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花和向树把树上成熟的桃子陆续摘了跑了几趟,卖到了供销社,但是每斤只给到市场的半价。采摘完后,原本以为要卖一千多元钱的桃子,最后到手只有二百多元。种桃子并不是胡桃花心血来潮的冲动之举,是她多年的梦想。因为父母就喜欢桃花,生下她是个女儿,就取名桃花。既然自己叫桃花,那么房前屋后都应该种上桃树,后山没有这个条件,土质不好。但向家村一带的土壤特别好,特别适合种桃树。但向家村一带的桃树品种差,几乎都是毛桃,长不大而且不好吃,所以她就想到了嫁接,想到了用优质品种来与本地桃树嫁接。偶然之间听到盛产桃子的那个地方,偶然之间又得了那些素不相识的果农的帮助,花很少的钱背回了许多嫁接的枝条。那是人家修剪下来作柴火的东西,她背回来与种下的桃树嫁接成功了,而且她觉得这个桃子的味道格外好,所以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向家桃”。第一次结果一株就有十多斤,近百棵树就是一千多斤,如果从第二年开始,产量就会二三千斤,五六千斤。天啊,那是多么诱人的数字,从此自己和后山村的亲人就可以过上温饱而令人羡慕的日子,多好啊。可是,如今的辛苦,盘算,只换到二百来块钱,她把这钱放到贴身的衣袋中,心还在砰砰地跳,尽管这钱与她的期望少了许多,但终是钱,是她和父母这辈子从未见过和摸过的这么多的钱。悲伤和喜悦同时在她心中翻滚碰撞。她告诉向树,这钱里边有他一份。向树说他不要,他只要桃花姐帮他家自留地和自留山也种上桃树,而且他家的自留地和自留山面积比她家的大两三倍,可以种更多桃树。向树和她都在编织美好的未来,都在幻想着几年后的美好,尽管初战告败,令他俩都心痛不已。
向树带了胡桃花在他的自留地走了一圈,又到自留山去看。向树家的自留山在一座坡上,向阳,好大一片,估计有二十来亩,长满了杂灌林,平时这些林子能当柴火砍。再往上就是茂密的公有林了,树木茂盛,遮日蔽荫。胡桃花告诉他砍掉这些不成材杂灌树,刨掉根,松了土,埋够肥,光这片地就可能栽种四百多株桃树。向树一听,心中一算,四五年后,这片林子就可以结出一万两千斤的桃子。他高兴得合不上嘴,太恐怖了,一万两千斤就是一万多块钱呀。如果一家人有了这万把块钱的副业收入,爸妈也会高兴得合不上嘴,他至少是这么想的。
“向树,桃花!”坡下边,向树母亲在喊,而且很焦急的样子。
“妈,什么事这么急?”向树和胡桃花钻出林子,他问。
“什么事,队里开批判会。”向树母亲焦急地说。
“批判会,批判谁?”向树问母亲。
“还有谁呢,桃花呗。桃花你是不是找个地方躲一躲,要么回趟娘家,他们找不着你,这批判会就开不成了。”向树母亲说。
“我为啥要躲,批就批吧,我又没做错啥事,我不怕。”胡桃花脸色阴沉地说。
“桃花,听婶劝,你不要去和他们硬顶。找不到你,他们就没趣了。”向树母亲还是担忧地说。
“不行,我得去。万一我走了,他们把我的树砍了咋办?”胡桃花忽然感到不对说。还是挂念她那桃树,才长大第一次挂果。
“妈,桃花姐说得对,他们找不到人砍了树,麻烦就更大了。”向树也说。
批判胡桃花投机倒把的会临时在仓房外的地坝举行。说是生产队接到公社的通知,说是葫芦镇反映到了公社,公社就责成大队组织,大队考虑胡桃花平时生产积极,就主张由生产队先组织批判,态度好,认错快就不必弄到大队批判,所以这次批判就由队长向树的幺爷,生产队长向明福主持。队里百多号男男女女都到齐,都自带板凳,坐在那地坝中间。等了许久,还不见胡桃花来,跑去找的人回来说,胡桃花家没人,门锁了,是不是听说要批判人跑了。队长向明福说再等等,如果人跑了,今天就派人去把她的那些桃子树砍了,把她的尾巴割了。一听说要砍树,下边的人都乱哄哄地议论起来。有的说砍了可惜,那桃子挺好吃的,砍了怪可惜,也有人说该砍,一个女人种那么多树干啥,就是想投机倒把,凭啥让她挣那么多钱,就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害大家吃两遍苦,受两遍罪。向树母亲领着向树、胡桃花走到地坝边的时候,大家都停止了议论,眼光都往胡桃花身上看。有担心的,怕这女人受不了气,有看笑话的看这个女人今天咋办,平时逞能,看今天还敢不敢逞能。向树母亲带他俩坐在向树父亲旁边。
