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学者对于宫体诗的研究,多将其定位为一种诗体,其实我们可以进一步将研究视野扩展开来,将其定位为一种思潮。毕竟,宫体诗在那个特殊的时代里形成了一种举国上下竞相创作的局面。自宫体诗出现起,便存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一种是统治者的大力提倡并身体力行,尤以梁陈年间及后来的隋、初唐一百年间为代表;另一种则是来自传统文人的贬斥和批驳,他们认为宫体诗违背了“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给人的总体感觉是低俗的。虽然后代学者常对其淫靡的文风和不健康的题材取向大为诟病,但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宫体思潮既然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绵亘一百年之久,则必然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们毕竟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习惯和价值观念去框范古人,所以对于宫体诗,我们还是要抱有一种客观和欣赏的态度去研读和学习;对于这股浸淫着浓郁脂粉气息的宫体思潮,我们也有必要去探讨其特有的审美视角及取向。
关于什么是“宫体诗”,曾有过不同的说法,比较权威的当属曹道衡和沈玉成二位先生的观点。他们认为宫体诗的特点是:“一、声韵、格律,在永明体的基础上踵事增华,要求更为细致;二、风格,由永明体的轻绮而变本加厉为秾丽,下者则流入淫靡;三、内容,较之永明体时期更为狭窄,以艳情、咏物为多,也有不少吟风月、狎池苑的作品。凡是梁代普通以后的诗符合以上特点的,就可以归入宫体诗的范围;而从另一方面说,历来被称为宫体诗人的诗也并不全是宫体诗。”①
宫体思潮发轫于刘宋大明、泰始时期,成长于南齐永明年间,隆盛于梁陈二代,直到晚唐五代依然有她的袅袅余音。在这种思潮的推动下,人们在审美上共同趋向于女性化、骈俪化,成为一时之风尚。以下兹对宫体思潮的这两种审美取向做简要剖析。
一、女性化追求
宫体诗思潮最大的特色便是以女性作为最主要的题材和描摹对象,从而为后人展示了南朝时代女性所特有的美。面对眼前的红粉佳人,宫体诗人们毫不掩饰地尽情描摹、不吝笔墨地玩味刻画,彻底抛弃了诗骚以来的比兴传统。他们描写各种身份的女性,而对女性的玉钗珠钿、服饰妆容乃至一颦一笑也极尽描摹之能事。
首先,宫体诗派的诗人们与《诗经》时代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不同,他们塑造的美人多是凭借精细的妆容和华丽的服饰所雕饰了的人工美。如张率的《日出东南隅行》中描写女子言:“施著见朱粉,点画示赭黄。”和“金碧既簪珥,绮縠复衣裳。”另有萧纲《美女篇》:“粉光胜玉靓,薄衫拟蝉轻。”和“朱颜半已醉,微笑隐香屏。” 很显然,诗中描述的对象均是美丽女子,但诗人描写的着力点显然不像《诗经》在描绘“硕人”时大力讴歌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自然美”,而是着力表现笔下女子的妆容、佩饰和衣服,即便再有天姿的美人,也必须经过这些精心的雕饰才能入得诗人们的“法眼”,才能在他们的诗中占尽风流。
其次,宫体诗中的女子不像传统礼教熏陶出来的女子那样端庄娴静,她们往往显得比较活泼灵动,呈现出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之态,恣意地绽放着女性妖娆的美。以下面一组宫体诗为证:
荡子行未归,啼妆坐沾臆。(何逊《咏照镜》)
留步惜余影,含意结愁眉。(陆罩《闺怨》)
妖姬堕马髻,未插江南珰。(江总《梅花落》之一)
“愁眉”、“啼妆”、“堕马髻”是东汉大将军梁冀的妻子孙寿的化妆专利,也是女性表现其妖媚情态、增强诱惑力的重要手段。应劭《风俗通》曾有解释:“所谓愁眉者,细而曲折;啼妆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堕马髻者,侧在一边。……始自冀家所为,京师翕然,皆仿效之。”虽然后来范晔称此妆容为灾祸的象征,南朝的女性和文人却不以为然,依然汲汲于这种妖媚的美,在宫体诗中,这种追求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反映。
二、 骈俪化追求
齐梁陈三代是新体诗形成和发展的时期,“所谓新体诗,是与古体诗相对而言的,其主要特征是讲究声律和对偶。因为这种新体诗最初形成于南朝齐的永明年间,故又称‘永明体”。②宫体诗思潮进一步发展完善了永明体,在诗体形式上更加注重对偶和词藻的华彩艳美。具体地说,这种骈俪化的追求体现在两个方面,即对偶的工整和词藻的华丽。
关于对偶的工整自不必赘言,宫体诗不仅是奇数句和偶数句的对仗达到了谨严完美的程度,而且使用的偶对种类也是蔚为壮观的。王力先生在他的《汉语诗律学》中述及的“花鸟对”等十几种对偶,几乎达到了应有尽有的地步。
钟嵘倡导“润之以丹彩”,萧统赞赏“综辑辞彩、错比文华”等,这些都是强调词藻的华丽。因此,宫体诗人们喜用赋化的手法铺陈女性的外在美,突现她们的珠光宝气、工巧歌舞、妖媚情态,所用的词藻也是极尽华丽之能事,体现出一种浓艳的美。
宫体诗思潮尚词藻华丽还体现在其语言的色彩感上。如宫体诗人萧绎本的诗作中所描绘的女子,便具有极其浓重的色彩感,常用的有“怨黛”、“翠眉”、“玉手”等;陈叔宝也是典型代表,在《舞媚娘三首》中,作者用“红”、“绿”“玉面”、“金鞍”等极具视觉感的色彩渲染了女性华丽的衣服、精致的装饰,给人以流光溢彩的印象。可以说,一首诗就是一幅色彩鲜艳的人物画。
宫体诗思潮的存在虽然只有百年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可谓昙花一现,但她毕竟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独特的美,也在诗歌形式、表现手段、语言风格及诗歌情感上拓宽了道路,为唐代的诗歌盛世做了积极的艺术探索和积累。从这个意义上,宫体诗思潮也足以昂首与历史上的任何一种文学思潮并肩。我相信,只要转变了对宫体诗的认识误区,我们在对她的研究中定会发掘出更多艺术的瑰宝。
注释:
①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8):144..
②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8):121.
(作者简介:邓娜(1983.10—),女,汉族,山东邹平县人,硕士研究生,从事先秦两汉文学的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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