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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毒专班

时间:2023/11/9 作者: 啄木鸟 热度: 15440
刘楚仁

  (上接2016年第9期)

第八章 爱情故事(下)



  以毒攻毒

  雷子恒因失血过多,一头栽到地上休克了。米朵背起雷子恒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一边跑还一边向路边的行人打听附近有没有医院。还好,不远处有一家私人诊所。医生看到雷子恒背后十多厘米长不停冒血的伤口,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这里没法儿弄,快上大医院吧!”

  医生帮她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很快,急救车赶到了,一路疾驰,把雷子恒送进医院。

  米朵在急救室外徘徊,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从没有这么恐惧过,恨不得躺在急救室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是她自己。那一刻,米朵才发现,雷子恒就是她的命!终于,雷子恒被推出了急救室。医生告诉米朵,背后一刀砍到了雷子恒的肺部,导致他呼吸困难,伤口共缝了三十二针,如果再晚几分钟送来,生命就危险了。

  医生让米朵抓紧办理住院手续,可昂贵的住院费对米朵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无奈之下,她连夜赶到母亲家。母亲看着抱着一堆血衣的米朵,着实吓了一跳。听完米朵的叙述,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带着现金随女儿赶到了医院。可后来,母亲不愿再掏钱了,理由很简单,雷子恒有父亲,还有几个姐姐,不能总让一个没过门的媳妇家掏钱吧?

  米朵本打算通知雷子恒的家人,但雷子恒不同意。蹲了这么多年监狱,给家里带来了不少的麻烦,雷子恒不想让家人知道这件事,不想让家人再担惊受怕。这期间,米朵除了衣不解带地守候在雷子恒床前,就是到处借钱,奔走在医院和亲友之间。因为她多年吸毒,母亲早给别人放过话,谁借给她钱,就是纵容她吸毒!所以米朵一张口,亲友们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因为费用迟迟不能到位,医院开始停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雷子恒把毒品藏匿地告诉了米朵,让米朵卖点儿救急。然而,当米朵回家看到毒品的那一刻,像所有的吸毒者一样,她的理智被冲垮了……为了不让雷子恒发现被她偷吸的毒品,米朵把感冒药碾碎包好,以假充真。

  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慌乱中米朵丢了手机,失去了毒友的联系方式,结果那些毒品没有卖出去一包。筹钱无望,雷子恒也无法继续忍受医生护士们的冷言冷语,一天夜里,他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偷偷地离开医院。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雷子恒的身体基本康复,他又开始忙碌了。有一天,他回家后脸色难看,“啪”的一声,把一袋东西甩在米朵面前的茶几上。“这包东西,你到底吸了多少?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是假货?”

  米朵的把戏还是穿帮了。原来,雷子恒卖出去的货,买主说是假的,把雷子恒臭骂了一通。再换,还是假的。雷子恒这才意识到,一定是米朵捣的鬼。不过,雷子恒对米朵却没有太多的责怪。或许是看到米朵这些天来为他忙里忙外,这么辛苦,于心不忍吧。米朵总算躲过一劫。

  随着雷子恒的生意不断做大,客源不断增多,渐渐形成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腰包也迅速鼓了起来。雷子恒的名头越来越响,那些在道上混的都尊称他一声“雷哥”。应酬多了,雷子恒对米朵冷落起来,常常夜不归宿,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就在这一夜夜的孤独等待中,米朵对毒品的需求越来越强烈,她打算用这种方式进行报复。

  失联

  正如警方推断,雷子恒之所以急着回家,就是要尽快回去筹集毒资,二百万元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三姐”鲍依倩已明确地告诉他,钱到了账,才能去缅甸联系货源。这也是老规矩。那么,雷子恒这些年贩毒赚了不少钱,这些钱都到哪儿去了?

  他拿出五百万元给他的狱友(就是那位姓鲁的“老大”)投资煤矿,结果血本无归。接着,他又拿出五百万和朋友一起开发房产。近年来,受经济大环境的影响,住房市场格局已从供不应求转向供给过剩,雷子恒的大笔资金被房产投资套牢。省公安厅禁毒专班进驻临泉,雷子恒也有所耳闻。但他急于摆脱眼前的经济困境,再加上自作聪明的心理,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雷子恒的贩毒原则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他人合作。他认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他的疑心也特别重,谁都不相信。他先是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又通过朋友高息借了一百多万元。然后,他带着现金驾车赶到河南,在五个不同的储蓄所,通过“三姐”提供的五个账号,分别将毒资汇到一个地下钱庄。接下来,就是等“三姐”的消息了。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由盛夏等到凉秋,把天等冷了,心等凉了。雷子恒打电话催促,“三姐”总是说别急,再等一等。雷子恒在电话里又不便多说,只有干着急。“三姐”哪里知道,货一天不到,雷子恒每天就要掏几千块的利息。后来,他再打“三姐”的电话,“三姐”要么不接,要么直接给挂掉。那些天,雷子恒寝食不安。如果“三姐”卷走他的毒资一去不复返,无异于把他逼上死路。

  他再也没那份耐心等下去了,再次去云南找“三姐”。“三姐”倒是没有避而不见,这让雷子恒多少放了点儿心。两人还是在她女儿的住处见面。雷子恒问:“为什么拖这么长时间?”

  “你从来不看新闻吗?”鲍依倩撇撇嘴,“缅甸这些日子正在打内战,你不知道吗?”说着,她取出一份报纸递给雷子恒。

  雷子恒接过报纸一看,原来,缅北的果敢同盟军和政府军交上了火。他这才彻底解除了疑虑,但是,买毒品的事火烧眉毛,他也确实等不起。“还要等多久?”

  “我家老板这些日子忙于打仗,哪顾得上这事?”

  “可总得有个期限吧?”

  “三姐”笑了:“看你急的,我哪次失信于你了?这不是特殊情况嘛。再说了,他们也答应这两天把货备齐。你既然到云南了,最好还是和二哥见一面。”

  “还按老规矩办,有什么可谈的?”

  “最近全国警察都在搞‘百城禁毒会战,风声很紧,千万不能大意,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全军覆没。二哥见多识广,是这个行当里元老级的人物,当面听听他的意见,对你会有好处的。”

  鲍依倩的确非常关注时政。她所说的“百城禁毒会战”,是公安部开展的一次声势浩大的专项行动。公安部协调组织全国一百零八个重点城市公安机关,围绕打击制毒犯罪、开展堵源截流、查控吸毒人员、打击集散分销、整治外流贩毒、打击网络涉毒活动等六个主攻方向,针对各自的毒情特点,有重点地进行打击整治。这时候,“百城禁毒会战”正如火如荼,“三姐”的确不想顶风作案。

  雷子恒文化不高,很少看报,也不关注时政,但他觉得“三姐”不会无中生有故意吓唬他,于是听从了她的建议,乘长途汽车去了孟定。

  孟定地处云南西南部,距离昆明六百多公里,是临沧市耿马县辖区的一个镇,也是云南省唯一的副县级乡镇。傣语“孟定”意为“会弹琴的坝子”,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乡镇,与缅甸山水相连,距中缅清水河界桥不到三十公里,是云南通往东南亚各国的重要门户,素有“黄金口岸”之称。

  快到孟定时,雷子恒透过车窗看到了远处的洞景佛寺,突然想起了家乡的白果树。白果树是临泉县城白云禅寺院内的一棵“神树”,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每天善男信女络绎不绝,一年四季香火不断。每逢人生大事,雷子恒都要去拜拜,求得神灵的保佑。可上次云南之行前,他竟忘了。他想,怪不得钱汇出去三个多月,始终不见货来,显然是神灵不高兴了。于是,他特意提前下了车,专程到洞景佛寺烧香拜佛。

  从洞景佛寺出来,雷子恒打了一辆出租,直奔吉瑞祥大酒店。雷子恒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轻车熟路。

  “二哥”在吉瑞祥大酒店有包房,长年住在这儿。此人身材瘦小,秃顶,皮肤略黑,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见到雷子恒,“二哥”说:“今晚你就住在这儿吧,不要登记房间了。咱哥儿俩很久没见,好好聊聊。”

  说着,“二哥”就张罗沏茶。“最近朋友送我一盒好茶叶,你来品尝一下。不瞒你说,哥年纪大了,又多了一份兴趣,就是品茶。这些日子我常常想,做我们这行风险太大,脑袋别在裤带上,整天提心吊胆,搞不好哪天小命就没了。再说了,最近风声越来越紧,这碗饭越来越难吃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做这一行了。用道上的话说,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雷子恒的神经一下绷紧了:“二哥,我这批货咋办?”

