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耳朵贴着门,正偷听,门却被人一把從里面拉开了。
开门的男子二十来岁,身高足有一米八,不算壮,但胳膊肌肉紧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这不就是报料人描述的那个人吗?越过男子的肩头,李少峥往屋里快速扫了一眼——这间快捷酒店的客房并非标准间的格局,两张单人床竟然呈“T”型排列。此时,靠近门那张床上坐着的两名男子都吃惊地看着门外。
“找谁?”开门男子警惕地问。
“警察,例行检查!”李少峥出示证件后,推了开门男子一把,示意他过去也坐在那张床上。秘密侦查被迫转换成公开检查,现在的力量对比是二比三,而且李少峥和同事手上只有一副手铐,形势不容乐观。
往里走时,李少峥已经注意到里面床上的那只黑色挎包,他抬了一下手,提醒同事小徐去拿那只包。
十分钟前,李少峥他们刚到酒店楼下时,爆料人突然说,那个四川人可能带的有家伙。什么家伙?是枪还是刀?爆料人也不清楚。现在,李少峥觉得,如果他们有家伙,应该就在那只黑包里。
“快跑!”开门男子冲那两名还在愣神的同伴大喊一声,猛地从床上跃起。他用膝盖顶住李少峥的胸部,双手按着他的肩膀,使出浑身力气,将李少峥一直顶到了走廊的墙上。“哗”的一声,李少峥撞在了放灭火器的消防柜上,玻璃碎了一地。刹那间,屋里的两名男子一左一右夺门而逃。警员小徐见状,先奔着其中一人追去。
“快来人啊!增援!”李少峥呼喊声嘶哑,因为他正和犯罪嫌疑人拼命地较着劲。
带“长”的菜鸟
这次抓捕发生在2014年的五四青年节。此时,李少峥刚三十二岁,担任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禁毒支队一大队的副大队长还不到一年。
来禁毒支队前,李少峥先是在特警支队,后又到了反恐处,都是在综合部门工作,写写画画的,倒是和他的那副眼镜很协调。2013年年底,西安市公安局副科级干部竞聘上岗时,李少峥成绩优异,好几个危险系数低、待遇好的单位任他挑选,可他却偏偏选择了禁毒支队,因为他不甘心像盆绿植似的,在办公室里坐一辈子。
选择干禁毒,李少峥没敢跟父母商量。其实,李少峥的父亲就是在李少峥竞聘的禁毒支队一大队的教导员位置上退休的。没想到,职位也能父子相传,若干年后,李少峥也成了一大队的教导员。
李少峥记得小时候,父亲像很多警察一样,回家从来不说工作上的事儿,但小小的他就能捕捉到母亲身上的焦虑。母亲很早就有了白头发,他知道,那不仅是因为生活的操劳,更多的是因为每时每刻对丈夫的担心。而作为独生子,如果此时回家跟父母商量,说自己也想去干禁毒,先不说父亲,单是母亲这关他就过不了。可是,父亲在原单位是有耳目的,李少峥报到没几天,老爷子就知道了。李少峥硬着头皮回家,老头儿跟他就说了一句话:“别以为给你个‘长字儿你就了不起了,你就是只菜鸟,好好跟着别人学吧!”
李少峥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父亲跟原来的同事是不是有交代,第一次做完讯问笔录,大队长就给李少峥来了个下马威。大队长举着手上的一沓笔录,直冲冲地跟他说:“你这问的是个啥?这材料有啥用处?送到检察院能不打回来?”大队长不光口气像训小学生,居然还“唰”地一下,当面把他辛辛苦苦记的那份笔录扔了一地。大队长年长他十几岁,人瘦脸黑,一生气,脸就更黑了。
李少峥没敢生大队长的气,因为人家说得在理儿。面子,面子能破案吗?没点儿真本事,禁毒这活儿根本干不了,更别说外行去领导内行了。打这以后,李少峥就成了大队里最忙的人,因为他跟所有老民警都打了招呼:“有案子,叫上我。”不管是蹲守、抓捕,还是讯问、跑检察院,他都不知疲倦地去参与、去学习。
继续说那个难忘的五四青年节。
这天上午,李少峥他们得到消息,有个四川人带货来西安卖,住在和平门外一家快捷酒店。爆料人说不清酒店的名称,等赶到和平门外,李少峥他们才发现,一条马路之隔有两家快捷酒店。因为四川人每天都会换房间,教导员和李少峥商量,他们两人各带一名警员去一个酒店,先摸清嫌疑人在哪个房间落脚。直到这个时候,才又听爆料人说,那个四川毒贩可能带的有家伙。而他们出任务时带的唯一一把手枪,此刻正别在教导员身上。
撞碎消防玻璃之后,李少峥生怕那家伙捡起一块玻璃当武器,所以也面对面地紧抓着那个人的肩膀头不敢撒手。那人闪身,狠出一拳,砸在李少峥的左眼眶上,他的眼镜立马被打飞了。
“快来人啊,增援!”李少峥高声呼救,其实是想惊动楼里的人,特别是想让保安听到后来帮忙。可这个时候正是中午一点,保安们都在顶层开会,李少峥从三楼走廊里发出的呼喊声,只惊动了一两个同楼层的客人。他们打开门,惊恐地往他们这儿看两眼,又都赶紧关上了门。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打架?和自己无关的事非,他们可不想掺和进去。
这工夫,四川男子猛地挣脱了李少峥,几步冲出消防通道,向楼下跑去。李少峥追到楼梯口,那人已经到了三楼与二楼的拐弯处。李少峥仿佛足球队员鱼跃冲顶,一个台阶也没再踩,直接往那人身上扑去。
戴上眼镜,李少峥是个白面书生;摘下眼镜,他可是个运动达人。当警察之前,李少峥的父亲是一名专业游泳运动员,还是国家级的游泳裁判。有父亲的遗传基因,李少峥上初一时就拿到了一百米自由泳二级运动员证书。上高中时,他爱打篮球,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五,但李少峥蹦起来,居然能摸到篮环。
但是,那个被他扑倒在地的四川男子也不是一般人。此人原来是个侦察兵,擅长擒拿格斗。而且这小子时年二十八岁,浑身都是劲儿。在那个黑暗的楼梯拐角处,二人在地上足足缠打了十分钟,直到小徐赶来增援。
这家快捷酒店楼道两边各有一个消防通道。出门一左一右逃跑的两名男子,都是来买货的吸毒人员。小徐向其中一人追去,但还是慢了半拍,那人不知钻进了哪一层。小徐楼上楼下跑了两个来回,也没找见那家伙。想到李少峥还在跟那个四川人搏斗,小徐又折回三楼。在小徐的帮助下,李少峥总算给四川男子戴上了手铐。这时候,李少峥已经浑身湿透,像虚脱了一般,手臂再没有一点儿力气,还是闻讯赶到的保安帮他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保安和小徐一起押着嫌疑人,跟着李少峥去那个房间拿那只黑包。包里有七十克冰毒,还有一把仿六四式手枪。枪里有四发子弹,处于上膛状态。可惜,当天酒店的监控设备正在维护,没能调到两名逃跑的吸毒人员的录像。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四川籍嫌疑人只能以非法持有毒品罪获刑四年半;以非法持有枪支罪,获刑三年。
这次抓捕让李少峥付出了两根肋骨和眉骨骨折的代价。周末,他去探望父母,老两口一眼就看见他眼角戴着的“口罩”。
“咋弄的?”老妈马上问他。
“没事儿,不小心在架子床上碰了一下。”李少峥搪塞时,他爸看了他两眼,没吭气儿。
吃完饭,老妈进厨房收拾碗筷,老爸才过来跟李少峥说:“以后干活儿可要小心点儿。”干了一辈子禁毒,老爷子对搪塞家人的那些套路还能不明白吗。
平头与光头
跟踪、蹲守,都是禁毒民警的基本功。要盯住目标,还不能让目标发现,这里面就有学问了。比如,警察不光发制服,还发皮鞋、腰带、手套等。如果跟嫌疑人照面,你有一样带警察标志的东西露出来,前面下的功夫就都白瞎了。还有,甭管跟踪人还是跟踪车,若从头跟到底,不换人不换车,也早晚得让人家发现。
