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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曲的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雪莲 热度: 20595
雪 帆

  泽曲有风

  在大人皮袄中探出头来怯怯羞赧的男孩,难道这一生你都会蜷缩在草原吗?

  夏季满月的夜晚,有点清冷的夜,滩泽一片金黄。藏獒没有警觉,亏待了千年前牧人用藏刀划分给它的那一颗青稞麦粒上不灭的约定。所有的星星都挤眨着眼睛没有说话,海随着海风开始细细蔓延,涌出滩泽、涌向山坡,轻轻推开那沉沉的手推磨盘,浸湿毛帐,浸湿牧人们在滩泽上飘摇了千年的梦。

  倦怠的篝火垂落滩泽叩响经卷的时候,牧人们惊醒了。他们唤起家人、撕破帐包,拿起螺号、牛角号鼓足双腮劲吹,扯下缝衲在皮袄上的金钱豹皮吆喝,意图呵退那空旷中涌来的潮声。口哨响遍草滩,藏獒嗓底发出怯怯的鸣唤……

  但海没有退去,海螺的鸣响引来更大的潮声,那船的碎片,随着凶猛的海风,划破牧人们被草原风敲打了千年的褐色肌肤,划破没来得及穿靴的男人女人们奔波辛劳的脚踝,划破草原心的天空……

  漫漫不安的长夜过去,当海风终于平缓的时候,滩泽的人们喘着气,借着黎明淡淡的光气,相互搀扶着走向山顶遥望。他们终于定下心来去看看这平白中涌向他们的海。他们在山顶支起锅灶,烧开一锅浓浓的奶茶。他们端着茶碗围坐在一起,那一天,滩泽的人们谁都没有言语……

  本来就是从海边迁徙而来,脖颈上闪亮的贝壳就是证明。终于,在一天三次的伫望后,男人们揉着熬夜后充满血丝的眼睛,背起用粗毛线缝就的牛皮筏子,迎着风试探着走向海边,重新去做那风口浪尖上最后一批海的先民……

  披着大衣的日子

  草原也曾有过诗人,他们是草原上最早融化的雪水。但草原的风太厚、雪太深,那回潮的寒风劲吹后,他们又无奈地凝结成一株冰凌,被风吹落摔裂在草原后的山谷……比雪更难融化……

  ……冰河开裂的声音,恍如雪原胴体内发出的喟叹。……要动啊,要动吗?心底期望草原如一个蓄满力量的汉子,瞬间顶飞漫山遍野的冰雪立起,把草原牵拽到没有雪季的春天。但草原太赢弱、太赢弱,千年的磨难和困顿已经让她心力疲惫。

  我无意成为诗人,但我千百次地披着那件你熟悉的羊皮大衣,在瑟瑟的高原风中困惑地转悠。最终我确信,冰河上摔裂的牛角号一定还能吹响,我愿做一个痴痴的驮牛,驮负着我多难的母亲河,咬着牙,把皮绳勒进骨肉,一步一步走出这漫漫的风季。

  滩泽的记忆

  露水还能打湿膝盖的时候,滩泽真美。追逐着野蜂和花蝶儿,我曾经消失在你的旷野。我似乎走到天边,在那一片草甸上追逐到你。在那草籽已经成熟的红红的草滩上,你和那各色的野花一起摇曳,把那夏季的风和香香的籽种轻轻抖落进我的年轮。

  那天我追逐到一只野蜂,一只硕大的野蜂,我把野蜂和它采蜜的龙胆花一起摘下,轻轻捏在手里。但野蜂重重蜇过我的手掌之后,哼着它的歌飞去。我吮着肿痛的手掌,我就像那只草原上淘气的小狗熊,气恼地踢开小河边旺旺的花草,下决心寻找野蜂悄悄储藏在玛尼石板下花海子的芳香,和那甜甜的季节。

  野蜂也是迁徙而来吗?就在那一天我突然明白,草原上的野蜂儿,早就抛却了蜂王那样大大的家族,它们如草原上轻松迁徙的花儿,三五成群地散落滩泽,借着风,自由地忙碌于属于它们平静的苑阈。

  也许是蜂蜇的痛,那一天我终于没有顾及摘那朵天边的花,没有怜惜它香甜的气息,我就像那丝风儿,悄悄滑过它结满籽实的花蕊。我轻轻地离去,越过那条河,把它和那一簇簇、一簇簇不知名的花一起,留在了那个千年不绝的滩泽……

  情暖心怀

  眯着眼睛在风中张望滩泽的是你吗,向里甩着袍袖远远召唤我的是你吗?我儿时的伙伴,我亲亲的伙伴,你已经在自己的帐房准备好香甜的“斗玛”在等我吗?

