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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树下

时间:2023/11/9 作者: 啄木鸟 热度: 19334
牛伯成 侯国龙

  

引言 從“晴川历历汉阳树”说起



  清嘉庆《汉阳县志》中记载了这样一条街:此街是古汉阳府署衙门和县署衙门南边的通衢,连接古城东西两门,被称为显正街,有颂扬治理有方之义。

  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区分局洲头街派出所民警王群,就出生在这条历史悠久的老街上。

  汉阳古城的街道总体呈现的是一个大“十”字,这个“十”字的第一笔就是东西走向的显正街,第二笔则把汉阳古城划分成了南北两个部分,也就是今天的北城路、南城巷;而后又在这个大“十”字的根茎上生出了许多条街巷,诸如历史悠久的西大街、和睦巷。直到今天,汉阳以显正街为东西轴线,其东端人们仍习惯称其为东门、古楼东,两厢则称为南城、北城。

  这些有着年轮的街巷,王群是再熟悉不过了。

  显正街往东门走300来米,就是王群的启蒙学校——和睦巷小学。和睦巷走完是水湖巷,那里是王群的父亲任教的东正街小学,王群一家就曾挤在父亲学校分配的教工宿舍里。从东正街小学再往东走百十米,就是长江了。显正街的西头走完是北城路,王群在那里的武汉市第23中学念完了初中、高中。

  显正街,几乎囊括了王群少年时期的全部足迹。

  单是从那些散落在街头巷尾的老房、老店铺来看,很难想象千年的汉阳古城就是在这样的一条街上扎根、生发的,但没有人可以否认,汉阳古城是人类依水而居的又一个成功例证,其筑城史可追溯到1800年前。无论城垣大小,汉阳城内长期设置有郡、州、军、府以及县级治所,其政治、军事、文化地位以及经贸发展的辐射作用,都是不言而喻的。

  唐代诗人罗隐的《忆夏口》曾这样描述汉阳古城的繁华:“汉阳渡口兰为舟,汉阳城下多酒楼。当年不得尽一醉,别梦有时还重游。”可见当时汉阳古城就已声名远播。

  比这首诗更广为流传的则是唐朝诗人崔颢的七律《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首诗创作的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但诗人却留给了我们“晴川历历汉阳树”这样一幅沧桑画卷,同时也留下了一个千古疑问:“汉阳树”指的是什么?

  有人认为,汉阳树指“禹柏”。北宋大文豪苏轼曾这样描写过:“谁种殿前柏,僧言大禹栽。不知几千载,柯干长苍苔。”更多人认为,崔颢诗句中的“汉阳树”是泛指汉阳城林木茂盛、葱茏苍翠的景象。而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们眼里,“汉阳树”就是那棵长在显正街凤凰巷里的古银杏树。

  在王群儿时的记忆中,老师曾组织同学们做过户外观察,每个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都至少写过一篇关于那棵古银杏树的作文。无论是上学、放学的路上,还是在哪条巷子里玩耍,孩子们抬头就能看到古银杏树那高大的树冠,所以从不担心会在街巷里迷路。但那时,那棵古银杏树还只是孩子们笔下的植物活化石。

  直到1985年,武汉市园林局在首次普查全市古树名木资源时,才确认了那棵古银杏。经过专业测量,古银杏树有着500多年树龄,高达28米,胸径15米,冠幅达22米,投影面积340多平方米。那一年,人们第一次给了那棵古银杏树一个正式身份,借物思古,将古银杏树命名为“汉阳树”,原来的凤凰巷也由此改名为汉阳树巷。

  也是在那一年,王群高中毕业,考取了湖北省广播电视大学法律专业。让王群没有想到的是,参加工作后,她又回到了显正街,分到武汉市公安局汉阳公安分局建桥派出所。

  建桥派出所离汉阳树的直线距离不过百米,王群每天一抬头又能望见那棵高大的汉阳树了。

  为了保护汉阳树,汉阳区园林局向市政府呈交了报告,修建了面积达千余平方米的庭院,委托专人管护。这个专门修建的庭院,就坐落在武汉市第五医院内。进出医院的人,都会经过汉阳树下。

  在显正街长大的孩子,大多出生在这家医院,王群和两个姐姐也不例外。王群出生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姐姐至今还记得父亲牵着她的手,到医院探视的情景。父亲探视出来,一个人在汉阳树下坐了好久,也许父亲累了,也许父亲在默默祈祷。姐姐记得,那天的汉阳树看上去格外金黄。

  王群的女儿也出生在这家医院。生产前,王群不时绕着汉阳树走,走累了,就抚着肚子坐在汉阳树下。女儿出生后,王群给女儿起名,用了个“芳”字。再后来,有了家庭微信群,王群就起了个“芳香四溢”的群名。王群说:“汉阳树下长大的孩子,自然是要芳香四溢。”

  在王群的人生轨迹中,那棵有着500多年树龄的汉阳树,早就是她人生的一个方向标。

  大隐于市的汉阳树,见证了汉阳古城的昔日繁华,烙上了时代的印记。如今,王群的头发也已花白参半。对于今天取得的成就,她憨憨地笑着说:“我只希望我这个‘小户籍是正宗的‘汉阳造。”

  其实,王群的故事,就是述说不完的汉阳树下的故事。

第一章 社区来了一个王户籍

初来乍到



  2004年的小年那天,王群接到了一个新任务。王群怎么也没想到,正是这一天,她开启了一片新战场,开辟了她人生的新天地。

  早几天前,所里已经给她吹过风了,这次要下两名女警到社区。王群倒是出奇的冷静,既没有说去,也没有说自己不去。

  那天,天气晴冷。她赶了个早,把先前在窗口的一些办公资料拾掇好,就去找户政副所长了。她估摸着,所领导肯定要给她交代几句。

  “走,边走边说吧,先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户政副所长怕有些话当众说不开,也怕王群还有思想包袱,干脆人先去了再谈。

  王群要去的是长新社区。虽然她从没有去过,但对那里的一些情况却是早有耳闻。

  “又是长新,怎么办呢?”

  “都跑了N趟了,恨不得……”

  这样的对话,王群曾听到很多次了。提到长新社区,负责110的同志就直摇头。走在路上的王群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接了个硬茬儿,要想搞定这个社区,怕是难哦!

  她跟在户政副所长的后面,副所长给她介绍什么,她就“嗯嗯”答应一声。“去就去呗,反正把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她在心里嘀咕着。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却难以像表情那样平静。

  一进小区,王群就看出了“端倪”。眼下正是做香肠、腊鱼、腊排骨的时节,可这儿家家窗户外面挂的都是萝卜干、腊白菜……这个小区真的有那么贫困吗?

  “咳咳咳……”一阵呛鼻的煤烟味儿飘了过来。

  怎么还在烧煤炉子,武汉市不都已经煤改气了吗?王群再一看,小区里这里搭个棚子,那里支张桌子,烧火做饭的家伙都摆在外面,几乎家家门口都码着蜂窝煤。

  不说社区,单就说说看上去还算“体面”一点儿的警务室:一间瓦房被隔成了两小间。第一间用作监控室,中间一个大台式监控,占了大半个屋子,两人同时走过道,还得侧着身子让一让。里间是办公的地方,没装空调,王群和五六个安保队员就在这里办公。

  王群听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反正条件就是这个条件,情况就是这个情况。户政副所长临走时,又转头对王群说:“差点儿忘了,我给你介绍个人。”

  户政副所长带着王群去了社区居委会。

  “哎呀,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里的情况,咋不派个男同志来啊,女同志哪里搞得住?”社区书记扶了扶眼镜,一听来的是个女户籍,一下就急了。

  “书记,我给你说啊,王户籍可是干过刑警的,又有当户籍警的经验……”户政副所长当然知道社区书记担心什么,只是王群能否在这个社区扎下根,他也说不准。

  “你看看,我们居委会也没几个男同志,遇到一点儿事,光我们女人家,哪个能往前顶啊?”

  “王户籍参加工作也十来年了,我们的女警个个都是女汉子,再说,遇到事了,还有我们派出所啊。”

  “哎哟,你看看我们社区,就一个‘酒麻木(湖北方言,指酒鬼)都能把人搞疯……”王群向居民了解情况

  尽管户政副所长帮自己说了几句,但王群看得出,社区书记的脸上依旧还挂着几分不信任。

  王群心里也犯起了嘀咕,这长新社区究竟怎么了?

  为了解答这个疑问,王群想到了一个笨办法。每天早上所里早点名结束,她就去社区了。居委会那边有要上门的工作,她就跟着一起去处理;没有需要上门的,她就带着安保队员在社区里转。这的确是个笨办法,一天两天看不出效果,但时间长了,王群终于有了一些收获。

  长新社区的房子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宿舍楼,新楼区叫滨江怡畅园,老楼区是长航新村,平房区是港机村,还有一片黄楼区,是大板楼。黄楼区以及“四合院”、铝厂宿舍、芳草园等是后来长新社区改为建港社区时合并过来的。

  长新社区居住人员复杂,人员变动也大。统计数字说明了这一点:长新社区实有人口5728人,其中常住人口2810人,寄住人口1809人,空挂470人,流动人口639人,人员构成可略见一斑。

  长新社区的居民多半是长江航运公司的职工。过去,长江航运公司曾是人人羡慕的大型国有企业,工作稳定,职工待遇好,不少家庭夫妻、父子都在长江航运上班。后来,长江航运受到高速公路快速发展的冲击,效益下降,大批职工下岗或买断工龄,这里就成了下岗工人最集中的地方,双下岗、三下岗的家庭很多,居民生活普遍困难。

  长江航运的职工家庭还有个特点:家中男人长期跑船,家务重担都落在女人身上。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不够重视,社区居民的文化程度偏低。加之社会上的负面影响,这里不仅下岗人员多,刑满释放人员、贩毒吸毒人员、精神病患者也多,治安状况可想而知。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王群并没产生畏难情绪,更没觉得这个岗位有什么不好。她始终在提醒着自己,眼下存在的种种问题,正是需要她去扭转改变的。她来这里当管段户籍,就是来做事情的。

  对于王群来说,此刻,她已迈出了人生极其重要的一步。

棘手的“酒麻木”



  港机厂宿舍在长新社区的一角,17年前,是楼群中的一个独立院落。院子里有几排平房,与长航新村大院里密集的职工宿舍楼形成鲜明的对比。港机村绿化很好,平房之间种着高大的梧桐树,风景堪称优美——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不时传来一阵阵恶臭。

  一个个头儿不高的汉子,腰上别着一把菜刀,手里挥舞着铁棍,恶声恶氣地对周围的人群大喊大叫:“老子怎么了?老子不就是养了几头猪、几只鸡、几只鸭吗?我在我自己家里养,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到处说我的坏话。老子告诉你们,再说我的坏话,我就整死你们,一个一个都整死!”

  这个人就是社区书记提到的“酒麻木”董明胜,也是王群到社区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棘手人物。董明胜不听劝阻,在他家院子里养猪、养鸡、养鸭;他们全家住在阁楼上,楼下改造成猪圈,弄得小区里整日臭气冲天。

  这时的董明胜,嘴里喷着浓烈的酒气,正在大发脾气。他经常如此,怀疑张三,怀疑李四,大喊大叫暴跳如雷。

  围观的是港机厂宿舍的邻居们,大家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不仅因为他挥舞着铁棍,身上还带着刀,还因为他喝了酒——大家都知道,他在居民区里是头一号惹不起的人。喝了酒要闹,不喝酒也闹,整天颠三倒四,每次发作都吵得四邻不安。

  “老子养养猪怎么了,老子下了岗,不养猪怎么活?”他跳到猪圈旁,“你们看着不顺眼,老子偏要养!居委会?你们找居委会没用的,警察也管不了我!”

  说着话,他突然猛冲过来,围观者吓得四处逃散。他叉开腿站住,握着铁棍嗷嗷吼叫几声,又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有居民报了警。不一会儿,得知消息的王群从警务室一路小跑赶到港机村的平房区。110警车也来了。

  警察真的来了,但董明胜并没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在自家门前上蹿下跳,谁也不敢靠近。忽然,他抡起铁棍猛劈下去,打在一头白猪的脑门上。那头猪哼都没哼,向旁边一歪,浑身抽搐一阵——死了。

  那一瞬,所有人都被吓呆了。可他并没有打人,他打死的是头猪,是他自己养的猪。

  事情惊动了所长。很快,所长也赶了过来。他处理董明胜闹事不是第一次了,自有他的办法。“董明胜,你老实点儿,我是特警队的!”

  董明胜愣了一下,丢了铁棍。在他的意识里,特警都善于擒拿格斗,而且都是带着枪的。他瞪着红通通的眼睛看了所长片刻,返身回屋。那头死猪还在猪圈里躺着。没过一会儿,屋里传出摔东西的噼啪声和董明胜的老婆赵珍的哭声。董明胜豢养的大狗,也冲着外边狂吠起来。

  关于“酒麻木”董明胜的事,王群早有耳闻。这人还有个外号叫董神经,常年酗酒。城镇居民区早就规定不准喂养家禽牲畜,可他全当耳旁风。喝了酒,董明胜就在社区里招惹是非。社区干部管不了他,居民只好打110报警。警察来了,他稍微收敛一下,警车一走,他又开始耍酒疯。

  王群先做外围调查,找港机村的住户了解情况。董明胜虽然在社区里闹得很凶,耍刀抡棍是常事,但并没真的打伤过居民。不过,他打老婆,邻居们经常看到。董明胜在家里张口就骂,两句话不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打,打得他老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仅用拳头,还动过刀,把赵珍的头部和胳膊砍得鲜血淋漓。

  他有个女儿,打老婆时,他从不回避孩子,家里时常孩子哭大人叫。邻居还说,有一次董明胜下手过重,把老婆打得一个星期出不了门。

  王群看不得男人打女人,越了解越气愤,决定登门走访。

  董明胜不在家。王群忍者刺鼻的恶浊气味,上了他家阁楼。她跟赵珍攀谈,问她的生活,问孩子,问她男人对她好不好。赵珍开始还不敢说真话,渐渐地,她被王群的真诚感动了,流着眼泪让王群看了她身上的伤痕。王群说:“这是家庭暴力,就是夫妻之间,打人也是犯法的。你可以告他,如果不愿意跟他过这种日子,你可以选择离婚。这是你的权利,是每个公民的权利。”

  赵珍一个劲儿地摇头。她何尝不想离婚?可董明胜威胁过她,她要是敢提出离婚,他就杀了她。看来,想打消赵珍的顾虑,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过了几天,王群再次登门找董明胜。上次走访没见到他,这次,王群说什么也要堵到他的人。在家门口等了一会儿,董明胜不知从哪里晃回来了。

  “我有事要找你谈。”王群的语气很坚决。

  “我跟警察没什么好谈的。”董明胜毫不客气。

  “我要谈的是你的事情,你要是没事,我自然不会找你。”王群毫不退让。

  董明胜不说话了。

  “我是这里的管段户籍,居民的事我都要管。你有什么困难可以找我,我能做到的都会帮你。但有一条,你不能在社区里胡闹,这个坚决不行。你要是打伤了人,砸坏了东西,我会处理你。”王群懂得拿捏,没说他养猪的事。

  一番话绵里藏针,讲得又在理,董明胜的脾气发不出来。再者,董明胜还真有事求王群——他老婆跟他这么多年,仍是农村户口,他想问问王群,能不能把他老婆的户口办到城里来,辦户口要花多少钱。王群告诉他,办户口不要钱,如果他老婆的户口能批下来,只需要五元钱工本费。这个钱他要是没有,王群可以帮他出。

  董明胜原本没抱什么希望,可既然王群说愿意帮他,那就试试看呗。没想到,王群很快就给了他回音。了解了赵珍的情况后,王群认为符合“夫妻投靠”的政策,通知他们夫妇来警务室,告诉他们要准备什么材料。一个月左右,就利落地为赵珍办好了户口。董明胜夫妇多年不敢指望的事,一朝便解决了,而且没有花钱。从此,董明胜对王群的态度端正了许多,还跟王群保证不再闹事。

  赵珍有了武汉市的户口,王群又帮助赵珍和女儿在社区办了低保。那一段时间,董明胜明显有变化,港机村难得有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可好景不长,董明胜又闹起来了。

  王群曾跟居民们撂下过话,董明胜再闹,就直接来找她,她一定管到底。这话说出去没多久,王群就接到居民的电话,说董神经又犯病了,还砸坏了居民的东西。

  好你个董明胜!王群气不打一处来。从警务室去港机村要绕很大一个弯,浪费时间,王群干脆从近处的墙豁口爬梯子翻了过去。

  又是那样的场景,董明胜手里握着棍子,又跳又叫——好在这次棍子是木头的。他把邻居的两只暖水瓶打碎在地,地上汪着一摊水,到处是银亮的内胆碎片。

  “董明胜,你是怎么跟我说的,怎么又闹起来了?”王群厉声喝止。

  这句话挺管用。董明胜见到王群,立刻收敛了,支支吾吾的,把木头棍子往身后一藏,偷偷丢掉了。董明胜不仅怕特警,还怕王群。居民们不由得对这个王户籍刮目相看。

  “这两只暖水瓶是你打破的吧,咱们有言在先,损坏别人的东西要赔偿。”王群说。

  “他们说我有精神病!”董明胜一下又脸红脖子粗了。

  “你有没有精神病谁说了都不算,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做一次检查,要是检查出你有精神病,这两个暖水瓶你可以不赔,如果你没有精神病,就必须赔偿!”王群早就有个想法,她觉得董明胜的行为明显不正常,想带他去医院做一下鉴定。如果他真有精神问题,可以治疗——对于肇事肇祸的精神病人,有专门的治疗经费;如果他没有精神病,那就要另外想办法管住他。

  董明胜瞪着眼睛想了想,同意了。

  公安系统的精神病院在江汉区姑嫂树附近,那边是市郊,距长新社区很远。王群和居委会管治安的李主任一起,转了两趟公交,带着董明胜去做检查。来到医院,王群向医生说了说董明胜的行为特征。医生对他进行了检查,问了很多问题。董明胜在医院里表现得不错,有问有答,十分配合。

  鉴定结果出来了,董明胜没有精神病,情绪暴躁、行为失控完全是喝酒导致的酒精障碍。董明胜从医院出来也挺高兴,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有精神问题。接着,王群对他的行为进行了处理,让他赔了邻居的损失——因为有言在先,董明胜不得不认。

  酒精障碍也需要住院治疗,但不能动用肇事肇祸精神病人的专用资金,要自己花钱。董明胜家是低保户,交不起治疗费,没办法进行干预性治疗。

  董明胜在大院里有所收敛,在家中仍肆无忌惮,再次把老婆打伤。这次打得太狠,赵珍哭哭啼啼跑到社区居委会寻求帮助。王群再次做赵珍的工作:“董明胜这样打你是犯法的,我带你去派出所做笔录,我们可以处理他。”

  赵珍犹豫了好一阵,还是拒绝了。她从骨子里惧怕丈夫,担心如果真的把董明胜关起来,等他出来之后,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面对赵珍的妥协,王群心里不是滋味儿,但又无可奈何。要做通赵珍的思想工作,看来还需要时间。没想到,一个突发案件,徹底改变了整件事情的走向。

  在港机村走访时,王群注意到和董明胜家同排27号门的一个女居民,年轻、温和,长相不错,但精神似乎有问题。第二天,她在社区居委会又看到了这个女人。王群从社区书记那里了解到,这个女居民叫刘莉,单身,以前受过刺激——这证实了王群最初的猜想。

  刘莉没有收入,靠低保生活,但她爱吃零食,管不住自己,看到好吃的东西就会买很多。钱花光了,日子难以为继,她就去找社区书记为她解决困难。刘莉不吵不闹,跟社区干部们处得都很好,社区干部对刘莉十分关照。为了防止她大手大脚花钱,社区书记派专人管理她的低保,每天发给她十元钱,花完了,第二天再过来领取。

  王群每天到居委会跟社区干部们碰头,随社区干部下去走访,用这种方法和居民一家一户地熟悉起来。刘莉也经常来居委会,两人渐渐成了熟人。

  有一天,王群在社区居委会又见到了刘莉。刘莉的脸上有伤,额角青肿,有血丝渗出来。往日刘莉爱笑,这天她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精神有些恍惚。直觉告诉王群,这里面肯定有情况。社区书记也注意到了刘莉的变化,和王群商量,是不是应该对刘莉加强监护。

  王群把刘莉带到警务室,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刘莉吞吞吐吐,答非所问。

  一个念头在王群的脑海里闪过,她想到了董明胜,他们是近邻。“是不是你的邻居欺负你了?”

  刘莉脸上露出恐慌的样子,不敢点头,也不摇头。

  “是不是董明胜?”王群追问。

  刘莉打了个激灵,垂下头,眼泪滴在衣服上。“他晚上非要过来,我不让他进,他就……他老婆也不管。”

  刘莉的一句“他晚上非要过来”,让王群一惊。王群在刑警队工作过七年,见识过许多案子,她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该不会……这个董明胜真是胆大包天!

