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大庆奉夫人之命,周末下午来到大院儿接儿子。
这里说的大院儿,不是那种四面用铁篱笆墙围绕着的小区。是大院儿。他们内部人在说大院儿时,重音在“大”字上,听起来很有股自豪意味在里面。周边的人们呢,也称之为“大院儿”,虽然没有了那个重音,但听起来是有股很明显的羡慕成分呢。
大院儿四周有高大的围墙,东西南北有四个宽敞高大的门。大门门楣正中央悬挂着一颗硕大的红五星,红五星正中心有“八一”两个黄色大字。红五星到了晚上最好看,会发出能使小半个天空都璀璨夺目的光芒。那光芒,远远望去,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和气派。而大门两旁,无论昼夜,都有身着迷彩服、头戴钢盔、脚踏陆战靴、怀抱冲锋枪、站得笔直的哨兵警卫。哨兵身旁,还有一面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八个鲜红的大字:哨兵神圣,不可侵犯!
大院兒对外人来说,是一个很神秘的地方。
高大庆的夫人,就是在这个大院儿里长大的。作为大院儿外的男孩儿,当初能追到大院儿里的女孩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是一件让人十分羡慕的事情。高大庆难得在周末下班这么早,更是难得有时间来大院儿接儿子。儿子名叫高小丁,小名叫丁子。
高大庆骑车来到大院儿门口,在那道黄色警戒线前面刹住车,把右手伸进上衣口袋,这才发现了问题——没带出入证。正准备走上前跟哨兵说明情况时,就见一位哨兵怀抱着冲锋枪,迈着极其威武的步伐,朝他快速走过来:“您好,请您立即离开!这里是军事禁区!”
高大庆不是第一次没带出入证,但是哨兵这样严肃地朝他走过来,用命令式的口吻让他立即离开还是第一次。以往,他只需要走到哨位前,跟哨兵说明情况,把岳父或是大舅哥丁磊的名字和住所门牌号报告清楚了,便可以进入。
哨兵一脸威严,铁板一块,这让高大庆感到了心理压力。原本要说的岳父和丁磊的名字及门牌号码,特别是要强调一下自己是名警察,也都被打压了回去。他只能按照哨兵的手势,推着自行车,往远离军区大门的方向走去。
不过,接孩子的任务还得完成,于是,他给丁磊打电话。丁磊在军区作战部当参谋。作战部是个要害部门,权力不小,丁磊一个电话过来,哨兵一准放行。可电话打了两遍,全是“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迟疑了一下,高大庆准备打岳父家里的座机。如果丁子在家,直接让他背上书包出来便可以了。正要拨打时,忽然一阵儿轰隆隆的响声,震耳欲聋般传了过来。
一辆绝少见的、超级大、超级长的大货车从他跟前轰隆隆地开了过去,又宽又长的平板车厢上装载着一个硕大的集装箱。车后面,追着几个男孩子,大概是被什么吸引了。
“四十个!”一个喊。“六十个!”一个喊。“好像,至少有四十八个轮子!”另一个喊。
哦,原来他们追着车,在数上面的车轮数。总之,他们谁也没数清大货车上到底有多少只轮子。大货车很快就开进了大院儿,那几个男孩子转而讨论起了其他问题。
“那集装箱一定很沉。”一个说。
“那还用说。”另一个说,“不然干吗需要那么多轮子的大货车运载!”
“里面是什么?”一个问。
“我猜是飞机!”
“我猜是坦克!”
最后,几个男孩子都觉得坦克比较靠谱。因为飞机翼展太宽,集装箱里可能装不下,而几辆几十吨重的主战坦克,用这样的大货车装载再合适不过。可是,有个男孩儿问:“好奇怪呀,坦克为什么不能直接开过来呢?”
有一个孩子立即给出了答案:“新型的,保密,所以要密封了运送!你不知道天上的卫星能把一根绣花针都拍摄得清清楚楚吗?”
大家立即觉得有道理,就连高大庆也觉得这个答复能够自圆其说。
大院儿外一直有个传说:大院儿坐落在大山脚下,那山是在几十年之前就已经被掏空了的,里面封闭着许多军事秘密,传说还有一个连的兵力常年驻守在里面。所以,几个男孩子便一致认为,那新型主战坦克一定是被秘密运送到那里面去的。
这时,高大庆又听到有个孩子对大货车的速度产生了疑问:“我听咱们同学丁子说过,大院儿里是限速的,它那样轰轰地跑,肯定是违反了军纪的!”
高大庆不由得插嘴道:“大概是要执行什么紧急的军事命令吧?”
那几个男孩子并不理会他这个穿着警服的大人,继续议论着那辆大货车和车上的物品。他觉得孩子们太有意思了,以至于捧着手机竟忘了打电话的事。
高大庆正听孩子们议论时,又有更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大门门前的哨兵像是得到了命令,慌慌张张地从哨位上跑了下来。值班室里的哨兵们也纷纷跑了出来。
高大庆先是听到了一阵儿轰隆隆的响声,响声让人震撼,让人恐惧,几个孩子也被吓愣了。再看哨兵脚下的地面,忽然隆了起来,继而一排钢铁障碍物逐渐由地下冒出来,上升,直至把大门给封闭了起来。与此同时,怀抱冲锋枪的哨兵,双脚叉开,按照作战队形,齐刷刷地在大门前排成了一排。
“什么情况?”高大庆从来没遇上过这种情形,不禁心里一震。
“不好,大院儿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个高个子男孩儿忽然喊道,“很重大的事!”
“会是什么事情呢?”一个男孩儿问。
“刚才的主战坦克出事了吗?”另一个男孩儿问。
高大庆看着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脸担心和害怕的表情。
“赶紧问问丁子。”说着有个男孩儿掏出了一面小旗子,拔腿就往远处的山坡上跑。
就在高大庆看着那孩子感到奇怪时,只听高个子男孩儿说话了:“笨蛋,这个时候用旗语联络,怎么保证丁子能接收到?谁知道丁子的电话?快告诉我!”
高个子男孩儿的喊声刚落,一个孩子便赶紧掏出手机来。
“丁子,大院儿里,怎……怎么……怎么了?”高个子男孩儿慌忙朝着电话里问。
高大庆听电话里喊道:“出事故了!砰的一声!大……大……大事故!”