经过几年的磨炼,李少峥已经像只枯叶蝶一样,很善于利用环境伪装自己了。有一回,在一个酒店大堂里守候一名犯罪嫌疑人,李少峥要了杯咖啡,从包里掏出本书,静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看书,以至于嫌疑人扫视了一圈,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原来,李少峥坐的位置旁边有个扫码租手机充电宝的架子,那个嫌疑人过来借充电宝,拿到后就直接坐下来了,可见李少峥是一点儿都没有引起嫌疑人的怀疑。他掏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刷着屏幕,在群里告诉同事,嫌疑人有两部手机,正用其中一部和一个女人通话,他连那人电话里说的内容都发在工作群里了。
有一年冬天,灞桥分局抓获多名吸毒人员,这些人都说,毒品来自一个留平头的中年男子。平头哥是渭南人,衣着普通,租住在灞桥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民警关注他一个月了,发现他天天白天不出门,晚上就约人在附近的小餐馆里喝酒。那些和他一起吃吃喝喝的人,没有一个人吸毒,甚至连违法犯罪的前科都没有。挨个儿研究这些人,民警发现一个规律:这些人跟平头哥以前都没有交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住在附近。可能就是随便搭过几句闲话,就被平头哥热情地邀请到小饭馆里大喝一场。
平头哥越是不跟吸毒人员接触,专案组就越是坚信,他可能马上就要去进货了。果然,没多久,平头哥就背个小包,坐上了前往广州的高铁。灞桥分局六名便衣民警跟着他乘同一班列车到了广州。可是,因为在他眼前晃的次数太多了,一口陕西话又没收住,在广州的一个夜市上,平头哥显然发觉了他们。后来才知道,平头哥原定在夜市上见上线的,结果连饭都没吃,扭头就回了酒店。
民警们入住和平头哥相邻的另一个酒店,大家轮流监视着他的活动。一直到第二天晚饭时间,平头哥才晃出酒店,步行十分钟左右进入了一家羊蝎子饭馆。饭馆是一个渭南人开的,当地警方同时告知西安同行,他们掌握的一名毒贩也进了这家餐厅,此人的特征是六十岁左右,光头,精瘦,中等个头儿。
能进餐厅监视平头哥的,只剩下李少峥和市局民警小宋了。他们二人是坐飞机来的,没跟平头哥照过面。李少峥走进餐厅时,平头哥对面已经坐着那个光头老汉了,另外还有一个带着个小男孩儿的年轻妇女。那么,这个妇女又是什么人呢?李少峥操着广东味普通话,佯装举着手机打电话,悄悄把平头哥这一桌人都录了下来。
来羊蝎子饭馆之前,李少峥刚吃过饭。可这会儿坐进饭馆,就不能不点几个菜。他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一番菜谱,点了尖椒炒鸡蛋、回锅肉和一盘凉拌蕨根。等菜的工夫,他拨通手机,用拖长音的广东普通話问同伴儿走到哪儿了。他故意拿后背冲着平头哥那一桌,把后来的小宋让到平头哥的对面。这样,小宋就可以装着玩手机,对着平头哥等人继续密拍了。
后来,广州警方反馈,那个带小孩儿的妇女是平头哥的一个亲戚,与本案无关。这顿饭吃过之后,光头老汉的账户上多了一笔钱,是西安一个账户打来的。按冰毒的行情,这笔钱至少够买五六公斤货了。这说明,平头哥与光头老汉的生意成交了。与此同时,警方也监测到,平头哥已经买了第二天返回西安的高铁票。按常识分析,这么多货,平头哥不可能自己带上高铁。果然,第二天晚上上车时,平头哥神态轻松,还是背着来时的那个小包,并没有增加一件行李。专案组的三名民警继续跟着平头哥,坐火车返回西安。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广州警方得到一个情报:光头老汉从白云机场高速路口下了出租车。这里有一个长途客运站,可以坐长途车到西安。专案组分析,光头老汉有可能会坐长途车去西安送货。打了两辆出租车,李少峥一行五人于中午十二点赶到了长途汽车站。他让两名民警进站寻找,自己和另外两人在站外搜寻光头老汉。
长途客运站人流密集,紧邻一个很大的环形天桥,四通八达。见一辆大巴要出站,李少峥赶紧跑过去查看。这是一辆开往湖南娄底的车,光头老汉不可能在车上。李少峥转过头来,正好面对环形天桥右边的楼梯口,紧邻台阶有一个修理电动车、摩托车的小门店。只见一个老汉身着白衣白裤,坐在店门前的一只小马扎上,摇着把折扇,像是店老板。此人脑袋上寸草不生,仔细一瞅,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光头老汉嘛!只见离他一米多远的地方,放着一只紫色的拉杆箱。此时,李少峥和光头老汉离得也就十米远,两人对视一眼,李少峥赶紧收回目光,装作看手机。他的衣服换了,耳朵上又戴着一副大耳机,这就让他的样子跟昨天在羊蝎子饭店看到的挺不一样的。
上了天桥,在光头老汉侧后方找到一个位置。这里,光头老汉看不见他,他却能观察到老汉的一举一动。光头老汉仍然悠闲地坐在小马扎上,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看来,他并没有被惊动。从他坐的地方看,他是准备从站外上车的。站外上车,无非就是多花一点儿钱,却可以规避车票实名制。李少峥通知另外两名同事,从不同角度监视着光头老汉。
半小时后,一辆显示“汕头–庆阳”的大巴车在经过老汉坐的位置时停了下来。大巴车遮挡住了李少峥的视线,他赶紧通知两位同事密切注意老汉的行踪。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光头老汉没挪窝儿,修理铺里却出来了一个小伙子,拉上那个紫色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车跟前,把箱子放进了行李仓。小伙子登上车,司机关闭行李仓后驾车离开。这一切都被李少峥的同事拍了下来。后来,他们还调取了摩托车修理铺的监控。果然,上车之前,光头老汉和那个小伙子有交流,小伙子边听边点头。
那辆大巴车是在进入西安市区前,在一个治安检查站被拦下的。面对警察,小伙子不承认从站外上车,也不承认带的有行李。但有视频和大巴车司机作证,他想抵赖是赖不掉的。
原来,光头老汉本来就没有打算坐从广州离开的大巴。从客运站,他可以查到全国各地汽车站的发车信息,包括大巴车的目的地、经停站点,以及车号和司机的姓名、手机号。光头老汉联系了广东汕头发往甘肃庆阳这趟车的司机,跟人家讲好,愿意多掏二百元钱在站外上车。就这样,这辆本来不从广州下高速的大巴,破例从白云机场出口下来,专门接了那个小伙子。而这个小伙子是安徽人,专门负责运送毒品,就是道儿上说的“骡子”。光头老汉答应,货送到西安,就给他一万元酬劳。
那只紫色的拉杆箱打开了。上面的一层,是小伙子的几件衣物,衣物下面是一层报纸,报纸下面,七公斤冰毒分别装在五个A4纸大小的白色塑封袋中,另一个红色塑封袋中装着的是五百克海洛因。平头哥后来交代,本来他要买八公斤冰毒,但光头老汉手头只有七公斤,就问他再给他五百克海洛因行不行。海洛因价钱比冰毒贵一倍,平头哥觉得可以接受,就成交了。
这边抓了“骡子”,那边火车上,民警就在乘警的配合下抓捕了平头哥。至于光头老汉,当然很快也被广州警方给抓捕归案了。
白帽子、黑帽子
冬日傍晚,店铺里的灯早早都亮了起来。西安浐灞生态区赵村一小区门口,一家药店正在搞促销,高音喇叭起劲地吆喝着。人行道上,一些小摊贩也早早地占了地方,卖些棉拖鞋、棉背心之类的大路货。按市里的规划,赵村这一带都在拆迁范围之内,周边有些地方已经动起来了。但和别的城中村一样,这里此时仍像一只热气蒸腾的麻辣火锅,保持着旺盛的烟火气。
李少峥目测了一下,小区门口少说有四五十人。现在他和同事们要做的工作,是从这些人中找出一个不知相貌如何,甚至不知是男是女的人——一个手机号码的持有人。
不久前,李少峥他们得到一条线索:一批十公斤的海洛因通过物流,从云南发货到了西安。除了一个接货人的手机号码和收货地址,再没有其他信息了。收货地点是在赵村小学门前。现在,货还没有运到,通过前期侦查研判,可以确定手机的持机人此时就在这个小区的门口。但是,要怎么找到这个人呢?