  “退出这个行当之前,为了兄弟这份情谊,我也得帮你一把,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二哥”浅浅地啜了一口茶,“三姐已把你的情况给我说了,我理解你当下的处境。咱们还按老办法走货,我这边买了一辆二手越野吉普,已经改装完毕,就等三姐的货了。”“二哥”又补充道,“三十万的运费三姐也转给我了。”

  “二哥”所说的“老办法”,就是把汽车油箱分割成两部分,将毒品放入其中,再进行封闭焊接。由于毒品置入油箱内,加上汽油味太重,搜毒犬也很难闻出来。“二哥”把改装车开到果敢,装上毒品后,再开到四川宜宾,连车带货一块儿交给雷子恒。

  雷子恒双手端起茶杯:“二哥重情重义,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只是,货啥时候能备齐?”

  “三姐说快了,就这两天吧。这几天你也别回老家了,就在宜宾等消息吧。”

  雷子恒没有在孟定久留,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离开酒店,赶回宜宾。在宜宾等了一周的时间,“二哥”那边却一直没动静。拨打“二哥”的手机,关机。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呀,真是见了鬼了!雷子恒惊得一股冷气从脚心直往上冲。他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肯定是“二哥”的手机没电了。然而,打了一天,“二哥”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第二天再打,依然如故。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雷子恒的心头。他又拨打了“三姐”的电话,“三姐”却说:“我也一直联系不上他,正想问你呢。”

  “表妹呢?”雷子恒急切地问道。

  “表妹早让二哥带走了。”

  “啊?二哥会不会被人控制了?”雷子恒担心“二哥”在送货的途中被警方截获。

  “不会吧?”三姐的语气里也透着不安,“不然,你再去一趟孟定?”

  我想要个孩子

  好长一段时间,米朵对雷子恒爱答不理,整天跟一帮毒友鬼混。雷子恒实在看不下去了,一天晚上,他对米朵说:“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较劲呢?我在外面天天忙晕了头,不就想为这个家多挣几个钱吗?你不但不理解,还成心气我。我们不要再相互伤害了好吗?米朵,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个孩子呀!你彻底把毒戒了,我们赶快结婚。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能等得起吗?等咱有了孩子,你要是再戒不掉的话,吸就吸吧,我不管你,我相信我能养得起你。可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生孩子?”

  米朵知道雷子恒说得没错,可一朝吸毒,终生戒毒。雷子恒把货藏在家里,米朵发现后,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取出一点儿吸上几口。雷子恒发现后,经常瞪着米朵爆粗口:“你个败家娘们儿能气死我,弄点儿货不知道该放在哪儿好,放哪儿都怕你找到!”

  为了防止米朵偷货,雷子恒操碎了心,有时甚至不惧风险随身携带,晚上睡觉时,索性就压在自己枕头下。有一次,米朵以为他睡着了,刚把手伸到枕头下,却发现雷子恒两只眼睛一闪一闪正盯着她,吓得她赶忙缩回了手。雷子恒冷笑:“你以为我十八年监狱白蹲的!”

  屡戒屡吸,雷子恒被米朵折腾得实在没脾气了,对她彻底失去了信心。他给米朵开出了条件,不能偷着吸,也不能外出与毒友一块儿吸,要吸就只能当着他的面。雷子恒的解释是:“偶尔让你吸几口过过瘾,也比让你逮着机会就往死里吸好得多。”

  雷子恒的家人和朋友无数次劝过他,不让他和米朵结合,说米朵戒不了毒,一辈子别想要孩子,雷家就要断根。可雷子恒说:“在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只有米朵一心一意跟着我;在我遭遇危险时,米朵不顾一切为我挡刀。这辈子除了老娘,就是米朵对我最好。我雷子恒绝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让我离开米朵,我真的做不到!”

  然而,雷子恒却做了一件让米朵无法原谅的事。

  一天下午,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到家里找米朵:“我怀上雷子恒的孩子了,你还是快点儿离开他吧。”

  米朵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女人就走了。她想这个女人的脑子一定进了水,于是拨通了雷子恒的电话,把那个女人的恶作剧向他讲述了一遍。没想到雷子恒竟然说:“就是我的孩子。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想再瞒你了。”

  “你现在就过来,给我当面解释清楚!”米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什么可解释的,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想要个孩子,可你就是戒不了毒。你总不能让我们雷家绝后吧?”

  米朵火冒三丈:“你和她结婚去吧!”

  “我如果答应和她结婚,她也不会找你闹了。讲好的,她给我生孩子,我给她二十万。她现在又反悔了,出尔反尔,要和我结婚。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想跟你结婚,哪怕你一辈子不能生孩子。也许你不信,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哼,真可笑!别的女人把孩子都给你怀上了,你还说要和我结婚?呸!我不稀罕!”

  挂断电话,米朵悲愤欲绝,甚至想到了死。转念一想,那样太便宜了雷子恒。一不做二不休,你雷子恒既然这么无情,也休怪我米朵无义……

  二下孟定

  雷子恒千里迢迢再次赶到孟定。到了吉瑞祥大酒店,他先悄悄去服务台打探了一下,得知“二哥”依旧住在酒店,每天早出晚归。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可“二哥”为什么要关机呢?

  坐在酒店大堂,雷子恒要了一杯饮料,耐心地等待“二哥”归来。直到深夜,雷子恒终于看到“二哥”进了酒店。他悄悄跟在“二哥”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是雷子恒,这才松了口气:“你小子,把我吓死了。”

  “你关机不和我联系,不也把我给吓死了?”

  二哥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上楼再聊。”

  进了房间,二哥把窗帘都拉严实:“老弟,出事了,我被你们安徽警察盯上了。”

  一听说“安徽警察”四个字,雷子恒立刻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这会儿“二哥”也没心情泡茶了,掏出一盒软中华,扔给雷子恒一支:“我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这点儿敏感还没有?所以我把所有手机号都停掉了,不与外界联系。”

  “二哥,我那批货怎么办?”

  “老弟,实在不好意思,这次真的帮不上你的忙了。货就藏在孟定,你想办法给弄走吧,运费我会全部退还给你。”

  “现在各个路段都查得这么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不是让我自投罗网吗?”雷子恒哭丧着脸,“这笔生意要是黄了,我真是生不如死。二哥,你还得帮小弟一把。”

  “我也是爱莫能助啊,希望你能理解。”

  雷子恒突然掐灭了烟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二哥,我再加三十万!”

  “老弟,别激动。”“二哥”又递给雷子恒一支烟,“这不是钱的事。咱兄弟俩合作多年,你还不了解哥的为人?”

  “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这个忙。事成之后,小弟还有重谢。”雷子恒恨不得跪下给“二哥”磕头了。

  “二哥”沉默了,眯着眼默默抽烟。雷子恒感觉“二哥”有所松动,不失时机地说:“小弟全仰仗二哥了,有情后补,来日方长。”

  “二哥”使劲儿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好,哥再帮你一次。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要从长计议。不能再用老方法,必须改变运输方式……”

  “二哥”是怎么察觉到安徽警察盯上他的呢?这要从武何一和戴浩二人秘密跟踪雷子恒二下云南说起。

  雷子恒二下云南的情报依然是米朵提供的。侦查员从云南昆明一直跟踪到孟定的吉瑞祥大酒店。侦查中发现,雷子恒入住该酒店801房间,并与一个秃顶男子接上了头。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侦查员很快了解到,雷子恒没有在酒店前台登记,801房间是一个名叫岩君稻的男子(即“二哥”)的长期包房。

  岩君稻在当地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他曾经当过兵,1982年复员,被分配到耿马县公安局。岩君稻在部队是个汽车兵,驾驶技术不错。上世纪八十年代,开车还是个技术含量比较高的职业。耿马县委大院里有一辆老式吉普车,岩君稻常被借去临时给县领导开车。一位县领导发现岩君稻不仅车开得好,做事也稳重,就把岩君稻调到县委工作,不久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又被提拔为县某局局长。老领导退休后,岩君稻再也没有了升迁的机会,一直是原地踏步。仕途无望,他干脆下海经商。