语音里,充满了惊慌!高大庆忙凑过去,对着电话喊:“丁子,儿子——”
二
丁子平时跟着姥姥、姥爷和大舅住在大院儿里的19号楼里。那是一栋老式房子,军队提供给师职干部的红砖楼,上下共两层。
19号楼的位置,差不多就在大院儿的正当中。楼前面是一条笔直的大马路,这是大院儿里面的一条主干道,代号是1号路。往西是招待所、医院、加油站和勤务营宿舍,再往西是西门。往东是大食堂、图书馆、女兵话务连和警卫营宿舍,再往东是东门。丁子家往东往西还各有一个操场,那里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溜旱冰、骑沙滩车、踢足球,还有官兵捉贼等,都是他的强项。不过,现在他顾不上去操场玩了,最近几天最吸引他的是另一个项目。这两天,他总是在放学之后沿着1号路往东跑了去。
其实,顺着1号路往东,还有一座很重要的建筑,说得更准确些,还有一个院中之院。那里就是大院儿的心脏,是军区的司令部,丁子的舅舅丁磊就在那里面上班。司令部对外称158号。而司令部里的首长,也不称其为什么司令或政委,都一律使用1号或是2号的代号。
就在158号的北墙边,生长着一棵玉兰树,这棵玉兰树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丁子。
下午三点半,丁子乘坐军区大院儿的学生班车从学校一回到大院儿里,没顾上回家,就背着大书包朝着那棵玉兰树急慌慌地跑了去。他抬头朝树顶上看了看,之后三下两下扒去了上衣。这才是三月初的天气,本身就乍暖还寒,就连玉兰树上的花蕾还在沉睡着呢,并且太阳已经偏西,气温就更低了。丁子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时,大院儿里一个和丁子同班的女生朝他喊:“丁子,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会感冒的!你要是病了,去医院打针,可没人管你!你爸妈都那么忙,家长会都顾不上参加。”
丁子看也没看她一眼,心想:“要你管!”只见他朝手心里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再把两个手掌使劲儿相互搓了搓,然后将瘪瘪的肚皮紧贴在粗糙的树干上,再用双手把树干搂住,双腿在树干上一盘,便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用起了力气。
那女同学明白了,丁子是想爬上去。而玉兰树上呢,有一个老大的喜鹊窝,两只花喜鹊在窝边上正忙碌着,嘴里叼着细树枝。
“你不许去打搅它们!”女孩儿喊,“更不许掏小喜鹊!”
高大庆在大院儿外跟丁子通话,问他大院儿里究竟出了什么大事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十分。那时候,丁子正在按照舅舅丁磊的命令罚站军姿。
158号作为院中之院,还有自己的哨兵和更严密的警卫及保密系统。值班的哨兵首先在监控里发现了情况——远远地看去,那棵玉兰树上像是趴着一只猴子。与此同时,警报系统开始报警。时隔不久,也就是几十秒钟的样子,158号里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丁磊在急速跑步。他接到了5号首长的命令——立即到值班室去!要快!
在喜鹊们的攻击下,从树上溃退下来的丁子正要用手挠头上的鸟屎,一个哨兵就冲到了他面前。这之后,他被带到了值班室里。哨兵说:“你舅舅是丁参吧?用不了一分钟,你就能见到他了!”
这让丁子立即明白自己惹祸了,哨兵已经通知了舅舅。“待会儿舅舅来了,一定会吹胡子瞪眼睛,外带揪耳朵罚站军姿了。”丁子正这样想时,就见值班室的门猛然被推开了。丁子以为是舅舅来了,却是一位不相识的叔叔,他身后跟进来了一大团风。哨兵立即立正、敬礼:“宋营!”被称作宋营的叔叔看了一眼哨兵,又看了一眼丁子,板着脸问:“就是他?”
“报告宋营,就是这孩子。他爬到了树顶上,还朝158号里面瞭望!”哨兵听宋营对他说了一声稍息之后,便把一直保持敬礼姿势的右手放了下来,检讨说,“事情怪我,是我放松了警惕,认为他一个孩子,爬不上去,玩一玩,耍一通就回家了。”
“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爬上去了,还朝158号里瞭望!你是哨兵,是158号的一道铁闸,是158号的眼睛、耳朵和鼻子,你的警惕性哪儿去了!”宋营一脸铁青。
宋营还要说下去,可是值班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丁子的舅舅丁磊走了进来。宋营和哨兵立即举起了右手,敬礼:“丁参!”
“宋营!”丁磊赶紧给宋营和哨兵还礼。
“宋营,我外甥捣蛋来着吧?”尽管宋营肩上的星星比自己少两颗,但他还是跟宋营赔着小心,“我接了命令就赶紧跑来了。宋营,孩子给您找麻烦了,他,他没造成什么损失吧?”
宋营看看丁磊,嘴动了动,但一时没有说话。丁磊又看向了哨兵,样子像是求援。哨兵和他对视了一下,立即把目光移到了另一边。
丁磊便把身子蹲下,双手抱住丁子的肩膀悄声问:“丁子,给舅舅说实话,你刚才干什么了?”
丁子支支吾吾地說:“爬……爬树。”
这时,宋营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话了:“丁参,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咱们的警报系统报警了,是丁子爬到树顶上触发的。您知道,这是一级战备报警。您知道……”
“我知道,宋营,警报一响,哨兵们有无限开火权!无需请示!”丁磊跟宋营说完,立即弯下腰,把丁子拉过来,严厉地问,“丁子,你为什么要爬到树顶上去?你,你,你……”他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后面的话都被火山一样朝上翻涌的怒火给阻塞住了。
这之后,丁子被舅舅带回家罚站军姿。
“双脚脚跟靠拢,挺胸抬头,收腹提臀,目光平视前方,双手紧贴裤线!”
丁子问舅舅,能不能先洗洗澡,把身上的鸟屎洗掉再站军姿。可是舅舅却看着手表说:“不行!”并且命令丁子从现在开始,一直站到他五点半下班为止。
高大庆是随着乱哄哄的人群进入大院儿的,哨兵没有检查他的证件。那一刻,封堵着大门的障碍物忽然又收回到了地下。
“嘿,好家伙!”高大庆身边的一个男孩儿喊,“吊车!”
另一个男孩儿喊:“铲车!还有卡车!”
个子最高的男孩儿喊:“全都不是军车!”
高大庆也注意到了,吊车、铲车和卡车除了都是地方牌照之外,跟随着这些施工车辆的还有好多工人。他们都不是军人,于是高大庆便加入了进去。
丁子那会儿站军姿正站得昏昏欲睡。一声砰的巨响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惊醒了,也把他从站军姿的惩罚里解救了出来。那声巨响,先是把他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一声吱的刺耳声,让他又立即用双手堵住了耳朵。等声音消失了,丁子走到窗前朝外看去。这时候,窗外的1号路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不好了,出事故了!”有人说。
丁子连忙朝着窗外喊:“叔叔,出了什么事故?”