  法律系毕业的王群当然知道刑法上的规定:与精神病人发生性关系,无论是否强迫,都是要以强奸罪论处的。关键是要有足够的证据。

  就在这时候,港机村的一位居民打来电话:“王警官,你快过来看看吧,刘莉家的门好像被人撬了。”

  王群询问刘莉,刘莉这才想起来似的说:“是呢,我家的门给弄坏了。”

  王群带着刘莉来到现场,查看了她家房门被撬的情况——门上有明显的铁棍撬动的痕迹。王群再次做刘莉的工作,刘莉这才支支吾吾地说了被欺负的过程。

  王群立刻给所长打了电话。派出所值班民警出动,分局刑警队也来了人。技术人员勘查了现场,在刘莉的衣裤上提取到了生物检材。

  在大量的证据面前,董明胜很快供述了犯罪事实。最终,董明胜以强奸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他的刑期实际执行了六年,没有加刑也没减刑。

  监狱里没有酒,董明胜反而是清醒的。服刑期间,董明胜曾给王群写过信,表示了悔罪和改过自新的态度,王群也给他回信,耐心地开导他。

  出狱后,董明胜回到大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王群寻求帮助,却扑了个空。当时王群在北京参加一个培训学习,整整一个月。董明胜找她的事,她毫不知情。

  董明胜坐牢期间,他的母亲过世了。他想联系老婆赵珍,可赵珍根本就不想再见到他,带着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董明胜原来的家,也已经不复存在——那片平房被拆除了,邻居们都搬走了,港机村只留下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绝望的董明胜在社区干部临时为他安排的住处上吊自杀……

  王群从北京回来才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痛心。她其实已经拟好了帮扶董明胜的计划,但悲剧发生得太突然,她的帮扶计划再也无法实现了……

王群的“三板斧”



  在王群看来,越是复杂的情况,越是需要“笨办法”来治。只要管用,她从来不怕自己“笨”。王群来到社区后的第一“板斧”,就是针对盗窃案频发的情况采取“笨办法”——给下水管道装“铁刺猬”。

  那时候,长新社区治安状况堪忧。曾有一个登堂入室的盗窃团伙,盯上了这里的新楼区——滨江怡畅园。他们深夜作案,无论是四层五层,还是八层十层,都能像猴子一样沿着下水管道爬上去。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窃贼入室时居民恰好醒来,与窃贼遭遇,很容易出现伤人的恶果。

  这样的盗窃案防不胜防,持续高发。一天夜里,竟然连续三家失窃,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群众拨打110报了案,派出所的民警到现场勘查,做了笔录,也立了案,但案件始终没有侦破。看警察进了小区,盗窃团伙就消停一阵,但没过多久,又卷土重来……

  滨江怡畅园只有两个出入口,窃贼当然不会走正门,都是翻院墙进来的。为此,小区加强了治安巡逻,增加了夜里的值班人员。可小区面积大,巡逻路线长,王群这边人力明显不足。

  王群走访了那些失窃的住户,窃贼入户的路径很明确,都是攀管道上来,翻窗入户;行窃后原路返回,又沿管道下楼。王群围绕着那些管道动起了脑筋。

  管道是不可改造的,那是小区的配套设施;怡畅园小区的楼房都是高层建筑,十层以上的住户也有失窃的,动员所有靠近管道的住户都装上防盗窗,这不现实——毕竟安装防盗窗是要花钱的。

  王群只有另辟蹊径。她想,既然窃贼是沿着管道上去的,把这条通道卡死,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她亲自设计,找人用细钢筋做了一批伞状的铁架子,她称之为“铁刺猬”,安装在每一条管道距地面两米多的位置,尖刺朝下,仿佛一道“铁闸”。小偷再想顺着管道朝上爬,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一招十分灵验,自从安装了“铁刺猬”,那群窃贼便不再光顾,长新社区攀高入室盗窃的案件再也没有发生过。

  居民们纷纷夸赞王户籍有办法,做“铁刺猬”防贼,看上去有点儿“笨”,却解决了大问题。在十几年前,王群的这个做法算是一个创举,很快得到了推广。很多小区的外墙管道上都安装了类似的“铁刺猬”,全市攀爬管道入室盗窃案的发案率显著下降。

  按下葫芦浮起瓢,高空攀爬盗窃案减少了,另一类盗窃案又有上升的势头。

  一段时间里,不断有居民到王群的警务室反映,家里新换的电线被小偷割走了。王群跟随居民入户走访,了解电线被盗割的情况。她发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前建造的老房子,这类问题尤其突出。随着家庭用电量的增加,很多老房子的住户用新的“铜芯线”取代了旧的“铝芯线”,这些私自换装的电线大多挂在楼房的外墙上,并无套管等措施固定和保护,这就给窃贼打开了方便之门。王群捆扎電线防盗

  窃贼夜里作案,先爬到楼顶,从上边把电线剪断,电线便垂直落到地上,他们再返回楼下,把电线割走拿去卖钱。这类盗窃案,案值虽然不大,给住户带来的麻烦却不小。电线被割,家里就要停电,一个晚上,冰箱里的东西都坏了,重新拉线费时费力,严重影响居民的正常生活。

  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王群绕着老楼群转来转去,发现了一个现象:同样的老楼房,被剪的电线都是从楼上直挂到楼下的,电线中间没固定,而凡是中间固定住的电线都没被剪断。王群豁然开朗:如果把悬挂的电线全部捆扎起来固定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立刻和安保队员商量,大家七嘴八舌,都认为王群的推断有理。

  想到就做,说干就干。王群马上买来铁丝,带领安保队员加班加点,用了十天的工夫,把几十栋居民楼的电线全部用铁丝捆扎固定起来。

  供电部门派员来社区检查,肯定了王群的做法有创意、很实用,同时也指出了铁丝捆扎电线存在着安全隐患。王群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找来一批废旧的电话线,电话线是有绝缘外皮的。她带领社区的安保队员从头再来,将原来的铁丝全部做了更换,一丝不苟地用电话线重新捆扎了一遍。

  王群的第二“板斧”捆扎电线,这个办法看上去又土又笨,却解决了大问题,长新社区再没发生过电线被盗割的事件。

  这个事情解决了,王群又苦恼上了另一件事儿。

  长新社区老楼房的供水系统与新楼不同。老楼的楼顶上安装着用铁板焊接的水箱,很像上世纪五十年代汽车顶上驮着的煤气包。当年这个办法很实用,解决了楼房水压不足的问题。如今供水系统现代化了,它们就成了废品,常年风吹雨打,锈蚀不堪,黑乎乎蹲在楼顶上,不仅没用,还影响观瞻。

  王群要搞社区安全防范建设,为居民群众打造一个平安的生活环境,资金不足是一个难题。安全防范分人防、物防和技防,无论是哪种防范,要提高水平都需要资金投入——王群看中了楼顶上蹲着的废旧水箱。

  打那些废品的主意,可不是一件小事儿,王群很慎重。她先搞调查研究,找一些社区老人座谈,弄清这些水箱的来龙去脉。这不仅是调查,也是做居民的工作,先下下毛毛雨。随后又与社区书记一起,和居民代表协商沟通。王群善于做群众工作,也非常注意保护居民的权益,尊重代表们的意见,她跟代表们讲了拆除水箱的利与弊,拆除水箱获得资金的使用方向,还讲了她对社区安全防范建设的构想,不仅看到眼前,还想得长远。她的设想得到代表的认同和居民的响应,在拆除水箱这件事上取得了一致意见。

  意见统一,事情就好办了。王群联系拆装公司,将楼顶上闲置的废旧水箱全部拆除,把废铁卖给废品收购部门,收入五万余元。她用这笔资金,为社区的居民楼安装了防盗单元门,大大改善了小区的治安条件。王群变废为宝给居民楼安装了防盗门

  王群的第三“板斧”,得到了居民的普遍赞扬。

  单元门安装好了,王群又顺势推出了“老城区居民自治物业管理办法”,强化了小区的门卫制度,逐步形成了居民自己出资、自己收费、自己维护小区治安的一整套管理模式。长新社区楼房虽然老旧,社区的治安管理却在不断进步。这套模式,为此后许多年里长新社区创建“无命案、无入室盗窃案、无火灾事故”的“三无社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帮在居民的心坎上



  王群的设想,一步步都实现了。但王群知道,长新社区的痛不只是表面上的“老旧”,还有里子里的“贫困”。

  长新社区有个很特殊的现象——因是长江航运的老宿舍区,当年下岗潮的影响仍在,社区内无业人员、无固定收入居民很多。王群入户走访,居民来警务室办事,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户籍,帮我找个事儿做吧。”

  帮助居民找工作,并不是社区民警分内的事情。但王群知道,居民们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开这个口呢?谁愿意把自家的穷说给外人听呢?

  王群有这样的特点,她想到的事情,就会倾心去做,不管费多少力气,也不管花多少时间,她一定会坚持到底,不把这件事做好,绝不罢休。

  王群随时随地注意收集各类招工信息,没有资源找资源,有了资源维护好手里的资源,把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利用起来。为居民介绍工作,不嫌费事儿,不怕麻烦,她就像对待家里人一样用心。

  为了安排社区居民再就业,她什么方法都用过:联系辖区内的企业、店铺;联系以前的关系單位;联系亲朋好友中开工厂和商店的老板、经理;联系施工单位;联系本辖区和周围小区的物业管理部门……她还把居民组织起来,把各种加工活儿接到社区里来做。她每安置好一位有需求的居民,总不忘记叮嘱对方:“在那边站住了脚,把信息反馈回来,多带几个人过去。”

  在她看来,帮一家就少一家的困难,解决一家的问题。

  一天上班的路上,王群看到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招工广告,是沌口开发区一家五金结构厂要招聘电焊工。她马上想到小区居民刘永红有这门技术,刘永红目前在家待业,正为找工作发愁呢。

  王群按照招工广告上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核实了厂方的情况后,才把这个消息告诉刘永红。可是,刘永红并没像王群想象的那样高兴。他担心自己的技术丢得久了,拿不起来。“我怕别人不要我……”

  “你这样气馁怎么行?找工作就要有个积极的态度。”王群鼓励他过去试试。

  第二天,王群特意穿着警服,送他到工厂去试工。厂长愣住了,不是说试工的吗,怎么还来了一个警察?

  “警察同志,是谁来试工啊?”厂长问。

  “给您添麻烦了,我是送他来试工的。”王群笑着回答。

  “哎呀,我还以为我们这儿出啥事了呢!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王群解释道:“他是我辖区的居民,我是辖区的管段户籍。他家里确实有困难,麻烦您多担待。”

  考查之后,厂长对刘永红说:“你的技术一般般,不过,看在你们王户籍的面子上,你就留下来吧。好好干,别辜负了王户籍的一片心意。这样的警察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刘永红就这样被录用了。

  从社区到沌口开发区只有一趟公共汽车,晚上6点就没车了。遇到工厂加班,刘永红得打车回家,费用太高,他觉得不划算,不想在厂里干了。厂长给王群打电话,问:“刘永红怎么没来上班?人可是你介绍来的。”

  王群不了解情况,她让厂长别着急,她先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在帮扶安置点,王群看望刚上岗工作的社区居民

  这事够麻烦的吧,但王群不嫌麻烦,她就是麻烦堆里钻出来的。她找到刘永红,了解到是交通上有困难。她对刘永红说:“你自己决定,如果你确实需要这份工作,只是交通的事儿,我可以帮你。”

  回家她就跟老公商量,垫钱为刘永红买了辆电动车,作为他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刘永红非常感动。王群说:“这下解决问题了吧?解决了就好,今后好好工作。”

  王群帮居民找工作的事越传越广。一位未曾谋面的小龙虾连锁店老板陈总要在汉阳区开家小龙虾分店,他通过报社找到了王群。王群高兴坏了,马上在社区里公布了这个消息,还专门成立了三人筹备小组,协助陈总开分店。两边的力气往一处使,仅用了18天,这家小龙虾分店就开业了,一次性安排了社区里12位有特殊困难的居民。

  王群鼓励居民主动做事,不放过任何就业机会。待业人员黄建平偶尔路过警务室,和王群说闲话,提起想卖西瓜的事。王群听出他对此有热情,鼓励他说:“你去试试啊,你卖西瓜,保准有赚。”

  黄建平说:“我还真的动过这个脑筋,可是手里本钱不够。”

  王群说:“你没本钱我支援你,2000块钱够用吗?”

  “拿你的钱做生意,要是赔了怎么办?”

  “赔了我认了。但如果你赚到钱了,帮我带几个居民,一起把生意做大。”

  王群的眼光不错,没出一个月,黄建平就赚回了本钱。他果真邀请了社区里两名下岗居民跟他一起干。一个夏天过去,他们卖西瓜赚了一万多元。

  王群知道,她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就业问题,只有尽自己所能,能帮多少户就帮多少户,能解决多少问题就解决多少问题。因为不断推荐居民上岗就业,她渐渐积累起很多资源,小区内外,周边企业、事业单位,哪里需要用人,她都能得到消息。

  这些年来究竟帮助过多少居民成功就业,王群从未统计过。她觉得那样做没有意义。她要的是居民们的日子富起来,社区一天天好起来。

  有一天,王群走访回来,发现警务室门口停着辆车,应该不是社区里的。王群就问门口的师傅,师傅朝拐角指了指说:“男的,夹着个本,进32栋了。”

  这时,一名安保队员朝王群招手。王群问:“怎么啦?慌慌张张的。”

  “好像是领导来了,我们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儿的领导,进来就问王群人呢,我们说你下去走访了……”

  王群猜测,应该是领导检查来了。会是谁呢?

  等王群赶到32栋熊婆婆家里时,那位领导正在和熊婆婆说话:“老人家,这个王户籍多久上一次门啊?每天都能在院子里看到她吗?”

  “这个王户籍给我们办了不少好事……她每天都在院子里转,我们有什么事,路上总能碰到她。”

  王群进去一看,原来是分局局长。局长见王群进来,又问王群熊婆婆家里的基本情况,王群对答如流。

  从熊婆婆家里出来,局长这才说明原委:“之前,街道的书记说他发现了一个好户籍。我问怎么个好法儿,他说他每次下社区都能看到户籍在。所以我没打招呼,专门过来看看是不是确有其事。看来,街道书记所言非虚,你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我是笨办法,就是围着居民转,有什么事,他们方便找我……”王群回答。

  这次不打招呼的暗访,很快让王群在分局出了名。分局专门组织人员调研、提炼她的社区工作法,在全区社区民警中进行推广。

  那一年,王群因为工作成绩突出,被评为市优秀公务员。

  那一年,37岁的王群,获得了她人生的第一本奖励证书。

  有媒体采访时问她有什么工作诀窍,她回答道:“和居民打交道就是要脚踏实地,讲真话讲真情,实实在在地解决他们的困难。”

  王群就是一棵扎根在社区的大树,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始终挺立在那里,居民们只要一抬头,随时都能看到、找到她。

第二章 群众的事一天都不能等

邻里矛盾非小事



  这是王群到长新社区第二年的事情。

  长新社区背靠长江,前边是鹦鹉大道,大道旁居民楼的楼下开着的一溜儿店铺,也归王群管辖。店铺中有两家照相馆,相距很近,不过十几米,出门打头碰脸,说话彼此都听得很清楚。

  所谓同行是冤家,两家照相馆挤在一起,抢生意是必然的。比价格、比技术、抢主顾,日久天长,两家的老板便暗生芥蒂。

  王家照相馆是老户,来鹦鹉街开店已经有五个年头儿,李家是后来的,到这里不足一载。王家客户多,他这边一有来照相的客人,那边的李老板便站出来,大声吆喝他家照相如何优惠,价格低至何处,故意破坏人家的买卖。有一次,客人刚走,王老板就和李老板争吵起来,双方越吵越凶,还动了手。双方都挂了彩,不过,王老板年轻时练过武术,李老板显然吃了亏。

  这一架,李老板挑衅在先,可王老板后发制人,把累积已久的怨恨发泄了出去,反倒像个胜利者。李老板心有不甘,报了警。不久,派出所民警来了,管段户籍王群也来了。

  王群分别找王老板和李老板谈了话,对双方进行劝解。这次冲突从根本上说是生意上的冲突,双方都受了伤,伤势都不严重,互相道个歉,把事情放下,今后各做各的生意,不再扯皮就是了。可谁知,背后一场更大的冲突正在酝酿着……

  王老板在路上被一伙人拿着棍棒、砍刀拦住了,威胁他关掉照相馆,赶紧搬家走人。王老板不吃这一套,仗着练过武功,一顿拳脚把那些人打跑了,来人没占到任何便宜。

  第二天傍晚,王老板离开照相馆去给儿子送饭——儿子快要中考了。他离开不久,店铺里就冲进七八个男人,手持棍棒,挥舞着砍刀,把照相馆里的器材一通乱砸。老板娘上前阻拦,来人凶相毕露,举刀就砍。老板娘头上挨了三刀,血流如注。王老板赶回来时,那伙歹徒已逃之夭夭。

  先是一伙拦路威胁的,又来一伙砸店的,还能有谁?砸店的人都是些生面孔,邻近店铺的人都不认识。王老板心里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不能白吃这样的哑巴亏。他没有选择报警,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眼看事情要闹大,邻居们打了110。派出所出警,王群再次来到现场。

  民警进行现场勘查,将砸坏的物品拍了照片,老板娘被送到医院缝合伤口。王群向王老板了解情况,很快发现王老板情绪不正常。他咬着牙说,他的店不能白砸,他老婆不能白让人砍伤,这个仇他一定要报。王群劝他相信警方,王老板一个劲儿摇头冷笑。

  王群和民警找到李老板调查,李老板拒不承认砸店的事和他有关。老板娘从医院回来,她的头皮缝合了17针,医疗费花掉了3000多元,鉴定为轻微伤。王老板决心复仇,准备好械斗的家伙。老板娘深知丈夫的脾气,跪在地上恳求她的男人,那样做会毁掉自己,毁掉这个家。可王老板铁了心要找李老板算账,她只好打电话向王群求助。

  王群心里一沉,坏了!

  她马上建议派出所加强这个地方的治安巡逻,对准备械斗的双方形成强大的威慑,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派出所派出两辆巡逻车,白天巡逻街道,晚上就停在照相馆不远处。有了一丝缓冲时间,王群抓紧做王老板的工作,一次次找他谈话,劝他一定要冷静,相信法律,相信警方,一定不能冲动,不能意气用事,冲动要付出代价,多想想他的家人,多想想他的孩子。

  王群说:“你是明白人,如果你实施报复,伤害了对方,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到时候你自己坐牢不算,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就是为了出口恶气,划算吗?”

  砸店事件已过去好几天,凶手一直没找到。这让王老板的怨恨情绪更重了,不管王群怎么劝,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王群知道,如果不從根子上解决,肯定还会有下一次。王群再次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她对王老板说:“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处理好,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但你一定要冷静!”

  王群把话说得很满,没给自己留下丝毫的余地。王老板将信将疑。

  王群着手工作,在到处寻求解决办法的同时,每天还要找王老板谈话,安抚他的情绪,把她当天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对方,征询他的意见。

  显而易见,两家的冲突缘于恶性竞争,而恶性竞争缘于两家照相馆相距太近。如果有什么办法让两家分开,会不会彻底解决这个矛盾呢?

  王群找到了照相馆的房东。让她没有料到的是,两家照相馆的房东是同一个人。王群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既然是同一个房东,能不能通过房东来做这个工作呢?

  她到房东家登门拜访,向房东详细介绍了两家照相馆发生冲突的情况,讲清了利害关系。其实,王群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人家出租房子没有错。王群的苦口婆心,让房东听出了弦外之音。关于两家照相馆互掐的事,房东也有所耳闻。王老板租房在先,已经经营了五年,李家在后——这不言而喻;何况,被砸的是王家照相馆,人也被砍伤,李家有重大嫌疑。做出选择并不困难,房东决定,让李家退租。

  房东和李家的谈判王群也参加了,她要把握住事情的每一个环节,确保不出问题。结果比王群预料的还要好,李家并没有纠缠不休,他们对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房东不再租房给他,算是一个体面的台阶,自然也就没什么话好说,和和气气地跟房东签署了解除租赁合同的协议。

  尽管没能抓到凶手,留下了遗憾,但王群积极奔走,终于根除了两家照相馆之间的冲突隐患。这个结果王老板感到非常满意,深知丈夫鲁莽脾气的老板娘更是悲喜交加,见到王群,她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王户籍,你救了我们全家……”

  像两家照相馆那样的激烈冲突,在社区里毕竟少见,更常见的是居民间的小摩擦、小矛盾,婆婆妈妈,鸡零狗碎,却非常牵扯人的精力。

  周日晚上7点多钟,王群乘公共汽车送女儿回学校,刚到武昌区就接到长航新村42号楼居民许姐的电话。许姐说,她的新房东打电话说要搞死她。王群一惊,仔细询问,许姐又说,新房东要她过去,晚上8点见面。

  王群急急忙忙往回赶。一路上,始终保持着与许姐的联络。许姐是小区的老租户,原房东卖掉了房子,新房东要把房子收回,许姐已答应搬家,由于房间里还有些零散的东西没有搬完,钥匙一直没有交给新房东。这些天,她在汉口住院,手机又没电了,新房东打过几次电话催她,都没联系上。再接到新房东电话时,对方开口就骂,说当天晚上要是再见不到她本人,就搞死她。许姐告诉王群,她已把这件事告诉了女同事,女同事怕她吃亏,帮她叫来三位男同事,给她助威。

  王群叮嘱她:“不要冲动,我马上回来处理。”

  赶到社区时,王群看到许姐带着三个男人正与新房东在马路边争吵,双方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王群把他们请进了警务室。双方说明情况后,王群当着新房东小刘的面批评许姐,说她不该带人过来把事情闹大。反过来又劝新房东小刘,说明许姐并非故意不接他的电话,她生病住院,正巧手机没了电,这样的事他应该谅解。两边的态度缓和下来。王群说:“你们不要再起冲突,其余的事情我来解决。”

  小刘说,他早已说明,房子他不租了。第一,许姐要交钥匙,第二,要把水电费交齐。许姐当场交了钥匙,又拿出电费存折,说上面还有300多元,应该够交水电费了。不料,双方在房租如何结算上又发生争执,火药味渐浓。

  这时小刘的手机响了,他拿着电话到外面接听。王群拦住他,问他什么事。小刘说:“我出去接个人。”

  王群马上意识到,他也叫了人,随即跟他走了出去。小刘站在马路边等人,王群趁这个空当对小刘说:“这本来是个小事情,原先我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肯定会管,并且一定会管好,请你相信我。”

  说话间,一辆小轿车在社区门口停下,下来了四个男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王群走上前去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户籍,这件事我正在处理,里边正在商谈。我看你们不要进去了,就在这里等吧。”

  几个人没想到会遇到警察,更没想到警察会这样跟他们说话,都愣在那里。旁边纳凉的社区居民告诉他们:“这是王群,是我们这里的户籍,这个户籍好得很,她会解决问题的,你们莫闹。”

  回到警务室,王群对双方说:“你们当着我的面把几笔账一样一样算清楚。”

  她让小刘把电费仔细算一下,看存折上的钱够不够。小刘说算过,差不多,就是水费不知道有多少。许姐强调她一年没在家住,应该没什么水费。余下的就是房租了,王群拍板,让许姐补交半个月的房租200元。许姐同意,小刘也没反对,但许姐说她正在住院,手里没钱。王群便对许姐请来的男同事说:“这个钱是该给的。你们是来给她帮忙的,事情谈到这个份儿上,钱也不多,就帮她垫一垫吧。”

  一位男同事爽快地拿出200元交给小刘。王群又说:“现在两边牵扯的只有电费和水费,小刘你去供电局和水务局把账单查清楚,如果存折上的钱够用,这件事就算了结了,如果有问题,你随时来找我。”

  说罢,她把手机号留给小刘,小刘和许姐两方都各自散去。

  然而,事情并没就此结束。几天后,王群接到小刘的电话,说电费没问题,但水费的问题很大。王群要他过来面谈,商量解决办法。小刘把水费单子拿过来,王群一看就明白了,许姐租住期间几年都没交水费,水费本金200多元,但滞纳金已达900元之多。这个情况许姐作为老住户应该是清楚的,她是故意拿300元的电费存折想蒙混过去。王群和安保队员一起查看社区防盗措施

  王群当即联系了许姐,告诉她这件事她做得不对,要她尽快处理好。王群在社区很有威望,许姐不敢推托,第二天就过来了。看过水费单子,她也傻了眼,继而喋喋不休地诉说起自己的困难,總之意思就是交那么多的滞纳金她不认可。

  事情总是要解决的,王群给她想了个办法,让她到社区办一个生活困难证明,再找水务局商量,看看能不能减免。许姐当天就办好证明去了水务局,经过沟通,水务局同意她交纳500元,把所欠水费和滞纳金结清。

  事情到此该结束了,可偏偏它还没结束。两天后,小刘再次来找王群,为难地说,水务局来人更换他家的水表时发现,他在水务局查到的单子只是到前年年底的水费,近两年的水费没纳入收费系统,这笔水费还要交。

  王群再次通知许姐,许姐提出,能不能和小刘商量免除这部分费用。王群是讲原则的,对许姐说:“这个水费是你自己消费的,就应该由你来缴纳,这件事不容商量。你没钱没关系,我给你先垫着,等你有了钱再还给我。”

  许姐不好意思了,第二天就送了300元到警务室,说多退少补。最后缴纳了248元,这场纠纷才算正式告一段落。

  像这样的矛盾纠纷,王群处理过很多。王群的法宝就是不怕麻烦,她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要有耐心”。

  在旁人看来,王群总是有足够的耐心,在那些难缠的事情上总有用不完的耐心。那是因为她把心沉下来了,把根扎在这儿了。

找上门来的调解



  元旦刚过,一名四川籍女子找到警务室,还没开口泪先流。

  这个女子叫岳红英。元旦前一天上午,岳红英的丈夫蒋小毛站在马路边上等活儿,被一个包工头叫到附近一个工地修工棚,不料工棚垮塌,蒋小毛从房顶上摔下来,被送到了武汉市第五医院。

  “我接到电话就赶到医院,还没弄清啥情况,送我丈夫去医院的人就要走。我把那个人拉住,他才磨磨蹭蹭地交了3000元住院费。我在病房照顾丈夫的时候,他说去车上拿个充电器,我意识到不对劲儿,就跟下楼,结果他还是溜掉了。但我记下了这个人的车牌号……”

  岳红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王群给她递上纸巾和水。

  “在医院住了几天,医生通知我,说我丈夫需要做手术,要我准备5万块钱。我一下就傻了眼,到哪儿弄5万块钱啊?我打电话给先前那个通知我去医院的人,那人说他不是老板,不要再找他,之后就不接我的电话了。您说,我上哪儿去找那个老板啊?我去找工商、劳动部门,要么就是说不归他们管,要么就是没有了下文。我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家里的顶梁柱垮了,岳红英哭肿了眼睛。她怕躺在病床上的丈夫看见,就跑出病房,躲在院子里的那棵汉阳树下哭。以后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啊?岳红英越哭越难过,哭得捶胸顿足……

  路过的热心人问她是怎么回事儿,她边哭边诉说。人家告诉她:“你去找一下王群,这个警察虽说只是个户籍,可是爱管事儿。”

  谁是王群呢?再一打听,她就找到长新社区警务室了。

  听完事情原委,王群心里不是滋味儿。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专门跑过来找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人家一把。

  “我会尽力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但眼下,还是先要想办法筹钱给你丈夫做手术,以免耽误治疗时机。一定把相关的病历、X光片、缴费单都收好。我这边帮你打听那个老板的情况,只要他能认这件事,那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一番劝慰,岳红英将信将疑。

  通过车牌号,王群查到送岳红英丈夫去医院的人叫古玉刚,户籍在汉口。这可是个关键人物,她派安保队员陪岳红英去汉口找,结果没找到,古玉刚不住在户籍地。王群又向平常在马路边上找活干的人群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曾和岳红英丈夫一起干过活的木工师傅。

  这个木工师傅也没见过老板,老板只是让他们干完活后,打工棚墙上的那个电话结账。木工师傅说,他自己就是打那个电话结的工钱。可时间太久,木工师傅已经不记得那个号码了。要找号码,就只能去那个工棚的墙上找。

  这是条重要线索。王群打听清楚后,找到了那个工棚,还好,墙上的电话号码还在,更让王群眼前一亮的是,这个工棚还有人住。王群以查流动人口为由找到了工棚的工人,得知租用这个工棚的老板叫赵洪,是隔壁怡畅园小区的开发商。王群先找到怡畅园小区的物业经理,请他带信给赵老板,告诉他伤者的情况,要他赶紧跟伤者联系。

  几个关键点都让王群抓住了。当天,物业经理就联系了租用工棚的赵老板。不久,岳红英打来电话说,赵老板已主动与他们联系,派人送了两万元现金,但之后又不理睬他们了。

  王群一听,又急了。这件事还非得管到底不可。“你们安心养伤,现在他送钱过来,说明他是认这件事的,你们就能跟他打官司了,而且肯定能赢。你现在赶紧整理好病历、X光片和票据,还有你照顾丈夫的误工证明,准备齐了,就过来找我!”

