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有魔力的城市,人们奔来奔去,只为成为神话。我的那些同学,有开厂的,有做贸易的,还有开诊所的,共同点是,都买了房,孩子在深圳的公立学校读书,算是扎下了根。他们的业余生活就是消费,就是娱乐。我跟着他们,每天也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像做梦似的,视线以内没有为活下去而挣扎的人,直到见到我弟弟。
那是临离开深圳前的一天,我得抽空见一下在工厂当保安的弟弟。他和弟媳一直在深圳打工,租住的房子逼仄潮湿,电扇呼呼地响。我一下子坠入另一个世界。吃饭是我找的地方,粥铺——想着便宜。没想到,深圳没有那种白米粥,只有海鲜粥,贵得不得了。我替弟弟心痛,他应该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吧?
回来的火车上我就在想,我弟弟和我那些高中同学经历类似,为什么他们在深圳过得如鱼得水而弟弟却在工厂打了一辈子工,日子还过得紧巴巴的?
后来我又去过几次深圳,认识的务工者越来越多,老乡、同学、学生……那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我想写一本书,写深圳的务工者。最初只是想写那些老板们,写他们的成功之路。想想觉得不全面,务工者那么多,平凡者更多,我应该各选取一部分代表,以此映照他们在深圳的得与失,既可做史料,又可为后来者借鉴。
这个创作思路通过了中国作协2018年度定点深入生活项目办公室的审核,同时也得到了河南省及驻马店市宣传部门的支持。2016年至2018年三年间,我先后六次去深圳、东莞,有计划有目的地采访了一百多人。他们中既有“60后”也有“90后”,既有在深圳落地生根的也有像我弟弟那样在工厂做到退休回老家的。
动笔的时候,才发现掌握的材料不够。每次采访,基本上都是听被访问对象随意讲述,缺少針对性。好在电话方便,微信预约好时间之后,又进行了一番补充采访。
写到中途,发现已成文的十一篇很单调,更像简介。读者要的肯定不止是人物的经历,我得找到切入点,找到表现他们的文学手法。我的目标是文学,我得将这样一部作品写得有文学性。正好又有朋友邀我自驾去深圳,我干脆停下笔,往行李箱里塞了《聊斋志异》和《史记》,出发了。
在深圳期间,有一次赶饭局的路上经过深圳西站,陪我们的学生说,这是深圳最老也是条件最差的一个火车站,停靠的都是绿皮火车,2002年他来的时候就听说这个站要拆掉。为什么还没拆?学生答,可能是为农民工着想吧,毕竟还有那么多低收入者。那一刻,我突然知道该怎么写弟弟了。
我决定放弃被访者的业绩,将笔墨转向他们生活或性格的一个方面,以小说和史料相结合的手法,来映照他们的得与失。我重新整理了采访笔记和录音,由此衍生出一些想象,想象出细节。这是趋于文学的真实,它能抚平褶皱,更能探知人性幽暗的欲望。
相比深圳在历史相度及经济容量上的阔大,这四十七个人物无论是老板还是工厂打工者,都极其渺小。我不自量力地希望,读者能从我的文字中看到这些渺小人物身上阔大的一面——那应该是深圳乃至整个中国的阔大。希望,文学能在细微处找到表达当下的切口。
责任编辑 Euclid Frakturo@p季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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