  据当地警方介绍,他们也怀疑岩君稻涉毒,但一直没有找到证据。案件侦破后,“520”专案侦查员才知道,就是在当地警方核查岩君稻的身份时,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收网

  这个冬天临泉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下了一夜。

  戴浩早早来到了禁毒专班,武何一把此次任务简单向戴浩介绍了一下,然后带着他去了许副厅长的办公室。

  “为了这起案件,你们已经去了两趟云南,情况比我还熟悉呢,案件的情况我就不多说了。”许副厅长说,“我只强调一点,毒品案件的侦查与其他刑事案件的侦查有着根本的区别,毒品案件的侦查原则是人赃俱获,所以不能急于求成。查不到毒品,即便抓到人也是徒劳无功。”

  “请领导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侦破此案。”武何一信心满满地说,“前两次去云南,我们收集了大量证据,为收网后的工作打下了基础。”

  “陈总队长和张副总指挥已经启程去了云南,要及时与他们联系,互通信息,密切配合,争取尽快打掉这个跨国贩毒团伙。”许副厅长的话语里充满期待。

  下午两点多钟,雷子恒驾驶着那辆黑色本田雅阁又上了高速公路,离开了临泉。武何一和戴浩尾随其后。因为路上有雪,雷子恒的车开得不快,跟踪起来并不吃力。不料,雷子恒的车没有朝云南或宜宾方向行驶,中途拐了弯,去了河南省新蔡县。

  新蔡县位于河南东南部,地处淮北平原,东面就是山水相连的临泉县。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植毒、制毒、贩毒、吸毒等现象,悄然在河南省新蔡县、平舆县、安徽省临泉县一带蔓延。1999年春,在三县交界的三角区(曾一度被称为中国内陆的“金三角”)铺天盖地的罂粟花,引起了国家禁毒委和公安部的高度重视,把三县列为毒品重点整治地区。三县同舟共济,齐心协力,开展了长达五年的集中扫毒行动,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随着毒情形势的不断变化,近年来又出现了死灰复燃的情况,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武何一和戴浩对新蔡再熟悉不过了,这些年为了办案来过不少次。他们一路追踪,紧紧咬住雷子恒不放。雷子恒进了新蔡县城后,找到一个朋友,换上了一辆悍马,又在一个叫“黄良”的小区门口接上一个女人,马不停蹄上了路。那女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短发,行动有些迟缓,似乎怀有身孕。

  “这次雷子恒有可能要运毒。”武何一分析,“自己的车不开,借了一辆朋友的,显然是想隐藏自己的行踪,还带着一个孕妇,有可能是拿来当替死鬼的。”

  毒贩子为了逃避打击,钻法律空子,经常利用孕妇运输毒品。武何一立即将发现的新情况向专班总指挥许副厅长汇报。许副厅长马上将这个情况通报给了正在云南开展工作的两位专班同志,另外又派一个工作组前往新蔡,对这个神秘女子展开调查。

  雷子恒赶到四川宜宾已经是次日的下半夜了,二人没有去宾馆登记住宿,而是将悍马停在一个小区楼下,在车里休息。这样既能节省时间,又能免去住宿登记带来的麻烦。武何一和戴浩躲在车里轮流休息,远远地观察悍马的动静。

  天刚放明,雷子恒和那女人就匆匆下了车,出小区打出租车来到高速路口,招手上了一辆开往昆明的长途客车。

  “怎么办?”戴浩看着武何一说。

  武何一当机立断:“你继续跟踪这辆客车,以防雷子恒中途下车。我留下守着悍马,确保万无一失。”

  在武何一看来,雷子恒无论去哪里,最终他要用这辆车运毒回临泉,守住这辆悍马,就可以以静制动,事半功倍。于是,他打了一辆出租,返回黄良小区。同时,专班又增派了李柯、刘天坤、彭瑞等几名民警,共同守候这辆悍马。

  第三天下午,武何一接到戴浩的电话:“雷子恒跟丢了。”

  原来,雷子恒带着那个女人从长途客运站出来后,两步一回头,非常警觉。戴浩不敢跟得太近,没想到雷子恒二人穿街钻巷,把戴浩甩掉了。

  “雷子恒的悍马还停在黄良小区,没有异常。”武何一和戴浩互通了情况。

  “昆明警方查阅了全市的住宿登记信息,没能查到任何线索。许副厅长派往新蔡的侦查员查清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戴浩说,“那个女人叫黄莲,新蔡县人,三十一岁,未婚,肝癌患者,在县城一家影楼做摄影师,父母都已去世,只有一个哥哥在外地打工。”

  “不是孕妇?”武何一有点儿吃惊。

  “不是孕妇,但作用应该差不多。过去雷子恒喜欢独来独往,这次却带上了一个患癌症的女人,这里面肯定还有我们不掌握的情况。”

  武何一意识到,目前嫌疑人跟丢了,车辆守候工作不能再出现意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为了确保车辆不再跟丢,他打算在悍马车底盘上安装GPS定位仪。挂了电话,他立即前往宜宾市公安局寻求支援。

  因为白天不方便,晚上,宜宾市局派来了两名便衣民警协助。正当一名民警钻到车子下面,打着手电筒寻找安装定位仪的位置时,雷子恒突然出现,踹了一脚车下的民警,吼道:“你跑我车底下干吗?”

  事发突然,车下的民警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另一名民警赶忙上前用宜宾方言解释:“对不起,我和老婆吵架,她一气之下把戒指从楼上扔下来了。这不,朋友正帮我找呢。”说着,他指了指前面的居民楼,“你瞧,我家就住这楼上。”

  车下的民警这才意识到是车主回来了,从下面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没找到。”说罢,两人心照不宣转身离去。

  守候在一旁的武何一、李柯等人都没想到雷子恒居然这么快就回宜宾了,看到雷子恒突然出现,全傻眼了,也不敢上前打掩护,担心自己的安徽口音引起雷子恒的怀疑。幸好宜宾民警急中生智,否则苦苦经营这么长时间的案件就泡汤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武何一也有点儿纳闷儿,怎么只有雷子恒一个人,那个叫黄莲的女人呢?

  几分钟后,黄莲终于出现了,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皮箱走向悍马。原来,雷子恒让黄莲在小区外面等候,上了车发现没有异常,才打电话让黄莲过来。

  机会终于来了!皮箱里应该装着毒品,此时正是人赃俱获的最佳时机。见黄莲拎着皮箱上了车,武何一挥了一下手,附近守候的民警一块儿围了过去。雷子恒看到情况不妙,撞开车门夺路而逃,武何一紧随其后。横穿马路时,侧面驶来一辆汽车,只顾逃窜的雷子恒哪顾得上这些,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武何一钢牙紧咬奋力追撵几步,将雷子恒一把推了出去。雷子恒没事了,武何一却被撞出十几米,浑身是血,昏迷不醒。

  雷子恒最终被随后赶来的李柯、刘天坤等民警擒获,武何一被送进了医院抢救。黄莲和那辆悍马也被控制了,在那只黑色皮箱里,民警搜出了二十公斤海洛因。

  一把钥匙

  雷子恒、黄莲落网后,在云南开展工作的侦查员对“二哥”岩君稻和“三姐”鲍依倩实施了抓捕。岩君稻被顺利抓获;鲍依倩则逃亡缅甸,专班已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对鲍依倩发出了红色通缉令。

  讯问中,雷子恒拒不承认皮箱是他的,身患绝症的黄莲面色腊黄、脸部浮肿,面对侦查员的讯问,像哑巴一样,一言不发。民警从黄莲身上搜出一把钥匙,李柯注意到这把钥匙有些特别,就问她:“这是谁的钥匙?”