  第二天,岳红英带上资料来找王群,王群带她到汉阳区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办理了法律援助手续,又指导她为丈夫做了伤残鉴定。

  两个月后,法院受理了这个案子,向赵老板下达了传票。结果,他们的案子没等判决就在庭前达成了调解,赵老板同意赔偿十万八千元,农民工夫妇觉得这笔钱已够治疗开支,也考虑到不要再给王群添麻烦,就在调解书上签了字。

  事后,岳红英两口子给王群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人民的好警察,百姓的知心人。”

  这是对王群“爱管事、能管事”的最好诠释。

  同样是那一年,王群还遇到了一起农民工意外受伤的事情。

  那是3月的一个下午,忽然刮起了大风。河南籍农民工褚文才准备到某个移动营业厅充值,正走着,突然间楼上落下一块水泥块,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肩膀上。褚文才打110报了警,随后到医院检查治疗,医院诊断为肩胛骨骨折。

  褚文才在医院躺了一晚上,想前想后就是睡不踏实。“这该怎么办啊?天上掉下来的水泥块,我上哪儿去找人说理啊?难道就活该我倒霉吗?”

  他四处打电话咨询,有人告诉他:“你去找王群,她肯定会帮你!”

  第二天,褚文才便吊着绷带来到了王群的警务室。

  王群问明情况,跟随褚文才到了现场。经过反复观察,发现水泥块是从7楼住户的遮阳棚上掉下来的,那里有一个缺口,形状跟落下的水泥块的形状一模一样。为了固定证据,王群来到8楼的居民家中,居高临下给遮阳棚上的水泥缺口拍了照。

  固定了证据,王群带着褚文才找到了7楼的住户姚秀兰。王群向她出示了照片。姚秀兰出去往窗台上一看,确实缺了一块水泥。姚秀兰没有推诿,当即拿出了500元钱,让褚文才去看病。

  然而,褚文才看完病之后,双方在如何赔付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姚秀兰认为,她已经尽到了责任,补贴褚文才500元已经很不错了。可褚文才认为,这点儿钱根本不够他看病、养病,而且他受伤上不了班,这误工费怎么算?

  褚文才是电焊工,每天的工价是170元,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至少有三个月不能出工,单误工费就上万元。褚文才主动提出,不要求对方赔他那么多钱,只赔偿3000元就行了。

  姚家不同意。姚秀兰强调,水泥块并不是她有意弄下来的,而是被风刮下来的,属于意外。她是出于同情,才出錢给褚文才看病的,她家最多再出500元的补偿费。双方没谈拢,崩了。

  王群两边做工作,调解了几次,姚秀兰和褚文才各持己见,反而越谈越僵。褚文才愤愤不平,回到施工队,跟他的工头儿唠叨这件事,越说越气愤。工头儿给他出主意:“你把工地的工友动员起来,堵她家的门,让她家拿钱,不给钱你们就不走。”

  褚文才是个老实人,王群在处理此事的过程中一直不偏不倚,让他十分敬重。带工友去讨说法,他觉得应该先通知王群一声,先礼后兵嘛。于是,褚文才打通了王群的电话:“对方坚持那个态度,我只好这样了。”

  “你不是说过,你相信我吗?”王群立即劝阻。

  “王户籍,我是相信你的,可对方不讲理啊,我只能这样了。我一个外地人,就这么好欺负?”褚文才气冲冲地说。

  “你要是相信我,就不要闹事。你闹事,就是给我出难题、添麻烦。”王群觉得该压一下褚文才的火气了。

  “我是为了解决我的问题,怎么是给你添麻烦呢?”

  “你带人到我的小区里闹,还不是给我添麻烦吗?”

  电话那头,褚文才沉默了。

  王群的语气也缓和下来:“请你相信我,事情还没到无法解决的地步,我们一定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

  通过这段时间与王群的接触,褚文才觉得她是个可以信赖的人,最终表态:“我听王户籍的,不过,我这件事,不解决不行!”

  双方都不肯退让,一个要赔偿,一个就是不拿钱。王群明白,这件事单凭她来调解是很难解决的。警务室调解不下来的纠纷,那就只好走司法程序了,依法确定责任,依法确定赔偿金额。有了法律的支撑,不再是空口无凭,赔偿有法可依,事情也就有了公平的解决办法。

  王群先找了姚秀兰,对她说:“这件事有偶然性,我们也不好判断您应该负多大的责任,不如走司法程序,由法院判决,该是谁的责任,该负多大责任,大家一目了然。”

  姚秀兰立刻表示:“打官司,我赞成。”

  王群又找褚文才,劝他通过司法程序解决问题。褚文才却有顾虑:“我是外地人,又没有文化,在武汉这边打官司,能打得赢吗?王户籍,你要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我还得用我的办法,叫我的工友们过来,逼她家拿钱。”

  王群说:“你没文化,帮你打官司的律师有文化啊。你是外地人,我可是本地人,这场官司我陪着你打,你看可以吗?”

  褚文才依然拿不定主意。王群看出了他的犹豫,决定先带他到街道司法所走一趟,让他实际看看,接触一下律师。

  在司法所,褚文才吊着一只胳膊,跟在王群的身后。王群找到了洲头街司法所的首席调解员刘律师。刘律师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向褚文才说明了法律援助的规定,解释了免费法律援助的申办手续。一听打这个官司可以不要钱,褚文才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刘律师接手了这个案子,王群提供了之前拍摄的现场照片和物证——水泥块,以及笔录材料和褚文才看病的资料,做好了出庭应诉的各项准备。

  等待开庭的这段时间,王群和刘律师建议褚文才回老家养伤,把伤养好了再来武汉做司法鉴定和伤残鉴定,这都是诉讼程序需要的。有了伤残鉴定才能确定赔偿金额,这需要一个过程。这段时间,他住在武汉也没什么意义。

  可是,事情没个说法就让他离开武汉,他心里不踏实。王群说:“你在武汉养伤,各方面的费用都高,这会增加你打官司的难度。你回老家养伤,并不影响这边诉讼的进程。再说了,警务室就在这里,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

  褚文才对王群是信任的。王群都这样说了,他终于听从了王群的建议,返回河南老家。

  这年的4月8日,褚文才接到通知,来武汉做了伤残鉴定。5月3日,法院正式受理此案。法院几次发出传票,姚秀兰拒不到庭。10月24日,法院缺席判决,姚秀兰赔偿褚文才人民币172583元。

  姚秀兰收到了法院判决,得知这笔钱要从她的退休金里按月扣除,强制执行,她受不了了。姚秀兰跑到警务室来找王群,说她现在很后悔,没接受司法调解,也没出庭,她没想到判决是这个结果。她希望王群再给她一个机会,帮他们调解一下。

  王群请来了刘律师。刘律师向姚秀兰解释了法院判决的依据。褚文才的伤残鉴定是十级,因为他来武汉打工不久,没有办理居住证,是按照当地农村的标准赔付的,如果褚文才办理了居住证,就要按照武汉的标准来赔偿,那样的话,赔偿金额会在5万元以上。

  整个诉讼过程中,褚文才听从了王群的建议,只是在做司法鉴定和伤残鉴定、开庭,还有最后拿赔偿款的时候来了武汉,其余时间都在老家养伤,避免了长期在武汉居住产生的其他费用,给双方都减轻了负担。

  事后,褚文才逢人便说:“真没想到,我在武汉遇到了王户籍这样的好心人。”

披着羊皮的“娱乐场所”



  看外表,王群文文弱弱,不温不火,实际上,她是个如假包换的急性子。她做事总是朝前赶,总是风风火火,是个典型的武汉女汉子。

  2007年4月的一天,王群在社区里巡查的时候,被居民老胡喊住了。老胡神神秘秘地对王群说:“王户籍,借一步,我给您说件事!”

  老胡开了一家副食店,在社区里算是一个有本事的人。王群还以为老胡要向她反映什么情况,就进了他的店。

  “来,快坐,我给您拿瓶绿茶,解解渴。”老胡又是搬凳子,又是猫着腰从货架上拿饮料。

  “您别忙,我刚喝了水出来的,有啥事就直接说吧。”王群一看老胡这架势,隐约觉得有些不妙。老胡这人平时看着挺热心肠,和谁都能套上近乎,心眼儿不坏,可就是爱贪点儿小便宜。

  “哎呀,拿着拿着,一瓶水算什么呢?”老胡把绿茶塞到王群手上。

  王群只好接过绿茶,但没有打开。

  “王户籍,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很有能耐,他们在南方经营娱乐项目,很受欢迎。这不,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也想到我們这里推广推广。”老胡说。

  “什么娱乐项目?”王群皱了下眉头。

  “您看啊,我们平时搓麻将就是各玩各的,他们呢,可以一次搞几桌,大家一起玩,收使用费、茶水费,同时呢,大家也可以带点儿小彩娱乐娱乐……”老胡说得眉飞色舞。

  “那怎么能行呢,这不是叫别人赌博吗?那肯定不行!”王群听出老胡话里的重点了。

  听王群语气这么坚决,老胡一下僵住了。

  “带彩那都是自愿的,纯属娱乐。谁家不打个牌呢?您只要同意,他们每天从场子的租赁费中给警务室提成100元,天天兑现……”老胡眼珠子一转,抛出了底牌。

  “老胡,您是个有本事的人,多带街坊们做点儿正当营生。这件事,坚决不行!”

  王群起身要走,却又被老胡缠住了。

  “哎呀,我这脑瓜子哪比得上那些做大生意的人呢!俗话说得好,小赌怡情,这街坊们的生活也是需要调剂的嘛……”

  “老胡,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您也是长新社区的老居民了,看看有几家日子过得宽裕的?还小赌怡情,趁早别跟这些人来往……”

  “您别动气,误会误会,我也只是受朋友委托问问您,您要是不同意就只当我没说过……”

  “这件事再也不要提了!”王群打断老胡的话,起身把绿茶放在柜台上,走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王群接到了一个自称是某公司主管的人的电话。那人一介绍,王群就说:“你就是老胡说的那个朋友吧?我已经跟老胡说得很清楚了,这是绝不允许的!有那个能耐就请多实打实地帮一下我们的居民!”对方又准备谈提成,王群就质问他,“你究竟是搞什么的?还要给我提成,那我要好生问一下你了!”那人一听王群的语气严厉起来,就急匆匆地把电话挂断了。

  王群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接连观察了一阵子,社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也就放下了心。可五一刚过完,居民何婆婆就找到王群诉起了苦:“王户籍,前天,我家楼下突然开了一家麻将室,白天呼啦啦地响,晚上也不消停,把人吵得觉都睡不好……我看来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王群马上想起了先前那个打电话的人,难不成是他们?这可不是噪音扰民的问题。她过去一看,老胡正坐在麻将桌旁。

  王群说:“老胡,这是怎么回事?哪个是管事的?”

  老胡把手里的烟掐灭了,起身笑嘻嘻地对王群说:“街坊们自己娱乐一下,活跃下气氛……”

  王群板着脸说:“这可不是你说是娱乐就是娱乐,管事的人呢?”

  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人,对王群说:“我是我是,我们借一步说话!”

  王群一听他的声音,立即就想起了那个陌生的电话。“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我看看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群先检查了每个房间,外面两张、里面一张麻将桌,最里面的门上着锁。王群说:“把门打开,我要进去看一下。”

  管事的人支支吾吾地说:“里面都是装修材料,还没来得及搬走,钥匙不在我手里……”

  王群看他的神色不对,心想,没钥匙?这个理由可真好!这里面应该大有文章。

  管事的人又说:“我们这儿就是提供一个娱乐休闲室,打的都是份子钱……”

  王群灵机一动,接着他的话说:“那好,既然你们打的是份子钱,那我今天就坐在这里看着你们打!”

  说完,王群就找来一把凳子,往门口一坐。

  管事的人追出来说:“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都是规规矩矩经营的。”

  王群说:“既然是规矩经营的,我坐在这里看一下有什么影响呢?你们打你们的。”

  王群坐在门口,和居民聊起了天。她的这个做法马上产生了效果——外边的人不敢进去,灰溜溜地走了;里边的人看着形势不对,也悄悄地散了伙。

  老胡也出来了,他朝王群摇了摇头,走了。

  “这有什么玩头呢?走了走了!不搞了!”

  “是哪个告的状啊,消息咋传这么快!”

  ……

  王群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儿,这要真是打份子钱,这些人为什么觉得没玩头了呢?为什么那个人还托人说“好话”?

  不少居民围过来向王群悄声反映:“王户籍,这个场子里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要治治他们啊!”

  王群说:“你们放心,我王群在这儿一天,就要管一天。”

  然而此时,危险正悄然向王群逼近。

  那天,王群走访完社区回到警务室,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有几个人在门口拦住她:“你是不是王户籍?”

  王群说:“我是。你們是谁?”

  对方蛮横地说:“你甭管我们是谁,今天晚上我们老板请你吃饭。”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们老板。”

  “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话音刚落,四五个男人堵住了王群的去路,一个个神头鬼脸。

  王群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她并不害怕。返回警务室,她对安保队长说:“外边的事你都看见了,我跟他们走一趟,要是今天晚上回不来,你知道应该找谁。”

  队长说:“我知道。王警官,你千万注意安全!”

  交代完毕,王群上了这帮人的商务车。车厢里,那几个神头鬼脸的家伙对她虎视眈眈。王群气定神闲,她倒要看看,他们敢把一个警察怎么样。

  汽车在江岸区一家餐厅的门前停下来。“娱乐场所”的老板在包房里等她,见王群进来,老板没有起身,大模大样地打量着她,然后挥挥手把那些手下打发出去。包间门关上,里边只剩下老板、王群和另一个女人。

  女人斟酒,王群说:“我不喝酒。”

  老板说:“王警官不喝酒,那就吃饭。”

  既然对方“请”自己吃饭,那就吃吧,王群也不客气,既来之,则安之。

  席间,老板提起话头:“我做这个生意不容易,养着那么些弟兄,我的弟兄们总是要吃饭的,你不能把我们的饭碗砸了吧?”

  王群说:“我也一样啊,小区的居民也一样,我们都要吃饭,都要养家糊口。”

  “我在其他地方不是照样开,就你这里特殊?就你是英雄?”

  “我是依法办事,我不管你在其他地方怎么样,想打擦边球在我的社区里开场子,肯定不行!”

  几句话把老板噎得不住嘬牙花子:“就不能网开一面?”

  “对不起,我没这个权力。”

  “那怎么办呢?我房子也租了,钱也花了,这事,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吧。”

  “那是你的事。我是长航新村的管段户籍,我只负责做好我分内的事。只要我在一天,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把我的社区搞得乌烟瘴气。”

  老板缓了口气,又说:“你要是觉得管理费给得低,我们可以再商量。”

  王群笑了:“你给多少钱我都不会要,安分守己拿工资过日子就很好。”

  ……

  这顿饭吃到后来,气氛反倒“融洽”了。老板终于意识到这个女警察软硬不吃,想让她合作,怕是比登天还难,只好给自己找台阶:“虽然生意做不成,不过,你是个有原则的人。我就佩服有原则的人。”

  王群安全地回来了。

  开在社区里的“麻将室”也拆了。事后,有人议论,这个“麻将室”可能就是个幌子,想造场子偷偷玩“推牌九”。也有人说,这事王户籍管了嘛,拆也拆了,想打麻将就在自己家里玩嘛。

  王群知道,她的社区根本经不起这类“娱乐活动”的折腾。一旦这些披着羊皮的“娱乐场所”露出真面目,就会像吸血鬼一样,吸干一个又一个家庭,污染这片土地。

  说起“堵门”这个办法,王群无奈地说:“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总是想钻空子,让人防不胜防,但我必须要替居民们守好这个门。”

  就在同年的十一假期,王群还“堵”了一次门。

  说来也巧,那天王群值班,在去所里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两湖路口那家关了好久的手机维修店开门了。王群曾在那里修过手机,老板骆师傅是个外地人,为人忠厚,口碑一直还不错,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关了门店。王群便想着问候一声骆师傅。

  一进去,王群傻眼了。这哪还是手机维修店啊!屋里摆了三张床,用帘子遮挡着,墙上的壁灯闪着粉色的光芒,几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窝在沙发里。

  王群的心情一下复杂了起来,便问:“我是社区管段户籍王群,你们是干什么的?”

  坐在靠里面的一个女人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我们……我们是做按摩的。”

  “做按摩的?你们老板呢?”

  “老板不在。”

  “你們什么时候开业的?”

  “前天。”

  前两天,王群刚好轮班倒休。

  另一个女人见王群里里外外地看,便插话道:“我们是正规按摩店……”王群和安保队员一起查看监控视频

  王群说:“那好,只要是正规的,我们欢迎。既然老板不在,你们这么多美女在这里,我就坐在这里保护你们,免得你们受别人欺负。”

  女人脸色一变,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老板就来了。老板客套一番,要借一步说话。

  王群不同意,说:“如果你真是做正规生意,我们肯定欢迎。但如果你做非法的事情,趁我还没抓到现行,就立即关了!”

  老板没想到王群一上来就把话说死了,连连点头:“我们绝对正规,请放心!”

  第二天,王群又来巡查时,发现那家“手机维修店”关门了。

  王群自言自语道:“个个都信誓旦旦地对我说正规,让我放心,看来,是我让他们不放心了!”

  在王群看来,居民的呼声不仅要第一时间回应,还要一件一件地解决好,只有把事情解决得踏踏实实了,居民才放心,自己也才能放心。

第三章 “小户籍”的大能量

“小户籍”的由来



  王群善于学习,很早就开始使用网络办公了。她开通了微博,建了警务室工作QQ群,还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小户籍”。

  她觉得“小户籍”这个定位很符合自己。一来户籍警是最基层、最贴近老百姓生活的人,二是她希望自己能够俯下身子来做事。也正是这样的心态,让她这个“小户籍”办成了很多大事情,为居民解决了很多“疑难杂症”。

  使用QQ群开展警务工作,王群经历了一个学习过程。她的丈夫是学计算机的,对她有一定的帮助,不过更多的,她是向熟悉网络的年轻人学来的。王群在学习上十分用心,态度谦和,弄不懂的就向人请教,而且,学了马上就用。日积月累,她的网络知识也就慢慢地丰富起来。即使如此,她也不放弃任何与他人交流、提高自己的机会。

  杨希是她网络知识方面的第一个老师,说起来,两人的相识颇有点儿戏剧性。

  2008年的一天,武汉市公安局发布了一个寻找无名尸尸源的通告。为了扩大寻找范围,王群转发了这个通告和模拟画像,想通过QQ论坛发动更多的人帮助寻找。

  深夜,仙桃人杨希上线了。杨希对寻找尸源这件事十分好奇,想看一下死者的照片。王群把照片给他发了过去。这是一个溺水案件,尸体已腐败,杨希看过照片之后留言:“吓死人了。”

  那个案子后来破获了,死者正是来自仙桃市。杨希乐于助人,虽然他没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他把协查通报转发给了他所有的朋友,也算为破案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就是这样一个契机,他和王群在QQ上认识了。

  杨希中专毕业,计算机方面的知识丰富,网络玩得纯熟,他时常向王群普及一些计算机的基础知识,推荐些新的办公软件,介绍QQ软件的新功能,被王群称为远程“小教员”。

  在杨希的帮助下,王群创建了“王群QQ警务室”,她在QQ警务室里发布信息、听取群众的反映、解决群众的问题,不仅提高了办事效率,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也让她与群众的关系更密切了。

  平时她和杨希只是通过QQ交流,杨希管王群叫王阿姨。王群知道杨希正在创业,是个能干的阳光男孩儿,但更多的情况,王群也不是很了解。

  实际上,杨希中专毕业不久,便与几个同学合伙成立了一个电子商务公司,做起了电商生意。他们把公司“总部”设在武汉,人在仙桃市操作,在网络上接单,做仙桃地区的口罩买卖。因当时禽流感流行,口罩畅销,杨希和小伙伴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不仅买了汽车,还准备在武汉买房。

  可好景不长,一年之后,杨希和王群见面,王群看到的却是一个单薄、潦倒、几近崩溃的青年。

  一次黑作坊制造假口罩事件,引起了仙桃市口罩市场的剧烈动荡。杨希的电子商务公司深陷旋涡之中,退货一批批接踵而来。之前,杨希他们在用户打款之后立刻跟生产厂家结了账,现在厂家不接受退货,没办法追回货款,作为中间商的他们只能自己承担损失。杨希的第一次创业就这样失败了。

  他把刚买的汽车卖了,仍然无法还清全部货款。转眼之间,他又回到了刚毕业时一无所有的状态。杨希经受不住这个打击,变得落魄潦倒,半年多的时间里他什么也没干,与王群的联系也少了。二次创业,他没有资金也没有热情,挣过快钱的他又不愿给人打工,不屑去挣那千儿八百元的工资。

  前途黯淡,他茫然无措,意志消沉。无所事事的杨希终于鼓起勇气,在QQ上向王群求助。思考再三,王群建议道:“我们社区后边有个长江汽车锁厂,锁厂的老板对我说过,很多品牌的国产车都用他们生产的车锁,你到工厂学一门技术吧。”

  杨希接受了这个建议。但是,他的想法与王群的想法有很大的差别。王群认为,一个年轻人,能学到一门技术很重要,掌握了技术有饭吃。她为杨希设计的是从底层做起的路,是一步步从下面走上来的路。在她看来,现在的杨希有一个工作很重要,立一个根基很重要,他应该振作起来做事,而不是整天沉浸在失败的阴影里。

  杨希并不是这样想的,他要先看看这个行业有没有前景。杨希在网上查了长江汽车锁厂的资料,查了汽车车锁的生产流程,其中涉及模具开发、配件精加工等多道工序,技术含量是比较高的。这让他产生了兴趣。尽管杨希对这条路的想法是朦胧的,但他要找到一个有前景的工作的想法是坚定的,何况,这是他尊敬的王阿姨的建议。

  武汉的冬天,杨希冒着寒风,拖着一个箱子,衣着单薄地来了。

  这是王群第一次见到杨希,她说的全都是鼓励的话,希望杨希能战胜眼前的困难,做一个有为青年。当天下午,王群就打通了锁厂车间领导的电话,把杨希介绍了过去。王群跟锁厂的人很熟悉,经常介绍人到这边做工。

  王群送杨希去锁厂,走在社区后边的大道上,晚风很冷,路灯昏黄,黑暗中的长江锁厂看上去十分荒凉。

  车间领导接待了他们,因厂里的干部都已经下班,他把杨希临时安排在仓库里睡觉。第二天早上杨希醒来,发现周围都是老鼠,老鼠不仅在地上跑,还蹿到了他的床上。杨希打电话向王群诉说:“我晚上差点儿被老鼠咬了,您帮我跟领导说说,给我调换个房间吧……”