“严重事故!”一个背影回复道。
丁子家楼前就是大院儿的1号路。1号路一直朝东,便是158号。在临近158号的前面,马路上设置了一道铁质横梁,限高三米。横梁用三角铁焊制成标语牌的形状,上面是一条红底黄字的横幅标语和数个监控探头。横梁两边各用一根直径二点五米的钢管支撑。为了坚固,又仿照古城牌楼的样子,在钢管的下端以四十五度斜撑上了两根稍细一点儿的钢管,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丁子很快就跑到了事故现场。他看到一辆挂着地方牌照的蓝色大货车底部有巨多的轮子,密密麻麻数不清,仿若是千足虫。大货车上装载的是一个灰色巨形集装箱。那巨形集装箱现在有大半截在地上,因此把车头给压得翘起来了。丁子看了一眼那悬在空中的驾驶室,又看了一眼大货车的前轮,那只硕大的轮子仍然在慢慢地旋转着。
丁子又把目光放在了集装箱上。他想,正因为集装箱的沉重,所以才有了那样一声巨响。那声巨响,是集装箱超过了限高三米,和铁质横梁发生了碰撞。那刺耳的声音,是钢铁横梁挡住了集装箱的去路,集装箱不情愿地脱离了大货车,滑落在地的摩擦声。集装箱随着大货车滑行了一段距离,在马路上留下了一道很深的划痕。
高大庆正是在丁子做着这样的推理时站在了他身旁的。高大庆扶着儿子的肩膀,用警察职业的眼光注视着事故现场。现场一片忙乱,一拨又一拨的汽车开过来,停在了19号楼附近。
事故现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人有大院儿里的军人,有从大院儿外赶来的工人,还有大院儿里的家属。再加上事故现场周边不断有汽车开来,有汽车开走,刹车,启动,开关车门,一片混乱。高大庆和丁子觉得,大院儿里顿时失去了以往的秩序,一下子变成了自由市场。
这时,丁子被那个女同学拽了一下,两个人钻到了人群的最里面,那里能把大货车上的车轮数清楚。正数着,忽然丁子看到有个人从人群里悄悄地溜了出来,匆匆地走到了路边的绿化带里,并顺着绿化带往东去了。丁子心想,这人可真够怪的,大家都在看热闹,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走了。顺着那人走去的路线看,东面就是158号。正在用眼睛追踪着,忽然有一束强光闪了过来,那人影,随即就不见了。
大货车的力量很大。三角铁焊制的铁梁被从当中撞弯曲了,支撑着它的那些粗壮的钢管,也被撞得朝158号的方向倾斜下去了。连接着监控器的各种电线电缆被扯断了,蛇一样地从铁梁上垂了下来。
一阵寂静之后,便又有了轰鸣。
丁子回到爸爸身边,刚要跟爸爸说刚才见到的奇怪事情,可吊车和铲车又开始工作了。丁子仰起头来问爸爸:“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高大庆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是把集装箱吊起来,把运输车拖走。”
“那么,那个被撞坏了的铁梁怎么办?你看,它都要倒了。”丁子问。
“总会有办法的。”高大庆回答。
高大庆是在这时候发现儿子身上很脏的,头顶上和衣服上有很多白色的鸟屎。他习惯性地用手指从儿子头顶上捏下一点儿鸟屎来,看了看颜色,白白的,之后又捻了捻,感觉有些发粘,如同牙膏或是酸奶。最后他把白色鸟屎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很奇特的、不易察觉的香味儿。
“爸爸,快看!就要开始起吊了!”听见一个工人吹响了哨子,丁子跟爸爸说。
就在这时,高大庆忽然听到一阵儿风声,有两只喜鹊从他头顶上空急速地飞了过去。
三
丁磊的一只U盘不见了!单位里用的,绝密级别的。军区三天后有一次重大军事行动,活动计划全部在U盘里储存着。
这可非同小可,高大庆在电话里十分惊愕地问:“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把它给丢了呢?”
“是啊,事关重大呀!”丁磊焦急地说,“你办的案子多,赶紧帮帮忙!”
高大庆说:“先别急,你仔细回忆一下有可能丢失的时间和地点。”
丁磊还是十分焦急地说:“还用回忆吗?它只能是在我办公室里丢失的呀!”
“丢失的时间呢?”高大庆追问。
“就是大货车发生事故的那一瞬间。”丁磊回答。之后,又补充道,“铁梁下面發生事故的时候,我正在调用U盘里的资料,起草有关这次军事行动的一份新文件。这时,5号首长突然命令我去事故现场看看情况,于是我就离开了十几分钟。从事故现场回来之后,跟5号首长做了口头汇报,我想继续写那份文件,结果发现,一直插在笔记本电脑上的那只金色U盘不见了!”
过了一阵儿,丁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请高大庆立即到158号来一趟。“你正好在家,经5号首长批准,决定请你帮着来会会诊。”
丁磊说得轻松,但高大庆知道其实是事情严重了。针对U盘丢失,军区立案了,毕竟事关重大的军事行动。高大庆立即紧张起来,不是慌张,是临战前的那种亢奋,于是说:“没问题,只要部队信任我。先让我跟我们刑警队的孔队请示一下。”
丁磊说:“不必了,5号首长已经跟你们孔队联系过了。”
果然,丁磊的话刚说完就又有电话打来了,号码正是孔队的。孔队用大嗓门儿喊着说:“大庆,你这几天就留在大院儿,需要搭档配合就说话。”
高大庆急忙跑到158号门前,还没靠近哨兵,就听手机滴的一声响。他忙掏出手机来一看,是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请将手机入柜!!
