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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缉毒女警的花季雨季

时间:2023/11/9 作者: 啄木鸟 热度: 13269
伏雪琨

  

  2018年1月,刚到兴海査缉点工作一个月的张迪,就被“骂”哭了。

  一个中班,遇到一名极不配合的驾驶员,她再三解释,每个过往旅客都需要检查身份证件,却遭到驾驶员的无端指责和谩骂。张迪委屈极了,最后还是班长帮她解了围,并让她回宿舍暂时休息,一瞬间压抑和无助让泪水倾泻而出。

  “我们的工作不是问几句话那么简单,穿上这身制服,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班长的话让张迪逐渐冷静,她开始反思。

  眼泪和汗水,都是成长的必需品。从那之后,胆小怯懦的张迪开始蜕变,就像破茧成蝶一样,皮蜕得越利索,成长得越快。



  张迪轻触电脑键盘,直视屏幕,仔细查看旅客行李物品。“有时眼睛干涩难耐,但不敢闭眼,生怕一个疏忽,错失重要信息。”

  云南西双版纳毗邻境外毒源地“金三角”,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其成为中国禁毒斗争的主战场之一。张迪所在的西双版纳边境管理支队兴海查缉点,距离缅甸第四特区八十六公里,是缅甸勐拉通往我国景洪市的必经之处,是禁毒战场的最前沿。

  查缉点二十四小时对车辆、人员、货物进行双向公开查缉,同时在防范境外疫情输入,打击枪支犯罪、走私偷渡、电信诈骗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进入8月的西双版纳,阴雨和酷热交替循环。突然一阵骤雨,地面像被点燃一般,热气蒸腾起来,让人喘不过气,路边的杂草都耷拉着叶子。张迪从容挺立在车检通道,离得近点儿,能闻到她身上除了汽油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味儿。

  每天,她需要在防护装备外再穿防弹背心,加上头盔、手电筒、镜子等查缉工具,大约重十五斤。另外,一个两升的水壶也是她上勤的“标配”。

  晨曦微露,等待通过的汽车已排起长龙,查缉点被浓重的汽车尾气味儿包围着。查缉工作从早上六点开始,每六个小时为一班,分四个班次展开,每个班次都是一次“汗蒸”。

  站了近五个小时,她不停地重复询问。“那感觉就像是双腿灌了铅,嗓子冒着烟儿。”她原地踏了踏步,缓解身上的疼痛。张迪说:“静脉曲张、腰肌劳损,大家都有,去了几次医院,看了好,好了犯。”

  边境是艰苦的代名词,缉毒工作更是危险重重。有一次,一辆汽车连续撞倒多个锥形桶后,依然风驰电掣而来。班长高举手臂,示意停车。司机丝毫不理会,压过多条减速带,“哒哒哒”的声音尖锐刺耳。正在车检通道的张迪,毫不犹豫举起手,再次示意司机停车。

  司机竟直接冲向张迪。当时,她不知所措,生死一瞬间,班长一把将她拉上台阶,汽车擦着她的左肩扬长而去。不管最终司机被成功拦截,但张迪说:“毒贩穷凶极恶的样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2017年12月结束新训,张迪被分配至兴海查缉点工作。

  “我以为边防武警的任务是巡逻、站岗,没想到还有缉毒工作。”张迪跟随班长从最基础的看证件、观表情、摸物品、闻味道学起。在这里,她认识了各种各样的毒品,见识了“白色魔鬼”的可怕。

  2018年3月,张迪照例检查旅客身份证件,一名旅客时不时瞄她一眼,这引起了她的注意。“就像作弊的学生看到老师一样。”看到那名旅客的鞋子、行李箱上有很多泥,张迪更加起疑。

  她仔细检查行李箱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当她认为自己判断错误,要放行该旅客时,组长拍了拍她,接着用对讲机把队长和其他战友叫来,先把这名旅客控制住,然后用小刀把行李箱底层划开。天哪,夹层里蓝色塑料袋装的就是毒品。张迪说:“真不敢想象,如果当时组长不在,我就把毒贩放走了。”

  这件事让张迪憋着一股劲儿,她更加努力学习查缉技能。车体哪些位置最容易藏毒,什么季节通过什么样的车,她都烂熟于心,甚至将经常过往的车牌号倒背如流。张迪说,只有把各种可能出现毒品的情况都“刻”在大脑里,遇到情况时才能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准确判断。



  “眼看著同批十多个战友中,有人第一周就查到了十多公斤毒品,其他人也陆续有所斩获,我还是‘颗粒无收,特别着急。”张迪曾一度“怀疑人生”。

  那段时间,她加班加点背记理论要点,不论打扫卫生还是排队吃饭都“念念有词”。查缉手册已经被翻卷了边,备忘录里也满是查缉技巧,甚至连做梦都是在查缉毒品。她渴望早日挂上军功章。