  王群下了班就赶了过来。想到杨希衣着单薄,王群给他带来了一件羊毛衫,还特意给他买了一大兜橘子。王群的关心来得太及时了,杨希鼻子一酸,眼泪流了下来。

  接着,王群找了车间领导,那位领导给杨希在职工宿舍里安排了床位。

  杨希没干过体力活,在厂里当工人,一切都要从头学起。汽车车锁制作过程很复杂,有冲压、除锈、打磨、抛光、组装等多道工序,有的工序有专用设备,有的则要手工操作。抛光有抛光机,但工件需要用手拿着,很快他就拿不住了,时间稍长,手都肿了。

  那段时间,杨希吃了不少苦头,这样的工作,他觉得自己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王群几乎每天晚上都过来看他,鼓励他说:“你必须坚持下去。想做成一件事,没有意志力是不行的。今天你半途而废,做其他事情你也很难成功。”

  杨希不希望王群把他看成没出息的人,他很注意自己在王阿姨心目中的形象。这里的工作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比如说,半自动化的数控模具流水线他就很感兴趣。杨希终于坚持下来,半年后,因为他熟悉计算机操作被调到办公室。

  这时候的杨希,已经产生了新的想法。他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生产技术的角度,了解了一个全新的行业:汽车制造业的生产流程。虽然汽车车锁仅是汽车的一个组件,但触类旁通,思维是可以延伸的。他不断上网学习了解,从车锁的生产,延伸到汽车的构造,前桥、后桥,汽车的装配,汽车的喷涂……这为他日后的二次创业打下了基础——他与汽车,已结下了不解之缘。

  杨希又找到王群,说他不打算在工厂里干了。他进工厂,原打算学习模具开发,经过半年多的实践他已明白,自己不是学模具开发的那块料。他有了新打算——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小小的积蓄,他想用这些钱开个小店,做他的老本行,卖手机和电脑。

  这倒不是异想天开,他有做手机、电脑生意的同学,可以拿到代销商品。他不需要其他支出,只需支付租店铺的钱。他不需要其他雇员,售卖和维修他自己就能承担下来。这个行业他熟悉,他打算试一试。

  早些时候,王群鼓励杨希在工厂坚持,是对他的爱护;现在他有了新想法,王群支持他转回老本行,也是对他的爱护。这是王群做帮扶工作的一个显著特点,她能发现帮扶对象的长处,尽她的能力为他们提供帮助。

  杨希离开工厂后,一个现实问题摆在他的面前——他没地方住。王群问杨希攒了多少钱,准备怎么开销。杨希手里只有2000元,他说他在武昌看中了一个地方,月租金700元,他的钱能够维持两个多月。杨希并没把租房住的费用算在其中。

  为了给杨希找房子,王群很费了一番周折。社区里有一家居民,儿子去当兵了,家里闲置着一间房子,王群和那家居民说了杨希的情况,希望他们能让杨希暂时借住一段时间。那家居民看在王群的面子上,答应了。

  杨希在那家居民家里住了两年,直到他们的儿子复员回来。这期间,杨希的小店经营得并无起色,资金依旧困难。于是,王群又为他找了间租金便宜的房子。王群对房主说:“有一个到这里创业的年轻人,人很好,但创业很艰难,他希望房租能够便宜一些。”

  那家居民对王群很信任,房主慷慨地说:“不谈租金了,你那边需要,就去住吧。”

  最后王群做主,房租400元。两室一厅的房子,杨希在这里住了四年,房租一直没变过。

  那幾年,手机、电脑门市生意平平,仅仅是勉强维持。杨希又开始寻找商机,他到沌口开发区考察,发现汽车涂装行业有前景。因为他曾在汽车车锁厂锻炼了半年,对汽车比较熟悉,所以他选中了这个行业。

  随后,他把手机店交给同学经营,自己到开发区的汽车涂装企业打工,积累经验和人脉。市场竞争激烈,想进入汽车行业这个圈子很不容易。但此时的杨希,已经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交了不少朋友。由朋友推荐,杨希在东风本田和上海通用公司做生产线,后来,又独立开了公司。

  杨希说,他这一路走来,王阿姨给了他很多支持和帮助。他曾是一个没吃没穿的小青年,王群给他买饭吃,送他衣服穿,看着他一步步成长。现在,他不仅有了自己的公司,结了婚,还在武汉买房买车,成了一个小有成就的商人。

  今天我们回过头来,能清晰地看到,因为得到了王群的帮助,杨希的命运发生逆转的奇迹。或许,每一个得到过王群帮助的人,身在其中的他们,在当时并沒有意识到,王群的帮助可能意味着一生的转变。幸运的是,即便他们放弃了,但王群坚持下来了。

解决“疑难杂症”



  王群管片内的社区,经历过几次大的调整和变动,既有新的小区划入,也有老的小区划出。长新社区后来并入了建港社区,建港社区仍属于王群的管片,自然,长航新村的楼群也就成了建港社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王群每次接手新划入的小区,总要把居民的户口清查一遍,把这些基础工作纳入她的管理体系。她动员新小区的居民,把该转入的户口转过来,该迁出的户口迁移走。为方便群众,王群把办户口的流程和手续贴在警务室里,发布在QQ群里,让有需要的人一目了然。

  在梳理居民户口的过程中,王群遇到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解决了不少办户口方面的“疑难杂症”。

  你可能压根儿不会相信,30岁的人了还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但这种情况却真实地发生在居民钟秀云家里。

  有一次在社区巡查时,王群被新小区居民钟秀云拦住了。钟秀云问:“你是不是管我们的王户籍?”

  王群说:“是啊。”

  钟秀云说:“我儿子30岁了,还没有户口,身份证也没有,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说这事怎么办?”

  王群感到十分惊讶,30岁的人了,没有户口,这是怎么回事?在警务室,王群仔细询问了钟秀云家里的情况。钟秀云的儿子叫杨义,1982年冬天出生,出生后就没办户口登记。

  “为什么呢?”王群问。

  “我和杨义的父亲杨汉生没有结婚就住在了一起,怀了孕。杨汉生是建港人,我是江西丰城人,孩子出生前,杨汉生因为扒窃被抓进去了,判了三年劳教。”钟秀云说。

  “孩子父亲出来以后,你们也没有结婚?”

  “没有。”

  “杨义的出生证明总该有吧?”

  钟秀云支支吾吾:“也没有……”

  “这不对吧,那你是在哪儿生的孩子?”王群很奇怪。

  “在长航总医院。”

  “在医院出生的孩子怎么会没有出生证明呢?”

  “当时我手里没钱,男人又劳教了,为了逃避医院的费用,我没办出院手续,就带着孩子跑了……”

  “这么多年,杨汉生就没管你们吗?”

  “孩子出生后,我每个月都抱着儿子去劳教所看他,盼着他早点儿出来。好不容易熬到他解教出来,1987年,他又因为偷东西被劳教三年,户口还被注销了。”钟秀云长叹了一口气,“出来之后,他死不悔改,1992年,他第三次被劳教……这次我不愿再等他了,1998年,我跟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婚后生了一个儿子。”

  “那杨汉生呢?”

  “后来又被抓了,贩毒,判了15年。”提起这些往事,钟秀云不住摇头。

  王群听明白了。“这些年谁在抚养杨义?”

  “开始是我带着,上幼儿园后,他爷爷把他接了过去,他爷爷去世后,由他的姑姑抚养,可他的户口始终没解决。”

  “这么多年,你们没找过原来的管段户籍或者派出所吗?”

  “找过,人家说我们什么证明都没有,户口办不了。”

  新生儿申报户口的手续王群很清楚,要有父母的结婚证、新生儿的出生证,还要有计划生育证,必须三证齐全。可他们什么都没有,连父亲的户口都没有。杨义出生后,父亲不断坐牢,母亲又是外地人,杨义户口申报的事,也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耽搁下来。

  “大家都说你是为老百姓办事的王户籍,我儿子的户口问题,你不会不管吧?”钟秀云的这句话把王群架在那儿了。

  王群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已过了30年,这样的户口该怎么办?王群向所领导做了汇报,随后又向分局人口大队和市局治安支队进行了咨询,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也拿不出具体的解决办法。王群犯愁之际,治安支队的一位领导对她说了一句话:“没有批不了的户口,只要事情是真实的,把需要的证明材料补齐全,总有办法批下来。但是,要有耐心。”

  这句话王群至今记忆犹新。是啊,这杨义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杨义的户口问题,一是时间太久,二是当事人没有任何证明材料,一切都要重新取证。从杨义出生,上幼儿园、小学、中学,直到今天,要有一系列证据证实杨义的成长轨迹。此外,还要证明杨汉生、钟秀云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生身父母。这都需要重新采集证据。

  帮杨义申报户口,要做的准备工作很多。王群在社区每天都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做,不可能拿出大段的时间去跑这些材料,她只能挤时间,或者牺牲休息时间。有些材料相对容易一些,比如杨义本人的申报材料,他的亲属、邻居的证明材料;有些材料却颇费周折,比如他上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证明材料,因时间久远,找到证明人很不容易。王群找到他上小学的学校,学校已经拆迁,新校址人员变动很大,档案材料保存不全。为此,王群跑一次不行,就跑两次、三次……那些困难都被她一一踩在了脚下。

  还有一份重要文件,是杨义和他父母的亲子鉴定。王群联系到杨义的父亲——所幸杨义的父亲后来提前释放,且态度积极,在给儿子办户口的问题上十分配合。

  亲子鉴定须由所在派出所出具委托书,分局人口大队盖章,社区民警陪同——手续严格,最终,确认了杨汉生与钟秀云是杨义生物学意义上的父母。

  证明材料齐全了,王群带着钟秀云来到杨义的出生地长航总医院查找他的出生记录。不料,在相关的时间段里没查到婴儿的出生档案。王群诧异,再次询问钟秀云。这时候钟秀云才说,当年生产时,因为是未婚先孕,她没用真名,用的是“张云”的假名。

  王群哭笑不得,只好向院方做了解释,再次请他们协助。最后,按照“张云”的名字,在医院档案室里找到了生产记录,上面记载的产妇年龄、籍贯、生产时间和钟秀云所述完全一致。

  审批之前,王群联系了钟秀云的现任丈夫,告诉他杨义的户口即将申报下来,讲清楚了杨义落户后会产生的法律后果,征询了他的意见。

  在杨义30周岁生日的前几天,他的户口终于批复下来。杨义有了户口,办理了身份证,他和他全家都非常激动。杨义的家人请了腰鼓队,放着鞭炮来到王群警务室送锦旗:“为民办事关怀备至,为民排忧情深似海。”

  王群又为居民办了一件实事儿。

  30岁还没户口,已经算够蹊跷的了,但王群还遇到过更蹊跷的:居民刘桂英结过两次婚,生了三个女儿,都没有户口。

  王群在参加社区选举时,居民组长向她反映了这个情况。刘桂英前两个女儿的户口,属于“漏办”,倒是不难解决,原管段户籍和居民组长已经帮她们办好了。但是,三女儿的户口一直没能办下来。居民组长对王群说:“刘桂英有些智障,她的三女儿可能是遗传,也有些智障。她的三女儿是在北京由接生婆接生的,没有出生证明,只有一个手写的材料。手写的材料代替不了医院的出生证明,不管用,这件事我实在是办不下来……”

  王群说:“好,这件事情我来办。你让她周六到派出所找我,把之前准备的材料都带着。”

  周六王群值班,刘桂英来了。王群问她家的情况,她有问必答。王群说差什么资料,她马上回家去拿。王群说需要复印,她马上出去复印。中途有居民找王群办事,刘桂英就安安静静在旁边等着,等的时间长也不介意,还不住对王群说“我没事儿”。王群用了半天的时间,帮她整理好相关资料、打印申请书、填写受理表,让她签了字。整个过程,刘桂英一点儿都不糊涂,还特别配合,最后开开心心地回了家。

  周一上班,王群把完整的申报材料和调查报告交给所里的内勤上报。半个月后,分局把这些材料退了回来,要求必须开具正规的《出生医学证明》。

  王群带着刘桂英和她的三女儿去补开证明。三女儿也智障,在家的时候,总是提着半桶水去倒垃圾,行为不太正常。为了让她在路上听话,王群给她买了香蕉和饮料。

  王群带着她们先来到汉阳区卫生局。一位老同志认出了王群,听王群说了情况后,帮她打电话联系汉阳区妇幼保健院。妇幼保健院的墙上就贴着“医疗保健机构外出生的《出生医学证明》办理流程”:一是要父母亲笔签署的“亲子关系声明”,二是接生人员出具的接生情况证明,三是亲子关系鉴定书,四是父母身份证复印件。

  原来,相关部门对非医院出生的子女的户口问题是有规定的,只是平时王群接触不到这个文件。

  找对了部门,找到了政策上的说法,事情就好办了。原管段户籍申报时,已让刘桂英及其丈夫跟孩子们做了亲子鉴定,接生婆的接生证明也有,父母证件齐全,就差父母亲笔签署的“亲子关系声明”。

  王群向妇幼保健院的办事人员介绍了刘桂英家里的情况。刘桂英的丈夫常年在北京,没文化,能不能让刘桂英联系她丈夫,通过电话核实,这边记录,代签声明?

  这种做法还没有先例,医院方面也需要研究一下。第二天,王群带着刘桂英和她的三女儿再次前往妇幼保健院。医院方面经过研究,采纳了王群的建议,电话联系刘桂英的丈夫,核实相关情况并征求他的同意后,由王群代他在“亲子关系声明”上签字。之后,妇幼保健院开具了刘桂英女儿的《出生医学证明》。

  所有的材料总算齐全了。刘桂英三女儿的户口很快批下来了,多年遗留的难题解决了。

  社区合并后,王群梳理出了十几个户口问题的“疑难杂症”,她一一对症下药,力求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好。

  在按照“两实”要求入户调查时,王群注意到长航新村40号楼“伙单元”中住着的一对母女。女儿叫江晓燕,这里原来的户主、江晓燕的父亲已过世,母女二人都没有本地户口。江晓燕的母亲询问王群——她没敢提自己的户口,只是询问女儿江晓燕的户口能不能迁进长新社区。

  王群解释道:“江晓燕父亲的户口在这里,人已去世,江晓燕的户口在原籍新洲,按照户口政策,江晓燕大学毕业后,必须在武汉市就业才能办理户口迁移。”

  江晓燕的母亲说:“晓燕性格内向,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工作。”

  王群问:“晓燕学的是什么专业?想找什么工作?”

  談话期间,江晓燕一直默不作声,都是母亲替她回答。王群感到这个女孩儿确实有些不一样。

  第二天,王群再次上门,和江晓燕母亲单独交谈,得知此处住房是江晓燕父亲单位分的。她的老家在新洲,在长航新村这边没有亲友,和周围居民的交往很少。江晓燕父亲去世前,她在医院陪护丈夫两年,这两年都是江晓燕一人在家,导致了江晓燕极端内向的性格,不愿与任何人往来。

  王群告诉她不要着急,先给江晓燕找个工作,把江晓燕的户口解决了,她的户口就可以根据“父母投靠子女”的政策来解决。听王群这样说,江晓燕母亲当然非常高兴。但转眼又犯愁了,自己是个农村妇女,在这边没有亲戚朋友,没有办法为江晓燕联系工作。

  王群决定帮助她们。通过熟人,她为江晓燕联系了一家食品厂的工作。可这么好的事情,江晓燕本人就是不表态。王群反复引导,她才开口,说她是学平面设计的,想找个专业对口的工作。

  王群心里明白,江晓燕现在这个样子,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只有先帮助她把心理问题解决了,性格变开朗了,才能考虑下一步的事。

  于是,王群把江晓燕带在身边,让她跟自己一起去警务室,帮助做些辅助性工作。随后,王群又把江晓燕带到派出所,让她帮助录入居民信息,这样可以让她跟外界有些接触,学习如何跟人打交道,学习如何做事。起初,江晓燕每天只能录入两个人的信息。王群不断地给她鼓劲儿,后来,她一天能录入二十多人的信息,和来派出所办事的居民接触,也不那么紧张了。

  王群每天都尽量抽出时间陪她聊天,陪她吃饭,带她去商场,鼓励她和人交往。一段时间后,江晓燕已经能自如地和别人交流,每天的录入工作结束,她还经常待在警务室里陪着王群加班。

  王群在指导录入人口信息

  有了这样的锻炼,王群再帮助江晓燕找工作就省心多了。经朋友介绍,江晓燕到一家医药公司的办公室做了内勤。有了工作单位,王群又委托一位刚办完户口的居民带着江晓燕的母亲,跑武汉市人才市场,跑江晓燕毕业的大学,办理好相关手续。一个星期后,成功地把江晓燕的户口迁到了社区。

  几个月后,王群又依照“父母投靠子女”的政策,把江晓燕母亲的户口也迁了进来。事情都办妥了,王群才把心放下。

  人口普查期间,王群发现,长航新村居民谢仑昌家的户口登记混淆不清,谢家户口上有兄弟三人、三个媳妇、三个孩子,从登记信息上分不清哪三个人是一家。王群想为他们分分户,可她多次登门造访,谢家无人。

  她托邻居给谢仑昌捎信儿,终于和他联系上,见了面才弄清他家的情况。原来,他们兄弟三人除谢仑昌一家仍在现址居住,另外两家都已搬离,但户口没有迁走,一直挂在这边。王群建议他们分户,将原来“三合一”的户口一分为三。谢仑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去做,没想到王户籍想在了前头,主动找上门来提供服务。

  谢仑昌深受感动,在王群的帮助下,很快把家里的户口办理清楚,把另两家的户口迁了出去。

  这个问题解决了,王群又遇到了新问题。

  在为居民张立军办理户口移入手续时,系统提示张立军有违法记录,但没有具体信息显示。

  这个情况引起了王群的注意。询问当事人,张立军也很奇怪,他说他从未受过公安机关的处理。王群在电脑上查遍了各类信息系统,都没查到张立军的违法记录。为了对当事人负责,王群没有继续为张立军办理户口迁移,她让张立军回原户籍地查询,修改后再来办户口。

  过了几天,张立军过来找王群,说原户籍地也没有查到他的违法记录,但他们说没办法做出更改。

  这事儿蹊跷。为了弄清违法记录提示的由来,王群联系了市局户政处信息科,向他们反映了这件事,询问遇到这种情况的处理办法。信息科的同事答复,估计是系统出了问题,可以更正,但需要承办单位打报告。

  王群立刻通知张立军,让他到原户籍地和工作单位开具无犯罪记录的证明,王群起草综合报告,把几份材料一并传真给户政处。不久,户政处的通知下来了,张立军的错误信息已被更正,王群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当即通知张立军,为他办理了户口移入手续,清除了他“有违法记录”的错误信息,还张立军一个清白。

  王群说:“那些年,啥稀奇古怪的情况都遇到了,这个户籍警没白当。”

  社区居民李莹想单独补个户口本,可是她爸就是不给她户口本。王群询问事情原委,还真是事出有因。

  李莹说:“我让我爸把户口本给我,把未婚改成已婚。他不给,从去年拖到今年。本来,去年12月份我就能把離婚办下来,结果到现在也没办成。”

  李莹当初结婚时,按说应该把户口本上的“未婚”改成“已婚”,但当时嫌麻烦,没去改。如今要离婚,可户口本上的婚姻状况却是“未婚”,按规定,必须改成“已婚”。王群问:“为什么你爸不给你户口本?”

  李莹说:“前几年我老公买房子贷款时找我妈借了四万块钱,我爸非要他把钱还了才给我户口本。问题是这钱是管我妈借的,跟他没有关系,我爸硬往里面搅和,非要两万,他说要拿这两万块钱当养老钱。”

  李莹的父母早已离婚,并且都已经再婚,各自组建了家庭,他们之间没有经济往来。父母离婚后,李莹的户口在父亲这边,从小跟着爷爷住。李莹的爷爷脾气暴躁,小时候李莹经常挨打。她家经济条件不好,电视机在爷爷屋里,家里唯一的一个小电扇也在爷爷屋里。李莹小时候就是个“受气包”——大院里许多女孩子小时候都这样,不被重视,像小猫小狗那样养着。王群对大院里这些女孩子的命运,充满了同情。

  李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儿,有件事让王群挺感动。那年冬天,下雪了——武汉下雪的日子并不多见。王群给女儿发短信,让她添件衣服,出门小心路滑。刚刚发完,李莹的短信就来了,她说王阿姨,外边下雪了,出门多加件衣服哦,小心路滑。刚给女儿发了短信,马上又接到李莹的短信,王群心里热乎乎的。

  那时李莹还没结婚,在一家蛋糕店上班。蛋糕店距离大院四站地,为了省钱,李莹每天步行上下班。她上中班时,晚上11点才能到家,经常因为打不开单元门,来警务室找安保队员帮忙。王群就这样认识了李莹。

  后来,李莹在警务室外每每看见王群,就会进来坐坐,安静地在旁边看着她做事,等她做完,再一起回家。王群看出她的孤独,也看到她的善良,便经常跟她聊聊天,还教她使用数码相机的小技巧。有一次,李莹下班回来,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要王群吃,她说这是一个男孩儿买给她的。这是他们店里最好吃的蛋糕,就是太贵,她没吃过——她却把蛋糕带给了王群。王群再次被感动了。

  很快,李莹结婚了,生了小孩儿,老公是她在蛋糕店打工时认识的。但王群觉得,李莹的婚姻是草率的。小区里这种情形很多,在上一辈人的意识里,都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年龄,很随便地就把女儿嫁了人。李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老公不懂得疼人,大男子主义,与她心目中丈夫的标准相去甚远,她老公对她也不满意,觉得她不能伺候好他,不是个好老婆。

  如今,两人终于走到了离婚这一步。大院里好多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命运,结了婚,怀了孕或者生了孩子,却又离了婚。王群无法改变这种现状,但她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她们。

  离婚的事,李莹和她老公已经谈妥。但现在李莹要把户口本上的“未婚”改成“已婚”,这是离婚程序上的需要。这种时候,李莹的父亲却从中作梗,很自私地要讹女儿两万块钱,拿户口本卡她。

  这件事,王群答应了李莹,她要管。

  第二天中午,王群在所里值班,李莹过来找她。王群在食堂给她打了饭,两人坐在值班室边吃边聊。李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王群让她放心:“分户好办,现在我就可以给你办,不过,还是要把老人的思想工作做通。”

  父亲的做法让李莹十分抵触,她不愿意和父亲对话。

  王群说:“你不想出面没关系,这件事我帮你解决。我下午要去警务室,你让你爸过来一趟,就说王户籍找他。”

  李莹说:“我爸住新洲那边,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他没回来也没关系,我给他打电话。你离婚的事,你妈什么态度?”

  “我妈支持我,就是我爸……故意不给我户口本,非要卡着我。他对我太狠了。”

  王群原本还有些犹豫,现在拿准了主意:“别担心,户口我给你办,你爸的思想工作我来做。”

  下午,王群分别和李莹的父母通了電话。王群批评李莹的父亲,不该干涉女儿的婚姻自由,她的婚姻,应该由她自己做主。李莹的父亲没吭声。王群继续说:“你不能光顾你自己。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好?你不希望你女儿幸福吗?希望她幸福,就应该支持她。”

  李莹的父亲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说:“王户籍您说得对。”

  “你别这样应付我,你表个态,支不支持你女儿?”