还用了两个惊叹号,这是怎么回事?出来接他的丁磊指着哨兵身后那一排米色的铁柜子说:“请把手机放在这个柜子里面。”说着,就拉开印有“作战部”字样的一扇小门,里面有好几部手机。高大庆知道,那是个屏蔽柜,把手机放进去的同时,也就忽然明白自己进军区大门时,给丁磊打电话得到不在服务区的回答是怎么回事了。
来到作战部办公室门前,那里已经聚拢了不少人,都穿着鞋套,戴着手套和帽子。丁磊给他介绍了保密局的张处和其他的参谋、干事。
高大庆看看他们手里提着的紫光灯和毛笔,知道他们在楼道和办公室里做了初步的检查,便问有什么发现没有。
张处连连摇头。
“地面上没发现可疑痕迹。”一个参谋说。
“办公室的门把手、门锁,以及窗户上面都检查过了,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干事说。
高大庆从一个干事手里接过手套、鞋套和帽子,穿戴好后,轻轻推开了作战部办公室的门。一间很宽敞的办公室。两张桌子相对,靠左面的一张是丁磊的。另一张桌子一看便知没人用,上面堆着各种材料和一台打印机。办公桌脚下,是一台银灰色的碎纸机。两张办公桌紧靠着窗子。窗子又宽又大,由六块长方形的蓝色玻璃组成。仔细查看,玻璃窗是写字楼里惯用的那种,六块长方形玻璃之中,有五块被镶死在窗框上,只有一块可以从底部推开一道窄缝儿,以供通风之用。也就是说,窃贼无论如何是不能从窗户进入的。再看桌面,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正中央的位置上,U盘插孔在右手边上。仔细检查插孔附近的电脑表面,没有多余的指纹和掌纹。不过,高大庆不敢怠慢,还是请保密局的干事做了痕迹提取。
痕迹提取完毕,高大庆又开始仔细地检查写字台的边边角角以及桌腿和地面。忽然,他的目光聚焦在了碎纸机的表面上。在紫光灯的照射下,靠近边缘的开关按钮处,似乎有一道擦痕,擦痕很新,空气中飘浮的灰尘还没来得及在上面降落。高大庆对这处擦痕高度重视起来。这或许是被擦拭过的一滴汗,或许是一滴血。嫌疑人作案时留下来的可能性极大,不然,不会被擦掉。而有了这滴汗或是血,就有了DNA,案子便会有突破口了。
当高大庆正要用棉签在那道很不起眼的擦痕上提取生物检材时,丁磊忽然说:“我每天中午饭后会把食堂配给的酸奶带回来,通常是站在这里,一边看向院子让眼睛放松,一边慢慢喝。”他做了个喝酸奶的动作之后又说,“刚才我忽然想起中午喝酸奶时,不慎将一滴酸奶滴在了碎纸机上,于是我就用纸巾把它给擦掉了。”
“是酸奶?”高大庆追问道。
“没错,酸奶。”丁磊很肯定地回答。
“那张纸巾在哪儿?”高大庆赶紧又问。
“应该在纸篓里。”丁磊忙弯腰到桌子下面尋找。纸篓里废纸不多,纸巾就只有一张。
高大庆把那张擦过酸奶的纸巾拿在手里之后,立即找到了酸奶的痕迹。他撕下一块沾着酸奶的纸巾,一面捻着,一面放在鼻子下面。他轻轻地抽抽鼻子,一股淡淡的、不寻常的、更不易察觉的香味儿!
四
检查完了作战部办公室,技术侦查、微量元素提取告一段落,高大庆回到了家里。在书房里落座之后,高大庆把儿子叫到了跟前。“你今天下午三点三十五分,爬158号墙外的那棵玉兰树了?”高大庆问。
丁子想,奇怪,爸爸怎么问起了那件事?这跟舅舅丢失的U盘有什么关系?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一个“嗯”字。
“你爬到树顶上,都看到了什么?”
“喜鹊。”爸爸怎么还是没说到正题?丁子一面回答一面想。
“喜鹊?”这显然出乎了高大庆的预料。
“对,两只喜鹊,它们在158号上空飞,发现我在它们的巢穴旁边,就急速飞过来,用嘴巴啄我,您看我头上的包。”
“还有吗?”高大庆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嗯,”丁子想了想说,“看见了那个保洁阿姨,就是那个经理,她当时正在158号院子里扫地。”
“距离那么远,你怎么就能确定是那个经理阿姨呢?”
“因为所有保洁员都一律穿着蓝色的工装,戴蓝帽子,只有经理阿姨不穿工装,不戴帽子,天天穿一件紫红色的外套。”
高大庆觉得这小子推理做得不错,将来没准儿也是个当刑警的料,就笑着拍了拍丁子的肩膀说:“还有什么吗?”
丁子开始仔细思索,还看到了什么呢?忽然,他想到了:“还有一束光,一闪一闪的。”
“光?一闪一闪的?那光是什么样儿?”
“就……就像太阳光,很耀眼。”丁子回忆着说,“还很有节奏。”
“太阳光?”高大庆追问道,“有节奏?”
“是太阳光,特别晃眼!”丁子肯定地答,“有节奏。”
“那么,它从哪个方向闪过来?”高大庆问。
丁子猛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跳转了话题:“爸爸,现在能说下事故现场的事吗?”
高大庆眉头一拧,问:“你说的是事故现场的什么事?”
“我看到过一个人,他从围观的人群里溜出来跑了。”丁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朝158号跑了。”
“后来呢?”高大庆追问。
“后来就再没见到他了。”丁子说,“他迎着那束闪过来的光,没影儿了。”
五
各项检查很快都有了结果。
丁磊办公室里,未发现除了丁磊本人脚印、指纹、掌纹之外的任何痕迹。房门和窗户没有被撬动过。房门的锁由保密局做了技术鉴定,结论是没有技术开锁的痕迹。高大庆特意让保密局干事在电脑U盘插孔处提取的微量元素中,也没见到半点儿异常。按常理说,由于U盘插孔很紧,而笔记本电脑的自重又比较轻,若要将U盘拔下来,则需要两只手配合,一只手按住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握住U盘。在以往的案子当中,高大庆就通过微量元素取证的办法,在电脑表面上提取到过极其微弱的生物信息,那是案犯戴手套作案留下的。
办公大楼的内部监控录像也一帧一帧查看过了,居然在相关时间段,作战部门前也没有闪现过半个人影。高大庆感到十分奇怪,还从未碰见过这样蹊跷又棘手的案子。
按说跟只要站在阳光下,就会留下影子的道理一样,只要有窃贼出现在作案现场,就一定会留下物证。即便是穿着鞋套戴着手套,也会有轻微擦痕遗留下来,可是,U盘失窃案却没有留下一丝生物信息,连影像也没有。
高大庆在跟孔队汇报工作时说:“真是太神奇了!就好像是一阵风吹过来,之后穿过作战部的办公室,卷走了那只U盘。”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丁磊自己作案,拿走了那只U盘!”