  黄莲依旧装聋作哑。她不仅不配合讯问,还开始绝食,病情不断恶化,侦查员只好把她送进医院。可是,黄莲拒绝治疗,不吃药不打针,多次将吊水的针头扯掉。无奈之下,警方只好让她哥哥将其接回家中休养。

  李柯觉得黄莲的那把钥匙有玄机。联想起不久前警方截获的“三姐”鲍依倩发给雷子恒的短信“表妹已到家”,这把钥匙会不会与“表妹”的藏身之处有关?李柯给正在云南开展工作的戴浩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怀疑雷子恒在昆明还有一个藏匿毒品的窝点。”

  戴浩同意李柯的推断:“从缅甸进货的话,一公斤海洛因大约七万元。雷子恒汇出了两百多万,按说我们缴获的毒品应该不止二十公斤。可岩君稻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啥都不交代。这样吧,我明天到昆明的房屋中介场所查一下,碰碰运气。”

  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戴浩走访了一百多家房屋中介场所,终于在火车站附近一个中介所找到了以“黄莲”的名字登记的租房信息,房子离中介所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是一个叫“怡梦”的居民小区。在当地民警的陪同下,戴浩赶到怡梦小区找到了房东,打开了这栋小高层的902房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处处落着灰尘,并没有人入住的迹象。

  房东是个老太太,满脸褶子,有点儿驼背,她向民警描述了一个月前来租房的一对男女的特征,显然就是雷子恒和黄莲。老太太补充说:“那个女的说租房是为了在昆明打工,可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搬进来住。”

  “签合同没有?”戴浩问。

  “是那个叫黄莲的签的,预付了半年的房租。”

  戴浩等人对房间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毒品。最近公安机关打击毒品犯罪力度较大,毒贩子都不敢轻举妄动。雷子恒之所以租房,也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做到人货分离,把出租房作为毒品的中转站。想到这一层,戴浩立刻调阅小区监控,发现就在一周前的深夜,岩君稻开着一辆黑色奥迪进了小区。他戴着一顶棒球帽,风衣的领子高高立起,拎着一只黑色皮箱进了楼道。五分钟后,他空着手离开。三天后的上午,黄莲一个人空着手进了小区,离开时手里却多了一只黑色皮箱。很显然,岩君稻将装有毒品的皮箱送到902雷子恒的租房处,再由黄莲将皮箱取走……

  租房藏毒是岩君稻想出的“高招”。发现自己被警方盯上后,他觉得采用过去的运毒方法非常危险,为了确保自身安全,他决定采用这种新的交易方式。

  雷子恒从孟定匆忙返回临泉,为岩君稻的新计划做准备。首先,雷子恒要再筹集三十万元的运输费,这也是出于无奈,不然“二哥”也不会心动。三十万元对于当时已债台高筑的雷子恒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没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想办法凑够三十万。雷子恒走亲串友,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才筹集了二十万。还差十万怎么办?

  这时,雷子恒想起了黄莲。黄莲过去曾经从他手里买过“小零包”,两人比较熟悉。虽然很久没有与她联系,但他还是决定试一试。雷子恒专程开车去了新蔡,见到黄莲,不由得吃了一惊。黄莲不久前刚被查出患有肝癌,已经是晚期,唯一的希望就是做肝移植手术。医院为她找到了合适的配型,但手术费需要五十万元。这个数目对一个在影楼打工的女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自己才三十岁啊,还没成家,就被判了死刑。黄莲觉得自己的命太苦了。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把自己一手拉扯大。曾经深爱的一个男友,后来吸上了毒。男友毒瘾发作,眼泪鼻涕横流,全身抽搐,哭爹喊娘,她不忍看着男友受罪,多次为男友购买“小零包”。后来,在亲友的劝说下,她终于忍痛与男友一刀两断,但她一直没有从那段感情里走出来,至今孑然一身。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心中的白马王子,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死神。

  正当黄莲为五十万手术费犯愁的时候,雷子恒却来找她借钱。黄莲苦笑一声:“我还想向你借点儿钱呢。”

  “手术费你筹集多少了?”雷子恒问。

  “钱哪是好借的,像我这样的情况更没人愿意借。”黄莲叹了口气,“我哥给我筹了十万,我又向朋友借了五万,还差得远。”

  “凑不够手术费怎么办?”

  “那还能咋办?等死呗。”黄莲的脸色更加晦暗。

  看着一脸绝望的黄莲,雷子恒突然来了灵感:“有一个好办法,你只要跟我到云南跑一趟生意,就能赚够你的手术费。”

  “我对你们这行一窍不通,就是现学也来不及。”黄莲知道雷子恒所说的“生意”一定是贩毒。

  “没啥技术含量,只要有胆量就行了。”雷子恒顿了顿,“你带着借来的十五万,听我指挥就行了。”

  黄莲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你想想,靠借钱治病,即便病好了,你啥时才能还清?那日子也不好过啊。我这是帮你,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雷子恒打着如意算盘,有了黄莲的参与,一是运费的缺口解决了,二是让一个患了癌症的女人运输毒品,就是让警察抓住了,也拿她没办法。

  “好,我听你的。”黄莲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与其坐着等死,不如放手赌一把。

  歹运

  雷子恒和岩君稻先后被押解回临泉。

  面对讯问,雷子恒依然拒不承认他的贩毒罪行。戴浩从包里取出一把钥匙,在雷子恒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

  雷子恒抬头看了一眼:“钥匙呗,谁不认识。”

  “这是哪里的钥匙?”

  雷子恒摇摇头。天气寒冷,他的鼻尖上却已冒出细细的汗珠。

  “怡梦小区知道吗?”戴浩淡淡地说。

  雷子恒翻了翻眼皮,不置可否。

  “认识三姐吗?”戴浩盯着雷子恒的眼睛问。

  “不认识。”雷子恒低下了头,不与戴浩对视。

  “不认识三姐,总认识二哥吧?”

  “不认识。”

  “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汇了三十万,你自己能解释得过去吗?如果说三姐和二哥你不认识,‘表妹你总认识吧?不要以为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这些证据还不够给你定罪量刑的吗?”

  雷子恒额头的汗珠开始往下滴。

  李柯看火候差不多了,又适时添了一把柴:“雷子恒,看看照片里的这个人,你认识不?”说着,他把手机放到雷子恒面前,那上面是正在医院救治的武何一的照片。

  雷子恒看了一眼,摇摇头,还是那句话:“不认识。”

  “你终于讲了一句真话,你的确不认识他。我来告诉你他是谁。”李柯收回手机,“他叫武何一,为了救你被车撞伤的那位同志。要不是他,现在在医院里抢救的应该是你。“

  雷子恒点点头,低声说:“谢谢这位警察。”

  “你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认罪服法,配合公安机关侦查破案。”戴浩接过话,“据我们了解,你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我想你不会无动于衷吧?”

  雷子恒长长叹了口气。他终于想明白了,自己的事警察都掌握,主动说了等于争取个好态度,也算是对那位救了自己的警察有个交代,就是被枪毙了,也走得轻松。雷子恒说:“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戴浩感觉有门,点上一支烟递给他。

  雷子恒深深地吸了一口:“在我交代之前,还有一个请求,你们能答应吗?”

  “说吧,只要我们能做到。”

  “请你们转告我的未婚妻米朵,我不怪她,我这是咎由自取。如果有来生,我还想和她做夫妻。”

  武何一经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右腿膝关节粉碎性骨折,被转到阜阳市立医院。伤情基本稳定后,武何一才打电话告诉了妻子。妻子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不是怕你担心嘛。”武何一轻描淡写,“现在没事了,你放心吧。”

  “我明天就去看你。”

  “不要来了,你身体不好,还要上班,天气又这么冷。”武何一劝道,“再过一阵儿我就回合肥了。”

  “不,我必须去。”妻子态度很坚决。

  “你既然要来,我也不拦你了。”武何一只好说,“顺便把我的那只口琴带来,突然闲下来很无聊,吹吹解闷儿。”

  ……

  妻子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武何一右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眼泪又下来了。武何一却笑呵呵地说:“哭啥,我又没死。”

  妻子坐在武何一身边:“老公,你不觉得最近咱家的运气特别差吗?我妈买菜摔伤,接着我流产,现在你又被汽车撞伤……”

  “老婆,你想多了。”武何一笑道,“职业性质决定,有时警察个人的‘歹运,能换来群众的好运。对了,你把我的口琴带来了吗?”

  妻子从包里取出口琴递给他。武何一接过口琴,擦了一把:“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了,我给你吹一曲吧,你想听什么?”

