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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里五十八年的守望

时间:2023/11/9 作者: 啄木鸟 热度: 13372
张佳

  

  从乌鲁木齐乘汽车出发,沿博格达峰北麓往东到达丝路古城木垒县,再一路向北横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道路一直向天际延伸,地平线不断在远方出现,却永远都走不到跟前,车外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土黄和沉寂。颠簸了大约八小时后,抵达准噶尔盆地北缘一个叫大黄水泉的地方。

  这是位于中蒙边境、蒙洛克山下的一片“无人区”,终年大风,极度干旱,荒凉孤寂,三千四百平方公里范围内散布着十五户牧民。新疆昌吉边境管理支队木垒边境管理大队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就驻守在这里,从1964年成立至今,在半个多世纪里,一代代戍边民警在这里守望着平安。



  大黄水泉原本是戈壁深处的一处泉眼,泉水因为含碱量过高又苦又涩,呈现黄色,故而得名。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临泉而建,这泉苦水是民警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

  一台老马灯、一架残旧的望远镜、一副破损的马鞍,还有十多面锈迹斑斑的奖牌,派出所五十八年的历史就浓缩在荣誉室内的这些老物件里。

  “这些年条件越来越好,但我们的信念和宗旨一直没变,保证边境安全和服务牧民始终是第一位的。”林建飞是大黄水泉边境派出所第二十四任教导员,在他的讲述中,派出所的营房从地窨子、土坯房到如今的三层楼房,设备从“一人一枪一马”到如今各类现代化警用装备,最让他们引以为豪的是辖区“连续五十八年无人畜越界”的记录,而这背后是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派出所管辖的边境线长近五十公里,边境地形平坦,牧民抵边放牧时很容易发生人畜误越边境事件。派出所最初就组织民警到边境上与牧民同吃住、同放牧,骑马沿边境附近区域往来巡逻,久而久之在草原上踏出一条小路,牧民放牧来到小路附近,就会自觉停下来不再往前,因此被形象地称为“马踏红线”。

  今年七十四岁的哈萨克族老人阿克木十四岁就来到大黄水泉,当年曾多次与民警一起巡逻护牧,他们骑马带上干粮和行李,在边境一住就是几个月,经历过巡逻途中被狼群围攻、扭伤脚后被民警背下山、一起把水泥背上海拔三千多米的大哈甫提克山用于立界碑……

  由于缺水,他们往往连续几个月都没法洗澡,内衣因此长满虱子,回来后直接脱下来扔进火堆里,能听到虱子被烧爆后发出的“噼啪”声响。

  当年,跟阿克木一起来大黄水泉的牧民有十几户,如今只剩下三户。哈萨克族牧民世代游牧,素以吃苦耐劳著称,他们都陆续搬离,但民警们在这里却越扎越深。



  2017年,随着边境立体化防控体系建设的推进,边境建起了完善的物防技防设施网络,民警不用再像从前那样跟群放牧,但昔日的优良传统被以另一种方式传承下来。

  “除了边境一线,所有警力都围着牧民转。”林建飞说。每年开春,民警帮助牧民将十几万头牲畜转移到夏牧场,夏天则帮助牧民剪羊毛、给羊洗澡,到秋天再把羊群转回冬牧场。

  大黄水泉方圆三百里内都是“无人区”,距离最近的木垒县在一百六十公里外,这意味着,派出所是牧民们唯一的依靠,遇到急难危困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派出所。

  去年冬季一天深夜,当地牧业指挥部发生火灾,接到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全部出动,并发动牧民护边员及时扑灭了大火。去年开春,牧民胡尔曼太兄弟俩在放牧时遭遇暴风雪,与家人失去联络,民警在风雪中搜救二十多个小时,最后将他们成功救出。

  由于距离县城太远看病不便,派出所会储备一些常用药品,牧民平时头疼发热,或是骑马放牧时摔伤了,都习惯到派出所讨些药。而在更早的时候,派出所仅有的一台电话是大黄水泉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那台电话“不知救了多少人”。

  今年六十一岁的牧民空巴提·卡可什年轻时曾在大黄水泉放牧,后来到木垒县东城镇鸡心梁村担任支部书记,2017年退休后又回到这里继续与派出所“做邻居”。他说,跟民警一起在这里,心里踏实。

  还有更多的故事随着时光渐渐流逝,但牧民们心里有一杆秤,他们自发协助民警守边护边,“一座毡房就是一个流动哨所,一位牧民就是一个流动哨兵”,警民同心构筑起维护边境稳定的铜墙铁壁,这也是大黄水泉连续五十八年无人畜越界的最大秘诀。