孔队安慰道:“别急,耐下心来。不是还有其他线索吗?那就再深入到外围去查。别忘了,你的绰号是‘猎狗,要随时警惕周边的气味儿。”
第二天是周六。清早起来,高大庆吃过早饭便带上丁子出了门。他要去寻找另外两条线索。
爸爸被人称作是“神探”,通过灵敏的嗅觉侦破过许多大案要案。不过,那只是传说,只是丁子通过看报纸上的报道和爸爸领回来的奖状感知到的,今天爸爸要带着自己一起去侦查破案,丁子感到无比自豪,也有些小紧张,于是他紧紧地拉住了爸爸的手,一蹦一跳地随着爸爸的脚步往前面走去。
“那束光是从西南方向发出来的。”丁子指着前面说,“我当时在树顶上看得很清楚。8号楼,西南角,是杨凯家。”
“你肯定?”爸爸问。
“当然!我在树顶上,大院儿的情况就像是被放大了一样,看得超清楚。”丁子说,“我一开始以为他家有人在开关窗户,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
“为什么?”爸爸问。
“因为要是正常开关窗户,反射太阳光最多只有两次,开一次,关一次。也或许是一次,不是开,就是关。而那束光却是在一个劲儿地闪动。”
从19号楼出来沿着1号路东行,要经过158号。很快,他们便走到了昨天的事故现场。高大庆在弯曲的铁梁下停住了脚步。从接手U盘失窃案之后,他一直在思考,或者说一直在疑惑:怎么会有货车司机拉着货物不看限高?他若真是没经验,一路不看限高,车又是怎么开到大院儿里来的?怎么偏偏会在158号的门口发生了事故?另外,这事故发生得也真是时候,它和U盘之间有一种十分巧合的关系——大货车出事故,U盘不见了踪影。
再往前,就接近了158号的营门,高大庆不由得又站住了脚。他仰起头来,朝丁磊办公的那座灰白色、镶着蓝色玻璃的大楼上望去。他想,毫无疑问,盗窃应该是有预谋的。窃贼很巧妙地利用了事故发生、丁磊跑出去的那十几分钟的时间。
一定是有人在暗处盯着丁磊!可那个人是谁呢?是丁子说的那个迎着光消失的人吗?
看着爸爸朝158号里面凝望着,丁子知道,他一定是在思索案情,于是就把一直縈绕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爸爸,咱们大院儿周边会不会有潜伏的特务?舅舅的U盘是被特务偷走了的?”
丁子以为爸爸会断然否定,说他在大惊小怪,可没想到爸爸会说不排除。
“我觉得,那束光就是特务间的联络信号,而那个迎着光消失的人,就是特务。”丁子得到了爸爸的肯定,兴致更高了,进一步推测道。
爸爸又说了一遍不排除。
丁子紧接着说:“爸爸,咱们大院儿可以说是守卫森严,舅舅的作战部在158号里,更是被保卫得滴水不漏,就连我在北墙外爬树,去看喜鹊,都触发了警报系统。那个小偷,或说是那个特务,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他可以利用这次事故。”高大庆说。
“哦,明白了,事故一瞬间的混乱,是最好的可乘之机。您昨天没带出入证,也是随着施工队伍的人流混进来的呢。”
高大庆朝儿子微微笑了笑,沉吟了片刻后说:“你假设的那个特务是可以趁乱从大院儿外混进来,不过,这个案子的神奇之处不是有没有特务,也不是他怎么混进的大院儿,而是他如何进入的158号,又如何进入的办公大楼和作战部,又是如何盗走那只U盘的!”
两人离开158号的营门再往东,迎面是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这时丁子率先停住了脚步,抬手指着白杨树说:“爸爸,那束光从8号楼的西南角上打过来,就闪烁在了这些树上。而我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走到这里后消失的。”
高大庆看看四周,又抬头看了看白杨树。
“爸爸,有没有这种可能,特务预先在这里掩藏了一套隐身衣?”
高大庆看了一眼儿子,想笑,可又忍住了。
丁子见爸爸不大相信他的说法,就举出了例子:“您看,有矛就有盾。天上的飞机,遇上雷达监测了,就有人研制了红外线保护涂层,防止雷达跟踪;而海底下的潜艇呢,遇上声呐系统的探测了,就有人利用消声系统甩掉尾巴。”
“你是说,我们没在监控中发现人影进出作战部,是那个窃贼穿上了隐身衣?”高大庆恍然大悟道。
“您觉得没有可能吗?”丁子说。
高大庆笑了。儿子似乎是在忽然之间长大了,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大孩子了!他会分析,会猜想,还会推理!
不过,他们翻遍了白杨树边上的花花草草,低矮灌木,连每一处下水道的盖子都打开看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更没有丁子揣测的那个藏匿隐身衣的地方。
高大庆直起腰来,擦擦额头上的汗,正要把丁子头顶上的蜘蛛网给擦掉时,只见丁子慌忙朝马路上跑了去。高大庆也跟了过去,和儿子并排站着,朝远处看,只见大院儿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爸爸,九点钟了,是我跟大院儿外的同学说旗语的时间了。”丁子说完迅速从脖子上摘下红领巾,朝着远处那个红点摇晃了起来。
接下来,对方开始用一面小旗子上下挥舞,丁子开始记录:4476869125783259。他用圆珠笔把这些数字写在了一个小本子上,再看那本子,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记录过不少数字了。高大庆猛然想起昨天下午,自己在大院儿门外遇到的那几个男孩儿,想起来他们说的旗语。
高大庆正要问,就听丁子兴奋地喊了起来:“58只轮子!没错,是58只轮子!爸爸,昨天他们也数了,那大货车居然有58只轮子!”