  “王户籍,我听你的,我支持。”

  这边说通了,王群又给李莹的母亲打了电话,说的是李莹将来的生活。

  晚上,王群给李莹发消息:“你爸妈的工作都做通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莹如愿离了婚,孩子归男方,跟着奶奶过。不久,她又处了男朋友。

  王群衷心祝愿她幸福。

一份令人伤心的特殊报告



  不仅新接手的老小区存在着遗留户口问题,原来的老区片也会出现新情况。

  社区里有位宋婆婆,她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家庭成员很复杂,王群没少跟她家打交道。有一天,宋婆婆来警务室找到王群,说她的大女儿没有户口,是个“黑户”,问王群该怎么办。

  王群让她把情况说清楚。宋婆婆说:“我的大女儿叫孙惠珍,1990年嫁到汉口,户口也随着迁过去了。后来,大女儿被劳教,户口注销了。解教后,大女儿忽略了这件事,一直没有去上户口。这事一拖就拖了将近20年。前些日子,大女儿去当地派出所换户口本时才发现那边没有她的户籍信息,她成了‘黑户。”

  王群听明白了,说:“这件事你们还是要找那边的派出所。”

  宋婆婆说:“我大女儿找了那边的派出所好几次,人家说,按照规定,她要有解教书才能上户口,可是这么多年了,她的解教书早就弄丢了。”

  王群说:“你让孙惠珍来一趟吧,我告诉她该怎么办。”

  宋婆婆再来的时候,带上了大女儿孙惠珍。孙惠珍说劳教所对解教书的保存年限是五年,她的档案材料早已过期,劳教所没办法补办。

  按说,孙惠珍的户口早已迁出,不在本地,她的户口问题还是应该在汉口那边解决。但孙惠珍和她丈夫离了婚,离婚后搬回了长新社区,居住地在这边。王群认为,她在这边解决户口问题也有一定道理。

  随后,王群带着孙惠珍去了一趟汉口那边的派出所,查找到了她的原始异动记录。在此之前,王群已让孙惠珍准备好申报材料。王群复印了异动记录和申报材料,把这些资料一并送到分局人口大队审批,当天就办好了孙惠珍的户口,第二天又为她办理了身份证,整个过程仅用时一周。

  将近20年的人口“漏洞”补上了,王群这件事办得干净利落。但让王群没想到的是,不久之后,这个户口再次被注销——孙惠珍因贩卖毒品锒铛入狱,被判处无期徒刑。

  宋婆婆家里的事情层出不穷,总是比较麻烦。

  这一天,王群从社区巡查回来,刚到警务室,宋婆婆就带着外孙女高丽丽找上门了。这次,她为的是二女儿孙惠莲。

  宋婆婆说:“又有麻烦事来找王户籍了。这件事,请你一定要帮忙。”

  王群给她们倒了水,让她们坐下来说。宋婆婆和外孙女互相补充,才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2003年,孙惠莲赴云南“旅游”期间,因贩卖毒品,被昆明警方抓获,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在云南省第三女子监狱服刑。服刑期间,因表现较好,三次减刑,于2005年9月减为无期徒刑,后来,总刑期减到了18年。但孙惠莲在一次狱中检查时,查出了宫颈鳞状细胞癌。云南省第三女子监狱通知家属,可以办理保外就医一年的手续。

  接到通知后,高丽丽去了母亲注销户口前的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去了母亲的原单位武汉长江轮船公司客货轮公司,这两个地方都不愿意接受她母亲的保外就医,也不能出具相关证明。

  这一次,王群有些犹豫了,因为孙惠莲保外就医的事情不属于她的管辖范围。高丽丽当场哭了:“要是哪儿都不接受,我妈妈只能死在监狱里了。”

  高丽丽哭得很伤心,王群心里也很难过。既然法律都给了孙惠莲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能给她一点儿希望呢?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王群忽然想到,孙惠莲既然已经离婚,倘若保外就医,她回来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回到本辖区宋婆婆这里居住。这样的话,我不是又可以管这件事了吗?

  想到这儿,王群不再犹豫,把事情答应下来。一筹莫展的宋婆婆眉头舒展了,高丽丽也破涕为笑。

  王群来到孙惠莲注销户口的派出所,希望能找到她的异动记录,出具孙惠莲的身份证明,但什么也没查到。她又来到孙惠莲的原单位,孙惠莲曾是客运一大队的服务员,王群希望能查到孙惠莲的集体户口记录,但依然无果。

  王群并没死心。既然答应了办这件事,就得多想想办法。

  往下找不行,她就往上找,终于在市公安局户政处口卡科找到了孙惠莲的原始人口信息。有了依据,王群在云南省昆明市公安局有关孙惠莲保外就医的函件上签了字。这个签字很重要,意味着洲头派出所愿意接收孙惠莲,有了接管单位,她的保外就医才能落到实处。

  那年11月,云南警方派人把孙惠莲送回武汉,与洲头派出所办理了交接手续。

  孙惠莲回来之前,王群就已在考虑她的生活和医疗问题,咨询了多个部门,得知孙惠莲如果没有户口,各项民政救济政策她都不能享受。但孙惠莲是保外就医人员,保外就医也属于服刑期间,户口不能恢复。

  宋婆婆一家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宋婆婆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小儿子曾是汉正街一家物流公司的老板,娶了一个漂亮媳妇。但他没能好好把控住自己,沾染了毒品,家业败落下来。他的媳妇想帮他戒毒,以身试毒,不想也深陷其中,而且越陷越深——后来她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不仅吸毒,还大宗贩卖毒品,被判处无期徒刑。小儿媳如此,大女儿孙惠珍也是如此,因贩卖毒品被判处无期徒刑,在武汉女子监狱服刑。孙惠珍有一儿一女,都是新型毒品麻果的吸食者,因吸毒致幻,精神错乱,曾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疗。

  宋婆婆的四个子女中,仅大儿子一家是正常家庭,但他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顾得了自己的小家,顾不了整个大家。宋婆婆一个月退休金只有1400元,还要照顾患精神病的外孙,孙惠莲回来后,他们怎样生活,又怎么治病呢?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庭再次陷入绝境吗?

  无数个怎么办摆在了王群面前,但无论如何,她也要再努一把力。王群以长新社区民警的名义起草了《关于恢复保外就医人员孙惠莲户籍的报告》,希望得到有关部门的批准。写完这份报告,王群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这份报告会不会起作用,但除此之外,她已经别无他法了。

  这年冬天,王群参加汉阳区党代会,小组讨论时,汉阳区领导点名要王群发言。王群没有任何犹豫,激动地说了孙惠莲的事情,也说了她的困惑。没想到听汇报的领导当场拍板:“以人为本,妥善处理。”

  有了领导的批示,民政局为孙惠莲解决了临时生活救助1500元、过年慰问金300元、特殊医疗救助4000元。这些救济款项陆续到位,解了孙家人的燃眉之急。不久后,上級有关部门批复了王群的那份报告,王群为孙惠莲恢复户口的建议落到了实处。

  孙惠莲的户口恢复了,感动之余,她给王群写了悔过书,表达了自己万分感激的心情,还表示她终生不会再碰毒品。

  过小年那天,王群和社区干部为宋婆婆家张罗了一桌饭菜,还为孙惠莲买了一件红衣服、一顶红帽子。孙惠莲端着酒杯的手颤抖了,流着泪说:“过去我真的错了,犯了罪,今后我要好好活下去,回报社会,回报所有关心我帮助我的人。”

  王群倒是希望孙惠莲在保外就医期间,能先协助母亲管管这个家,拾掇拾掇这个吸毒家庭的烂摊子。可王群的愿望落空了。有时候,现实的残酷,远远超出善良人们的想象。

  孙惠莲得到了社会救助和医疗救助,看病治病进展顺利,随着治疗告一段落,她的社交活动也渐渐活跃起来。宋婆婆好交际,家里总有人过来串门儿。孙惠莲回来后,她家更是客人不断。正常交往当然没问题,可宋婆婆家来往人员的身份十分复杂。

  宋婆婆家是有贩毒背景的。大女儿孙惠珍2008年在这里居住时,经常在大院里处理整卡车的水果,菠萝一块钱一个,甘蔗五块钱一捆,当时就有居民怀疑,她这些水果是用来夹带毒品的。果然,不久她就被公安分局缉毒大队抓了进去,判了重刑。

  这次孙家倒没有卖水果,但不少居民向王群反映,这些人在宋婆婆家进进出出,形迹可疑,不像是要干好事。

  一些毒品圈子里的人看上了孙惠莲在云南的渠道,他们怂恿她说:“你得了重病,就是犯了事警方也不会处理你。要是做成了买卖,你能赚一大笔钱,给自己治病不犯愁,还可以留给女儿……”

  这些话对孙惠莲来说,有着极大的诱惑力,她又动了心。

  居民的各种反映从不同的渠道汇聚到王群这里,王群立刻警觉起来,对孙家的情况加倍留意,紧接着,就发现了疑点。

  宋婆婆出了趟远门,去了鄂州,她的妹妹在鄂州居住。宋婆婆是打车去的。那么远的距离,她家经济又很困难,她怎么舍得打车呢?而且王群知道,宋婆婆妹妹的女儿也因贩毒被警方处理过。

  孙惠莲跟邻居说,她最近想回湖南老家去上坟。有居民把这个情况反馈给王群,王群顿时起疑,是去湖南,还是去云南?

  王群曾经做过刑警,这一系列不正常的现象给她敲响了警钟。孙惠莲保外就医是她签字的,她既要对孙惠莲负责,也要对社会负责。孙惠莲现在明显有重新犯罪的迹象,她的行为已经违反了保外就医的有关条例,绝不能坐等她形成新的犯罪事实再处理,那样就太晚了。

  王群认为,根据孙惠莲的表现,应把她重新送回监狱,提前结束为期一年的保外就医。

  从街道司法所、区司法局,到市司法局,王群一路找过去,要求把孙惠莲重新收监。但她得到的回答是,没有这样的先例。王群又找到省监狱管理局,从一楼敲门敲到三楼,刑法执行科的干部接待了她,听了她反映的情况后认为,保外就医的犯人违反有关规定的可以重新收监。他们当即请示了领导,帮助王群联系,与武汉女子监狱做了对接。

  王群回来后请示了派出所领导,以派出所的名义打报告给武汉女子监狱,报告称,因孙惠莲在保外就医期间有涉毒嫌疑,在社区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建议收监关押。那一天是3月的最后一天,武汉女子监狱当天就给了回复,同意接收。

  但怎么安全地把孙惠莲送监,避免她在送监途中情绪激动,做出危险行为?王群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第二天,王群对孙惠莲说:“你从云南转回武汉,这边对接的是武汉女子监狱。你一直没去报到,武汉女子监狱那边打电话催我,让我们去一趟。”

  孙惠莲心里有鬼,但她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王群的安排。王群怕引起孙惠莲的怀疑,一个人带着孙惠莲打车去了武汉女子监狱。

  接待她们的是监狱的一位女警官。女警官问:“你就是孙惠莲?”得到孙惠莲的肯定答复后,女警官说,“你跟我进来一下。”

  她们走进去后,哐当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孙惠莲终于明白过来了,她使劲地捶着铁门喊道:“王户籍,我错了,你放我出来吧!”

  王群冲她摇头说:“晚了,没有可能了。”

  那一刻,王群真的是伤透了心,恼怒和痛惜的情绪在王群心中不停地交织翻涌,她感到一阵眩晕……

  王群已得到确切消息,孙惠莲他们已经买好了火车票,三张是去云南的,另一张是去她湖南老家的,时间就是第二天上午。倘若王群晚行动一天,孙惠莲将从她的视线里消失,重新走上犯罪的道路。等待孙惠莲的,或将是另一种命运。

  王群把孙惠莲重新送进监狱,立刻受到宋婆婆家人和社会上“江湖人”的围攻。他们也跑了有关部门,得到的答复是:只要王群签字,孙惠莲就能放出来。

  他们要求王群放人,逼她签字。王群愤怒地说:“机会只能留给珍惜机会的人,孙惠莲已失去了这次宝贵的机会,机会是不会再来找她的。”

  他们又送钱过来,王群严词拒绝。

  软的不行,又来硬的。一群社会上的“江湖人”把王群堵在警务室,轮番质问,很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他们问:“你手里有没有孙惠莲犯罪的证据?”

  王群说:“有证据那就是案子了,要打击处理,这跟重新收监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们又问:“你已经把人接出来了,为什么又把她送进去?”

  “好,既然你们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们!”王群一口气讲完了孙惠莲是怎么保外就医的,她为什么会签字,孙惠莲出来后她是怎么帮扶的,在孙惠莲表现异常时她是怎么提醒和告诫的。说完,王群厉声质问宋婆婆,“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宋婆婆躲在人群后面不作声。

  “保外就医是有规定的,违反规定必须重新收监,以避免她重新犯罪,给社会造成新的危害。我是在对她负责,对法律负责!”

  道理摆在那里,事实也摆在那里,王群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

  说情不行,送钱不行,无理纠缠也不行,那些人情急之下扬言要报复。居民们得知后,自发地组织起来,在王群家周围“巡逻”,一连几天彻夜为她守护。

  那一次,王群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后来,高丽丽来到警务室和王群沟通,专门说她母亲的病。王群觉得高丽丽是个明事理的女孩儿,就耐心地对她说:“监狱里有狱医,为你母亲治病是没问题的。”

  高丽丽欲言又止。

  王群又说:“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请外面的医生开药后送进去,这方面监狱是允许的。”

  高丽丽轻松地说了声“谢谢”,转身走了。

第四章 王群的名字响亮起来了

改过与新生



  王群接手长新社区的时候,社区在册的吸毒人员有23人,潘靖宏就是其中之一。潘靖宏吸毒是隔着门缝吹喇叭——名声在外。潘靖宏有副好口才,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要是早年他能走正道,应该会成长为一个不错的青年,可惜,他从小受不良影响,走了歪路。

  潘靖宏生长在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异,他跟着父亲生活。他父亲爱喝酒,基本上没怎么管过他。潘靖宏从小就沾染了偷东西的坏毛病,16岁那年,因盗窃被判处两年劳动教养。劳教期间,他又接触了吸毒人员,解教后,在他们的怂恿下吸了人生第一口海洛因。21岁时,他不仅正式加入了吸毒者的行列,还成了其中的“老手”。

  王群对在册的重点人口包括吸毒人员进行家访,几次登门,潘靖宏都不在家。

  潘靖宏的家破破烂烂,父亲爱喝大酒,本来就没置下多少东西,加上儿子吸毒,把家里能卖的东西全偷出去卖光了。父亲根本就管不住他,只有自个儿生闷气。

  这天,潘靖宏的毒瘾犯了,口袋里却空空如也,没钱“拿货”。他回到家,伸手向父亲要100块钱。本来这是说不出口的事,一般情况下,就是说了,父亲也不会给他。没想到父亲甩手给了他200元:“拿去吸吧,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吸死在外边算了!”

  拿到钱,潘靖宏欣喜若狂,转眼就去买了毒品,急不可耐地躲在公共厕所里静脉注射。那时的潘靖宏骨瘦如柴,身体极度虚弱,药液推进去一半,人就倒在地上,昏迷了过去。

  邻居发现后,跑到潘靖宏家告诉他父亲。潘父和邻居一起赶过去,只见潘靖宏歪躺在厕所里,针还在胳膊上扎着,里边残留着半管海洛因溶液。潘父恨得咬牙切齿,他真想把那半管药液给潘靖宏推进去,让他死了算了。“这个败家子,死了大家都清净!”

  “你别这样,那是你儿子,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啊!”见此情形,邻居赶紧劝阻。

  就在潘父和邻居拉扯时,潘靖宏醒了……

  每当提起这一幕,潘父就后悔,后悔没把那半管药液给潘靖宏推进去。

  这件事,潘靖宏的父亲跟王群说过好几次,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这个儿子他管不了了,你王群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王群和潘靖宏的父亲约定,潘靖宏再回家,就给她捎个信儿,她把潘靖宏送去戒毒。

  过了几天,王群收到了潘父传来的消息。王群带着安保队员来到潘靖宏家,敲了半天才把门敲开。开门的是潘父,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潘靖宏的身影。潘父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朝壁橱那边指。长航宿舍楼都是老房子,壁橱很大,人躲到里边,挂着的衣服能把人挡住。

  王群已明白潘父的意思,一边在房间里转悠,一边故意提高声调:“不对吧,有人看见你儿子回来了,没见到他出去。是不是你把儿子藏起来了?”

  “不是不是。”潘父又悄悄指了指壁橱。

  “这屋里就巴掌大块地方,你不会把人藏到壁橱里了吧?让开,我要看看。”王群猛地一把拉开壁橱门,把潘靖宏从衣服后面揪了出来。

  潘靖宏尿检呈阳性,想抵赖是抵赖不过去的。他被王群送进了强戒所。

  那时,强戒所一个戒毒周期是三个月,后来改为半年,再后来改为两年。三个月后,潘靖宏從戒毒所出来。王群上门找他谈心聊天,这一聊,就聊到了问题的症结。

  他已经知道自己是被父亲“出卖”的,对王群说:“我爸不是人,哪有这样害自己亲儿子的!”

  王群问他为什么要吸毒。他说吸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有钱烧的,一种是闲得无聊闲的。王群问他属于哪种,他说他是无聊的那种。王群问:“怎么能让你不无聊呢?”

  潘靖宏说:“那你帮我找个事情做吧。”

  王群通过熟人把潘靖宏安排到硚口区的一个小区当保安。

  再遇到潘靖宏时,他穿着保安制服,一副神气的样子。王群鼓励他,说他身上的正气上升了。潘靖宏得到了王群的肯定,表示要继续保持下去。王群叮嘱他,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再和那些毒友来往。潘靖宏满口应承。

  一开始,潘靖宏的确表现得不错,按时上班下班,没和乱七八糟的人接触,跟父亲的关系也有所改善,还专门去看望了母亲。母亲鼓励他,为了他上下班方便,还给他买了一辆电动车。看上去,潘靖宏的发展趋势不错,很有点儿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味道。没想到风云突变,潘靖宏只坚持了两个月,领到第二个月工资之后就被毒友拐走了。他不仅辞了小区保安的工作,还把母亲为他买的电动车也变卖了。

  挣来的工资,卖车的钱,都换了毒品,很快就被吸光了。王群在小区里再看见潘靖宏时,他又是一副狼狈相,面色青黄,精神萎靡,王群再次把他送进强戒所。

  潘靖宏的父亲绝望了,认为儿子这辈子已经没救了。王群却不这样想,她认为戒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潘靖宏能有两个月的正常生活,不吸毒,自食其力,就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她对潘靖宏有信心。

  潘靖宏第二次从强戒所出来时,王群为他办齐了到健康门诊参加美沙酮药物替代治疗的各种手续,督促潘靖宏按时去健康门诊喝药,又为他在汽车锁厂找到了一份工作。这次潘靖宏表现得不错,在汽车锁厂干满了5个月。

  锁厂距离社区不远,王群过去了解潘靖宏的工作表现。车间主任说:“小潘干得不错,学什么像什么,干活不惜力气。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就能成为这里的技术骨干。”王群监督戒毒人员服药治疗

  然而,5个月后,“干得不错”的潘靖宏再一次脱岗,开始了他的复吸之路。不久,王群又把他送进强戒所。此时,强戒所的戒毒周期已改为半年。

  王群特意到强戒所去看望潘靖宏,问他:“你知道‘屡教不改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你这样进来出去,出去又进来,我都没面子。”

  潘靖宏无地自容:“王警官,您说得对,人不能总走老路,我这次出去后一定听您的话,戒掉毒瘾,重新做人。”

  保证的话说过一遍又一遍,眼泪也流了好几回,潘靖宏这次能说到做到吗?

  半年过去,潘靖宏戒毒归来,王群把他推荐到本辖区的一个小区做保安,她要把潘靖宏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刚回来的第一个月,潘靖宏表现很好。一个月后,他主动找到王群,说他受不了了。王群第二天就带他去健康门诊,继续美沙酮药物替代治疗。这次喝药,他的药物反应很大,浑身冒虚汗,皮肤大面积瘙痒,但他坚持了下来。

  潘父依旧不肯接纳他,他无家可归,王群特许他在警务室临时住下。这期间,王群做他父母的工作。他母亲是个说话办事爽快的人,答应照顾儿子。

  潘靖宏坚持服药治疗,也没耽误上班,还能够主动配合王群按时尿检。尿检阴性,说明这一段时间潘靖宏没有吸毒。这期间,社区里发生盗窃案,他还主动帮助王群,通过监控录像指认了一个偷盗电动车的犯罪嫌疑人。

  这一次,潘靖宏的戒毒纪录是9个月。9个月后,他再次复吸。王群第四次把潘靖宏送进强戒所。

  有人说,王群是白费力气。但王群并不这样认为,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有回报的。潘靖宏每次从戒毒所出来,不复吸的日子从2个月延长到5个月,再到9个月,这就是进步。

  凡吸毒者都需要有经济来源,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有了钱才能“拿货”,这个花销像流水一样,永无尽头。潘靖宏的毒品消费,单靠打工挣的钱是远远不够的,没钱怎么办?他只能去偷。

  为筹措毒资,急眼的时候,他几乎是看见什么就偷什么。人家厨房的高压锅里炖着牛肉,转眼工夫,连锅带肉都不见了。另一家居民家里更换窗户,一不留神,摆在外边的新窗户失踪了。潘靖宏不要牛肉,他看中的是能卖点儿钱的高压锅,新窗户是铝合金的,当废品也能卖钱。不仅如此,人家家里的煤气罐、食用油,他瞅准机会拎起来就走。除了偷住户的东西,商场里诸如洗发水洗涤剂等小商品也逃不过他的第三只手。偷来的东西变卖了,他就马上去毒贩那里买毒品。

  这些还算小偷小摸,潘靖宏最拿手的是盗窃电动自行车。他指认了別人,其实他自己更是偷盗电动车的行家里手。他有一套开锁的“绝活儿”,无论电动车上加多少道锁,他一会儿工夫就能打开。

  因为盗窃,潘靖宏多次受到公安机关的处理。他不仅是戒毒所的常客,也是看守所的常客。他甚至能判断出偷了什么东西会被判处几个月的拘役或刑期。

  有一次,他因扒窃被派出所抓获。为了逃避打击,他掏出准备好的不锈钢刀片放进嘴里吞了下去。他很有经验,知道吞了刀片,看守所就会拒绝接收,到时候派出所只能放人。其实,刀片是他专门“加工”过的,把有刃的那一边磨平,再缠上胶布。

  潘靖宏大摇大摆地从派出所出来,他很得意,当天下午就去一个熟人家里“拿货”,过足了毒瘾。没想到,第二天回社区便遇见了王群。王群一看,就知道他复吸了。潘靖宏垂头丧气,他的小伎俩在王群面前没有用。吸毒的人吸食了毒品是“挂相”的,这逃不过王群的眼睛。

  尿检阳性。他第五次被送进强戒所时,戒毒的周期已延长至两年。

  潘靖宏屡戒屡吸,屡教不改,王群算的却是另一笔账:潘靖宏不吸毒时就不会去偷,那时,他是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他吸了毒才会去偷,他要以偷养吸。就算他每周偷一辆电动车,2个月是8辆,5个月是20辆,9个月就是36辆。如果把他改造过来,哪怕仅仅是一段时间,3个月、5个月,社会上也会减少几十起盗窃案件,免除几十户居民的损失,减少几十户居民对社会治安的抱怨。

  做好潘靖宏的帮教工作,当然是划算的。

  潘靖宏第五次从戒毒所出来后,并没选择留在大院。他选择了“逃跑”——离开汉阳,离开武汉,他发誓一定要闯出点儿名堂再回来。

  临走之前,他去看望了母亲,母亲支持他的这个想法。即使儿子出去闯荡是一剂救命的毒药,她也要看着他喝下去。吸毒、盗窃、拘留所、戒毒所,儿子在这个死结中困了太多年了。

  “儿啊,要闯出个活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儿子多不争气,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临行前,母亲拿出几千元积蓄,她希望有朝一日,儿子能体体面面地回来看她。

  另一个潘靖宏离不开的人是王群,他们已经打了许多年的交道。离开武汉之前,他打电话告诉了王群,王群并没阻止他。王群认为,只要他有决心,异地戒毒也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戒毒方法。

  因为之前有这样的例证。

  另一个吸毒者陈亮,不仅吸毒,还在网上赌博,输了几十万。陈亮的母亲只知道儿子赌博,不知道他吸毒。为了阻止儿子赌博,陈亮的母亲找到王群,想请王群分析一下,儿子到底怎么了,原先好端端的,怎么现在跟疯了似的。

  依据以往的经验,王群分析,陈亮肯定是吸毒了。因为吸毒导致了特别的用钱需求,有用钱的需求才会去赌博。但陈母怎么也不肯相信。

  一年后,王群把陳亮“揪”了出来,当时他正和七八个人聚在一起吸食麻果。陈亮被处理后离开武汉,去了上海,到那边找到一份在码头上开吊车的工作。脱离了原来的环境,陈亮渐渐摆脱了毒瘾,回归正常。