  “回首灯火长明夜,笑看身前雪与戈,一寸疆土,万里山河。”这是派出所民警李金阳创作的一首诗。

  今年二十四岁的李金阳是全所民警中年龄最小的。2017年,他从黑龙江大庆入伍来到原新疆公安边防总队,2018年随部队转隶国家移民管理局,脱下军装换上警服,意味着戍边从“一阵子”变成了“一辈子”。

  “越走周围越荒凉,想到可能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心里多少有些慌。”李金阳还记得2019年底初次进大黄水泉时的心情。实际上,“荒凉”与“心慌”是许多民警初次进山的共同感受。

  派出所民警大都来自新疆以外的地区,以“85后”、“90后”为主,平均年龄二十八岁,正是喜欢热闹的年纪。当家乡的同龄人在享受都市繁华的时候,他们面对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与寂寞,特别是在漫长的冬季,大雪封山,万物肃杀,茫茫戈壁上连续几个月都见不到陌生人,“连警犬看到陌生人都格外兴奋”。

  在这样的环境下,民警们在工作之余养成了不同的爱好,健身、爬山、写诗、练书法,是他们各自排解孤独的方式。李金阳写的诗大多情感细腻,他把这些作品发到抖音平臺上,如今已经吸引五万多粉丝了。

  “大黄水泉是个大熔炉,从这里走出去的都是一块钢。”昌吉边境管理支队政治处主任、派出所前任教导员马文泽说。也有人想过离开,但最终这里没有一个“逃兵”,促使他们留下来的,既有戍边人的职责使命,更有前辈的精神感召。

  除了荣誉室内的老物件,另一组数据也透露出昔日戍边条件的艰苦:2013年用上净水设备,此前吃的是泉眼里的苦水;2015年接通长明电,此前用的是太阳能,“靠天用电”;2017年修通柏油路,此前从木垒县到派出所,开车要走五个多小时的“搓板路”。

  2020年派出所接通4G网络信号,在此之前,民警看电视用的是“卫星锅”,信号很不稳定。特别是到了冬季,北风凛冽,信号时断时续,每年除夕夜,民警們穿上厚厚的棉衣,再裹上大衣,轮流到房顶抱着“卫星锅”接收信号。

  “前辈们在那么苦的环境下都能把边境守好,我们也不能怂!”李金阳说。民警们把世代传承的戍边品质总结成“大黄水泉精神”: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边境,挑得起重担。

  这十五个字,被悬挂在派出所院子里最显眼的位置,是这里每位民警的“精神信仰”。



  派出所一楼大厅右侧有面照片墙,上面挂着派出所民警的照片,每个人都笑容灿烂,每张照片背后都有一则故事。

  来自河北衡水的民警许幼龙,爷爷和父亲年轻时都曾在新疆服役,受他们影响,许幼龙也来到边疆,成为全家“第三代戍边人”。他与爱人王玥相恋多年,由于工作和疫情原因一直没有举行婚礼。去年五一,妻子专程来看他,一路坐高铁、飞机、汽车,从繁华走到荒凉。这次,两人在许幼龙执勤的边境线上补办了一场婚礼。

  民警李阳从小就有军旅梦,2018年大学毕业后原本可以留在城市工作,但他仍选择来到边关。当年部队改革转隶,李阳只穿了四个月军装,就从军人变成了警察,但他仍然坚定不移地留了下来。

  民警刘勇的妻子独自照看两个女儿,每天早上送大女儿上学前,都要先打开微信视频,让丈夫在电话那头哄着三岁的小女儿,直到她从学校回来。有一次孩子生病,哭着要爸爸回家,他只能边哄女儿边抹眼泪。

  几名民警过集体生日,派出所为他们在县城订了蛋糕,由于道路颠簸,蛋糕送到时已颠成了“饼子”。看着民警们开心地吃着“蛋饼”,时任教导员占学升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说到在边关的意义,民警们有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实现了人生理想,有人认为收获了青春价值,也有人认为得到了历练,许幼龙的话让林建飞感触最深——“一想到有我们在这里,家人们能够在内地安安稳稳生活、踏踏实实睡觉,我就觉得值了!”

  今年5月18日,林建飞调任木垒边境管理大队教导员。临走前,他专门在派出所门口刻有“卫国戍边”字样的石碑前合影留念,然后抚摸着石碑久久没有离开。

  在他身后,蒙洛克山向远方延伸,继任教导员王宝秋挺身肃立。

  (文中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 张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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