之后,丁子才想起跟爸爸解释旗语的事。“爸爸,这通讯手段好玩吗?”说着,他甩着红领巾给高大庆比画起来。
高大庆也是孩子时代知道旗语的,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人真正把它当作游戏,或是当作联络手段在玩。他觉得孩子们太有趣了,便问是谁最先想起来这么玩的。
丁子很自豪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爸爸,您看对面的那排白杨树有八十七棵,每棵树上都有数量不等的‘眼睛。如果把白杨树从东到西一一标记上数字,再利用白杨树上的‘眼睛个数做一些排列组合,是不是不同树身上的数字就组成了摩尔斯密码!这就是我的灵感。”
高大庆当时简直傻了。白杨树、“眼睛”、密码,那束光就打在了有着不同数量“眼睛”的白杨树上,那个人就消失在了那束光里……好一阵儿他才脑洞大开。
“你们使用的密码本是什么?”还没等儿子回答,他便迅即拉上儿子,朝着8号楼跑去。
六
高大庆带着丁子,以儿子想要跟杨凯玩会儿为理由,敲开了杨凯家房门之后,立即被杨凯的爸爸请进了门。
“快请快请!”他说,“杨凯感冒了,昨天没去幼儿园,在家休息,都快把他憋疯了。丁子来跟他玩儿,他可要高兴坏了。”
高大庆只用眼睛在杨凯家快速一扫,便在杨凯的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是一面圆镜子,用一根红绳吊在玻璃窗后面。一缕阳光从窗子外投过来,正打在那面镜子上。因为镜子是晃动的,那缕阳光便被反射了,投射到屋子的各个角落。屋子里一闪一闪的,到处是光影。
杨凯在大院儿的幼儿园上大班,经常跟在丁子屁股后面踢球。见丁子来了,他非常高兴,一定要丁子陪着自己玩游戏。
他很有些显摆地说:“丁子哥哥,这是我的机关枪。”说完,就跑过去用双手攥住了圆镜子,摆出来一副端着机枪的架势。
杨凯把那缕阳光反射到了楼对面的白杨树上。“报告丁子哥哥,前方发现敌人。”说完他把嘴噘起来,模拟起了机关枪的声音。
丁子跟着爸爸从杨凯家出来时,心里多少有些失落。自己提供的两条“特务”线索,都没有给U盘失窃案提供帮助,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而往回走的路上,又有一只喜鹊从他头顶上飞过时把粪便甩在了他的帽子上。
真倒霉!丁子心想。他摘下帽子,看着那几滴鸟儿甩过来的粪便,他正要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掉时,高大庆出于职业习惯制止了他。
高大庆把丁子的帽子拿过来,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观察起了鸟儿的粪便。那粪便,灰灰的,香灰般的颜色。怎么跟昨天落在丁子身上的鸟屎颜色不一样?光线的缘故吗?再仔细闻闻,竟然也没有闻到之前鸟屎中那股奇异的香味儿。
高大庆因为在刑警队案子多,工作忙,已经有很久没有到岳父家来了。因此,岳父最近的退休生活发生了变化,他也无从得知。
从杨凯家出来,快走到家门口时,他听见岳父不停地说着:“乖乖,走!”“乖乖,奖励一个!”便问儿子:“姥爷这是在干什么?乖乖是谁?”儿子说:“乖乖是姥爷养的小鸟儿。”高大庆这才知道,岳父的爱好已经由原先在大院儿老年书画班学画画,转移到提笼架鸟上来了。
岳父在院子里,手里托着一只鸟儿。“乖乖,去!”随着他一声喊,只见一枚金色的硬币被扔到了空中,而那只被称作乖乖的鸟儿,尾巴一抖,翅膀一扇,扑棱一下飞起来,循着那枚硬币金光闪闪的影子,箭一样追了过去。在硬币的高度达到顶峰的时候,那鸟儿在硬币下方悬停、张嘴,准确无误地将硬币叼住,衔在嘴里,之后迅即掉头回来。
岳父在这一刻把手平伸了出去。鸟儿呢,飞过来,落在了他的手指上,脖子一伸,头一低,将那枚金色的硬币放到了他的手心里。
“爸爸,是不是很神奇!”丁子拽著高大庆的胳膊朝前走着问,“是不是像杂技表演?”
高大庆说:“是,是!”
“好样的乖乖!奖励!”高大庆走到岳父身边时,只见岳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铁盒子,铁盒子四四方方,上面盖着很严实的盖子。正不知岳父要如何奖励那只鸟儿时,高大庆见那鸟儿飞过来,歪着头,在小铁盒的盖子上啄。它的喙,又坚又硬又长,简直就是锥子和钳子。只见它歪着头,找准了盒盖的缝隙,用尖尖的喙啄几下,又撬几下,不大一会儿就将盒盖给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些褐色的、蠕动着的虫子。
见盒盖被打开,小鸟儿欢快地叫了几声,之后便将头伸进去,一口一只,很快就吞掉了几只。
“好玩吧爸爸?”丁子问高大庆。
“好玩!”高大庆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连忙对岳父说,“爸,您能让我也扔一次硬币吗?”
岳父摇摇头:“你扔不行。丁子试验过了,他扔也不行,任何人扔都不行。乖乖只叼我扔出去的硬币。”
“为什么?”高大庆问。
“因为它是我训练出来的!”岳父抚摸了一下丁子的脑袋说,“就好比你儿子,只听你的话一样!”
“姥爷,我爸之前没见过,您再让乖乖表演一次给他看看吧!”丁子说。
高大庆还没看够,也说请岳父再表演一次。
岳父说了一声“好”,就又把手心里的那枚金色硬币朝天空中一扔。这次岳父没有说话,没喊“乖乖,去”,但那鸟儿见硬币飞起来了,仍然按照程序,一抖尾巴,一扇翅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那鸟儿的动作准确无误,依然是等那枚硬币升到了最高点,它正好悬停在硬币的下方,之后张嘴、衔住、回飞、降落,将硬币稳稳地放在了岳父的手心里。
那鸟儿在降落的一瞬间,又抖了一下尾巴。高大庆以为它又要腾飞,可没想到,它身子往下一蹲,把一摊粪便排泄在了岳父的手上。
那鸟屎的颜色,是高大庆所熟悉的颜色,白白的,有些发粘,如同酸奶或是牙膏。
鸟儿排泄完后,就用眼睛盯着岳父,并且开始欢快地叫。高大庆明白了,它该得到奖赏了。可没想到岳父看了眼鸟屎,并没把那个小盒子递给鸟儿。高大庆感到很奇怪,为什么不奖赏呢?
岳父从兜里掏出了一张纸巾,很仔细地擦着手上那白白的鸟屎,说:“乖乖,你不能再吃虫子了。你看,你的粪便都是全白的了!”
怎么,鸟儿粪便的颜色,跟食物——虫子有关系吗?这个疑问才一冒头,高大庆的心便震动了一下。他迅即看向了儿子的帽子,看了一下那上面颜色和形状完全不同的鸟屎。他忙睁大了眼睛,盯准了岳父的那只鸟儿和正擦拭的鸟屎,还有那枚金色的硬币。
他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道谜题。白色的粪便,只听驯养人指挥的鸟,被叼回来的硬币,它们就像是自己给儿子买的那根鲁班锁玩具上的木条,一环紧扣着一环,错综复杂地拧在了一起。
小盒子——开盖——得到虫子!当目光触碰到那个小盒子上时,高大庆心里猛然亮了一下,虫子,奖励!他似乎是已经抽出了鲁班锁上面的一根最重要的木条!这根木条,高大庆觉得就是那虫子!那道U盘丢失的谜题,似乎就要被解开了,有答案了。
“爸,”高大庆迅速把丁子帽子上香灰般颜色的鸟屎递给岳父看,“您说,鸟儿吃了虫子,粪便就会变白吗?”
岳父说:“当然。鸟儿跟人一样,吃什么样的食物,排泄什么样的粪便。那虫子的成分是高蛋白,鸟儿吃了它,粪便自然就变成白色的了,并且还会发稀,像牙膏或酸奶。你看看丁子帽子上的这些灰色的鸟屎就不一样,它们是野生鸟儿留下的。野生鸟儿吃不到这虫子,它们吃的是地上的杂食,所以它的粪便颜色是灰色的,形状是长条状的。”
岳父说完,又转而对着那鸟儿说:“乖乖听话,不吃虫了,再吃,你就要‘三高了。我们乖乖才不要‘三高呢!那样,可就……”
没等岳父再跟鸟儿說下去,高大庆又急忙问:“爸,那是什么虫子?”