第九章 绝地反击



  古树之下

  又是一个清明节,袁杰捧着鲜花来到战友的墓碑前。蒙蒙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也打湿了簇拥在墓碑前后的一束束洁白的梨花。

  三十多年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袁杰立下赫赫战功。最令他难以忘怀的,是牺牲在自己身边的那些战友们。每年的清明节,不论多忙,他都要来这里祭奠一番,告慰战友的在天之灵。

  就在袁杰祭奠战友的同时,一个叫周慕乾的毒贩子来到了县城的白云禅寺,祭拜一棵白果树。这棵被祭拜的白果树(即银杏树)非同一般,据说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树龄,在当地已经成为人们心中的“灵树”,可使祭拜者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周慕乾四十多岁,家住临泉。此人身材矮胖,肥头大耳,文化不高却整日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装斯文。来到白果树前,他净手焚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袁杰对这个祭拜古树的周慕乾并不陌生。

  这还要从十年前的一桩杀人案说起。那年初秋的一个上午,在城乡接合部的一块玉米地里发现一具女尸。接到报案后,时任公安局副局长的袁杰率队迅速赶到现场。死者就是住在玉米地旁边的农户,名叫刘淑芹,五十三岁,丈夫和子女均外出打工,她一人留守家中料理农田。结合发案时间调看路面视频,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该男子二十多岁,骑着一辆电动摩托车,五短身材,贼眉鼠眼,额头上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刀疤。专案组用视频截图制作协查通报,发动群众,撒开大网。案发第二天,嫌疑人落入法网。

  这个凶手叫邰俚环,二十六岁,湖北人,曾因盗窃被判刑五年,刚刚出狱不久。他杀人的原因说起来非常奇葩。

  走出监狱大门的邰俚环,拿着仅够回家的路费来到火车站,在售票窗口报了站名,买了车票,登上了回乡的列车。下火车的时候他愣住了,没到湖北湖阳,却到了安徽阜阳。原来,售票员错把湖阳听成了阜阳,邰俚环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想转车回湖阳,可已经身无分文。他走出车站在附近溜达了一阵儿,想利用自己的“专业特长”偷点儿钱,买张票回家。转悠了一上午,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于是,他决定到附近的村里去看看。农村的青壮劳力多数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下手的机会多。怎么去?他一眼看到一辆没有上锁的电动摩托车,便顺手牵羊,一溜烟儿开跑了。

  他第一次来阜阳,人生地不熟,东南西北都搞不明白。但他想只要顺着一条道朝前开,就一定能找到个村子。至于是哪个村子,那无所谓,只要能搞到回家的路费,哪里的黄土不养人?

  很快,邰俚环驶出了繁华的市区,来到城乡接合部的一片玉米地附近。此时日头已慢慢西下,一路相隔的地头前有个独门独户的农家小院,刘淑芹老人正坐在院门前乘凉。邰俚环下车来到老人跟前:“大姨,能给口水喝吗?”

  “有水,我给你倒去。”刘淑芹老人很热情,急忙进屋去倒茶。

  邰俚环尾随其后进了小院,东张西望,没有发现其他人,就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啊?”

  “都出去打工了。”

  邰俚环一口气喝完了老人倒的一大碗凉白开,抹了一把嘴,肚子又咕噜噜一阵响,于是又提出:“大姨,我午饭还没吃呢,你家有啥吃的吗?”

  “零食也不挡饱。”老人说,“孩子,这样吧,我去给你下碗鸡蛋面。”

  邰俚环狼吞虎咽地吃完两大碗鸡蛋面,突然凶相毕露……

  可是,在老人家里翻箱倒柜,他只找到了四十四元钱。由于回家路费没凑够,邰俚环又在周边村庄转悠了两天,在路边的小店买水喝时,店主发现此人疑似电视上播报的通缉犯,便偷偷报了警。

  面对民警的讯问,邰俚环装聋作哑,拒不交代罪行。刘淑芹的尸体是案发次日上午被村民发现的,邰俚环的反侦查意识很强,临走前清理了犯罪现场,移尸玉米地,案发当夜又下了一场大雨,取证比较困难。尽管如此,警方还是从死者身上及厨房的碗筷上提取了相关证据,为下一步DNA鉴定奠定了基础。

  经法医鉴定,刘淑芹系窒息死亡。但是,勘察获得的证据只能证明邰俚环进入过犯罪现场,却不足以确定他的杀人行为。如果没有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案件到了起诉阶段,很可能不能定性为故意杀人罪,犯罪分子就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如何让邰俚环坦白成为了侦查工作的关键。

  袁杰经过反复思考,决定利用狱侦手段来突破邰俚环的心理防线。在押人员之间相互多不设防,如能巧用这一关系,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时,袁杰想到了周慕乾。

  那时周慕乾刚刚三十出头,脑筋灵活,能说会道,因贩卖“小零包”被公安机关抓获,羁押在看守所。袁杰分管刑侦,同时分管禁毒业务,一直参与这起毒品案件的侦查,对周慕乾的情况比较熟悉。周慕乾的案子并不大,为了早日出所回家,他检举了几起贩卖“小零包”的案件,因为都是时过境迁的事情,警方难以查证。

  袁杰决定给周慕乾一个立功的机会。经过一番策划,两名犯罪嫌疑人被调整到同一监室。接着,袁杰提审周慕乾,给他布置了具体任务。周慕乾很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答应一定积极配合,争取立功赎罪。

  经过一番相处,周慕乾慢慢地赢得了邰俚环的信任。一天晚上,其他的在押人员都在看电视,周慕乾借这个机会和邰俚环聊了起来。“公安局给你定的啥罪名?”

  “故意杀人。”邰俚环说得很轻松。

  “你不怕死吗?”周慕乾故作惊讶状。

  “我没承认。”邰俚环诡秘一笑,“蹲了几年大牢,也学了不少东西。”

  “你以为不承认,就不能定你死罪了?”周慕乾说,“零口供枪毙的多了。”

  “定罪量刑讲的是证据。”邰俚环压低了声音,“我没在现场留下证据,也没用刀子,是用被子把她捂死的。”

  “没进来之前我就听说这案子了,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据说警察提取了凶手的DNA。”

  “不可能。”邰俚环很自信地说,“杀人后我把她拖进了玉米地,提了一桶水,冲得干干净净。”

  “但是,你吃了人家的鸡蛋面吧?”

  邰俚环脸色突变:“这你也知道?”

  “地球人都知道。唉,你这碗面吃坏了。”

  “这话怎么讲?”邰俚环满腹狐疑。

  “警察从饭碗上提取了唾液,鉴定出了你的DNA。”

  邰俚环这下蒙了。他自以为作案时考虑得很周到,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真后悔吃那两碗鸡蛋面。

  “兄弟,你呀……赶紧想办法吧。”周慕乾用话刺激他。

  “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听说,只要主动坦白,积极赔偿,求得死者家人的谅解,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邰俚环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向警方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一波三折

  袁杰祭奠了战友,马上回到禁毒专班驻地。许副厅长把他叫到办公室:“专班一直经营的周慕乾贩毒案已经到了毒品交易的关键阶段,你和李柯明天就动身去云南。这个周慕乾非常狡猾,侦办过程中你们要沉着冷静,把握好时机。”

  “请许厅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其实,对周慕乾贩毒案的侦查工作三个月前就启动了。

  贩毒线索的来源有多种,群众举报、同伙检举、特情报告、技侦发现、情报研判,等等。周慕乾案的线索来源于专班情报研判小组。情报研判小组的主要工作就是对临泉重点涉毒人员进行情报搜集,深度研判。

  韩庆高是一位情报研判高手。由于长期伏案工作,他患有严重的颈椎病和肩周劳损,一到阴雨天就锥心地疼。韩庆高的右掌根部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累月使用鼠标的“职业老茧”,其工作强度可见一斑。高强度的工作,使他未老先衰,还不到五十岁,头发就白了一半。

  通过各种信息平台,韩庆高发现近期周慕乾频繁前往西双版纳一带,而且接触的多为涉毒人员,种种迹象表明,周慕乾近期极可能要进行大宗毒品交易。根据韩庆高发现的线索,专班派遣祝占魁和彭瑞先行赶到西双版纳开展工作。

  十年前,周慕乾因贩卖“小零包”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出狱后,他不思悔改,重操旧业,而且越干越大。自从禁毒专班进驻临泉,加大了对毒品犯罪的打击力度,周慕乾决定收手不干了。就在这时,他的两个拜把子兄弟找到了他,请他“重出江湖”。这二人一高一矮,都骨瘦如柴,高的叫陶嘉,矮的叫刁霖。近期,陶嘉、刁霖因赌博输钱,债台高筑,走投无路时,想起了大哥周慕乾。

  听了他们的想法,周慕乾脸色一沉:“现在风声这么紧,这不是硬朝枪口上撞嘛!”