幺爷,生产队长向明福,平时经常参加公社的三级干部会,平时嘴碎,又没文化,但开会多了,听的传达文件多了,总会说出些道道来。他见人到了,就站到前边,面对大伙,宣布批判会开始了。他先说胡桃花伙同向树跑到葫芦镇去买桃子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复辟资本主义,反对社会主义。因此全队都要对她进行批判,她必须要低头认罪之类的话。他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就喊大家进行批判。
他说完后,会场上百多号人都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言。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因为听不懂向明福队长究竟说了些什么,种了桃树,怎么扯上资本主义。什么是资本主义,大家也不懂,但有一点大家知道,就是那么多桃子,近两百斤不该弄到市场上去卖。如果开始就卖到供销社不就没事。供销社收购价四毛钱一斤,卖给别人一元一斤,就是投机倒把。供销社是集体的,国家的。就像队里编箩筐、晒席,只能卖给供销社,还有老鹰茶也是一样,私自卖了就是投机倒把。
向树看到胡桃花在众目睽睽之下,脸一阵红,一阵白。神态极度不安,显得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一般,身体坐在板凳上不时颤抖。虽然村里人平时对胡桃花闲语不少,但此刻队长给她扣上的帽子确实可怕: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听了都吓人的,因此大家都不好火上浇油。周二婶和周二叔坐得离得她不远,也是紧张地憋着气看她,毕竟是侄儿媳妇。如果侄儿媳妇都成了坏人,那么往后自己一家也要受到牵连。所以只有默默瞧着她,暗自许愿,菩萨保佑桃花,躲过这一劫难。
“没人批判吗?是非不分。胡桃花,你站起来交待,为啥要投机倒把,为啥要搞资本主义?老实坦白,交待。”向明福只好大着嗓门说。
向树看见幺爷那副狡诈的得意样子,装腔作势,真想站起上前跟他这个老辈子理论,被父亲一把抓住按下。
“我说,我交待。”胡桃花站了起来,流着泪说。
大家都吃惊了,她认错,认罪了,究竟是什么,大家的眼睛齐刷刷都落在她的身上,向明福诡笑一下,自己终于把这批判会要开成功了。
“我交待什么?”胡桃花抹了把眼泪说,“最终全部卖到供销社去了。我种桃子没占队上公家一块地,全是自留山自留地。种树的坑是我自己挖的,施肥是我自己施的,树是我栽的,修枝嫁接也是我自家个干的。我没请过人帮工,没有剥削过任何人,我在后山村祖宗三代也是贫困户。凭什么说我是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我不服气。队里好多人都吃我的桃子,大家伙不都沾了投机倒把吗?”
胡桃花这么一说,弄得很多吃过她桃子的人都不敢看她了,更不敢说话了,怕沾上投机倒把,资本主义的边,怪吓人的。
“向树帮你干过活没?”向明福队长突然问她。
“干过,是我喊他帮我干的。”胡桃花回答。
“算不算剥削向树?”向明福又问。
“不算!”向树见胡桃花不好回答,立即站起来说,“是我心甘情愿帮她的忙,与她剥削无关。幺爷,你搞清楚,啥叫剥削,雇工才叫剥削。她没有雇我,我没要钱,她也没付过我的钱。”
“你为啥要帮她?凭什么帮她?”向明福有点过分地问。
“凭她是女人,需要帮忙。”向树慌了说,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队里那么多女人,你咋不个个去帮呢,莫非你这小子睡过她?”向明福绘声绘色严厉地问。
大家都惊了,有人笑了,秩序乱了,向树睡了胡桃花,有何人见过?
“放屁!”向树父亲怒不可遏,居然敢污蔑自己的儿子。他大声说:“滚下台去,你这不要脸的老东西,你才想睡人家呢。想不到竟说我家向树,看老子跟你拼了,啥狗屁长辈,还当队长!”
幸亏大家及时拉住了向树父亲,否则向树父亲冲上去就会暴打一顿向明福这个队长。大家趁乱,这批判会也开不下去了,收场了,各自搬了自家的板凳,议论纷纷朝各自家里走,都在抱怨开这种会瞎耽误时间,都在说向树还真睡了桃花,桃花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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