李少峥灵机一动,想到了身边的老雷。瘦瘦的老雷是陕北人,乡音不改,手机用的还是陕北的号。他让老雷拨打那个接货的号码,等打通了,老雷会胡说个人名,假装打错了。
清脆、急促的手机铃声在一个卖羽绒服的摊子里响了起来。一顶埋在衣裳堆里的白色毛线帽竖了起来,四下张望着。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妇女,个子不太高,皮肤黝黑,从穿着到长相都不像本地人。手机在女人手上一直响,她却不接。紧走几步后,她把手机递给了人群中伸过来的一只手。接过手机的男人戴着一顶与女人同款的黑色毛线帽,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皮肤更黑。
“打错了!”听筒里传来男子厌烦的声音。
“这人说话口音怎么怪怪的。”老雷说。
李少峥推测这俩人可能都是少数民族。
李少峥他们立马对这二人进行跟踪。黑帽子骑了一辆绿色的电动车,载着白帽子去了赵村。民警发现了他们的住处,这是一处租来的民房。第二天,快递送到了赵村小学門口时,两顶帽子也骑车来到赵村小学门口转了一圈,却没往快递员跟前凑。他们骑到远处稍停了一下,观察了一番后,掉头又往村里走。一分钟后,快递员再打黑帽子的那部取货手机号,已经打不通了。毒贩落网
什么情况呢?暴露了!
李少峥分析,嫌疑人把送货地点定在赵村小学是动了心思的。赵村小学周边已经拆迁,小学孤零零地留在一片平地中。这就给民警设伏留下了一个大难题:离得太远,嫌疑人取了货,就会骑上电动车快速逃离;离得近了,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一定是因为发现了不远处的几辆陌生汽车,黑帽子临时放弃了取货。手机打不通,说明他已经准备逃了。好在民警们事先已经把赵村的地形考察过了。一路民警立即进村追捕,李少峥则自己驾车去堵村子的另一个出入口。李少峥的车子刚开过去,黑帽子、白帽子就骑着绿色电动车迎面驶来。和刚才在赵村小学门口转悠时不同,此时白帽子身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李少峥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他一脚急刹车停下,让没有防备的电动车一头撞了上来。民警们一拥而上,将黑帽子、白帽子一起抓获。
李少峥他们押着黑帽子、白帽子回到赵村小学门口当场取货,寄给黑帽子的快递,是一个四方形的桌子。拆开桌子的夹层,里面是二十四个纸包。那十公斤海洛因,就装在这些纸包里。
抓到黑帽子时,李少峥就发现他的手机里没有装卡。找不到手机卡,又没有取货,二人的嘴巴比铁还硬……脆弱的证据链断了,接下来怎么办呢?
李少峥他们去搜查二人的住处,房间里的东西不多,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生活用品。稍微值钱一点儿的东西,都在白帽子背的那只双肩包里。李少峥注意到,房间很破旧,电灯的开关还是老式的灯绳儿,墙上的电线走的也是明线。他还发现,在靠近灯绳处的电线上夹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纸卷儿。李少峥戴上手套,取下纸卷儿,展开来看,上面写的居然就是快递接货人的手机号。
把黑帽子的手机交给局里的技术部门,技术民警对手机做了数据恢复,发现了大量的微信语音聊天信息。西安警方将这些语音提交给公安部进行声纹鉴定,证明和黑帽子本人的声音是一致的。
黑帽子和白帽子都是来自四川大凉山的少数民族,二人是姘居关系。黑帽子对讯问极不配合,所有的笔录一概不肯签字。但是,不管他态度怎样恶劣,李少峥都不跟他急。准备送他进入看守所时,李少峥问他:“有啥要给家属交代的事,你写个条子,我负责帮你转交。”黑帽子想了想,提笔写了一个简单的纸条。条子是写给他老婆的,黑帽子交代老婆,照顾好老人和孩子。他说,他一共有五个孩子呢。另外,纸条上还写明张三、李四等几个人借过他一些钱,他让老婆找人家讨要。
“你不写上你老婆的手机号,我咋跟她联系呢?”在李少峥的提示下,黑帽子在纸条上写了一组阿拉伯数字。在黑帽子住处发现的那个纸条上就只写着一组手机号码。文字鉴定结果显示,那张纸条上的笔迹就是黑帽子的笔迹。
黑帽子不承认自己吸毒,但他的尿检却呈阳性。他眼睛一翻,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可能是你们拆桌子找毒品时,我闻到了味儿,所以尿检是阳性。”
“我们可没人说那些东西是毒品呀,你怎么知道它们是毒品的呢?”李少峥这样一反问,黑帽子马上就愣住了。办案区全程有监控,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记录在案。
尽管黑帽子是零口供,但因为证据确凿,最终,他还是被判处了死刑。这起案子,也被陕西省政法委评为当年的十大精品案件。
“大话西游”式的押解
有一年初冬,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永平县公安局打来电话,说他们抓了一个来自西安的贩毒嫌疑人,查出了两公斤海洛因。
“我们这边正在过州节,安保任务很重,你们来人把他带回去吧。”大理同行打来电话说。
大理的州节,其实是大理白族自治州的成立纪念日,在每年的11月22日。对于当地人来说,这可是个大日子,会有很多庆祝活动。大理同行抓到的贩毒嫌疑人姓杜,六十岁出头。在公安系统平台上一查,呵,此人竟有四次贩毒的前科。支队领导一商量,决定让李少峥带俩民警去云南把这个老杜带回来。因为业务大队的民警都在忙着搞案子,所以跟李少峥出差的俩民警一位来自法制科,一位来自政秘科,加上李少峥,一共“三副眼镜”。