  “老大,看事情要一分为二。”刁霖一副公鸭嗓,讲起话来摇头晃脑,“正因为风声紧了,做这行的少了,最近市场上的‘黄皮价格打着滚儿地朝上翻。”

  陶嘉接过话茬儿:“这几天,我接到好多朋友要货的电话,他们说只要能搞到货,价格由我们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要干你们自己去干,我还想多活几天。”周慕乾扶扶眼镜。

  “我们都是跟着你混的,老大不出马,我们拿钱也买不到货啊。”陶嘉适时拍起马屁,“老大,你看这样行吗?资金由我和刁霖想办法筹集,运输也由我们哥儿俩负责,你只要联系好货源,在幕后指挥就行了。你放心,出了事我们哥儿俩担着,赚到钱了,咱哥儿仨平分。”

  周慕乾最终还是动心了:“既然兄弟有事,当哥的也不能不管。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于往常,我们必须慎之又慎。我先带你们去云南跑几趟,熟悉一下环境,了解一下运输通道。”

  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周慕乾决定带着陶嘉和刁霖去云南提货。行前,也就是清明节那天,他还是不放心,又专程跑到白云禅寺,拜求“灵树”,保佑他一路顺风,平安无事。

  袁杰和李柯乘飞机赶到西双版纳。彭瑞早早就等候在嘎洒国际机场出口了,可袁杰一下子没认出他来,没想到他来西双版纳不到三个月,就被晒得像包青天,再加上穿着大裤衩,趿拉着一双拖鞋,俨然一个当地人。袁杰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这下跟踪毒贩也不用化装了。”

  彭瑞用地道的傣语说:“要不然我跟踪周慕乾几次,他都没有发现呢。”

  在路上,彭瑞把最近的工作向袁杰作了汇报。经秘密侦查发现,周慕乾是通过勐腊县一个叫苗翠的女人购买的毒品。该女子年龄不大,喜欢穿花裙子,是勐腊县当地农民,她所在的村庄与老挝只隔一条河。利用这一便利条件,她做起了贩毒的勾当。周慕乾已通过苗翠把一皮箱现钞交给了境外的上线。目前,祝占魁等民警正对苗翠进行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监控。

  他们先去了西双版纳州禁毒支队。这些天来,当地警方对该案的侦查工作,无论是人力还是技术,都给予了很大的帮助。见到袁杰等人,李支队长热情地说:“需要我们做的,你们尽管说,不必客气。”

  “感谢你们的鼎力配合和支持。”袁杰真诚地说。

  “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你们下步是怎么计划的?”

  话音没落,负责监视苗翠的祝占魁打来电话:“苗翠已将毒品交给两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两男子开着一辆大阳牌摩托车沿高速公路朝景洪市方向驶去。”

  “你们先不要动手,以免打草惊蛇。”说罢,袁杰把情况简要向李支队长介绍了一下,请求他们继续配合。

  李支队长立刻安排民警和车辆,同时建议:“从勐腊到景洪的高速只有一条,你们可以提前赶到勐仑镇路口守候。”

  袁杰对彭瑞说:“我们兵分两路,我和李柯去勐仑,你带人在景洪市区入口处守候。”

  追捕行动开始了。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大块大块的乌云压得很低很低,像一堵墙眼看就要塌下来一样。袁杰他们把车停在路边,掀开引擎盖,假装修车。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了摩托车轰鸣的声音,接着,一辆摩托车载着两个男子开了过来。靠近时发现,正是大阳牌摩托车,两男子均戴鸭舌帽,坐在后面的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黑色皮箱。

  尽管知道皮箱里装有毒品,现在动手可以人赃俱获,袁杰却没有下命令。这两名男子中并没有周慕乾,很可能是两个马仔,真正的大鱼还没出现,费这么大劲儿抓两个虾米,岂不得不偿失?袁杰决定继续跟踪,等待最佳时机——袁杰他们当时不可能知道,这两个戴鸭舌帽的男子就是这批毒品的出资人陶嘉和刁霖。

  侦查员们不远不近地跟在摩托车后面。山连着山,峰叠着峰,盘山公路险峻曲折。抬头朝上望去,那耸立的山石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低头向下看,陡峭的石壁和深不见底的山谷令人望而生畏。为了避免引起毒贩子的警觉,就在摩托车快要进入景洪市区时,袁杰通知彭瑞:“目标正朝你们那个方向驶去,你们做好接应,继续跟踪。”

  一阵电闪雷鸣,天空厚重的云层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随即,滂沱大雨铺天盖地。

  目标终于出现。两个家伙淋得像落汤鸡,但依然没有停下来避雨的意思。彭瑞悄悄地跟了上去。摩托车进入市区,兜了几个圈,突然钻进一条小巷。巷子太窄,汽车无法通过,彭瑞便跳下车去追。可是,大雨如注,视线太差,再加上担心暴露,最终还是跟丢了。

  得知这一情况,袁杰悔恨交加,煮熟的鸭子又让它飞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在路上就将他们拿下呢。

  当地警方调动一百多名民警围绕大阳牌摩托车展开地毯式搜索,很快,在市区东关一家小饭馆门前发现了目标。袁杰、彭瑞和李柯分头赶了过去。他们找到饭店老板:“这辆摩托车是谁的?”

  “不认识,他们到隔壁的天都宾馆休息去了。”老板是个小个子男人,听口音像四川人。

  “怎么把车放到你家小店门口?”

  “他们晚上在这儿吃的饭,又喝了点儿酒,宾馆又不远,就溜达过去了。”

  袁杰找到了送菜的服务员,仔细询问有关细节。服务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当地小傣妹,普通话讲得不太标准,但并不影响交流。

  “我们饭店没有包厢,只有大厅,他们坐在最里面一张桌子。”服务员详细介绍了当时的情况,“今天晚上客人本来就不多,加上他们非常特别,所以我印象很深。”

  “怎么个特别?”袁杰问。

  服务员的小脸突然涨红了,把前后经过介绍了一番——

  最先到小店的是两个瘦子,一高一矮。他们等了一会儿,又来了个戴眼镜的胖子。胖子坐下来,招手喊服务员,一边点菜,一边和那两个瘦子聊天:“你们今天辛苦了,想吃什么?”

  “货已安全放在楼上。老大,你要好好为我们庆祝一下。”高个儿说。

  “老大太抠门儿,也该放放血了。”矮个儿摇头晃脑。

  “你们不要高兴得太早,蜗牛爬竿——还远着呢。今天先小贺一下。”说着,周慕乾拎出一个塑料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看我给你们带来啥好东西?”塑料袋是透明的,一眼就看出是铁棍山药。“知道山药的功效吧?”胖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人和女人都吃了床受不了。”

  三人哈哈大笑。胖子继续说:“今天为了犒劳兄弟们,我专程到菜市场跑了一趟,让大厨用山药给你们煲个鸡汤,好好补一补。”他压低声音,“今晚大哥请客,给你们每人找个妹子,好好放松一下。”

  后来,他们仨喝得醉醺醺的离开了饭店……

  听完服务员的介绍,袁杰心中暗喜。很显然,戴眼镜的胖子正是周慕乾,一高一矮两个瘦子就是骑大阳摩托运输毒品的家伙,毒品也应该在宾馆放着。现在是收网的最佳时机,不能再让他们从眼皮底下跑了。

  当地警方对天都宾馆进行了秘密调查,证实周慕乾三人均住在该宾馆,每人要了一个房间,但都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的。袁杰和李柯、彭瑞商量了一番,袁杰最终拍板:“既然人货均在,今晚就动手,把他们连窝端掉。”

  行动是午夜开始的。在东关派出所的配合下,警方以查卖淫嫖娼为由,对天都宾馆301、302、303三个房间进行了突击检查,当场抓获了两名正在嫖娼的男子,即陶嘉和刁霖。然而,周慕乾却不知去向,303房间里空无一人。更让袁杰意外的是,三个房间里都没有找到毒品。

  如果找不到毒品,麻烦可就大了。袁杰急出了一身汗,他和李柯、彭瑞对宾馆所有的房间进行了搜查,甚至连经理室也搜了个底朝天,结果依然是两手空空。接下来的讯问工作更是举步维艰,陶嘉和刁霖拒不承认携带毒品。

  就在这时,许副厅长给袁杰打来了电话:“你那边情况如何?”