  环境与毒品,有一种说不清的联系,环境是吸毒复发的土壤和条件,摆脱旧环境,戒毒的成功率就会大大提高,陈亮就是这样的例子。

  王群支持潘靖宏的想法,希望他能创造奇迹。

  潘靖宏离开武汉的时候毫无目标,他闯过上海,到过杭州,后来漂到浙江的一座沿海城市落了脚。起初,他不想到工厂打工。但他游手好闲惯了,乘车住宿,吃吃喝喝,母亲给的几千块钱很快就花完了。手里没了钱,人也就落魄了,他离开喧嚣的城市,来到郊区,找到一个开业不久的铝合金厂,在那里当了工人。

  那时的潘靖宏,带着吸毒者共有的畏惧社会的心理,甘愿在那个小地方隐姓埋名,一头扎进去,了此一生——这是他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工厂刚刚开业,潘靖宏接触的都是老板雇来的农民工,文化上的优越感使他找回了一些自信。工厂的工作很辛苦,大多是体力活,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潘靖宏没想到自己能坚持下来,没想到自己居然很能吃苦,更没想到自己能那么卖力地干活。

  母亲不放心儿子,她接到潘靖宏的电话,得知他找到了工作,不辞辛苦地只身跑到工厂来看他,给他带来一箱子新衣服。母亲看了工厂的生产环境,跟老板见了面,一起吃了饭,郑重地把儿子托付给老板。她嘱咐潘靖宏在厂里好好干,临走时还给了他一部手机,留了一千块钱。

  此后,隔一两年,潘母就会过来一次。工厂老板对此很欢迎,这对潘靖宏是个鼓舞,能让他更加卖力地工作。家属给职工鼓劲儿,老板当然高兴。

  潘靖宏嘴里能说,手上也能干,干活有思路。很快,他就成为厂里的一名熟练工。做铝合金门窗,对尺寸的要求十分精细,潘靖宏在定尺上从未出过差错,没出一年,他已能独立定尺、下料、断材、打孔组装,成为车间里的生产骨干。

  潘靖宏是幸运的,他加入的是一个朝阳企业,遇到了一个好老板,一个好团队。工厂沿着铝合金门窗的最新走向不断调整工艺,不断扩充生产规模,不断拿到大宗订单——由最初投资几十万,很快发展成为一个年产值几千万的新型工厂。

  工厂盖起了现代化厂房,添置了先进的专用设备,潘靖宏也成长为厂里的技师,配合车间主任组织生产,能够独当一面。他把工厂当成自己的家,一颗螺丝钉也舍不得浪费。他干活不惜力,无论寒暑,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带领大家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生产任务。

  人生像一面镜子,你对它笑,它也会对你笑,你付出了,就会得到回报。潘靖宏的这些表现,老板都看在眼里,他又是企业初创时期的“老人”,因此老板对他格外器重。

  潘靖宏跟王群保持着微信联系,经常把他在这边的工作情况和生活情况汇报给王群。过去的他浑浑噩噩,最主要的原因是没有追求。如今的潘靖宏有了追求,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干什么都劲头十足。

  潘靖宏的追求有点儿与众不同,这与他长年吸毒形成的自卑心理分不开。有了钱,他首先希望能有个像样的女朋友。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别的男人可以有女朋友,能够恋爱结婚,为什么他就不能呢?他需要一个女朋友,能结婚的那种。工厂里女工不多,也不是他追求的方向,他便在网上寻找。

  那时,他热衷上网,上“欢乐吧”——在那个地方找女友,需要不断地刷礼物刷现金。他宁可自己吃泡面,却毫不吝惜地把每月的工资都刷进去。潘靖宏有5部手机,还有一台电脑,轮番上网,把前两年赚的钱,全都“刷”在了这上面。

  潘靖宏之所以这样痴迷上网,是因为像他这样的吸毒人员,与社会脱节太久,不是待在看守所、戒毒所,就是封闭在自己的家里,对社会不熟悉,对自己没信心。上网却是另外一回事,在网上他不自卑,花钱攀比,你刷得多,我比你刷得更多,这种感觉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于是,他被网络忽悠了一年多。在网上,他先后“刷”了两个女友,一个是黑龙江的,一个是辽宁的。后来,黑龙江的把辽宁的比了下去,潘靖宏的钱就只刷给她一个人。潘靖宏和她约定,两人在武汉见面,潘靖宏把她带回家见他的母亲。

  但潘母不喜欢这个比儿子大五六岁的黑龙江女人。黑龙江女人说她没生过孩子,潘母当天就带她到洗浴中心洗澡,脱了衣服一目了然,回来之后两人就吵了第一架。

  黑龙江女人在武汉待了半个月,跟潘母吵了四五次,闹得不欢而散。半年后,她又来住了半个月。这个北方女人的观念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跟了你这个男人,你就要管我的一切。对此,潘靖宏倒是能够接受,他对这个女人已有了感情。但他的母亲不赞成。第二次回武汉,两人吵得更凶,黑龙江女人的嘴厉害,潘母说话也不饶人。

  潘靖宏觉得,跟这个女人在一起看不到未来,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她分了手。花了几万元,到头来落了个一场空,潘靖宏对网络也随之失去了信心。

  这些事情,是潘母后来讲给王群的。

  回到武汉,潘靖宏当然要到警务室来看王群。王群问潘靖宏戒毒的事,他信誓旦旦地说:“我在那边工作很忙,绝对没工夫碰毒品。”

  王群郑重地告诫他:“你记住,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是我们长新社区的人,你戒毒的事我还是要管。”

  潘靖宏说:“我在浙江真的没接触过毒品。”

  “我相信你在浙江没有吸毒,回来之后呢?”

  潘靖宏支吾了,小声说:“偶尔……心里会有长毛的时候。”

  王群说:“你能克制,说明你真的改变了。不过,你再这样窝在家里,还能克制多久?我看你还是赶快回浙江吧。”

  潘靖宏听从了王群的建议,和那个女人分手之后便返回了浙江的工厂。

  潘靖宏觉得人活着应该有个目标,有个追求,这样活得才有价值。回到浙江后,他又有了新的目标——黄金。一度,他购买黄金的热情几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潘靖宏所在的铝合金厂距离市区很远,他和工友轻易不往市里跑,在厂区又没什么可花销的,每天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车间、宿舍、饭堂,三点一线地来回转。他的工资积攒下来,都买了黄金。

  潘靖宏每个月都要制订购买黄金的计划。买条金项链,40克的,花了一万多元。后来把项链换成80克,再换成120克的,戴在脖子上明晃晃的。又买戒指、手链,也是越买越大,越买越粗。他把这些黄金首饰都戴在身上,拍了很多照片。那时的潘靖宏离开毒品日久,精神头恢复了不少,留着短发也显得很利索,再加上浑身珠光宝气的,照片上的他像个发了财的阔佬儿。

  他心里感到很满足,觉得只有黄金才能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就是要用黄金把自己的“光辉”形象树立起来。他把这些照片发给王群,发给母亲,发给朋友,他要让他们为他高兴。

  他跟王群聊天,讲述他的进步。他把王群看作是自己的好朋友,更是一位知心大姐,王群的评价,对他来说很重要。王群理解他的心情,这不仅是炫耀,不只是虚荣心,这说明他快要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了。但王群不忘叮嘱他:“别乱花钱,把赚的钱存起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那段时间,他一直买黄金,存黄金,买到300多克的时候,他的购买热情才渐渐平复下来。除了购买黄金,其他方面胡乱花的钱也不少,光电脑就买了两台,手机支架十几个。有一次工友约他去钓鱼,他先把自己装备起来,买渔具花了几千元,其实,他总共也没钓过几次鱼。

  潘靖宏对王群的意见非常重视,只有王群最了解他的过去和现在,王群是他的一面镜子,得到王群的称赞,他心里十分高兴。他在思考王群说的话,怎么才叫把钱花得有意义呢?

  他想到了父亲,父亲爱喝大酒,对他不负责任,但他仍然是父亲。他想到了母亲,虽然父母离异,把他判给了父亲,可母亲一直都很关心他。每次他从强戒所回来,母亲都叮嘱他要走正道。这次他出来闯荡,母亲又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给他,还多次到工厂来看望他。他是个浪子,吸毒、偷盗,但母亲并没有放弃他。潘靖宏要当个孝子,他要报答母亲,当然,他也不会忘记父亲。

  母亲做饭劳累,他就在网上买了电饭煲寄给母亲。母亲的牙不好,他便花1700元在网上购买了电动牙刷。他还花了一万多元,给母亲买了一台全自动按摩椅。父亲爱喝酒,他就给父亲买好酒。家里需要用钱,他毫不犹豫地把钱寄回去……

  浪子回头金不换,儿子变好了,懂事了,孝顺了,母亲乐得合不上嘴,见了王群就夸,感谢王群把她儿子教育好了。

  潘靖宏走上了正路,他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生活,也改变了自己。潘靖宏的转变是令人高兴的事,在他去浙江打工的那五六个年头里,他没接触过毒品,成功戒毒,创造了奇迹。

  他已然被社会接纳,这正是王群所希望的。

  王群对吸毒者总是倾力相助,拿出足够的爱心和耐心,对刑满释放人员也是如此。

  2006年5月,王群接到街道司法所的通知,1994年因犯抢劫罪被判无期徒刑,后经过多次减刑的本社区居民柳庆阳,即将刑满释放。

  王群清楚柳家的情况。柳婆婆有两个儿子,都参与了当年那起抢劫案,因致人死亡,一个儿子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另一个儿子被判处无期徒刑,家里只剩下柳婆婆一人。柳婆婆已经70多岁了,眼睛不好,她虽然有退休金,但在生活上十分俭省,每个月只花销300元左右,余下的钱都给坐牢的儿子存着。到了晚上,家里只开一盏灯,光线昏暗。黄子卿的木刻版画作品《你是我的眼》(根据王群看望盲人居民场景所作)

  邻居问她:“柳婆婆,你眼睛不好,开一盏灯不嫌屋子黑啊?”

  柳婆婆說:“反正我眼睛不好,开那么多灯也是浪费。”

  王群接手长新社区后,经常上门看望柳婆婆,带着社区干部和安保队员来到柳家,帮助柳婆婆劈柴,生煤炉子,修门修窗,动员左邻右舍照看老人的生活。王群带着一股子热情,善于调动居民的力量,“帮困”、“帮教”、“帮办”是她常用的词。在押的“两劳”人员谁的家里有困难,她都记在心里,定期过来,帮他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她自己这样做,同时带动周围许多居民跟着这样做。

  柳婆婆年岁大了,眼睛又不好,不方便到监狱探视儿子。王群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就挤出时间,和社区干部一起,带着衣物、食品,到沙洋监狱去看望服刑的柳庆阳。管教干部介绍,柳庆阳在监狱里表现不错,多次获得减刑,还自学了大专课程,参加了成人高等教育考试,还差两门就能拿到大专文凭了。

  王群和柳庆阳在接待室里见了面,把他家的情况讲给他听,告诉他不用担心,社区干部和邻居会照顾好他母親的生活。王群的探望让柳庆阳很感动,他感到社会并没有抛弃他,王户籍、社区干部和热心邻居对他家的帮助,让他心里很温暖,增强了他努力改造、出狱后重归社会的信心。

  王群回来后,又把柳庆阳在监狱里的表现告诉柳婆婆。柳庆阳从无期徒刑减为有期徒刑12年,他在监狱里参加自学考试,这都说明他在认真改造,准备刑满释放后重新开始生活。老人何尝不希望如此,她盼着儿子出狱,走一条正道——她在家省吃俭用,给儿子攒钱,就是希望儿子出来后能有出息。儿子好了,她便了却了一个心愿,她的晚年生活也有了保障。

  柳庆阳拿到释放证,带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家。母亲很激动,不住地拍打着儿子,对他说:“这些日子,多亏了王户籍带人照顾我。王户籍可是个大好人,是我们家的恩人,你回来了,应该过去看看王户籍。”

  柳庆阳来到警务室,这是他第二次和王群见面。他深深地向王群鞠了一躬,说道:“我柳庆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后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给社区和王户籍添麻烦。”

  这是很郑重的保证。

  柳庆阳是个有主见有想法的人,多年的监狱生活,让他对自由充满了向往,他在监狱里就计划好了出来之后如何生活。他想开一家小卖部,努力赚钱,把失去的光阴补回来。他跟王群说了他的想法,得到了王群的支持。王群从各方面帮助他,为他提供方便,不久,柳庆阳的小卖部在小区里开张了。

  王群从不歧视刑满释放人员,反而对他们投入了更多的心血。她理解他们的敏感和脆弱,不断地鼓励他们,像对自家人一样对待他们,支持他们的正确想法和做法。

  柳庆阳对王群心服口服,对王群的帮扶也心知肚明。他认为,王群做事端正,有恩于他家,是他必须尊重的人。他也愿意跟王群走近,经常到王群的警务室坐坐,向王群汇报自己的思想。遇到问题,他也愿意跟王群沟通,请她帮忙拿主意。

  要过年了,柳庆阳想做年货买卖,他看中了鞭炮生意。鞭炮属易燃易爆品,没有许可证不准经营。他来找王群,希望能得到她的帮助。王群考查他对鞭炮经营知识的掌握情况,他早有准备,对答如流。王群答应帮助他。经过一番努力,王群通过街道帮柳庆阳拿到了鞭炮经营许可证。

  在之后的两年里,柳庆阳守法经营,赚到了他出狱后的第一桶金。后来,柳庆阳投资矿山,发展得很不错。他并没忘本,他永远记得是王群帮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才有了他的今天。

  柳庆阳为人仗义,在社区的一些闲散人员里很有威望。大院里有个专吃女人饭的小混混儿,叫谢筠,谢筠在别人面前趾高气扬,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但他佩服柳庆阳,称柳庆阳为“大哥”。

  谢筠长得帅气,很招女人喜欢。他是单身青年,却和一个有夫之妇鬼混,被女人的丈夫发现了。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可谢筠反其道而行,他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竟然管那对夫妇讨要他的青春损失费,死缠烂打,闹得人家没法儿过日子。

  这事反映到王群这儿来了,可这事又不能按常规的方式调解,怎么办呢?碰巧,柳庆阳来找王群,王群给他说了这件事。柳庆阳主动说:“王户籍,这件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一物降一物,柳庆阳去找谢筠谈了一次话,教育了他几句,谢筠立刻偃旗息鼓,再不去闹事了。这场奇葩的纠纷就此了结。

  柳庆阳投资矿山,收益不错,在武汉开了一家公司,经营得很平稳。而谢筠却越走越远,最终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他在湖北某地组织了一个诈骗团伙,专门用“仙人跳”的套路诈取钱财,触犯了刑法,被判处有期徒刑9年。

  日月轮回,待他刑满释放时,又将是王群新的工作对象。

把家搬进“毒窝子”



  王群出生在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书香家庭。父母都是小学老师,父亲教数学,母亲教语文。父亲喜欢书画、拉小提琴,母亲钢琴弹得好,还写得一手好字。一家人都有着极为丰富的精神追求,但在物质生活上却是清贫的。

  王群姐弟四人,她排行老三,上边有两个姐姐,下边有一个弟弟。那时候教师的家庭收入比现在可差远了,家里每到月底,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父亲想办法去借钱,找亲戚或者同事借,到月初发了工资再还。

  小时候的王群不讲吃也不讲穿,家里吃剩的饭菜都归她打扫,吃饱了就行,从不挑食。看见了就要吃下去,没有了少吃点儿也没问题。夏天,学校的老师们每天发一根冰棒,父亲舍不得吃,就把冰棒留给他们姐弟四人。两个姐姐吃没棍儿的那边,带棍儿的这一边稍微多一点儿,姐姐们就让给王群和弟弟。

  姐弟四个吃一根冰棒的情景,王群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的粮食供应是“买米搭面”,许多武汉人都把面粉拿去换成米,王群家却从不这样。王群的母亲手很巧,会做豆皮(武汉的一种小吃)、包子和水饺。“搭”回来的面粉在母亲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做成了各种面食。

  母亲性格很平和,但也有“冲动”的一面,比如在路上看到有人打架,她会勇敢地冲过去劝阻。王群觉得,自己的性格里有母亲的影响。

  父亲是襄阳人。印象中,父亲非常严肃认真,无论在教学上,还是对子女的教育上。做作业时不能出错,错一道题,要罚做十道。小时候,王群为了避免挨罚,只能刻苦努力,小心翼翼地用心完成每一道算术题。后来,她做数学题做得又快又好,参加学校、区里、市里、省里的数学竞赛,经常拿奖。她曾得过市里的第一名,省里的第六名——这都与小时候父亲的严格教育有关。

  受父母影响,那时王群也非常喜欢音乐。上小学时,学校里有小乐队。大姐练小提琴,二姐拉二胡,王群也拉二胡,她们姐妹常聚在莲花湖畔练习演奏。

  因为靠着长江,天热的时候,父亲就带着她们去长江里游泳。她三岁的时候,父亲就给她绑上一个救生圈,把她抛到水里,然后牵着绳子,让她在水里扑腾,王群只好拼命地朝岸边游。等她靠了岸,父亲总是乐呵呵地表扬她。

  学游泳这件事,王群印象格外深刻。王群说,自己其实是记住了那种拼命往岸边游的感觉。后来的许多时候,无论是上大学还是工作之后,她都有这样的感觉。到刑警队,到长新社区,她都在拼命地游。

  王群不算是一个正宗的左撇子。她小时候用左手写字,后来改为右手,但吃饭还是左手。有人说,左手灵活的人应该搞艺术,她却完全是数学脑子,在学校里严重偏科,数学、英语好,语文、政治却一直是她的短板。

  考初中时,王群所在的小学有一个考外语学校的名额,她的英语成绩好,考了第一名,但这个指标却意外地给了别人。后来她考上了武汉第23中学,在那里读完了初中和高中。

  王群和丈夫方国强就是在23中认识的。

  他们是高中同班同学。王群是物理课代表,方国强是化学课代表。后来方国强担任了学生会的生活委员,因为要协助老师检查卫生,他总是带头做卫生。多年以后,两人结了婚,王群还拿此事说方国强:“你当过生活委员,为什么在家里不愿意做卫生?”

  丈夫打趣道:“以前做卫生做得太多了,现在轮到你啦。”

  尽管是高中同学,但两人并无深交。他们之间的联系在王群上大学后才多起来。方国强在汉口读电子中专,王群在武昌上湖北省广播电视大学,两人经常有书信往来。慢慢的,信里就多了“喜欢你”、“想你”这些话语。就这样,两人恋爱了。

  上大学时,王群家里依然比较困难。每年一放寒假,爸爸便在家里写春联,她和姐姐们拿出去卖,以补贴家用。大学里设有奖学金,王群拼命学习。她希望拿到奖学金,那时候的奖学金没几个钱,但她心里认定了这个目标,就一定要拿到。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大二开始,她每年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

  王群第一次拿奖学金,家人都很高兴。姐姐让王群给自己做套新衣服。往年家里都是大姐穿不了给二姐穿,二姐穿不了就给王群穿。那一年,王群真正意義上穿上了新衣服——红色柔姿纱上衣,带着一条飘带,蓝色裤子。第二次拿奖学金,王群给妈妈买了一对装饰耳环,给爸爸买了一个电动剃须刀。她做了一次骄傲的女儿,心里美滋滋的。

  大学毕业,学校择优分配,获得一等奖学金的学生可以推荐就业,也可以留校。王群就锁定了这个一等奖学金的目标。她像打仗一样,拼命复习。法律系课程多,许多条文需要硬记下来。临考前的一个月,王群几乎没怎么睡觉,实在太困了就趴一会儿,然后接着看书。考试的时候,她发挥得也很出色,各科成绩都不错,拿到了大学最后一年的一等奖学金,还获得了被推荐的资格。

  作为全校五名获一等奖学金的学生之一,她被推荐到湖北省公安厅,成为第一批招录的社会大学生警员。

  拿到录用通知书,她到省公安厅报到。人事部门说她分到了武汉。她又来到武汉市公安局,市局说她分到了汉阳区分局。她又转回汉阳,分局说她分到了洲头派出所。她问洲头派出所在哪儿,分局的人说就在建港。她又问建港在哪儿,分局的人笑了,问她是不是汉阳人。

  王群说是啊,说完她也笑了。这些年,她一直在拼命读书,简直成书呆子了。

  而方国强中专毕业后,又考取了华中科技大学成人本科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方国强被分配到了一家无线电厂上班。

  回忆起两人后来的结合,王群说:“方国强喜欢看书,每次约会都在听他说天南海北、古今中外的事,总有说不完的话,感觉除非两人在一起才能说个够。”

  方国强也有同感。于是有一天,方国强说:“我们结婚吧。”

  王群说:“那就结婚吧。”

  结婚这件大事,简单的两句话,就这么定下来了。

  婚后,王群住在钟家村婆家的房子里。那里靠近武汉长江大桥,无论是到汉口还是武昌,交通都非常便利,但要往王群的辖区建港站方向去就不大方便了。

  王群每天上下班挤6路公交车,遇到加班,一忙就是晚上十点钟左右,公交车已经收班了,王群只能打车回家。运气好的时候,能搭上同事的顺风车,要是遇上大雨天,打车也打不着,王群就只好在值班室里将就一夜。

  王群“借机”和丈夫方国强商量:“要不,我们考虑在近处买个房子吧?”

  丈夫知道王群辛苦,但又考虑到钟家村的居住条件,他既不明确反对也不明确支持。

  丈夫不温不火的态度,王群也理解。丈夫是个内向型的人,原来在电子厂上班,企业效益还不错,不料过了几年厂子垮了。无奈,丈夫开了一个家电维修店,没什么起色,又去汉正街卖服装,也是勉强维持。几年后,丈夫干脆不开店了,做起了实物期货投资。期货投资风起云涌,一夜暴富和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故事天天上演,尽管他做得四平八稳,但风险无处不在,他从来不敢大手大脚花钱。

  过了几天,王群又对丈夫说:“现在小芳(王群女儿的小名)上高中,正是需要我们陪伴的时候,我只能顾一头,心里始终是不安啊。”

  丈夫知道王群是个能张罗事的人,也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她提起来了,她一定是考虑周全了,也就默认了买房这件事。

  其实,上班不方便是真,想顾家陪伴女儿也不假,但王群想搬家还有更为重要的考虑——她的社区。王群一心扑在社区,天天就像长在社区一样。但她觉得,这还不够。

  那时的长新社区,治安状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创下了社区六年无命案、无入室盗窃、无火灾事故的纪录,但王群始终不敢有丝毫松懈。

  虽然在册掌握的吸毒人员是20多人,但实际隐藏着的、流动的数据还得多出两到三倍。社区还有“两劳”释放人员60多人……抛开这些明面上的“指标性”工作,帮扶社区的孤寡老人,化解邻里矛盾,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加上社区的物防、技防相对比较落后,一个人管几千人,辖区的治理成效如何再进一步?

  这是王群每天思考的事情。她太需要时间了,越忙越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想就近买个房子,让家人多支持一下她的工作。但一回到家,王群却开不了这个口。

  对多数人而言,如果搬家,肯定是从小往大搬、从旧往新搬、从偏僻往中心搬,又或者是以上三种中的任意组合。王群想的却是把家从黄金地段的钟家村搬到自己的长新社区责任区。不说家人理解不理解,就连同事听了都觉得不可思议。把家安在自己的责任区,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退一万步说,如果处理了自己的邻居,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拉得下面子?

  难道王群就没考虑过这些吗?其实,王群都考虑过了。别人没考虑到的,她也考虑到了。她搬家的理由,只能用漫长的时间来解读。

  王群曾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女儿的意见。女儿说:“人家孟母三迁,是为了子女有更好的学习环境,我可不想越搬越偏,到哪儿都不方便,想吃个麦当劳都要打车去……”

  见女儿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王群只好安抚:“这只是一个假设。”

  这个问题困扰了王群一段时间。一次偶然发生在社区里的“争吵”,彻底让王群下定了决心。

  那天,王群照例去18栋54单元找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李艳。王群敲了半天門,做好了再次吃闭门羹的思想准备。“李师傅,您姑娘李艳回来了没?”