三人下了飞机赶到永平县,天都已经黑了。第二天一早对接工作,提取了抓人和讯问的视频,接收需要移交的证据材料后,这才见到那辆藏着毒品的汽车。李少峥他们本来计划开上这辆车,把嫌疑人老杜直接拉回西安。然而见到车,他们傻了眼。这是一台市面上很难见到的、古董一般的长安奥拓,不知道老杜是从哪儿淘来的这辆二手车。三个人加上要押解的老杜,再带上行李,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挤进这辆车里的。这可怎么办呢?这辆车是重要的证据,必须带回西安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先托运了。
他们先把车开到大理,联系好托运公司将它托运走。完成了这件事,李少峥心头轻松不少,以为接下来一切都会很顺畅了。谁知第三天下午三点,他们押着老杜赶到大理机场时,机场公安却不让他们登机。
“我们有押运证,怎么就不能上飞机呢?”李少峥急赤白脸地跟人家据理力争。机场公安民警把有关规定拿给他看,原来,民航公安局有规定,押运一名犯罪嫌疑人需要三个人。李少峥他们不就是仨民警吗?没错,但是押运毒品,还另外需要一位民警。
李少峥好话说了一堆,可不管怎么解释,机场公安也不肯通融开绿灯。没办法,李少峥他们只好退掉机票,赶快查火车车次情况,幸好还有趟大理到昆明的动车赶得上。他们赶紧打了辆出租车,往大理高铁站赶。在高铁站,李少峥让两位同事看着人,自己用手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行十分钟,赶到大理市公安局的一个警用装备门店,花了一百八十元,买了一副脚镣,这是为押运老杜上火车预备的。只要上了车,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有副手铐就足够了。但从昆明回西安的高铁要在成都倒车,上车下车的,有了这副脚镣,李少峥心里踏实多了。
李少峥先给昆明车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那边负责人如实相告道:“你们借用我们的办案区没问题,不过人得你们自己看。我们值班的人手少,实在没这个精力。”
“没问题,已经很感谢了,人我们自己看!”李少峥连声道谢。李少峥的感谢绝不是客气话,如果没有这么个办案区借用,昆明这一夜他真不知道怎么过。
到了昆明,他们在车站派出所旁边的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本来计划三个人轮流去睡两个钟头,办案区那边有两个民警看人就行了。可永平县公安局移交的那两公斤海洛因,自始至终都在李少峥的双肩背包里。一路上,他连在火车上上厕所、睡觉,都货不离身。因为心里有事,李少峥是一分钟也睡不着,而另外两位民警也和他一样。结果,只有一位民警回房间洗了个澡,三个人都在办案区坐到天亮。
高鐵从昆明站启程了,大家总算又松了一口气。给老杜解开脚镣后,他开始像个复读机一样,嘴巴叨叨个不停:“我是被冤枉的,我是到云南买玉的,那些毒品是别人藏在我车里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哇。我是被冤枉的……”
离开西安时,老杜跟所有人都说他是去云南买玉的。到了云南,他的第一站是德宏。快到边境的时候,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离开了大路,走了没有监控的小路,并且拐进过一家小修车厂。李少峥他们推测,毒品交易应该就是在此完成的。因为毒品放在车帮子里,而他自己是无法徒手将车内的装饰板拆下再安装回去的。
“我的卡里还有十几万元,要不,我把钱给你们取了,你们把我放了得了!”一路上,老杜像《大话西游》里的唐僧一样小嘴不停地叨叨,还试图贿赂三位警察。
“嗨,你不是说你是冤枉的嘛,那给我们钱干什么呢?”李少峥故意逗他。
见贿赂无门,老杜很快又转换了话题:“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线索让你们立功,信不信?”接下来,他就说到些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贩毒的事情,听着都挺悬乎。
为了把他安全押解回西安,一路上,李少峥三人对他都相当照顾。想吃水果,他点哪种就给他买哪种,想吃肯德基也立刻满足他。在成都站中转时,李少峥其实早看出来了,老杜想吃肯德基是假,想往人多的地方钻才是真。尽管戴着脚镣、手铐,他照样在寻找脱逃的机会。因为他很清楚,回到西安,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高铁终于停靠在了西安北站。禁毒支队一大帮同事早早就等在了站台上,警车也开进了月台。一见这阵势,老杜吓得腿都软了,民警们只好把他架上警车。警车闪着警灯,直接开到了绕城高速东南角的刑侦局技术处。在那里,刑侦技术人员已经架好了摄像机。李少峥从背包里取出那两公斤毒品,交给技术人员。技术员当场提取内包装纸上的指纹和生物检材,并且给毒品称重、化验,全程都在老杜的眼皮底下进行。技术员解开内包装时,老杜像是受了刺激,闭着眼睛,像根面条一样,直往椅子下面出溜。
“老杜,别紧张,咱有药呢。”李少峥熟门熟路地从包里摸出一盒阿托伐他汀钙片来,“不过,咱这药晚上十一点才吃,现在吃是不是有点儿早?”
一听这话,老杜就睁开眼,狠狠地白了李少峥一眼,愤怒中夹杂着吃惊。他真没想到,这个警察怎么连他几点吃药、吃啥药都知道。
老杜有心脏病不假,但并不严重。老杜的姘头对他挺好,知冷知热。姘头在微信里常常叮嘱他,不要忘了吃阿托伐他汀钙片,防止血液形成斑块。一路上,李少峥也不能白翻了老杜的手机嘛。
“这下完了!”老杜摇着头,一声叹息。
“你既然知道是这个下场,为啥还要再干这种事?”李少峥问他。尽管四十八小时没睡觉,疲劳至极,但一听老杜这话,李少峥还是立马来了气。
“这恐怕就是人性吧。”老杜的口气听起来不像个毒贩,倒像是苏格拉底。
疫情袭来的那个春天,李少峥最后一次在看守所见到老杜。老杜穿戴着全套的防护装备,除了防护罩后面一双焦虑的眼睛,几乎让人认不出来。
“我跟你们说了,有人借了我的车,你们怎么不去查呢?”到了这会儿了,老杜仍然在试图捞根救命稻草。
“你说的都是假名字,也没有联系方式,你让我们怎么查呢?”