  “抓住两个运毒的。”袁杰有气无力地说。

  “那好啊,缴获了多少毒品?”

  “还……还没找到毒品呢。”袁杰变得有些口吃,“许厅长,我愿意承担责任,接受组织的处理。”袁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还不是总结教训的时候。”许副厅长语气温和,“你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寻找新的机会,扭转被动的局面。”

  记者来访

  禁毒专班驻地流水宾馆。

  许副厅长今天起得特别早,给袁杰打完电话后,就开始安排迎接记者来专班采访的工作。来采访的记者是公安部宣传部门专门委派的,也是禁毒总队的老朋友了。他们这次来安徽采访,是受全国禁毒办的委托,重点了解一年来临泉毒品问题重点整治工作的进展,以及有没有值得在全国推广的经验做法。

  到高铁站迎接记者一行的是禁毒总队陈总队长。路上,陈总队长谦虚地介绍说:“在公安战线上,我也算是一名老兵,当过多年的刑侦、经侦总队领导,但对于禁毒工作,我还是新手。以往到警校给学员讲课,无论是刑侦还是经侦,我都不用备课,讲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可禁毒工作就不一样了,接触时间不长,只能边学边干,摸着石头过河。”

  “这么说,您这个禁毒总队长以前没干过禁毒的工作?”一记者好奇地问。

  “也算是临危受命吧。”陈总队长笑笑,“刚刚从经侦总队调到禁毒总队,临泉县因外流贩毒猖獗,受到了国家禁毒办和公安部领导的约谈。不久,我参加了一个重要会议,也是让我终生难忘的一个会议。省委召开常委会,专题研究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我作为省禁毒办副主任、省厅禁毒总队长列席。这的确是一次非同寻常的会议,省委常委会开会研究一个县的专题问题,在安徽是史无前例的,足以说明省委对该项工作的重视程度。走出会议室,我感到了肩头的责任和压力,可谓‘压力山大哟。”陈总队长顿了顿,“回到省厅,我立即把省委常委会的会议精神向分管禁毒工作的许副厅长进行了汇报。”

  “许厅长什么态度?”记者又问。

  “许厅长的态度很明确,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许厅长原来在阜阳工作过,对临泉比较熟悉,结合我省禁毒的实际情况,创新地提出了建立针对临泉毒品问题的禁毒专班,从全省公安机关抽调五十余名业务骨干,由他带队进驻临泉,拿出不达目的不言弃,不获全胜不收兵的勇气,动真的碰硬的,全力推动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来到了禁毒专班驻地。许副厅长已带领在家的禁毒专班民警等候在门口。见到记者们,许副厅长热情地说:“欢迎各位记者,希望能给我们的工作提出宝贵的意见。”

  许副厅长先带着记者们参观了专班的工作环境。看到环境整洁有序,民警精神饱满,记者们感叹:“禁毒专班一定是一个非常有战斗力的集体。”

  “禁毒专班的成立也算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吧。实践证明,这种方法是切实有效的。”许副厅长说,“这种警力前置、一竿子到底的警务模式,破解了禁毒工作中的许多难题,充分发挥了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的职能作用。因此,临泉的禁毒问题势如破竹,迎刃而解。”

  站在一旁的张晓东处长说:“禁毒专班还为阜阳市公安机关,尤其是临泉县,培养了一大批缉毒业务骨干。他们文能情报研判、数据分析,武能上阵擒敌,抓捕讯问。同时,还帮助临泉县建立健全了长效禁毒机制。”

  许副厅长笑着向记者介绍:“张晓东是省厅物证处处长,原来担任过打黑队长、刑警总队副总队长,德才兼备,智勇双全,还是我省第五届‘省直机关十大杰出青年。这次被选调到禁毒专班,是专班主要负责人之一。阜阳市委为了加大对临泉县毒品问题的整治力度,特邀张晓东到县政府挂职,专司禁毒工作。现在,他的准确称呼应该是张副县长了,呵呵。”

  记者们在许副厅长一行的陪同下,又来到了县禁毒办。

  临泉县禁毒办不同于其他地区挂靠在公安的禁毒部门,而是县禁毒委下设的日常办事机构,实体化办公,其职责是领导、协调全县的禁毒工作。县禁毒委主任由县委书记担任,其成员包括公检法、文教卫、工青妇等三十五家单位。

  在县禁毒办会议室里,徐记者看到了摆放在墙角的大量宣传资料。县禁毒办主任、公安局政委蔡煜指着一本名为《毒殇》的书介绍说:“这是一本吸、贩毒人员的忏悔录。经过我们的精心组织和策划,让全省各监狱、强戒所的临泉籍涉毒人员现身说法,控诉毒品的危害,用身边的事教育身边的人。”

  类似这样具有创意的禁毒宣传活动还有很多。教委要求,在全县范围内,每一名中小学生都要给自己的父母写封信,用这种特殊方式教育更多的人远离毒品,并将优秀的作品汇集成册,免费发放。这是临泉县开展的“断代工程”系列禁毒宣传活动之一。

  文化部门用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编排了展示毒品危害的地方戏《白祸》,情节扣人心弦,催人泪下,在全县各个乡镇巡回演出后,引起了强烈反响。

  面对记者的采访,县委书记邓真晓说:“去年5月23日,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一天。我作为一个刚刚上任的县委书记,被国家禁毒办和公安部禁毒局的领导约谈。一位领导讲到临泉禁毒工作时说了一句话,顿时让我无地自容。那位领导皱着眉头说,现在不少地方干部对当地毒品问题的态度就是,讲起话来假大空,一问摇头三不知。”

  从北京回来后,他失眠了。怎么办?临泉人民没有退路,这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邓真晓暗下决心,要以“抓铁有痕,踏石留印”的工作作风,全党动员,全社会行动,背水一战,消除毒品危害,打一场禁毒人民战争!这场战争关乎二百三十多万临泉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关乎子孙后代和民族未来!

  正确的行动,来自于正确的思想指导。想彻底打赢这场战争,首先要把认识问题解决。而当时临泉县委县政府不少人都对当下毒情的严峻形势认识不足,缺乏危机意识。邓真晓经常给大家算一笔账。临泉的吸毒人员目前在册的有四千多人,如果按照国际惯例——显性吸毒人员与隐性吸毒人员1∶5的比例放大,我们现在就有两万多吸毒人员。上世纪八十年代,临泉的吸毒人员只有两百人,整治了三十年,却从两百人扩展到现在的两万人,比例从万分之一提高到百分之一!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再过十年就会有近十万吸毒人员。这是多么可怕的数字啊!到那个时候,临泉县的人民群众该怎么办?

  邓真晓说:“当时很多干部认为禁毒工作是公安机关一家的事情,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因此,要树立党委政府主责、公安部门主力、其他部门主动、全社会共同参与的禁毒斗争理念,不能让公安机关唱独角戏。”

  为充分调动和发挥禁毒委成员单位的职能作用,在党委、政府的统一领导下,根据各职能部门的职责,制定了科学细致的禁毒工作考核办法,实行量化考核,让数字说话。人人肩头有责任,个个心头有压力。

  在使用干部上,把懂得禁毒工作的党政干部放在重要的位子上;把禁毒工作搞得不好的干部请下位子。当前临泉的最大政治就是禁毒,一个不懂得禁毒工作的党政干部,一定不是合格的干部。同时,把那些直系亲属有涉毒行为的党政干部暂时停职,让他们先做好亲人的工作。正人先正己,你连自己的亲属都管不好,怎么宣传教育别人?