  2018年4月的一天,一辆满载快递的货车驶进查缉点,核对货品清单时,张迪发现居然有收货人是某个明星名字的燕窝保健品。

  “为什么要从边境往内地寄保健品?我决定打开看看。”打开快递,一股香味触动了张迪最敏感的神经,“肯定有料。”

  燕窝包装完整,经张迪反复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她考虑毒品或许会溶进燕窝,于是,举起一瓶,透过光线仔细观察,燕窝的性状并没有变化。

  “我告诉自己,别着急,相信自己的判断。我先把燕窝拿出来,抬起空泡沫箱时,发觉很重。拿着小刀一点点切开泡沫箱,果然,在底部发现了夹层,内有蓝色塑料袋,和我第一次错过的毒品包装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想,这一次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打开包装,麻黄素一颗一颗呈现在眼前。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独立查到毒品。

  “从存疑到寻找到发现的过程让我特别兴奋。”说到第一次成功查获毒品,张迪少了一些浮躁,多了一份底气。

  成长没有捷径,只有日积月累的沉淀,才能练就一身过硬本领。很快,张迪就迎来了“高光时刻”。

  这天,日垂西山,阴影已经将查缉点吞下大半个部分,车流影影绰绰。张迪钻进了一辆物流车的货舱。她一手拿着电筒,一手用小刀划开快递盒的包装。连续拆了五箱,都是用竹叶包裹的饼茶,没有什么异常。

  “当时真不想拆了。”张迪犹豫片刻后,打起精神检查第六个纸箱。拿出一块饼茶,捏了捏,发现和正常茶饼手感不太一样,她剥开竹叶,里面裹着黑色塑料袋,装的正是冰毒。最终,在二十七件茶叶中查获冰毒十九公斤,张迪荣立个人二等功,那年她十八岁。

  “立功受奖确实开心。”谈起当时的感受,张迪更多的是对毒贩的憎恨。她曾看到过一个毒贩拒捕时劫持了自己的孩子并将其刺伤,毒贩丧心病狂的样子让她恨之入骨。“毒贩不要命,我们唯有更拼命。”



  2022年6月的一个中班,气温直逼40℃。张迪突然一阵阵冒冷汗,头晕眼花,呼吸困难。开始以为是中暑,随着小腹一阵阵绞痛袭来,才知道是生理期到了,她双腿打颤、蹲在原地。

  查缉工作日夜颠倒,任务重、压力大,张迪平均每天检查过往车辆八百余辆,核查比对人名信息两千余条。她的身体、心理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生理期变得不规律。

  “两名战友把我架回宿舍。我吃了一颗布洛芬胶囊,大约半个小时后,体力慢慢恢复。”张迪重新换上防护装备。在她看来,缉毒战场上没有性别,只有战斗员。于是,她返回执勤现场,继续对出租车、网约车进行检查。

  有时,男民警也会调侃:“你们晒得这么黑,都快和我们一样啦!”张迪尴尬一笑。的确,常年爬车顶、钻车底,满身污渍,哪儿还有女孩子模样?但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对女民警肯定的另一种表达吧。

  “经常有拖挂车通过,约两层楼高,需要手脚并用爬到车顶,对车体进行检查。毒贩很狡猾,他们将毒品混在几十吨货物里,甚至将毒品压到车厢最下面,只有把一车货物全部搬完,才知道里面有没有毒品。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六个小时。”张迪展示着“强壮”的大臂,她也曾因搬运货物而手酸到拿不起筷子,身上碰得青一块紫一块,但现在,她的力气变大了,练出了肌肉。不因性别给自己设限,才能保证完成重要任务。张迪手脚并用爬到车顶,对车体进行检查

  在一次检查中,男同事对一名女乘客产生怀疑,于是请张迪和一名女辅警把这名乘客带到人身检查室进行检查。“从她的腰上以及内衣夹层里查获的毒品共有八百多克。”张迪说,经常有女性利用性别差异,企图蒙混过关,这时女民警的作用就凸显出来。

  作为女性,张迪也有柔软的内心。一次被指派看守一名女嫌疑人,带该女嫌疑人吃早餐时,张迪发现她吃得非常少,便关心地询问,她却说在减肥。后来才知道,该女嫌疑人吞食了毒品,企图以体内藏毒的方式偷越边境。“太心疼了,她才十八岁,就被毒品葬送了一生。”张迪说,“我们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査缉,这样才能避免更多家庭支离破碎。”