一听李少峥这话,老杜不说车的事儿了,继续强调他去云南的目的:“我到云南是买玉去了,你们不信可以问徐大海,还有张大陆,他们都知道。”
“你车上没有一块玉,也没有一张买玉的发票。你说除了你从西安出发时就戴在手上的那只玉扳指,你哪儿还有玉?”李少峥又把老杜问得没词儿了。
老杜认为,他的罪得判无期,这是他一路上的心病。后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了他死缓。老杜不服,立即提起了上诉。不料,高院二审认为一审判轻了,于是改判他死刑。走向刑场的老杜要把肠子都悔青了。
麻黄碱与溴代苯丙酮
李少峥在禁毒支队的“成人禮”,其实是通过一种名叫“麻黄碱”化学品完成的。
2015年11月25日晚,李少峥在单位值班时,接到了公安部转自云南禁毒局的一个线索:两名涉嫌制毒的犯罪嫌疑人频繁在福建、云南和陕西活动,警方怀疑他们有可能在西安制毒。后来,这起案子就被命名为“11·25”全国联合打击制毒专案。
从一个手机号抽丝剥茧,一点点扩大到一个团伙、十几个人,再到四个团伙、数十名犯罪嫌疑人。这帮人通过物流,从全国各地运来十几种化学品,在西安的四个窝点制成了冰毒的前体——麻黄碱。
生产麻黄碱的原料都是化工市场出售的普通化工产品,成本不超过二十万元的二十吨化工原料,能生产四吨麻黄碱,而每公斤麻黄碱卖给制成冰毒的毒贩,就能挣到三千元。在2016年4月之前,此类犯罪最多获刑三年。相对较小的风险与巨大的利润,让越来越多的不法之徒选择了这样一条制毒之路。
生产麻黄碱的犯罪团伙,头头脑脑都是福建龙岩人。他们会在西安租一些偏僻地段的厂房或者养殖场,一般会租半年。其实,麻黄碱的生产周期只有十来天,只要产品一出来,这帮人马上就拍屁股走人,房租都不退。这起系列案件,四个团伙在西安一共用过十一处窝点。从跟踪物流到密拍窝点,李少峥全程都参与其中。
福建人家乡观念重,春节期间,窝点人去屋空。李少峥和同事曾翻墙进入过一些窝点进行取证。尽管是停产阶段,工厂里刺鼻的气味仍熏得人睁不开眼睛。而平时工人们干活儿时,都是要戴防毒面具的。嫌疑人喜欢租用养猪场、养鸡场当制毒点,也是因为养殖场的气味重,多少可以掩盖这些化工产品的气味。在这些窝点里,李少峥他们提取到了一些烟头、啤酒瓶和饮料瓶之类的东西,后来在侦破过程中,一些犯罪嫌疑人就是通过这些生物检材提取的DNA数据锁定的。
起初,因为麻黄碱只是生产冰毒的前体,警方一直在寻找冰毒的生产基地。可是,拉走麻黄碱的物流车在全国到处乱转,行踪不定,警方一直没有找到源头窝点。自从接到线索,李少峥没有休息过一天,可这案子究竟要搞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精疲力尽的李少峥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干禁毒的这块料。
一次,李少峥回父母家吃饭,在饭桌上跟老妈吐了吐槽,没想到老妈放下筷子,非常严肃地跟他说:“认准的事儿,只有坚持下去才会有结果,你不是在怀疑自己,你就是累了想逃避。”
李少峥他爸年轻时,在干禁毒之前曾是市公安局刑侦处的民警,参与侦破过不少大案要案,包括纪实电视剧《西安大追捕》中的魏振海一案他也全程参与了。而和他风雨同行的妻子,对警察的工作状态是再了解不过了。她知道,很多案子都会熬很长时间,但只要熬得住,终会拿下。这就让她在面对迷茫的儿子时,显得很沉稳:“你爷爷奶奶走得早,你小时候可没人帮我们带啊。不像你现在,孩子有我们老两口帮忙带,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确实,这小半年里,老爹、老妈帮李少峥照顾着儿子的衣食起居,从没对他抱怨过半声。老妈就是个家庭主妇,李少峥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但知子莫若母,何况她已经陪伴过一位警察的整个职业生涯了。李少峥一下子被点醒了。沉住气,继续查!
云南警方监测到,前后有三批货从不同口岸出境。这就说明冰毒的生产基地应该是在境外,这四个团伙只是负责生产麻黄碱。于是,就有了2016年4月10日五省十二地市的一次集中大搜捕。这起案子不仅摧毁了这四个制造麻黄碱的犯罪团伙,还首次将制毒犯罪的原料供应商纳入了共犯。后来,国务院专门出台了一个司法解释,将生产冰毒前体麻黄碱的犯罪量刑,由三年提高到了十五年。作为全链条打击的典范,“11·25”案在全国五百多起制毒案件中,被评为“十大精品案例”之一,受到通令表彰。李少峥也因此案荣立了个人二等功。
就像开车走青藏高原,翻越过唐古拉山口后,再走别的路就都不会觉得高了。从内线侦控到外线侦查,从信息研判到现场指挥,从抓捕再到报捕、起诉,李少峥完整地经历了一个大案的锤炼,突然感到开窍了。打从“11·25”开始,他就有了挺起胸脯,独当一面办大案的那份自信。
“11·25”案虽然取得了成功,但也有几条漏网之鱼。四个犯罪团伙中,有一个团伙就跑了两名嫌疑人,而且是这个团伙的男二号和男三号,负责为该团伙购买制毒原料。公安部将二人都列为A级制毒逃犯,一年半后,这二人以为风声过去,居然又重操旧业了。
这年9月初,长安分局民警夜间设卡盘查时,查获了一车化学品。民警正打算让司机出示货品清单,车上的两名男子居然马上跳车逃跑。再查验车上的货,就发现有大量的溴代苯丙酮。溴代苯丙酮是生产麻黄碱的前体,属于制毒原料。民警赶紧调取监控,沿路搜捕那两名逃跑的男子。人像比对发现,这俩人正是“11·25”案的那两条漏网之鱼——崔滨和赵磊。
这就不仅仅是长安分局的事儿了。连续十来天,李少峥和专案组同事都在搜寻这两个人的踪迹,直到那个微风送爽的夜晚来临。
当然,两个逃犯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敢拿着身份证去住店,或者选择公共交通工具離开西安。那么,两个外地人,能躲到哪儿去呢?
还在搞上一起案子时,李少峥他们就注意到,凤城四路一家便利店是龙岩人开的。因为是老乡、亲戚的关系,店主和一些团伙成员有联系。当时店主并不涉案,所以,他们并没有惊动这家小店。这次崔滨和赵磊在西安再次脱逃,很可能与店主有联系,李少峥他们就把这个小店秘密监控起来。
这天晚上八点左右,小店陆续来了几个人,不买东西,而是在店里坐了下来。店主叫了几个菜,他们在便利店前台旁支了张小桌,哥儿几个喝起啤酒来。让李少峥他们眼前一亮的是,崔滨就在这帮子人中间。李少峥推测,赵磊应该也会来。他们是“患难”之交,在这种境况下,二人应该是会不拆伴儿的。可是,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这帮喝酒的准备散场了,仍没见赵磊露面。不过,散摊儿时,崔滨手上拎着几个打包的食品盒。李少峥猜测,这些东西应该是打包给赵磊的。只见崔滨开了一辆本地牌照的车,他们一查,车是从租赁公司租的。
三辆地方牌子的车交替跟踪着崔滨的车辆。目标车到凤城一路南康新村门前停下了,却没有熄火。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从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出来,快步走过马路,拉开车门钻进车里。如果此人就是赵磊的话,那马上要考虑如何抓捕了。但是目前李少峥他们还不能确认此人就是赵磊,因为他的体型和此前警方掌握的“一米九的大个子”相去甚远。
车子没开多久,拐进了凤城三路一个小区的地下车库。李少峥他们向保安出示证件后,开着两辆车一前一后跟进地下车库。另一辆车则开进了小区的院子里。李少峥远远地看到那辆车停的位置,马上将楼号、单元号发给了地面的同事。崔滨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在车里打起了电话,两三分钟后他们才从车上下来,走进电梯。
这么晚了,这个电话是打给谁的?要干什么?是继续跟踪监控,还是立即实施抓捕呢?电光石火之间,李少峥做出决定:跟着崔滨二人一起进电梯。
看着一起涌进电梯的四五个男人,崔滨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一声没吭。李少峥摁的楼层是一层,电梯门一开,他们立即动手,将崔滨二人推了出去。在外边两位民警的接应下,干净利落地将这两人放倒、铐上。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响,另一部电梯也停在了一层。门一开,一个大高个儿现身。这不正是之前漏网的赵磊嘛!民警们一举将其拿获。大伙儿都没想到,这次哥儿几个居然创造了西安警方的一个新纪录:一次性抓获三名公安部A级逃犯!