  “你怎么又来了呢?你到底要干什么?”门内的声音很不耐烦。

  “李师傅,我是管段户籍王群啊,李艳在不在家?”

  “不在不在,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她不住我这里!”

  “那她现在住哪里呢?”王群四处打听过,李艳确实没在社区里面“玩”。

  “死了,她死了好吧!”李师傅的声调越来越高,就是不开门。

  “李师傅,能不能把门打开,李艳的情况我知道,我是来帮她的,这不是您希望看到的吗?”王群继续敲门。

  门里面突然没动静了。王群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她估计李师傅不会再搭理她了,又站了一会儿,暗自叹口气,准备转身离开。这时,门开了一条缝。

  “你怎么还不走?”李师傅原以为王群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一开门,王群还在。面子上终究有些过不去,就赌气似的说,“你要是真想帮,就帮我把她找回来!”

  李师傅只知道姑娘李艳谈了个朋友,两人租住在晴川巷。具体住哪里,他也不知道。

  晴川巷与显正街平行,是一条长度不过七八百米的小巷子,紧挨着建桥派出所。李艳和她男朋友也都是本地长大的,按理应该有不少认识他们的人。可王群从晴川巷头找到巷尾,也没能打听到李艳的下落。

  王群有些失望,边走边想,该怎么向李师傅交代呢?这时,一片银杏叶缓缓飘到了王群的面前。

  是汉阳树!夕阳下,汉阳树那高大的树冠像亮着金色光芒的灯塔。她望了很久,喃喃自语道:“也许只有汉阳树才知道她的去处吧。”

  过了两天,李艳突然出现在警务室,气冲冲地对王群说:“我现在又不住在这里,你为什么到处找我?”

  王群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没质问你,你倒还质问起我来了。她把脸一沉:“你要是不住这里,就把户口转走!”

  李艳不吱声了。如果李艳转了户口,和她相关的涉毒信息也会同步“迁入”新户籍地。这样一来,新老地方就都知道她的那些事了。

  见李艳不作声了,王群便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和她谈了一次心。

  当然,王群知道仅仅靠一两次谈话改变不了什么。没想到的是,这事过去没几天,李艳又气冲冲地来到了警务室。“我们家里的事你少管,哪有你这样的……”

  王群一看她的脸色,猜到她十有八九是吸上头了。当场通知李艳尿检,结果呈阳性。王群二话没说,把李艳送去强制戒毒了。

  事后,王群再次来到了李师傅家门口。这一次,李师傅不但开了门,还破天荒地请王群进了门。原来这段时间,李师傅也听说了一些王群帮扶吸毒人员的事情。

  “唉,王户籍,她这是活该!我原来还指望她谈了朋友后能收敛一下,两个人好好过个日子……”提到女儿李艳,李师傅不住叹气。

  李师傅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早些年被枪毙了,二儿子坐牢病死了。李师傅60来岁了,夫妻两人还在汉正街张罗着生意,为的就是能给孙子们留一点儿家产。

  “命苦啊,只是舍不得两个孙子。”李师傅摇着头说,“也罢,反正这个房子我要卖的,我不能让她把我这个房子也给败了……”

  李师傅的房子挂出去了,有好几家来问过,但没有人买。别人明面上嫌李师傅挂的价格贵了,实际上是怕买了他的房,他姑娘李艳上门胡搅蛮缠。李师傅也隐约猜到了房子卖不出去的真实原因,但他还是铁了心要卖,哪怕卖得再便宜一点儿。他真的怕自己死后,这房子被李艳给败没了。

  有一天,王群在巡查时,在楼道里又碰到了愁眉苦脸的李师傅。王群估计李师傅卖房的事还没着落,一问,果然。李师傅说:“我这价钱已经够便宜了,他们还嫌我的房子贵,我家里的装修可不差啊……”

  李师傅后半句话没说,姑娘李艳是他心中的痛。看着僵在李师傅脸上的笑意,王群心里泛起了一丝难过。突然,她心里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事后,她也对自己感到吃惊,但想想也就释然了。这话看似突然,其实,也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王群说的是:“就这个价,房子卖给我吧。”

  李师傅吓了一跳:“王户籍,你住这里那不是受委屈了,莫开我的玩笑了。”

  “您是铁了心要卖,我自然也是真买。我住这里,就不用再楼上楼下跑了……”说完,王群指了指斜对门。这个单元楼,不仅斜对门,楼上四楼、六楼都有在册吸毒人员。

  李师傅先是一愣,继而猜到了王群买他房子的真实用意。“既然是你买,那我把房子再便宜一点儿……”

  王群打断他的话:“李师傅,我们也是有缘分,都是邻居,就按您先前挂的那个价,要是专门为我降价,我就不买了!”

  王群就这样做出了把家搬进“毒窝子”的决定。

  直到那时,丈夫方国强连房子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丈夫就问她:“我们从老人这里搬走了,那谁做饭?”

  王群说:“我来做!”

  丈夫本以为可以拿做饭这个事难住她,没想到她一口就应了下来。丈夫知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是,长新社区的破旧、偏远,女儿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王群却答不上来。这些年,做母亲的她亏欠女儿太多了……

  王群怕女儿嫌弃楼道脏乱,便买来石灰水泥等建筑材料,和工人一起把楼道粉刷了一遍;社区路灯少,女儿下晚自习了,王群就到路口车站去接;女儿想吃麦当劳了,周末就带她去钟家村买……

  自从王群把家安在了社区,和居民做起了邻居,王群一下解决了“大家”与“小家”之间的冲突。丈夫、女儿也更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了。

  王群总记着李师傅夫妇搬走那天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从过户到正式搬离,李师傅还在老房子里住了一段时间。搬走那天,李师傅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的家电维保单据整齐地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李师傅指着悬挂在门口的一把剑说:“王户籍,这把剑我是专门放在这里的,辟邪,适合你呀!”

  李师傅的老伴指着餐厅的吊灯说:“王户籍,这上面的灯泡原来坏了几个,我们这些年都是将就着用的,我家老头儿专门去市场配回来,全部重新安好。现在,我们把它交到你手上,一定要让它们全部亮起来……”

  是啊,一定要亮起来!这句话,王群一直记在心里。

  王群这盏灯也在社区里一亮就亮了17年。

  关于王群把家搬进“毒窝子”这件事,有人说王群是冒傻气,这样的房子白给都不愿意住,也有人说王群是为了在工作上出风头……

  在不少人看来,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王群现在把工作和生活搅在一起了,社区里婆婆妈妈的事情那么多,她早晚会被“烦死”。

  但搬家这个举动对王群来说,毫无疑问是她又迈出的关键一步。时间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有胆识的选择。

  某种程度上,王群的这个做法更像是破釜沉舟。她不仅没有被“烦死”,还靠自己点点滴滴的实际行动感动了许多人,也震撼了许多人。

  王群是把心搬进了社区。

  王群家楼上住着一个叫夏君的在冊吸毒人员。和李师傅的女儿李艳不同,夏君是躲在社区里“玩”。王群摸准情况后,去夏君家找他,要带他到派出所做尿检。夏君的父亲非常抵触,从王群进门一直骂到她出来。王群转身下楼,他仍堵在门口骂:“你莫没事找事,动不动烦我们,说了不在家,你睁大你的眼给我看看,人在哪里?”

  王群没理他。但这事蹊跷,不一会儿,她又悄悄折了回来,敲开了隔壁另一个吸毒人员的家门。屋子里也不见夏君的身影。进屋的时候,王群顺手推了推房门,感觉有点儿异样,这房门好像推不彻底的样子,推一推,又弹回来。

  原来,夏君一直躲在门后,夏君是个胖子。

  王群把夏君从门后揪出来,问他:“你吸了没有?”

  夏君摇头:“没有。”

  “没有吸,你躲到别人家干什么?”

  夏君不作声了。王群给居民介绍识毒、防毒知识

  王群把他带到派出所。夏君的父亲跟在后面追到派出所,坐着骂:“你这个女人,真是六亲不认,楼上楼下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夏君的尿检呈阳性,被送去强制戒毒了。此后,不管夏君的父亲怎样骂,王群照旧登门走访。

  夏君吸毒欠了一屁股债,王群帮他家分析还债的问题——处理这些事情,王群很有经验。王群首先取得了夏君母亲的信任,夏君的父亲也慢慢转变了态度。他从老家带回来新鲜蔬菜,自己不好出面,让夏君的母亲带给王群,表达他的歉意。

  夏君从戒毒所出来后,王群又热心帮他找工作、办低保。老两口这才明白过来,王群是真心在帮他们一家。

  王群跟吸毒人员谈心时说过:“我住在这里,就是要发挥更大的作用。不仅仅是要监督好你们,更是要帮助你们。”

  楼上楼下的吸毒人员被王群抓了个遍,也帮扶了个遍。知道王户籍住在长新社区,那些先前和他们“交往”密切的人也慢慢断了往来。在王群的不断努力下,长新社区终于摘掉了“毒窝子”这个帽子,慢慢变得风清气正了。

  扫毒和防毒,只是王群工作的一部分。王群的服务更是延伸到了社区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进了居民们的家,入了居民们的心。比如抢救突发心脏病、中风的老人,协助家属把发病的精神病患者送去医院,帮助寻人寻物……

  面对居民们的感谢和夸赞,王群总是说:“我们是邻居,邻里相助是应该的。”

  王群在社区里的威信也在快速上升。王群住在自己的社区里,不论天晴下雨,不论白天黑夜,居民在楼下喊一嗓子就能找到王群。晚饭后出来散步,同时也是巡逻、查岗,一些事情放在休息时间来做,放缓了工作节奏,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妥帖,还不觉得累。

  王群越来越觉得,搬家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因为住得近,居民有事找王群方便多了,要办理户口、身份证的,无论晚上还是休息日,王群随叫随到;社区里有了警情,居民们在楼下一喊,王群就能及时出现,一些可能酿成大问题的矛盾,就处理在萌芽之初了;一家人闹矛盾了,王群又多了“邻居”这重身份去介入化解……

  任志华和耿秋萍老两口子,都70多岁了。耿秋萍是城里人,任志华是农村人。当年耿秋萍随家里下放到钟祥县农村,经人介绍认识了任志华,两人结了婚。后来,耿秋萍招工到长航公司,任志华在钟祥磷矿上班,两人长期两地生活。1985年,耿秋萍在长航公司分到了房子,任志华的户口便从钟祥转了过来,两人总算有了一个安乐窝。岂料,长航公司效益越来越差,耿秋萍直接下了岗。

  这时,他们两口子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妻子怪丈夫不顾家,丈夫怪妻子不挣钱。任志华有家暴倾向,在家多次殴打耿秋萍。两人最终又分居了。

  下岗后,耿秋萍做些卖黄花菜、蘑菇等干货的小买卖,家庭生活条件有所好转,儿子也渐渐长大成人。而孤身一人的任志华上了年纪,经常生病,没人照顾起居。他想回家住,可耿秋萍不同意,坚决不让任志华进这个家门。

  家丑不可外扬,耿秋萍不想弄得满社区的人都知道,任志华也怕外人知道了自己没面子。思来想去,两人都想到了王群。

  耿秋萍在小区里遇到了王群,先私下探了个底,问王群能不能管家务事。王群笑着反问她:“那您想让我管吗?”

  耿秋萍一听愣住了,让一个外人来管这种家务事,确实不合情理。可不找人来管,这事儿恐怕搁到人入土了也未必能有个结果。“唉,”耿秋萍长叹了一口气,小声对王群说,“你能不能给我们调解调解,但不以公家的身份?”

  王群乐了。不以公家的身份,就是不以管段户籍的身份去介入,这倒是稀奇。王群说:“可以,那就以邻居的身份,您先说给我听听。”

  “邻居?对对对,这个好!”耿秋萍回想起以前夫妻拌嘴吵架,都是邻居串个门吃顿饭,就把家里的矛盾劝和了。耿秋萍感慨地说,“现在啊,这邻居……恐怕也只有王户籍了啊!”

  接着,耿秋萍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矛盾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怎么想的都告诉了王群。王群对耿秋萍说:“两口子的事,有些话必须敞开了说,你们两个一起来找我吧。”

  耿秋萍和任志华约好了时间,一起去了王群家。耿秋萍当面控诉了任志华几次殴打她的“罪行”——都是历史上的旧账。一次是在2003年,任志华喝酒喝多了,耿秋萍说了他几句,任志华冲上来就动手打人,掴她的脸,把她踹倒在地拳打脚踢;另一次是2009年,楼下邻居的儿子要考试,晚上任志华用凳子敲地板,耿秋萍说了他两句,要他轻一点儿,他就大打出手。

  王群问任志华:“这几件事有没有?”

  任志华承认有,也承认了打人不对。任志华的口气这么一软,耿秋萍也没有先前那种冷冰冰的脸色了。

  王群说:“两人年纪都这样大了,能一起过,尽量还是在一起,相互有个伴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时间也过去那么久了,任师傅今后要保证不再动手打人。”

  任志华点点头,说:“我这么大的年纪了,哪还有什么力气打人呢?”

  耿秋萍瞪了任志华一眼,不理他。她对王群说:“他是个不顾家的人,长期不交钱给家里用,动不动就往外边跑,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的。现在想回家,晚了!”

  王群对耿秋萍说:“任师傅这样的年纪,你不让他回家,他能去哪儿呢?再说,你们的儿子现在过得还不错,即便不为对方考虑,也要为儿子、孙子想想啊。”

  王群的话在理,把耿秋萍说通了,但耿秋萍有条件:一是任志华每个月要给家里交生活费,二是从今往后不许打人。

  任志华当即写了保证书:每月给耿秋萍交生活费;再动手打耿秋萍,自己就净身出户;家中的事互相商量,儿子监督执行。

  这次现场调解的情况,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两个老人敞开心扉说了各自的对与错,再也没有闹过矛盾。

  有了邻居这个身份,王群觉得居民们是真把自己当成了自己人。他们也成了王群的眼睛和耳朵,社区里有什么新情况,总能很快就反馈到她这里来。

  有一天晚上,王群在院子里散步,一个居民过来反映,10栋搬来了一对年轻男女,随后便经常有陌生人出入,情况有些不正常。

  王群入户查访得知,男的叫吴鹏,女的叫李如薇,是一对未婚同居的青年,他们自称是因鹦鹉社区拆迁搬过来的。谈话时,吴鹏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王群对视,李如薇的目光也很恍惚,对王群的问话,两人回答得吞吞吐吐。

  直觉告诉王群,两人有問题,八成是吸毒人员。

  王群马上去所里核对两人的身份信息和基本情况,但二人并无前科。王群又与他们原住地鹦鹉派出所联系,还把电话打到分局禁毒大队查询,也没有查到他们有吸毒史或其他违法犯罪行为的记录。

  王群和社区书记说起了她的怀疑,引起了社区书记的警觉。没过几天,社区书记告诉王群,有个叫“大勇”的人进了社区。大勇曾经因贩毒坐过牢,有人看见他进了吴鹏他们的门栋。

  这个信息再次给王群敲了警钟,王群不再怀疑自己的判断,这个吴鹏很可能是不在册的吸毒人员。

  怕打草惊蛇,王群特意安排安保队员加强对这两名男女青年的监控,分班守候。没过几天,安保队员向王群报告,吴鹏家里传出女人的哭泣声,情况很反常。

  王群果断敲响了吴鹏家的房门。屋里的哭声停止了,但没有人过来开门。不好,难不成……王群判断情况不对,赶紧和安保队员想办法弄开了门窗。

  一进房间,王群就看见了坐在窗台上的李如薇。窗户推开了,李如薇的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

  不好,她想跳楼!

  为了不刺激李如薇,她让安保队员先退了出去。王群有一种本领,她能很快让对方信任自己。有了基本的信任,她又能鼓励对方把心里的事情说出来。

  那一次,王群也很快将李如薇劝了下来。等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王群轻声问:“为什么一个人在家,吴鹏干什么去了?”

  一句话捅到了要害处,李如薇再次泪如雨下。

  对方哭了,王群反倒放下了一半的心。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李如薇哭了一阵,才说:“吴鹏走了。”

  “为什么走?”

  李如薇不吭声了。

  王群说:“前几天,有人看到大勇到你们这里来过……”

  几番试探下来,李如薇承认,吴鹏吸毒,也没有正当职业,全靠她坐台养活。李如薇边说边哭,王群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吴鹏发现有安保队员在他家附近蹲守,认为是李如薇露了马脚,和她大吵了一架,还动手打了她。随后,吴鹏离开了这里,再也没有回来。李如薇到处找他,发现他在外边又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还恶言恶语地侮辱她,全然不顾及他们在一起时的感情。李如薇觉得活着没意思,想自杀,一了百了。

  听到这里,王群不禁后怕,幸好自己当机立断闯进屋子救下了她。

  像这样的事,王群遇到了很多。孤寡老人突发疾病,一个电话几分钟就赶到;社区里哪家吵架,她在家都能听到动静;其他兄弟单位临时有突击任务,她立马到场……

  久而久之,王群习惯了这种工作状态。

  一年元旦放假,王群下楼买菜,刚拐过楼角,就看见一个女人急匆匆地从幼儿园里面出来。女人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见王群走过来,赶紧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王群心想,幼儿园不是元旦放假了吗?不应该有陌生人进出啊。

  仔细打量这个女人,王群愈发觉得不对劲。这人应该不是本社区的,王群天天住这里,即便不是人人都认识,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这个人却是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王群叫住她,女子明显一惊。王群向她亮明身份:“你是哪里人,在不在这个小区住?”

  女人明显惊慌失措:“我……不在这儿住。”

  王群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人支吾道:“我是来走亲戚的。”

  王群马上追问:“你的亲戚姓什么叫什么?住几号楼几栋?”

  女人张口结舌,一句也答不上来。

  王群心里有数了,她板起面孔,态度严肃地要那个女人打开黑色袋子。女人不情愿地打开袋子,里边装的都是社区居民晾在外面的腊鱼腊肉,足足有20多斤。

  这时,女人讨饶:“姐姐,放了我吧,我这是第一次。”

  王群摇头:“有什么话你跟我到派出所里去说。”

  到派出所一审查,这个女人是个惯偷。

  同事跟王群开玩笑:“你这下楼买个菜都能抓个小偷,运气太好了吧。”

  王群也笑了:“那可不,我花那么多钱买了这里的房子,还不让我多抓几个小偷啊。”

  派出所里的同事都知道王群住在长航新村。对于大家来说,王群就是最近的增援力量。王群住在这儿,有时遇到难解决的麻烦事了,哪怕不是她的责任区,同事们也自然而然地会想到她这个“本地人”。

  那是个周末的中午,王群正在厨房炒菜,接到所里的电话:“一个吸毒者大概是致幻了,抱着煤气罐要与外面的人拼命,你赶紧过去看一下。”

  王群锅里的菜都没盛,关了炉火,放下锅铲就赶了过去。

  那个吸毒致幻的人叫刘永强,是长航新村62栋的居民。王群的责任区是1号到57号楼,而58号到240号楼是别人的责任区。刘永强这个人,王群根本不认识,但她早就习惯同事的这类求助电话了。

  刘永强在家里大喊大叫,非说楼下来了一群要债的人,手里拿着刀,要冲进来跟他算账,不还钱他们就会杀死他。他把老婆和儿子赶到外面,让他们马上走,离开这里。还说那些人不想让他活,那大家就都别活,他准备跟他们拼了。

  其实外面根本就没人。刘永强的老婆怎么劝他也不听,还硬生生地把他们母子从家里推了出来。

  刘永强一个人躲在房间里,一手抱着煤气罐,一手拿着打火机,声嘶力竭:“别进来!你们谁他妈的敢进来,我就点了煤气罐。你们进来就是死,咱们同归于尽!”

  刘永强的老婆胆战心惊地报了警。

  王群赶到现场的时候,楼下已经围了一群警察,派出所、分局、特警队和消防队的人都过来了。

  刘永强把自己反锁在屋里,已经把煤气罐打开了,整个楼栋都是煤气味儿。他手里举着打火机,歇斯底里,谁也不准上去,有人上去他就点火。

  怕刘永强有进一步的过激行为,三位民警只好从楼道里撤了出来。

  王群大致了解了一下里面的情况,打算只身进去探探。这时,王群警务室的安保队长庞俊清也赶了过来,一听是刘永强,马上说:“我认识刘永强,让我去看看吧。”

  王群说:“他是吸毒致幻,才不会管你认不认识他呢。”

  庞俊清说:“你一个女同志,万一上去发生点儿意外,太危险了!”

  最后,两人决定相互策应,同时上。

  刘永强家住在三楼,上到二楼的时候,庞俊清低声对王群说:“你还是下去吧,我再怎么说也和他认识。”

  王群说:“可是……”

  庞俊清打断王群的话:“没有可是,我跟他熟,劝劝他,让他把门打开,把煤气罐放下,你放心。”

  王群知道庞俊清跟刘永强有些交情,他们俩从小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庞俊清十几岁就上了工读学校,后因为盗窃、打架,被“强劳”两年。在农场劳动时,他寻个机会逃跑了,又被抓回去,“强劳”改成劳动教养。之后的十几年,他因盗窃、賭博和贩毒出来进去、进去出来,被劳动教养或判刑达七次之多。

  最后一次刑满释放归来,庞俊清遇到了王群。庞俊清万万没想到的是,王群居然提出,让他这个有几进宫历史的人当社区的安保队员。那个时候,社区常年保持8到10名安保队员,这些安保队员都由相应的社区民警自己负责招募。王群就这样把庞俊清“约束”在自己的身边。

  庞俊清在安保队连续干了6年,从普通队员做到了安保队长。6年中,他没有犯过一次法,工作也非常认真负责。为什么呢?按照庞俊清的说法:“王户籍这么关心我,我如果还给她惹是生非,那还是人吗?”

  王群知道,庞俊清主动提出只身上楼,是想“报恩”。“那也不行,我跟你一块儿做他的工作。”

  “你就让我试试吧,你快下去。”庞俊清边说边把王群往楼下推,“我没事,你不能待在这儿,你在这儿可能会刺激他,他要是胡来,咱们就都完蛋了……快下去!”

  楼道里的煤气味儿越来越浓烈。王群说:“那我就在这儿接应你,有危险我们一起担。要是情况不对,你也赶紧下来……”

  王群还没叮嘱完,庞俊清就上去了。

  王群心里很感动。庞俊清是从汉口搬过来的,他释放回来后,和他的弟弟、弟媳同住一套单元房。房间很挤,他只能在阳台上撑出块地方,支张床铺。庞俊清找王群办户口,王群鼓励他:“过去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今后过好新的生活。”

  第一步,王群给他办理了临时补助,第二步办下来了低保,第三步申请了廉租房,又安排他当安保队员。在王群看来,她只不过是像帮助其他特殊人员一样帮助了他,但庞俊清认为,是王群给了他尊重和信任,让他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事后,庞俊清说:“我当时就是打算报恩的,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让王户籍受一点儿伤啊。”

  王群在二楼,探着身子从窗户观察屋里的动静。

  屋内,刘永强紧抱着煤气罐,握着打火机的手在不停颤抖。庞俊清站在刘永强家门口,朝里面喊:“强强,我还能害你吗?咱俩一个院子长大的,我们喝过酒,是好兄弟。”

  刘永强朝家门口看了看,问:“外面来了多少人?”

  庞俊清说:“外面没有找你讨债的人,外面来的是警察。”

  ……

  庞俊清吸引住了刘永强的注意力,王群赶紧把情况报告给领导。此时,特警队已经制订好行动方案,准备从后面的阳台突入室内,一组特警和消防员已经带着梯子绕到楼房后面待命了。

  王群说:“我的安保队长在楼上,正在做刘永强的工作。能不能再给一点儿时间,让他试试?”

  现场指挥决定,做两手准备,一旦庞俊清的说服工作无效,立即开展强攻行动。几名特警也顺着楼梯猫了上来,以备不测。

  屋里传来刘永强的喊声:“他们来了,都想杀我!”