  兴海查缉点距离勐海县城十二公里,这里离使命很近,离繁华很远。

  办公区和宿舍区是依山而建的活动板房,周围树木笔直高大,纷乱的蔓藤垂落在窗户上,还有蛇、老鼠等野生小动物时隐时现。

  六条检车通道上车辆川流不息,每当有大货车经过时,轰鸣声震耳欲聋,活动板房随之颤动,就像地震一样。“我们用手机软件测量过,车检通道的噪声达105分贝,民警宿舍也有87分贝。刚来时,入睡很困难,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张迪说。

  每天日落时分,金色的光辉迅速在后山蔓延,眼前的车灯汇聚成一条条光带穿梭而过,脚下的花草随着清风自由摆动,单调的查缉点生动起来。这是张迪最喜欢的时刻,她用手机拍摄这一刻的美好。

  初来时的热情和好奇终被艰苦和单调消磨殆尽。工作之余,后山成了张迪的游乐园。时而雨雾弥漫,时而天气晴朗,她在密林间大口呼吸难得的新鲜空气,爬到山顶,眺望远方。

  2018年1月,父母第一次来队里看她,那天正好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张迪说,她忘不了母亲诧异的神情。母亲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女孩儿是自己的女儿。张迪向父母介绍了工作情况,带他们参观了宿舍,母亲几度欲言又止。

  张迪和父母吃完午饭,送她回营区时,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半晌,挤出一句:“注意安全!”

  张迪每天都会和家人打电话,父母说得最多的还是那句“注意安全”。在边境一线,报喜不报忧是民警们的一贯做法,张迪也不例外。

  2020年8月,张迪做了甲状腺手术,直到现在父母还不知情。“当时心里很害怕,不知道病情是否严重,单位工作任务繁重,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请假时,跟领导说我有家人陪同。”

  其实,她是一个人到了昆明,找到同学帮她的手术签字并陪护,总共请假七天。她告诉父母,这周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方便时再联系他们。

  张迪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七天,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父母未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会上网搜索和我工作相关的内容,但他们不会直接问我。其实,父母并不盼着我立功受奖,我平平安安是他们最大的心愿。”张迪的泪水在脸上晶莹交错,就像山脚下的点点灯火。



  女孩子天性爱美,但张迪已经很久没有刻意打扮了。“蚊虫太多了,被咬后几天都消不了,她们喷香水,我只喷花露水。”

  第一次休假回家,街上的女孩子粉妆玉琢,窈窕多姿,张迪觉得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专程来接她的闺蜜带她坐地铁出行,她问,在哪里买票?闺蜜回答,刷手机就可以!她简直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新世界。

  “看到同學们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我在边境线上灰头土脸,甚至连地铁票都不会买,心里很难过。”张迪哽咽了,她说,那一刻她感受到巨大的差距,甚至有些自卑。

  当年,张迪看到表哥在部队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于是心生向往。在入伍通知书和大学录取通知书同时到达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本想着到部队后努力考取军校,不承想2018年公安边防部队改革转隶为移民管理警察,她失去了报考军校的机会。没读成大学,成了张迪最大的遗憾。

  她的落寞很快被闺蜜发现。闺蜜告诉她,只要在网上看到她的新闻,都会留言称她是“最美小迪”。闺蜜为有一个缉毒警察朋友而感到骄傲。

  “不需要所有人认同我,得到身边人的肯定,再苦再累也值了,繁杂的工作也有了意义。”张迪擦干眼泪,“这是独属于我的荣誉。”



  日复一日地从事查缉工作,习惯了默默无闻的张迪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居然能在电视上看见自己。

  2021年6月,张迪受邀到北京参加国家移民管理局“边境移民管理一线的缉毒先锋”媒体记者见面会。

  “开始很骄傲,因为就我一个女孩子参加发布会。在缉毒战场上,大家争的是困难和危险,而不是荣誉。在发布会现场,看到前辈们胸前挂满军功章,我想,他们肯定经历过不少生死考验,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那一场发布会上的战友都是张迪眼中的“大咖”。

  “前辈们在高山密林伪装设卡,被蛇鼠啃咬,甚至被毒贩用枪指着头,只为在边境多查一克毒,内地少受一分害。”张迪说,“尤其是郑兆瑞班长,同样在边境检查站工作,从‘菜鸟开始,通过一点一滴学习积累变成今天的‘大咖,我特别敬佩他。”郑兆瑞参加边境缉毒工作十九年来,屡立战功,累计参与查破毒品案件八百五十余起,缴获各类毒品五百余公斤,人称“缉毒兵王”。“兵王”厚重的履历,让张迪找到了追赶的目标。

  发布会上,听着前辈们讲述守护边境安宁、奋战缉毒一线的真实故事,张迪想到了自己的班长,想到了多年前班长的那句话,“穿上这身制服意味着什么?”

  刚参加工作时,张迪的心愿是通过立功受奖证明自己。现在,她的心愿发生了改变,她说:“我不想立功授奖了,我只愿天下无毒!”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 张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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