原来,半道上车的那位也是个制毒犯罪嫌疑人,是被外省上网通缉的。他们仨凑到一起,住在一个龙岩老乡租来的房子里。晚上,崔滨去凤城四路便利店吃饭,是有一项重要任务的——问几个老乡借七八千元的现金。回到车库后,他的那个电话是打给赵磊的。打包回来的食盒里,是几样卤鸡爪之类的下酒菜。因为要开车,刚才崔滨没敢喝酒。这会儿,他们准备在房间里补上,就着下酒菜再喝点儿。可是回到小区,崔滨才想起他忘了买啤酒,于是给赵磊打电话,喊他到小区门口买啤酒。
“11·25”专案,虽然崔滨和赵磊侥幸脱逃,但他们投进去的钱都赔了。俩人都是制毒达人,全套流程门儿清,所以就打算从哪儿摔倒的再从哪儿爬起来。这回,他们拉了一车化工原料到西安,还没找好制毒窝点车就被警察给查扣了。这些天,他俩天天吃泡面,感叹人生艰难。钱都投到这车原料上了,若不去问老乡借钱,他们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这次李少峥在见到赵磊前,就敢于跟进电梯开展抓捕呢?
首先,抓人,最怕对方锁着门。所以,不能让崔滨再回到房间把门锁上。第二,地面民警人手单薄,带来的两把手枪都在地库民警手上。这会儿,无从知晓嫌疑人身上有没有带家伙。稳妥起见,在车库的民警们就必须跟着这俩人上电梯。
那么,如果当时抓捕崔滨后,他不肯交代赵磊的藏身之处怎么办呢?不要紧。可以调监控查看崔滨和赵磊是否住在一起,而且,崔滨身上有钥匙,可以轻易打开他住处的房门。当然,谁也没想到,赵磊居然自己坐电梯到一楼来了。
运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
“包饺子”
跟着那辆绿色厢式货车下高速的时间,是凌晨五点整。橘黄色的路灯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三月底的天气,白天挺热,但凌晨时分风还是凉飕飕的。出收费站时,李少峥把车窗摇下半截儿,让冷风吹进来。通宵的守候令他和弟兄们都挺疲惫的,吹一吹冷风,有助于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案件线索来自公安部。一辆满载溴代苯丙酮的绿色厢式货车正从山东出发开往陕西,目的地可能是西安。接到线索的时间是傍晚六点,李少峥他们研判后连夜去调高速公路的卡口信息。发现目标后,两辆车轮番在后面跟踪,并从连霍高速临潼段斜口收费站下了高速。
天渐渐地亮了,目标车辆像一只无头苍蝇,一直在临潼境内乱转,时快时慢。早上七点左右,这辆车又拐回斜口,但它没再往高速入口方向走,而是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工地。一看工地对面是一个事业单位,李少峥他们就过去跟人家交涉,然后把车开进了院子里。站在办公楼的房顶上,可以把那辆绿色厢式货车尽收眼底。此时,一辆红色敞篷三米五高的货车,倒车停在了绿色厢式货车旁边。四个蓝色的大塑料桶被人从绿车搬到了红车上。在屋顶上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红车的车牌号,他们立马把情况报给省厅,想必,省厅又报给了公安部。不久,李少峥接到上级指令:放绿色厢式货车走,从现在开始,他们只负责盯那个装着货的红色货车。
货一上车,红色敞篷货车一分钟都没有耽搁,马上就从斜口上了高速,不久又从三桥收费站下高速开进了不远处的一个货运站。车上的东西又被搬到了另一辆红色厢式货车上。按照指令,李少峥他们跟踪接货的红色厢式货车。这辆车一路开到了红庙坡,在大兴公园府邸小区门口,停在了路边的人行道上。
然而,这辆车在这儿一停就是两周,通过研判司机的状态来看,他也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儿、什么时候离开。
警方得到消息,一帮来自福建龙岩的制毒高危人群,入住了天台路一家名叫群贤聚的快捷酒店。他们与那车溴代苯丙酮抵达本市的时间重叠,这就不能不引起專案组的关注。
监控这帮人后发现,一个被称为“老成”的中年人,与红色货车司机有联系。老成经常指示手下一个叫“聪明”的马仔:“开060去!”经研判,“060”是一辆白色的轿车,但究竟是哪一辆车,专案组还没有搞清楚。
一天晚上十一点,确定老成这帮人全都回酒店房间了,李少峥一个人开车来到群贤聚酒店附近,寻找那辆“060”。酒店门前有四五个车位。此时,还有空车位。李少峥把车停在车位上,然后往酒店后面的大停车场走。在停车场的西北角,李少峥发现了一辆白色的荣威轿车,但车号不是“060”,而是“06A0”。他赶紧用手机拍照,可手机闪光灯一闪,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找不见车了!”李少峥此时说话舌头有点儿短,像醉汉一样,脚下也不稳。他报出隔壁酒店的名字,保安一声呵斥:“走错了!”然后虎着脸,目送他歪歪扭扭地走出停车场。
在路边停了两周之后,那辆红色厢式货车终于动起来了,一口气儿行驶七十公里,来到了蓝田县三官庙镇冯岭村的一个养猪场。
这养猪场位置实在荒僻,附近没有一户人家。这里有两个对峙的塬,塬间是一条五六十米深的沟,沟底有水自北向南流向一座水库。养猪场就在一侧悬崖之上。后来得知,这养猪场是福建人老成在当地爆发猪瘟的时候盘下来的,养猪场里仅剩的七八头猪成为老成的掩护,他将这里作为自己的制毒窝点。
冯岭村里有个小便利店,老成这帮人的生活用品大部分从这儿采买。5月2日晚,老成带着三个手下来店里买东西时,李少峥也在这里挑东西。他戴着隐形眼镜,裤脚高高挽起,光着膀子把T恤往肩上一搭,完全是一个当地农民。老成这帮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就再没把他当回事,而李少峥却用手机悄悄地拍下了这几个人。
抓捕行动定在5月9日中午一点钟开始。根据以往经验,嫌疑人用溴代苯丙酮制作麻黄碱的周期一般为十天左右。老成他们是4月28日开始进货的,专案组分析,到5月9日,这帮人的第一批货就应该制作完工了。此时,所有参与此案的犯罪嫌疑人也都还没有离开。堵住养猪场,就可以“包一顿饺子”,一个不落地全部逮住。为此,蓝田县抽调了一个中队的武警战士,天刚麻麻亮,就埋伏在了养猪场附近。对面的塬上,也布了暗哨。
那辆白色荣威“06A0”整个上午都在通往养猪场的那条土路上开来开去,看来也是在放哨。中午12点半,外出采买东西的红色厢式货车回来了。看它开进了养猪场院子,“06A0”也进了院子。这时,李少峥和同事们从埋伏点冲出来,首先控制了“06A0”。