“是米虫,人工养殖,专门喂鸟儿的。”
高大庆赶紧从岳父那张纸巾上把白色鸟屎捏起来,捻着凑近鼻子。他先前是记忆了儿子身上白色鸟屎和丁磊说的那滴酸奶的味道的。他轻轻地连抽了几下鼻子,一股同样的奇特的香味儿!
“丁磊!”高大庆忽然朝在家里休息的丁磊喊道,“你擦掉的,那不是酸奶!”
七
二十三分钟之后,军区司令部保密局在丁磊的办公室里安装了监控系统。摄像头架在了文件柜上,正对着那扇淡蓝色的玻璃窗。终端有两处,一处在保密局,一处在岳父家里的笔记本电脑上。
监控系统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安装完毕,是高大庆精心计算的。那只U盘是部队配备的,是设置了很高级别防火墙的,如果有人窃取了它,要打开,首先需要破解密码。
高大庆说,窃取U盘的人想要破解密码,首先需要有一个超强的数学团队,经过这个团队的运算,得到一个数学公式,然后运用这个数学公式攻克防火墙,把U盘打开。而得到数学公式,打开U盘,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二十个小时。
保密局专案组分析,若对方是针对这次军事行动而盗取的U盘,那么特务必须再采取一次盗取行动。因为作战部有自己的安全防范措施,规定凡是涉密文件,都必须拆解成碎片,分别存在两只U盘里。
也就是说,对方用二十个小时将U盘打开,读取,发现里面只有一半碎文件后,势必会抓紧时间再次盗取另一只U盘。因为军事行动在即,高大庆便算定,特务的行动就在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而那个时刻,又正值周末,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按计划,保密局在丁磊的另一只U盘里安装了自动定位程序,这个程序每隔十秒钟会自动发射一次信号。军区通讯部的雷达张网以待,特务团的官兵也箭在弦上,一场擒拿特务的好戏,即将开演。
丁子终于在笔记本电脑上看到了作战部,看到了舅舅的办公室。高大庆指着画面左侧的那张桌子说:“那就是你舅舅的办公桌。”丁子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沓书和文件,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子的右手边。桌子的当中,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丁子想,站在舅舅办公室的玻璃窗前,一定能看到158号北墙外的那棵玉兰树吧?一定能看到玉兰树上的那个喜鹊窝吧?也一定能看到那两只喜鹊吧?
“U盘呢?”丁子猛然问。
高大庆伸手在画面上指点:“喏,插在笔记本电脑上呢。”
丁子终于看到了那只小巧的、金黄色的U盘。不过,瞬间有个问题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于是他忙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高大庆问他在找什么,他也没顾上回答。不一会儿,他翻出来了一只U盘,那是妈妈的一只旧U盘,内存很小,早已废弃不用了。丁子连忙把它插在了电脑上。
高大庆依旧不明白,问他:“你要干吗?”
丁子用手晃晃那只U盘,感觉它被卡得很紧,尝试着往下拔,需要稍微用一点儿力气。“爸爸,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舅舅丢的那只U盘,也是这样插在电脑上的吗?”
高大庆点点头。
“那就是说,如果喜鹊要想把它偷走,首先要从电脑上把它给拔下来。”
高大庆明白了,问:“你是说,或者你是怀疑喜鹊有没有这个能力把它从电脑上给拔下来,对吧?”
丁子学着高大庆的样子,也点了点头。他有些疑惑,自己从电脑上把U盘拔下来,尚且需要用些力气,喜鹊没有手,不知道它如何才能做到。用嘴?用爪子?他猜不出来,也想象不出来。于是,他担心起来,如果喜鹊做不到,根本拔不出U盘,那也就意味着爸爸给保密局提供了一个虚假信息。那样,爸爸还有保密局的张叔叔和许许多多的叔叔们付出的努力,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最关键的是抓不到特务,那可是至关重要的。
丁子开始感到紧张了,心里乱得很。他想,要不就让爸爸赶紧通知保密局的张叔叔,停止这次行动,想其他办法抓特务吧。
可是,当他正要跟爸爸这样说的时候,却见爸爸用十分坚定的眼神盯着电脑。丁子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镇定下来。
电脑画面上,舅舅办公室里淡蓝色的玻璃窗封闭得严严实实,唯有和舅舅办公桌齐平的位置上,横着开了一道缝儿。那是写字楼惯用的窗户,只能从下方推开,只能推到那样一个连脑袋都伸不出去的程度。接下来的时间,就交给了等待。
屋子里很静。时间还没到十二点,过得可真是慢啊!高大庆和丁子同时用眼睛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可它停留在十一点四十八分的位置上,半天也不跳动一下。
丁子便不去看那串时间的数字,试着去想别的事情。他甚至幻化出了特务团火速出击,将特务一网打尽的画面。特务藏在哪儿了呢?嗯,他们一定是藏在了一个山沟里。
可是,想了一阵子再偷偷瞄一下电脑的右下角,时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非常吝啬地前进了一分钟。
丁子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在后面的每一秒钟里,那两只喜鹊都有可能飞过来。可后面的每一秒钟,都很熬人,都不禁让他心里滋生出焦急来。终于又熬过去了五分钟,接近十二点了,丁子大大地喘了口气,高大庆也挪动了下坐姿,可电脑屏幕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丁子希望这时候忽然有两只鸟儿的影子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出现在舅舅办公室的玻璃窗前,可却什么也没有。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丁子的心里开始燥热起来,高大庆也极度紧张了起来。高大庆想,难道真是我的判断错误?这里面根本就没喜鹊什么事?它们根本就不可能对付那只插在电脑上的U盘?可楼道里的监控我们都很仔细地、一帧一帧地查看了,没发现有人进入过作战部,门锁完好无损,也没有技术开锁的痕迹。那么,不是两只被驯化了的喜鹊从窗而入窃取了U盘,对方又会采取什么方法呢?
高大庆又想,抑或是时间问题?难道对方不是在这一刻采取窃取行动?或者根本就没有再次窃取U盘的计划?
正想着,突然手机响了。“大庆,什么情况?”是丁磊,他在保密局的监控室里也一定十分焦急。丁磊的声音很高,像是在责问,也像是在质疑。
“大庆,你这个神探行不行啊!”