  庞俊清说:“是警察在外面,没人敢杀你。就是有人来,一看这阵势,也早就被吓跑了。”

  刘永强紧皱着眉头,仿佛在努力理解庞俊清的话。

  庞俊清继续说:“你放心,什么事都没有。不信,你把门打开,我就在你家门口站着。”

  就这样,庞俊清和刘永强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刘永强才把门打开。庞俊清进屋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刘永强手中的打火机拿到了手上。

  因为庞俊清在前面做通了工作,楼后面的特警和消防员没有破窗。跟随在庞俊清身后的特警立刻上前,把刘永强控制住,关闭了煤气罐。

  庞俊清马上说:“你们不要动手,否则他就不信任我了。”

  特警听从了他的建议,放开了刘永强。王群和居民一起搓湯圆

  庞俊清说:“强强,你别紧张,他们是警察,是来保护你的。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派出所。”

  刘永强瞪着眼睛,不说话。

  这时,王群也上来了。庞俊清对刘永强说:“你看,她是社区管段户籍警王群,也住我们这个小区,她是我的直接领导。”

  刘永强又瞪着王群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见刘永强空手走出了楼栋,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王群和庞俊清陪着刘永强一起来到派出所。这时候,刘永强的药劲儿也差不多过了,慢慢平静了下来。到了晚上,刘永强基本恢复了正常。那天晚上,庞俊清又主动陪了刘永强一夜。

  第二天,在王群的安排下,派出所把刘永强送进了汉阳医院精神科住院治疗。

  在长新社区居住多年,王群和居民越来越亲近,关系也由以前的户籍警变成了邻居、街坊。她关心着辖区居民,居民也关心着她。平常,时不时给她带上一把新鲜的蔬菜,过节,端着莲藕汤、春卷、肉丸子来看她,说的都是热乎乎的心里话。居民们拿给她一点点东西,王群总要翻倍地还回去。她与社区居民像邻居一样彼此走动,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感。

  王群在社区安家的做法,得到了湖北省公安厅领导的高度赞扬。此后,“鼓励社区民警就近安家”的办法,被写进了全省警务室建设指导性文件。

  把家搬进“毒窝子”,实现24小时为民服务不打烊,这不仅是王群工作上的一个亮点,更是王群工作的勇气和底气。

  正如王群所说,当户籍警最多也就几十年,总有退休的那一天,但和社区居民们做邻居,却是一辈子的事。

王群的“四联”工作法



  到长新社区工作时,王群已有16年的警龄了。

  刚分配到洲头派出所时,王群做了一段时间窗口民警。她心想,每天就办个证,啥时候能干点儿大事啊。所长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派出所民警‘上管天文地理,下管鸡毛蒜皮。”

  这话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窗口锻炼了一段时间后,王群已经非常熟悉相关业务知识了。一个夏天,分局刑警队到所里办案子,当时天气很热,王群张罗着为大家切西瓜。

  这个热情朴实的年轻女警引起了刑警队长的注意。刑警队恰好缺一名内勤,队长半开玩笑地对王群说:“小丫头,你愿不愿意去我们刑警队?”

  王群说:“可以呀,就是不知道我们所里放不放。”

  后来,刑警队长说服了派出所长,真的把王群要了过去。

  王群调到分局刑警大队后,开始时做内勤,后来参与案件侦办,拜了师父——那时的刑警队是讲究师父带徒弟的。

  她在刑警队一干就是7年。办案经常出差,她多次跟随师父南下侦办案件,去过广州、福州、石狮、惠州等地,开了眼界,也越来越成熟。

  有一段时间,王群被抽调到政法委写材料,但她对这样的工作完全不适应。用王群的话说,她天生不是坐办公室的料,她最适合的还是待在基层。

  三个月后,王群要求回刑警队,但领导却把她调到了建桥派出所,真的把她派到了最基层,到大桥社区当管段户籍。因为是从“上边”下来,刑警队教导员怕她闹情绪,便找她谈心:“别怕下派出所,这对你是个很好的锻炼。树挪死,人挪活。”

  挪吧,反正到哪儿都是做工作。

  王群到建桥派出所报到时,才发现这个派出所就在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抬头就能看见那棵遮天蔽日的汉阳树。

  忽然间,王群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王群在大桥社区当了两年管段户籍。那时,王群的社区工作做得算不上多么出色。后来王群调侃道:“可能是因为大桥社区的工作环境太优越了,我没有用武之地。”

  兩年后,王群由建桥派出所调回洲头派出所,短暂地做了一段窗口民警后,被派到了长新社区。

  那时的王群已经在多个岗位锻炼过,有了比较丰富的公安工作经验,各项工作都能得心应手。她像一粒饱满成熟的种子,在长新社区生根发芽。

  这粒种子注定要经受一番风雨的考验。

  王群刚刚接手社区,方方面面的矛盾就一股脑儿地向她扑了过来。也正是这种逆境,让王群积累了大量的社区工作经验,逐步摸索总结出了一套化解矛盾纠纷的“四联”工作法。

  所谓“四联”,就是“律师联调,警群联手,调处联治,社区联家”。借助司法力量,依靠群众,处罚与调解相结合,把“社区联着每一家”的治理理念传递给居民,从而把矛盾冲突解决在萌芽状态。

  说起这个“四联”工作法,王群苦笑一声:“这也是边摸索边总结出来的,缘起是,有几件事深深地触动了我。”

  王群接手这个社区的第四年,社区里发生了一起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打架事件。

  那年的3月中下旬,武汉正值梅雨季节,晴半天就要下两天雨。这一大片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房子,住顶楼的人家遇到这种天气,最怕的就是漏水渗水。25栋6楼的陈力纯一家就深受其苦。偏偏通往楼顶露台的天窗又靠陈力纯这一边,一下雨,他家门前就是一摊水。陈力纯每天不知道要拖多少遍地,反正地上就没怎么干过。他恨不得把这个天窗焊死,让它滴水不漏。

  而同住6楼的邻居谭汝飞,只要雨一停,他就要打开这个天窗。为啥?透气通风啊。

  这一下,两人的矛盾就来了。

  陈力纯说:“你没看我家门口都漏成这样了,天天开啊关的,窗子不坏才是怪事!”

  谭汝飞说:“就你家漏水?这阴雨天,谁家不漏水?本来都闷成了罐头,不打开通风,家里潮得人都要长霉了!”

  两人越吵越凶,由嘴上争执发展到大打出手,两人打得从楼梯上滚下来,又接着打,结果陈力纯头部、眼部被打伤,锁骨骨折,左肩粉碎性骨折。谭汝飞也受了伤,鼻梁骨骨折,但比起陈力纯,伤势轻多了。

  谭汝飞伤得轻,很快就从医院回来了。陈力纯伤得重,不得不住院治疗。得知哥哥住院的消息,陈力纯的弟弟拿着菜刀就找上了谭家的门。谭汝飞一看这架势,转身就往院子里跑。陈力纯的弟弟不依不饶,边追边喊:“你对我哥下狠手,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躺在医院的滋味!”

  谭汝飞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跑一边向看热闹的人喊道:“快,快帮我拦住这个疯子……”

  围观的居民一看这架势,刀都拿出来了,谁敢上去拦,只是在一边劝阻:“算了算了,何必还要弄出个人命来呢……”

  这时,王群带着安保队员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了。顾不得细问,王群上去就扯住陈力纯弟弟的胳膊。“快停下,你这是干什么……”

  陈力纯的弟弟被王群和安保队员拦住了,他大口喘着气,瘫坐在地上。王群趁机把他手里的菜刀夺过来。谭汝飞见状想赶紧离开,却被王群给叫住了。

  两人被带到了警务室。王群刚一问“怎么回事”,两人就当场吵起来了,王群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吵聋了。

  陈力纯的弟弟挽着袖子叉着腰说:“就你这种怂包,还敢欺负我哥,你就是欠打!”

  谭汝飞喊得更凶:“他不打我,我怎么会打他?你哥讨人嫌,活该被打!”

  两家打架的前因后果,王群并不知情。现在两人这一闹,王群愈发一头雾水。她只好先支开两人,分别跟他们谈话。王群在警务室调解纠纷

  陈力纯的弟弟这才把哥哥被打伤住院的事情讲了一遍。可到了谭汝飞那边,他的说法却是:“我和陈力纯是发生了争吵,是他一脚踩到水摊里去了,自己没站稳摔下了楼梯……你刚才也看到了,他还指使他弟弟拿刀砍我,我才是受害者……”

  王群说:“那你刚才说人家活该被打……”

  谭汝飞说:“那是我说的气话,他说是我打的,倒是拿出证据来啊,我还说是他打的我呢!”

  王群隐约觉得谭汝飞说了假话,但没有人证。

  把两人拉在一起对质,陈力纯的弟弟以为王群偏听偏信,又激动起来。“不要以为我们家没人,收拾不了他。等我大哥回来,我大哥可不是好惹的。你们派出所解决不好,就找你们领导,追究你们的责任。”

  对质无效果,王群只好让谭汝飞先走,随后耐心地给陈力纯的弟弟做工作。“这个事情我肯定会管到底。你现在冷静地想一下,如果我今天不把你拦住,你要怎么收场?”

  “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出门随手摸到了菜刀……他把我哥欺负成那样,我就是想出口气,让他在小区里出出洋相……”

  一顿教育批评,陈力纯的弟弟也认了错,表示一定配合调解。

  两人都走后,王群寻思,谭汝飞和陈力纯是闷在楼道里打的架,关键是没有人证,又没有摄像头,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王群一时束手无策,思来想去,只好先从陈家入手。

  陈力纯弟兄三人,老大是省直单位的一名公务员,王群找到陈家要来了他的电话,耐心地把这边的情况、事情处于什么状态、派出所做了什么工作,一一说清楚了,希望他劝家人冷静地配合调解。

  王群打这个电话的目的,陈力纯的哥哥听出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希望这件事得到公正的处理。

  王群心里有底了。把陈家稳住后,她就着手开始调查。

  这两家谁的话是真的呢?能不能找到人证?王群在两家楼栋下面转了一圈,看见居民老胡和几个人在楼下聊天,都在议论这件事。老胡扯着嗓子说他看到了他们打架,正在那里眉飞色舞地描述。王群心想,老胡跟谭、陈两家住前后楼,说不定他真看到了呢?但她没动声色。

  回家吃过晚饭,王群去了老胡家,决定一探究竟。

  老胡一见是王群,大抵也就猜到她要问什么了,便把王群让了进来,赶紧关上了门。王群开门见山地问:“老胡,下午我听你说看到了谭、陈二人打架的全过程,那会儿人多,我就没好当众问你。你既然看到了他们打架,就把情况跟我说一下吧。”

  老胡说:“别提了,我也是烦死了。那天上午,我下夜班回家,老早就吃了中午饭,准备睡一觉。结果,刚躺下就被他们给吵醒了。我还准备出去骂人的,结果一打开阳台门,就看见对面楼梯间里谭汝飞一拳把陈力纯打倒,陈力纯滚到楼梯下面,他又冲过去骑在陈力纯身上继续打……”

  王群忙问:“你能不能给我当个目击证人?”

  老胡直摆手,说:“那可不行,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今后怎么抹得开面子啊?我给你说说可以,作证那是使不得的。”

  第二天,王群又找了好几个附近的居民了解了一下,听到的情况和老胡说的差不多,可一听说要作证,都避之唯恐不及。

  老胡的弟弟以前吸毒,曾是王群的帮扶对象,王群在他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可惜还是因吸毒过量意外死亡了。王群认为,有这层关系,做通老胡的思想工作还是有一定基础的。

  于是王群再次上门。聊完谭、陈两家的事,王群跟老胡又拉起了家常。老胡一看,王群是越聊越不想走,叹了口气说:“王户籍,我也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怎么说呢?换了别人,我真不能出这个头。可是,当初你对我弟那么好……你给我弟机会,他自己不珍惜,那是他的命。但我知道你尽心了,不能不领你这个情。什么都别说了,我帮你作这个证还不行?”

  随后,老胡跟着王群到所里做了笔录。王群有了证人证言,心想,这下谭汝飞不会抵赖了吧?没想到谭汝飞又改口了,说是陈力纯挑起的事端,而且先动手打的人,他是正当防卫。

  这一下,确实把王群将住了。毕竟老胡没有看到他们打架的全过程。

  找证人无果,王群想到了“外援”刘律师。刘律师原是汉阳区人民法院特约调解员,和王群警务室合作调解过多起矛盾纠纷。王群请刘律师帮忙,刘律师马上找到了相关法律依据——在无法确定谁先动手的情况下,有轻伤者赔付重伤者的规定。

  可是,谭汝飞又改了口,说陈力纯是自己摔倒的。

  离开谭家后,王群越想越生气,怎么反反复复改口,就没一句是真话!很快,王群冷静下来,行,你不是要证据吗,我都给你找齐!

  王群立即安排谭汝飞和陈力纯做了伤情鉴定。谭汝飞被定为轻微伤,陈力纯被定为轻伤一级,他还在治疗阶段,未做伤残鉴定。

  陈力纯的伤情鉴定为轻伤一级,谭汝飞的行为已构成刑事犯罪。纠纷成了刑事案件,需要转给刑侦队办理。然而,直到此时,谭汝飞仍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口咬定是陈力纯先动手打了他。加上谭汝飞的鼻梁骨没恢复好,他干脆有恃无恐地又住进了医院。

  陈家一看,这谭家明显是在耍赖,事情都这么明了了,还没有一个结果。既然如此,那就上访,去访出个结果。王群又是一顿苦口婆心的劝导:“谭汝飞确实在住院,等他养好伤,办理了出院手续之后,才能采取进一步措施。”

  陈家人说:“我们不接受任何调解,一定要把谭汝飞给关了!”

  一时间,两家形同水火,调解又陷入了僵局。

  谭汝飞出院后,立即被刑事拘留。这下,谭家才傻了眼,主动找到王群,希望做做陈家的工作,愿意接受调解。

  陈力纯住院期间,光肩部关节的治疗就花了5万元,整个治疗费花了10多万。在王群的劝和下,陈家提出,民事部分他们要求谭家赔偿11万元。但谭家人却接受不了。

  王群了解到,谭汝飞夫妻两人都在打工,每个月挣的也不多,儿子正在上大学,家庭十分困难。她的心又软了。如果把谭汝飞关押起来,这个家庭就陷入了困境,他们以后怎么办?

  王群再次登门陈家,介绍了谭家的情况,做陈家的工作。但陈家坚持,要么谭汝飞赔偿11万元,要么诉诸法律,把谭汝飞送进去。

  这时,谭家也已明晰了法律条款,知道了这个案子的几种可能的结果,态度彻底软了下来。谭汝飞的母亲几次上门央求陈家,但陈家不为所动。

  案子又拖了一段时间,双方仍不能达成一致意见。办案期限已到,案卷材料必须移送检察院。

  检察院立案了。王群和刘律师一起找到主管这个案件的检察官,介绍了双方的家庭情况,也说了她的想法:希望能尽量保全两个家庭,争取调解成功。

  检察院批捕科的黄科长对王群的意见十分重视,专门组织了听证会。听证会还邀请了双方当事人的家属。王群在会上讲述了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主张能调解还是尽量调解。“双方同住在一个楼层,门对门的邻居,不起诉,调解解决,今后也好处理邻里关系。毕竟以后还要做鄰居,还住在一起……”

  王群的话,最终打动了陈家,陈家的态度有了转变。

  最后,检察院做出了不对谭汝飞批捕的决定。接下来,双方的焦点集中在了赔偿金上。为了协商赔偿金的金额,王群不知道上了多少次陈家的门,陈家要求的赔偿金额从11万元降到10万元,又降到9万元。

  谭家凑齐了这笔钱,一次性付清了赔偿金。陈家打了收条,签了调解协议。

  一起因天窗引发的纠纷,在法律上画上了句号。然而,两家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那种邻里关系了。

  后来,谭家搬走了,陈家也搬走了……

  每次路过25栋楼下,王群就会想起这件事情,遗憾的同时,她也没有忘记老胡、刘律师、黄检察官和热心居民一同付出的努力。没有他们,这件事的结果可能更糟。

  也正是这起纠纷,让王群更加坚信,调解矛盾靠单打独斗是不行的,一定要“联动”起来。“联动”的出发点不外乎两个,一是依靠社区自身的力量,把纠纷化解在社区内部,确保矛盾不升级、不上交;二是依靠法律渠道解决矛盾纠纷。“联动”的核心,是在调解纠纷的过程中,把这二者结合在一起。

  每起矛盾纠纷的化解,无不考验着王群的耐心。

  居民彭国栋和王琴是楼上楼下的邻居,彭国栋住三楼,王琴住四楼。两家都是长新社区的老居民,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可是有一天,他们都怒气冲冲地来到了警务室。王琴指着彭国栋说:“你安的什么心,我们走个路都不行吗?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彭国栋是和他女朋友盛莉一起来的,没等彭国栋开口,盛莉就抢着说:“哪有像你们这样的,在家动不动就搞得叮当响,那叫走路?你们有没有一点儿道德!”

  这两个女人,王群是早有耳闻。王琴号称是单位里嘴巴最厉害的人,盛莉也是个吵架从不吃亏的人。见两个女人直接杠上了,王群赶紧把人拉开,给每人倒了一杯水。

  王群笑着问彭国栋:“来,你来说说是个什么情况?”

  彭国栋看了盛莉一眼,盛莉轻哼了一声:“真是个窝囊废!”

  彭国栋满脸尴尬。一旁的王琴马上呛了他一句:“看看,一家都是什么人!”

  王琴这么一说,相当于火上浇油。王群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要是专门来吵架的,那你们就先吵个够。事情都没弄清楚,这样吵能解决什么问题?”

  王琴和盛莉扭着头,气呼呼地坐着,不说话了。

  彭国栋这才说出事情的原委。原来王琴在家带孙子,孙子喜欢踢皮球,上午踢,下午也踢。彭国栋和盛莉都上中班,吵得两人没办法休息。彭国栋上去找了王琴几次,可王琴把他给怼回来了:“你将来养了小孩儿就知道了,小孩儿喜欢动,难道要我把他捆起来?”

  彭国栋吃了哑巴亏,盛莉就骂他“窝囊废”。这一激,彭国栋就想出了一个“克敌”的法子——从网上买了一个震楼器安在天花板上。只要楼上有动静,盛莉就毫不客气地开动震楼器。

  这震楼器果然是名不虚传,一会儿“嗡嗡嗡”,一会儿“哒哒哒”。一开始王琴不知道是咋回事,后来才知道楼下装了一个专门对付她的“法宝”。这下,可把王琴彻底惹怒了。王琴一不做二不休,叫孩子不仅踢皮球,还踢一会儿拍一会儿。她心想,我也给你来两个模式。

  两家僵持了一段时间,吵架的事就落在了两个女人身上。盛莉上楼骂几句,不一会儿,王琴就下楼还几句。彭国栋一看,这也不是办法,他便提议,这事找王户籍解决。

  王群哭笑不得地听完了前因后果,问他们:“你们这么闹,结果呢?楼上楼下都没休息好,这是何必呢?”

  王琴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帮儿子儿媳带孩子,那孩子喜欢蹦喜欢跳,我怎么管得住?”

  盛莉说:“你管不住孩子,别人就活该忍着?”

  这架势,又要开吵,王群赶紧制止:“既然找到我这里来了,你们还是应该相信我。一个巴掌拍不响,现在你们各自检讨自己的错误……”

  王群请来刘律师,她和刘律师分头做两家的工作。

  王群先做王琴的工作,让她把孩子约束起来,孩子喜欢踢球,就让他到院子里去踢。王琴又反映:“有时孩子根本没踢球,就是在地上滚了一下,声音很轻,他们就开那个鬼东西,声音比我们不知道大了多少倍……”

  王群说:“只要你保证平时把孩子管住,他开震楼器的事情,我来给你解决。”

  王琴答应了,但盛莉坚决不信王琴会管住孩子。

  王群说:“首先你开震楼器也是扰民,是不对的,现在人家保证管好孩子,你又不相信。如果这样的话,你们接着互相伤害,何时是个头?”

  盛莉并不知道,王群其实也很会“吵架”,句句话都拿得住人,但王群“吵架”是讲策略的,该轻言细语就得轻言细语,该声色俱厉的时候就得声色俱厉。

  盛莉最终答应以观后效。

  双方达成了谅解,在王群的警务室签了调解书。两家把各自的要求和保证都写在了上面,双方都表示,在不违反调解书的情况下,谁也不能节外生枝,今后和睦相处。

  过了几天,王群在路上遇到了王琴,王琴告诉她:“他们还算讲良心,把那个鬼东西拆了。”

  王群笑着说:“再不拆,估计两家的楼板都会被你们闹塌了。”

  盛莉也给王群反映:“楼上再也没有乱蹦乱跳了。只是偶尔有挪椅子的声音,那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王群说:“互相多体谅,遇到问题了,不能走极端,不能激化矛盾。我不就住在小区吗?有啥事,先向我反映。”

  盛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那是那是,有您在,事情都好办。”

  每一起矛盾纠纷的完美调处,都是一次贴心的交流过程。尽管矛盾纠纷的发生各有蹊跷,但王群总能及时找到矛盾的“火花”,然后发动司法和居民的力量,让这个“火花”消弭于无形。

  居民张伟的汽车停在社区院子里,第二天上班时,发现车门被人划了一道印子。

  张伟想来想去,自己没有跟谁结怨啊,如果说有矛盾,那也只是跟老余争过两句。张伟打110报警,怀疑是老余划了他的车门。

  110询问老余,老余火了,说他这两天压根儿就不在社区,老人生病住院,他在医院陪床。

  划车门的人还没找到,他们两人的新矛盾又起了。

  怎么办?王群知道问题的关键就是先找到划车门的人。她绕着张伟停车的地方转了一圈,有了新发现——斜对门开打印店的商家门口,安了一个摄像头。黄子卿木刻版画作品《倾听》

  王群上门请打印店的老板查监控录像,发现果然有个人在张伟的车门附近停留了片刻。巧了,打印店的老板认识那个人,却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姓名,他怕對方知道后来“闹”他。王群又是做他的思想工作,又是保证给他保密,打印店的老板这才说出了实情:“那个人叫易威,在我店里打印过东西,可能是嫌贵了,我怼过他几句……”

  听到这里,王群明白了。原来易威以为停在打印店门口的车是店老板的,就狠狠地划了一道。

  王群找到易威一问,他先是不承认,王群把视频截图发给他看,他才没话说了。

  找到了肇事者,张伟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老余找上门来,说自己的名誉受损,要赔偿精神损失费。

  王群根据先前的“联动”经验,请了刘律师,找了社区工作人员,多方一起谈。讲完法律,讲邻里亲情,好说歹说,总算把老余和张伟的矛盾化解开了。张伟赔礼道歉,老余和他握手言和。

  问题最终落在赔偿金上。张伟要求赔偿3500元,易威同意赔偿,但他觉得张伟要价太高,两人僵持不下。

  就赔偿金问题,王群先后调解了5次,张伟才松口让步500元。王群笑着对张伟说:“调解5次,你让500元,相当于是一次100元……”

  王群的话,一下逗乐了双方。

  最后,易威同意一次性赔偿张伟3000元,了结此事。

  王群调解矛盾纠纷很注意调查研究,先把问题谈明白,然后请刘律师从法律上把关,提出司法调解的意见。王群再根据双方的诉求,拿出让当事人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拿出方案后,如果双方仍有分歧,王群就再进行调解,直到双方意见达成一致为止。在这个过程中,不仅体现了王群丰富的法律业务知识、足够的工作耐心,还有她对居民一如既往的真诚和深情。

  从这些矛盾纠纷的调解中,王群積累了大量的经验,也收获了居民的信任和爱戴。

  王群总结出的“四联”工作法,得到了湖北省公安厅领导的批示肯定,被推广到全省各市、州、县公安局,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指导作用。

  此时的王群,不仅是在社区矛盾化解上有了自己的心得,还在帮扶、管理吸毒人员,打造平安社区上有所建树。王群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从容、平和。

  居民遇到困难了,找王群寻求帮助;邻里之间有矛盾了,找王群化解;戒毒人员回来了,王群主动帮扶……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挑战,王群总是勇敢地迎上去,一件事一件事地做好,一家一户地呵护好。

  王群就像扎根在社区的一棵树,不知不觉中,已然枝繁叶茂。

  王群的名字也越来越响亮起来了。

  (未完待续)

  (文中人物除王群和家人外,其余皆为化名,文中照片由武汉市公安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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