“叭、叭、叭!”现场指挥对空鸣枪三声,近百名民警、武警冲进养猪场。几乎在听到枪响的一瞬间,四名男子跳下陡峭的山坡,向沟底逃去。从坡上到沟底,到处是蒿草和灌木,人往里一钻,拿肉眼就很难看到了。专案组不得不动用两架无人机进行搜索,然而,无人机也只搜到了三个男子的身影。民警和武警们开始在两公里范围内开展地毯式搜索。
李少峥下到沟底,顺着坡往上搜。走到半道,手脚并用的李少峥发现一丛矮枣树倒伏在地。仔细查看后,李少峥认为它是刚被人踩过的,但往上看,到处荆棘丛生,人不好往里钻。李少峥试探着,顺着树枝倾斜方向往前走,一路都能看到被踩倒的灌木。再回头,他发现自己只身一人,身边已经没有了同事,于是继续加快速度往前追赶。追了十多分钟后,他发现一名男子正在前方吃力地攀爬,而他的腿部已经被灌木划伤,鲜血直流。
“站住!”李少峥大喊。
男子一回头,正是老成!李少峥追着他爬到坡顶,老成已经累成了一摊泥。“我投降,我投降!”老成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武器。
此时,李少峥的衣裳也已被划烂,手上尽是矮枣树的尖刺划出的血道子,浑身像一个“土人”。
搜索一直进行到天黑,却没见到老成的得力部下“聪明”的影子。说是地毯式搜捕,可百十号人往沟里、坡上一撒,空子大着呢,找一个人还真不那么容易。其实,“聪明”藏身的地方,离养猪场只有十米远,是在一棵松树上。他一直躲到晚上十一点,确定四下寂静无声,才爬下来,顺着那条土路走到村子里。逃跑时,鞋子都跑掉了。这段路,他光着脚走了二十多分钟。
后来,“聪明”找到一个黑车司机送他到之前住的群贤聚宾馆。他自然没有直接回群贤聚,而是跑进了隔壁的一家酒店。到了房间,他给“老板娘”打了个电话:“老板出事了,你给我送些钱来。”
这位“老板娘”是什么人呢?她其实就是群贤聚宾馆的一个前台。老成一入住酒店,就发现前台服务员挺漂亮。于是,他就开始泡人家。怎么泡?当然是拿钱砸。那位前台也是个苦出身,没经过这样的阵势。没几天,就成了所谓的“老板娘”。
“聪明”在这个团伙中是个重要角色。他拿着老成联系业务的手机,绝大多数找成老板的电话都是他在接。而且,制毒窝点九成以上的原材料,从购货到运输,都是他在负责。不仅如此,龙岩来的制毒技师也全都是由他接进厂里的,如果他不到案,这起案子就将面临证据链不完整的局面。
发现“聪明”失踪,专案组一面继续在养猪场附近搜捕,一面就在他有可能躲藏的地方下功夫。群贤聚不是没退房吗?李少峥他们就先去查群贤聚。通过走访酒店工作人员,得知一位前台服务员新近成了福建客人的女朋友,班也不上了。于是,这位“老板娘”就成了李少峥他们重点监控的对象。
“老板娘”接了电话,就急急忙忙地往群贤聚隔壁酒店跑。而“聪明”反被聪明误,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就落网了。
至此,本案抓获嫌疑人共十四名,从出资人、厂监、技师、马仔到货车司机,一个都没漏。真是包了一顿饺子。
笑气是什么气
8月下旬,秋老虎到了晚上已经威风不再,因为疫情时开时关的酒吧,此时生意正强力反弹。
“咱这儿有没有气球吹呀?”女服务员给李少峥杯中斟酒时,他不经意地问道。
吹气球,是毒品圈对玩笑气的说法。一周前,公安部办公厅下发了一份文件,要求全国各地禁毒部门牵头,治安、经侦、刑侦、交管、环食药侦等诸多部门配合,加大力度打击涉及笑气的违法犯罪行为。
笑气的化学名称叫一氧化二氮,它有很多用途。蛋糕店可以用它作为奶油发泡剂;汽车修理部则喜欢用它改装大排量的车。那些一加油门“轰”的一声响的“炸街车”都少不了它的加持。
其实,一氧化二氮最早是用于紧急状态下的麻醉,比如打仗时,野战医院做手术会用它代替麻药。前些年,有些野广告声称“三分钟无痛人流”,其实也是用它来麻醉。可见,一氧化二氮有快速麻痹人中枢神经的作用。吸食笑气的人,会在瞬间产生喝了场大酒似的飘飘然的感觉,有的人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傻笑。想必,笑气就是因此得名。虽然并不是列管毒品,但它也会让人产生心理依赖,有一定的成瘾性。长期吸食后,有些人会半身不遂,有些人双目失明,甚至有人因此死亡。公安部的文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出的。
李少峥也是个当爹的人,想想自己儿子将来也有可能会面对笑气的诱惑,他就不淡定了。挑了队上最年轻的两个帅哥,换上最潮的服装,哥儿仨结伴走进城里一家人气最旺的酒吧。
“有啊,你们要几瓶?”听见李少峥打听“吹气球”,女服务员马上回答。
“先来三瓶吧,你们这儿卖什么价?”其实,李少峥连这东西长啥样儿都不知道。
“一个六十元,另付二百元押金。”女服务员这么一说,李少峥才知道这空瓶是要回收的。
女服务员忙完手里的活儿,从牛仔短裤的屁股口袋里抽出手机。她往门外走的时候,最年轻的那位民警假装抽烟,也跟着她走出了酒吧门。女服务员打过电话后不久,一辆白色的SUV停在了酒吧门前的路边。后窗摇下后,一只胳膊从车里伸出,递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民警注意到这辆车是外地牌照,他悄悄记下车牌号,用手机发给在单位值班的同事。同事查询后立马反馈,车牌号是假的。
女服务员回到李少峥他们的茶几前,递过黑塑料袋时,专门叮咛:“东西别往桌上放,就搁沙发旁边吧。”由此看来,这东西并不是酒吧在卖。
连续两个晚上,李少峥他们都去泡了酒吧。第二天,他们在另一家酒吧仍然买到了笑气,看来,吸食笑气在西安已悄然成风。
在西安,把给警察举报线索的人称为“炮手”。李少峥找来的炮手,是个酒吧里的酒鬼,他有送气人的微信。炮手说,那小伙子二十岁出头,衣着时尚,有个尾巴一样老跟着他的女朋友。送气时,小伙子都是开一辆白色的大众汽车过来。有回他和朋友在夜市上吃烤肉,让那小伙子送几罐笑气来。他邀请他一起吃烤肉,多说了几句话,知道这送气的小伙子有口吃的毛病。
通过手机号,李少峥查到了这个小伙子的信息:咸阳人,家在农村,无业,名下并没有房子和汽车,那辆大众汽车是他租来的。调取监控,研判这辆车的行车记录后发现,这辆车白天从来不使用,晚上十点以后才上路,一般要开到半夜,有时甚至开到早上六点来钟,然后消失在东二环矿山路附近。
连续三四个晚上,李少峥他们都出去分头寻找这辆白色的大众汽车,可始终没能找到。
它会停在什么地方呢?