高大庆举着电话,一时无话。他一脸暗淡,无奈地伸手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哎,快看,快看!”忽然,高大庆的手机里传来了惊奇的喊声,笔记本电脑里也同步在喊。
高大庆的心立即狂跳起来,丁子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
“大庆!快看!”丁磊喊。
高大庆和丁子立即看向了电脑画面,有两个影子出现了。一开始,它们像是两片落叶,在空中飘舞,后来它们黑白相间的花色便显现了出来。
“喜鹊!是喜鹊!”丁子和高大庆激动得同时伸出了两只手,使劲儿地击了一下手掌。
喜鹊来了,飞到了办公楼,落在了丁磊办公室的窗台上。它们朝里面望望,脑袋上下左右地移动着。观望的同时,它们在窗台上不停地蹦,不停地抖动着尾巴。终于,有一只喜鹊从那道窄缝儿里钻进了办公室,跳到了丁磊的办公桌上。另一只喜鹊也紧跟着钻了进来。
第一只喜鹊在办公桌上不慌不忙地跳了两步。跳的时候,高大庆和丁子才看清楚,原来它的嘴上叼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那是丁磊的U盘。喜鹊跳到电脑屏幕前,一低头,将U盘放下,就好像是岳父那只叼硬币的鸟儿,把叼回来的硬币放在岳父的手掌心里一样。
“对方在搞迷魂阵!”高大庆指着被放回来的U盘说。
“怎么叫迷魂阵?”丁子不明白,连忙问。
“别打岔!”高大庆把手一挥。
丁子立即闭上了嘴,不敢再问。
转瞬,两只喜鹊便来到了丁磊的笔记本电脑边上。第一只喜鹊先用喙在那只金色的U盘上啄了几下,似乎是在做一番考察,探探虚实。之后,另一只喜鹊也过来,同样如此动作了一番。
两只喜鹊轮番在U盘上啄了几下后,第一只喜鹊便把脑袋侧过来,眼睛对准了U盘左看看右看看,还发出了轻微的叫声。
高大庆和丁子紧盯着第一只喜鹊,伴随着一阵阵快速的怦怦心跳。
第一只喜鹊轻轻叫了两声之后,两只喜鹊的喙便对在了一起。它啄它两下,它反过来又啄它两下,样子像是在商量着什么。最后,两只喜鹊似乎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于是,第一只喜鹊开始行动了。只见它把尖尖的、长长的喙伸出去,插在了U盘和电脑的间隙里,之后把脑袋一歪,再一歪,奇迹出现了——那只被电脑卡得很紧的U盘,居然被它给撬了出来。
“杠杆!”丁子激动不已,朝爸爸喊道。
高大庆这时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杠杆!”他和丁子一样兴奋地喊。
此时,另一只喜鹊张开嘴巴,将那只U盘叼起来,快速钻出窗户,扑棱棱地飞走了。
丁子本想跟爸爸再击一次掌,还想问他刚才的那个问题。可是,高大庆忽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知道爸爸一定是要去158号,便也想跟着去。
“你就在这里,我会在视频里和你说话。”高大庆帽子都没顾上戴,喊着跑了出去。
八
丁子还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谁在严密地监视着舅舅丁磊。他做过各种猜测,大院儿里能监视舅舅的人数不胜数,清洁工、散步的老人、哄孩子的妇女,都有可能是特务的眼线。
不过,当爸爸把自己手机里收到的那条短信“请将手机入柜!!”给他看过之后,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既然爸爸的手机能收到这条发自军队的短信,那么舅舅的那部私人手机被特务监控了也就不难理解。因此,当舅舅得到5号首长的命令跑出158号,从铁柜子里把手机拿出来的时候,特务就得到了他离开办公室的信息,掌握了他的去向以及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这之后,特务发出了指令,迅即便有两只喜鹊从自己和爸爸的头顶上飞了过去。
高大庆侦破了U盘失窃案,离开大院儿之后,丁磊开始起草一份报告,一份总结报告。
任何一件事情,無论大小,做完了总是要写一份报告总结一下的。就好比丁子他们出去春游了一次,回来后老师总是要他们写一篇作文。
何况是保密级别这么高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必须他亲自去做。因为,有一个秘密,或者说是这次围绕着U盘展开的秘密行动,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即便是一起搞案子的高大庆、保密局的张处以及跟自己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父亲,他也没透露过半个字。
秘密行动的起始早在两年之前。军区得到了密报:某国一个特务团伙,在围绕着军区进行特务活动,伺机干扰破坏军区的军事行动。
得到密报后,军区经过缜密研究,设计了诱饵计划,拟将计就计,一举打掉这个特务团伙。因此,就有了这次秘密行动。
诱饵计划抛出来的诱饵就是“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这次诱饵计划的保密级别是绝密。诱饵计划的范围,只在1号至5号首长之间,行动执行人是作战部参谋丁磊。
U盘失窃案告破后的第二天,星期一,丁参起床后就来到了办公室。他打开电脑,撰写报告。
第一部分,他先写了这次诱饵计划准确无误的设计,特别提到了大货车撞铁梁的“事故”。这次配合诱饵计划的安排,果真迷惑了特务,让他们误认为我方精力分散,无暇顾及,是一个千载难逢、趁乱行动的绝佳时机。因此他们放心大胆地钻进了诱饵计划的迷魂阵;第二部分写到了那两只喜鹊,这是这次诱饵计划中完全没有计划和预料的事情,也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当然了,在这一部分里,高大庆和丁子也是被写了进去的;第三部分是丁磊本人的检讨。他如实写道:其实,发现U盘丢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在办公桌下的碎纸机上发现了鸟屎,白色的,如同酸奶。不过,我当时以为那是自己午饭后喝酸奶时留下的一滴酸奶,便随手抽了一张纸巾,将它擦掉了。
八点钟,上班军号响起来的时候,丁参的报告写完了。检查了几遍,无误,便找来文件袋,将其装入,然后通过司令部的机要系统,由机要员将报告依次呈送给了1号至5号首长。五个首长阅毕签字后,丁参又找来档案专用的封口条,将文件袋密封。填上日期、经办人,从保险柜里拿了一枚印章,在文件袋封口的左中右三个位置上印下了“绝密”印记。
签封完毕,丁参请手下的通讯员将文件袋送往保密局。保密局值班室的文书接过文件袋,检查了封口和印章,经办人签字,再用专用打码机在文件袋的右上角打上了黑色的编码。然后,他递给了通讯员一个黑皮本子,通讯员熟练地在本子上做了登记。
所有手续履行完毕后,文书将一个墨绿色保险柜的密码锁打开,将文件袋,也就是那个秘密,永久地锁了进去。在以后的日子里,除非有1号首长的签字,否则谁也不会再见到它。
而丁参呢,要做的就是立即在脑子里把诱饵计划,把秘密行動做记忆删除。
永远不再提起它!连做梦也不许!
责任编辑/谢昕丹
文字编辑/李敏
绘图/杜李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