  我们终于在风消雪停的日子相见,有力的臂膀把我重重拥在怀里,我就像被拥在泽曲温暖的怀里,我的脸贴着你,就像贴着一座宽厚的大山。你亲亲地望着我,你说我长得很像我的父亲,就像多年前老阿妈怜爱我的话。我也说你太像你的父亲,我俩的额头亲亲贴在一起。

  盘坐在暖暖的锅塔边,吸一口滚烫的奶茶,咂吧着你递过来的烟锅,喷着黄烟叶浓浓的乡情,我细细打问泽曲这些年来风里雨里的往事。你说泽曲的天小了,草原变得更小,轻轻的一阵风,就会把南来北往的云雨吹进滩泽深处,淋湿涂抹在帐圈旁的牛粪饼,打湿泽曲在阳光下翻晒了许久许久的心思,那条伸出滩泽的不屈的腿,又会怯怯地缩回毛帐。但你说这些年水草稍微有点好了,虫草好买了,冬天也开始好过,麻烦的就是念书放假回来的孩子不吃糌粑要吃菜……

  我们会心地笑着,那一夜我们根本没有说儿时顽皮的轶事,那一夜我们喝光了一锅奶茶,那一夜你领着我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坐了好久,嗅着香风,听着夜幕中被野兽惊飞的鸟的叫唤,就像两个念经的喇嘛,叙谈着泽曲每一个章节的星宿。

  那一夜的帐房真暖。

  高高的雪山

  吸一根烟吧,也敬一根与我相向而坐的乡亲。面对高高的雪山,我轻轻地诘问:您是一座神山吗,您是随着格萨尔的马队而来吗,您的座下是否真的压着神的咒语,一旦挪动您的一草一木,就会受到天谴和灾难?

  缠绕雪山的经幡猎猎响起,惊扰的岩羊和几只放生的山羊跃向神山高处,踩响风化的页岩,神的咒语一片片袭向意图在神山追逐的狼群,震惊的马群扬起头来,在雪山下的草地里张望。

  看来神山的确是不能动的,不能动啊!草原上的人们,已经把神山和他们先辈的故事一起写入神话,与经文一起深深刻入那灰蓝色的石壁,让风一遍一遍地祷念。

  泽曲啊泽曲,您从此路绝了吗?您难道还要像祖辈一样,依旧在风雪中挥舞羊鞭吗?那划破草滩像伤痕一样的驮牛路,还要继续勒进您烙满艰难的额头吗?

  屏息而听,期待着雪山的回音……

  风作响,吹来云雨一片,那从风中飘落的台球桌,像牛皮一样大。谁曾想,不经意拾起球杆爬上球桌的草原汉子,仅凭着在颠簸马背上练就的娴熟视角,凭着在滑溜的牛背上驯服的旋转视野,就轻轻抖落了那藏在南风里的几颗热热的雨。

  歌声又终于响起,雨后的舞蹈充满青草的香味。我心徜徉,我在草原风中挥动手臂,轻轻弹响手指:草原是不会老的啊,那是绝对!

  我的草原

  我总有这种感觉,那栽种在驮牛蹄窝里慢慢长大的牛毛帐,其实就是大海上漂泊的一条条帆船,比汉地的风车还要古老,那比雪原还要沉稳的藏獒,就像拴在船边的一只只锚,被草原风拍打得忠实而又威猛。

  北山腰红柳梢发满绿芽的时节,香麝激隋地穿梭,但草墩后的积雪还泛映着冬的心情。睡梦中我扳着您的肩膀打问,我们已经走过来了吗,我们还要走向新的牧场吗?醒来时我又怯怯地问您,您是否可以让我走快一些吗,我还可以单独出发吗?但我立刻为自己的发问感到羞愧,我怎么也做不了那无情的风啊,我死活也绕不开这些和我一起走过来的,给我挡过风雪又给我体温的,现在还卧在滩泽未完全消融的雪渣上正在咀嚼清贫的,刚刚跳出困顿还要前行的,坚韧的驮队呀!

  草原啊,我是吃着您的奶长大的,从您明净的眸子中我已经捕捉到,您心中已经有了对先期出发走远了的驮队不小的怨艾。您也许可能这样思忖:借着那股风提前走出滩泽的驮队可能已经到达安逸的港湾,没有雪、没有雨,已经升起新的炊烟,追上他们,兴许还要多穿过好几个季节。

  但草原啊,我忠实的草原,即使这样,我还是能够宽容您的气馁,体谅您心中可能有的龃龉,走乏了的驮队怎么可能不发出几声叹息。

  在穿越那漾漾雨雾时您曾抚摸着我的头告诉我,雨雾将很快从咱们的腿脚下穿过。但今天我告诉您,我们走的方向不会有错,我也不会离您远去,我一定还要与您同行,即使还有无数场风雪袭来,我都要拽着驮队暖暖的缰绳,抚着您这条虽然融化但仍含满泥沙和冰凌的雪河,静静地去汇入能够容纳您浑浊的——咱们的玛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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