。
沿着北山的宽阔地带步行,穿过柳荫成行的小路,跨过颤颤悠悠的小木桥,便是不甚陡峭的山路了。不要小看这些山路,每走一处,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景观出现,是你忍不住拿起相机拍照一番。山峦的崖底是状若褐色的岩石,经过岁月的磨砺,它们彰显出不同的图案,让人匪夷所思。悬崖处斜出一棵不知名的树来,样子古拙而新妍,绽放着簇状的小白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最妙的是走到一处平坦的土台之上,竟然发现了一眼微型的人间“黄龙”,水一坨一坨地流淌出来,被钙化的表层和“黄龙”的地貌竟是惊人的相似,俯下身子,用仰角拍摄全景,活脱一幅“黄龙”盛图。观此,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不得不令人拍手称绝。
北面的山势像个斜坡,阳光充足,灌溉便利,土质肥沃,是绝佳的河滩地,焦家湾的农人们一年四季都在地里侍弄庄稼,收成自然不错。除过庄稼,焦家湾的枣树也是远近闻名的。这里从乡民记事起,老辈人就载枣树,一半是人种,一半是自生,焦家湾的枣树很多,不成林,则成行,庄稼人招呼人就是一把枣,即便到了第二年夏天,他们也会从缸里捞出酿好的酒枣,如果你觉得酒枣太冲,他们还会给你端一筐篮干枣,或者给你蒸一锅蒸枣,只要你不嫌烦,他们还会变着法子给你弄出一大堆关于枣的名堂。总之,到了焦家湾,主人款待你的东西,除了吃枣,还是吃枣。
南面的山势峻峭,须攀援而上,转过几架陡坡,面前忽然一亮,一畦金黄的油菜花映入眼帘,紧走几步,在油菜地边逛荡够了,继续向前走,才发现山峦如皴,洋槐如铁,不由得使人目瞪口呆,同属一地,南北悬殊之大,简直判若两地。山势不大,气象却着实不小,一座山该有的妙处几乎都有了,此间奇峰叠嶂,若刀削,若斧劈,若雷击,若壁立,其诡异处与贾先生文风不谋而合。一方水土育一方人,一方人中必有集一方之灵猷者也。观台子诸峰,四处充满常人难以想象的奇思妙有,览此景,则“陇东第一鬼才”的贾治龙诞于斯,不费解也。贾先生的文风人称得益于莫言,我言,莫若得于其乡诡异之地。
龙 城
宁县县城之所以被誉为“龙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宁县有三条蜿蜒逶迤的河流。古人把河比作龙,宁县城有三条河,就意味着有三条龙。其实,宁县的龙何止三条呢,应该是九条。
宁县素有“狄仁杰梦斩九龙”的传说,这个传说流传甚广,原来的老县志上也记载过。有人说,狄仁杰斩九龙把宁县的龙脉斩断了,这就给这段传说涂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第一届香包节期间,宁县文化局决定把“狄仁杰梦斩九龙”的神话故事做成喷绘,在主展厅展览。前提是把故事要改一改,不能把不利的一面写出来。接到任务后,我想了几天,就在原来的基础上,对斩龙故事进行了彻底改编,改编后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我认为,狄仁杰斩的九条龙是来自泾河龙宫的泾河龙王九子,九子慕宁州灵杰之地久矣,遂腾云吐雾,水淹宁州,宁州龙王寡不敌众,刺史狄仁杰梦中得神人授一柄斩龙剑。翌日,狄公驾神舟,持神剑,跃八纵坡,斩八龙,直追逃逸之龙于烂泥沟,刃之。为表狄公伟绩,宁州民众造梁公坊,世代诵念。此文以《龙的传说》为题目。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此论关键所在,宁州的龙并未斩,宁州的龙脉未断。
宁县有一条川,叫九龙川,有一条河,叫九龙河,都和龙有关。传说,九龙川里埋藏着周先祖的九位祖先,故名九龙川。九龙河从九龙川流出,自然就得名为九龙河了。
2001年中秋节期间,宁县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宁县马莲河大桥下的河床里,出现了一条长达20多米的龙痕,虽为河水冲刷,但龙痕栩栩如生,头、爪、身、尾无不生动,一时观者如织,争相拍照。龙为中华民族的图腾,但是谁也没有见过真正的龙,宁县龙痕的出现多少弥补了这一缺憾。
宁县城四面环山,地势险要,三河交汇,风景秀丽。北山、东山、西山平缓,唯有南山高耸,一头伸出宁县城,一头纵身扎入茫茫子午嶺,是宁县城的龙脉所在。南山既是一道天然屏障,又是宁县人文的基脉。由于南山的遮挡,宁县成才形成了四面辐辏的环岛之状,风光迥异于周边诸县。九龙川沿着南山山麓一直向东延伸,构成了沃野数十里的天府桃园,人间仙境。如果你走过宁县,到过九龙川,你就可以真实的感受到,九龙川是一条生动的现实之龙,九龙河是一条流动的龙,南山是盘旋在头顶之上的一条巨龙,马莲河和城北河则是两条给宁县带来勃勃生机的祥龙,它们和九龙河交汇之后,便把祥瑞和福祉降到了古老的宁州大地。
在宁县,你处处可以感觉到龙的气息和龙的存在。
我说过,宁州是博大的,是写不完,说不完的。只好就此煞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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