一转眼,就进入了十月。一天下午四点多,李少峥自己骑辆电动车,又去矿山路附近转悠。从矿山路与东二环交叉口往南,他发现路西有个加油站。他想,会不会那个口吃哥跟加油站的工作人员熟,就把车放在人家职工放车的地方了?于是,他就往加油站那边骑。到了那儿就发现,与加油站一墙之隔有一条小巷子,大约有二百米长,左右两边有四五家废品收购公司,远远就能看见门口停着些大车。走近才知道,这些公司分别回收废纸、金属和玻璃等,井水不犯河水。停下电动车,问了两家公司的看门人,打听他们有没有停车场。
“我们没有专门的停车场,就是老板的车,也都是在院子门口随便找地方停。”两家看门人的说法差不多。李少峥认为,口吃男的车应该不会停在这兒,就掉头往外走。
走到离巷口还有二十来米时,他看到路口左手加油站有个新能源充电桩;右手呢,分明是一个停车场!停车场的门没在路边,而是凹在小巷一侧的。再加上来时目光被远处停在废品公司门口的大车吸引,所以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停车场。
目测一下,这个停车场大约能停八十辆车。门口墙上有价目表,白天一小时三元,过夜车一宿十八元。停车场无人值守,自动抬杆。进了停车场,第一排的第三辆车,居然就是那辆他们苦苦寻找的白色大众。李少峥凑近车窗玻璃一看,后座上就放着一箱笑气,都是一升装的,和他在酒吧里买到的是同款。除了车后座上的整箱货,脚踏垫上还散放着四五只铝罐。李少峥赶紧拍照、录视频,发给同事。然后,马上在附近隐蔽起来。不久,大队长带人赶过来,李少峥骑上电动车回单位换了辆汽车,又拉上俩同事回来增援。
原以为这次守候又会是场持久战,没想到天麻麻黑时,口吃小伙子和女友就来取车了。禁毒民警的思维,永远是先要想办法找到上线。李少峥他们就想看看,口吃小伙子是到哪儿灌的气。于是,两辆车就在后面交替跟踪。此时,下班的高峰期尚未结束,路上的车挺多,随时会有车插到民警的车前头。到了南梢门附近,大众车停了下来。女朋友在车上,小伙子自己拎着四只罐子走进马路对面的一个小区。小区只有一栋三十三层的高层,两个单元。看上去,这是个专门面向年轻人的单身公寓。禁毒大队的两辆车上各留一个司机,其余五个民警全都下车跟进小区。这时候,小区里来来往往尽是人,电梯也相当繁忙。走进电梯,口吃小伙子对这群挨着他站立的警察毫无察觉。见他按下十五层,两个民警相继伸出手,先后随便按下他上面的楼层键。
电梯到了十五层,小伙子一出电梯,五个民警就全都跟了出来。李少峥上前轻拍他的肩头,让他停一下,然后向他出示证件。小伙子一下就傻眼了,问啥答啥。他承认是给人送气的,客人的房间号是1503。
一敲1503房门,里面马上就开门了。是两名年轻女子,都在娱乐场所上班。一个做门迎,另一个当酒推。她们承认吸食了笑气,房间储物柜上就有四只空罐。因为上班期间不能吸,所以让口吃哥这会儿送货来,她们打算吸了再出门。不用说,这俩姑娘已经成瘾了。
问口吃哥,他的货仓在哪里,小伙子一脸蒙地反问:什么货仓?原来,他的货都是从别人那儿进的。在跟他说话的过程中,他的手机微信在不停地响。一看,大部分是问他要货的。但是,有一个人在跟他说:“你快完的时候跟我说,我给你准备满的。”口吃哥指着这条微信告诉民警,这个人就是给他送货的。他说,满罐快送完时,给上家报个数,人家就把东西给他送到指定地点,他们之间都是微信交易。口吃哥说,他去取货一般都在零点左右。
“你知道你的行为犯法吗?”李少峥问。
“知道。”小伙子承认。
“那好,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配合我们。”李少峥指指民警手中的执法记录仪。
为完整证据链,购买笑气的人也得抓。而且,这会儿去联系给他送货的人,也太早了。于是,李少峥就让民警也上了白色大众,让口吃哥继续开车给要货的客户送货。小伙子的五单生意,民警抓了九个人。这九个人全都不超过三十岁,其中,还有两个是在校的大学生呢。
这一晚上效率挺高,才晚上十点,大众车上就只剩下一只气罐了。问口吃哥,有没有卖得特别快的时候?他说,有。于是,就让他联系上家,要二十五只罐。“行,你直接过来吧。我就在西大街呢。”对方微信马上有了回复。口吃哥说,他跟上家有几个固定的交易地点,但十次有八次,是在西大街桥梓口。上家会开一辆白色的长城哈弗过来。
赶到西大街,远远就看见一辆白色SUV停在桥梓口东南角老童家腊牛羊肉店门前的便道上。一看车牌号,同事告诉李少峥,这就是那天晚上给他们送笑气的那辆车。车上三名男子,当场被抓。后备厢一打开,满是装笑气的铝罐。
其实,这个团伙一共有四个人。一号人物蛟哥三十六七岁,来自内蒙古。这一年四月份,蛟哥在西安文艺路一小区租下个门面房,以卖汽车用品作幌子,开始做笑气买卖。他从外地进来四十公升的大罐,再分装成一升的小罐,分装的地点就在这个门面房里。为方便跑业务,他还从租赁公司租了两辆汽车,其中包括那辆长城哈弗。二号人物亮亮时年二十五岁,是个本地小伙子,他负责联系下线、跑销售;三号人物身高一米八五,长得挺胖,人称“小胖”,只有十九岁。小胖是山东人,在西安的娱乐场所打过三年工,微信群里积累了大量客户资源,他的任务就是扩充客户;四号人物姓侯,人瘦,被称作“瘦猴”,在团伙中只负责开车送气罐。亮亮、小胖给瘦猴发来定位和客户联系方式,他就去给人家跑腿送货。
后来,法院一审,蛟哥获刑三年半;亮亮、小胖各获刑两年;瘦猴获刑一年。罪名都一样,非法经营危险化学品罪。
那么,那位口吃哥和他的女朋友呢?还真没有判刑。非法经营危险化学品罪,需要获利一万元或者经营规模在五万元以上,才够入刑。口吃哥和女友只经营了两个月,两个指标都达不到,因此,检察院没有批准逮捕。至于那些吸食笑气的人,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都因“非法使用危险化学品”,受到了五日以下行政拘留的处罚。
这起案子,就成为陕西省第一起打击非法贩卖笑气的案件。有它作引子,西安市就掀起了一个打击涉及笑气违法犯罪的高潮。打这儿之后,就再没听说有谁敢在娱乐场所公开玩笑气了。
有一年五四青年节,市局新闻中心拍宣传海报,选中李少峥当模特。禁毒民警不能露面,李少峥只能奉献一个背影。黑色的画面上,只有一束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能够说明他身份的,是牛仔裤口袋里露出的一副手铐、握在左手的一个人民警察证,以及握在右手的手枪。海报上的文字说明是:孤膽青春,默默燃放。阳光如此灿烂,只因为有他遮挡黑暗。
没错儿,选择成为一名禁毒民警,就是选择做一个背光奔跑的人。
(文中涉案犯罪嫌疑人均为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责任编辑/张璟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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