  邓真晓谈起禁毒工作,从不看稿子,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接着,他又谈到上级领导的重视:“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对临泉的禁毒工作,始终高度重视。我从政多年,但在这么短时间内,这么密集地见到省委和市委领导,是从没有过的。省委书记张宝顺在临泉县调研时,提出了‘脱贫脱毒的四字方针。临泉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毒品问题更是影响了当地的经济发展,恶化了经济投资环境。要想脱贫,首先就要脱毒。”

  毒品问题整治工作是一项社会系统工程,光靠哪一家哪一个部门是不行的。作为省禁毒办主任的许副厅长也曾多次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公安机关作为禁毒工作的主力军,也在转变一个观念。毒品整治工作不仅仅是抓几个毒贩子的事情,在做好打击的同时,也要把吸毒人员管理好,安置好。经济学原理告诉我们,市场的需求决定着市场的供给。吸毒群体对毒品市场的需求,会催生更多的亡命之徒去贩毒。打击毒贩子是打击供给,而管理好吸毒人员就是控制需求。”

  峰回路转

  没有搜查到毒品,两名嫌疑人又拒不交代毒品的去向,袁杰如坐针毡。这时彭瑞提议:“周幕乾一夜未回,两名同伙被抓他不一定知情,有可能上午要返回天都宾馆,我带人去附近设伏守候。”

  “周慕乾为什么离开宾馆,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袁杰说,“他本性多疑,不会轻易返回宾馆的。”

  “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去争取,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好,你带人去吧,注意安全。另外,通知宾馆总台服务员,如果有人打电话询问301、302两个房间客人的情况,就说他们因为嫖娼被东关派出所带走了。”袁杰考虑得很细致,“东关派出所那边我会安排到位的。”

  昨天晚上,周慕乾把他的两个兄弟安排妥当后,就打车找他的情妇约会去了。第二天上午,周慕乾起床很晚,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个兄弟打电话,想问一问昨天晚上铁棍山药煲的汤有无效果。打了陶嘉的手机,没人接,再打刁霖的手机,也是一样。这让周慕乾心头一紧,难道出了意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昨天晚上还和他俩一块儿喝酒呢,还是他把两个人送回宾馆的,要出事早出事了。是不是他俩昨天晚上折腾一夜,太累了,还没睡醒?

  为了试探虚实,周慕乾给天都宾馆打了个电话,被告知两人因嫖娼被抓了。他稍微松了口气。不过,嫖娼虽是小事,但别节外生枝,把贩毒的事扯出来。他决定去东关派出所看看,尽快把他们弄出来,免得夜长梦多。他匆忙穿上衣服,离开了情妇的住处。

  来到东关派出所,周慕乾刚想打探他两个兄弟的事,就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李柯等民警逮个正着。袁杰和彭瑞得知这一消息,立刻赶往派出所。途中,他们就商议好了一个突破周慕乾心理防线的方案,相互配合,唱一出双簧戏。

  十年前袁杰和周慕乾打过交道,为了防止对方认出来,袁杰进行了简单化装,还特意戴了一副黑边眼镜。按计划,彭瑞先走进留置室,看到周慕乾正蹲在墙角,嘴里还嘟哝:“你们凭什么抓我?”

  “我是版纳州公安局民警。”彭瑞用当地话说,“你因涉嫌毒品犯罪被留置审查,派出所已将这起案件移交禁毒支队。”

  周幕乾抬头望了彭瑞一眼,没说话,但目光里流露出紧张和不安。

  “也不瞒你,你的两个兄弟都交代了,情况我们已掌握。你要是态度好,这起案件我们就不移交安徽警方了。你应该清楚,案件在我们云南当地审理,最终判决的结果和在你们安徽相比,是有很大区别的。”

  周慕乾的额头已开始冒汗。这个情况他当然是知道的,同样的毒品数量,在云南有可能保住命,在安徽就要上断头台。

  “我们的领导马上过来,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好好把握。”

  周慕乾沉默着,心里却乱成一团麻。

  “认识苗翠吧?她的态度也很好。”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周慕乾的心理防线,他突然提出:“能给我一支烟抽吗?”

  彭瑞一看有门儿,赶忙递给他一支烟。接着,袁杰登场了。袁杰身材魁梧,神情威严,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你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你。我们昨天熬了一夜,都累了,没有精力跟你这么耗着,想说就痛快点儿。”袁杰用不耐烦的口气说。

  就在一根烟快要吸完的时候,周慕乾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当初我就提出不想干,陶嘉、刁霖非逼着我干。他们在赌场输了钱,想借贩毒捞回来。买货的一百五十万都是他们俩找朋友筹集的,我一分钱也没掏,只是在中间帮着牵个线。”

  袁杰摆摆手说:“这些事暂时就不要讲了,你再说说货的事吧。”他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话题朝毒品方向引导。

  “货在陶嘉手里,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还有啥好说的?”

  “我们当然知道货在哪里。你是个牵线的人,当然不会在你那儿。”袁杰轻描淡写地说,“我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再到现场指认一下?”

  “你们都知道在哪儿了,我还有啥不能去的。”周慕乾终于入了套。

  “你有这个态度,对你下一步的处理肯定有好处。”袁杰转过身对彭瑞说,“你安排两个协警陪他去一趟吧。”

  看着周慕乾被带离派出所,袁杰心里还是有点儿小紧张。他怎么可能耐着性子坐在派出所等候结果呢?前往现场的警车一出门,他便驾车尾随其后,希望能早点儿看到结果。

  原来,毒品并没有放在天都宾馆,而是藏匿在隔壁一家名叫“东风”的小旅馆里。经现场计量,共缴获海洛因十五公斤。

  看到毒品,袁杰立即打电话给祝占魁:“苗翠可以抓捕了!”

第十章 进驻艾滋病村



  魔咒

  这个村子并不算大,看起来死气沉沉,荒凉萧条,村场上见不到几个人,门大多关着,空气似乎都是凝固的——这就是王法庄。

  有人说,安徽禁毒看阜阳,阜阳禁毒看临泉,临泉禁毒看庙岔,庙岔禁毒看“王法”。这个小小的王法庄,却成为临泉禁毒工作中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在临泉毒品问题重点整治工作中,禁毒专班坚持打开路,抓毒枭、打团伙、摧网络,以排山倒海之势,破获一起又一起大要案。然而,贩卖“小零包”的犯罪活动屡打不绝,成为缉毒工作的一个瓶颈。尤其是庙岔镇的自然村王法庄,似乎成为了一个独立于“王法”之外的自由王国。“王法”对那些贩卖“小零包”的艾滋病患者来说,仿佛失去了作用。“王法庄”村名的来历,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村名,像魔咒一样,让这个村子屡遭不幸,饱受苦难。

  为了彻底解决这一难题,专班经过慎重研究,指派一名老警察张伟进驻王法庄,协助辖区派出所开展工作。

  张伟在农村长大,后来参军当兵,转业后回到了地方。他仅仅是一名普通民警,普通得就像他的名字。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显得有些苍老,但他走起路来依旧身板挺直,标准的军人做派。他很乐观,整天乐呵呵的,很满足的样子。他当过片儿警、刑警、交警,快要退休了还是一个小警察。但他从不后悔,也没有遗憾。他常说:“我这一辈子对得起这身警服,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生足矣。”

  老张的责任心非常强,工作能力也很出色。他首先来到当地派出所,和所长刘罡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刘罡很年轻,省公安职业学院毕业,一直从事公安基层工作,工作踏实,性格内敛。

  刘罡介绍了王法庄的基本情况。提起王法庄,很多人不一定清楚,但说到艾滋病村,周边十里八村没有不知道的。王法庄是自然村,隶属武场营行政村,在安徽的最西部,与河南省平舆县的奶奶庙村搭界。村里的艾滋病患者最多的时候一百多人,大部分已相继死去。

  “听说这些艾滋病患者不是通过吸毒传染的?”老张问。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农民的生活还很贫困。那个年代,卖一次血顶得上一个农户大半年的收成,于是一些农村出现了卖血的热潮。王法庄的村民也不例外,纷纷走出家门,到河南一带的黑血站卖血,换来一些零用钱贴补家用。用当地农民的话来说,‘一伸一卷五十二元。”

  为了获取大量的血浆贩卖获利,非法采血点(黑血站)从卖血者身上抽血后,通过离心机让血浆和红细胞分离,提取血浆,再把剩余的红细胞回输到卖血者身上,这叫单采。这种采血方法的好处是,负责输送氧气和养料的红细胞并不减少,卖血者被抽掉四百毫升血液后不会明显感觉虚弱或精神不振。黑血站为了节约成本,几乎从来不对卖血者进行健康检查,经常将同一血型的多个卖血者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放入离心机中分离,然后回输,而且同一针具反复使用。不仅是艾滋病,乙肝、梅毒等血液传染病,都会通过这种方式感染。如果这些含有艾滋病毒的血液输入病人的身体,同样也会感染。

  刘罡继续介绍:“不久,许多村民发现感染上了艾滋病毒。面对绝望的人生,有些艾滋病患者就‘以毒攻毒,借助毒品麻醉精神。后来,为了能继续吸食,又开始以贩养吸,贩卖‘小零包。本来这些艾滋病患者是值得同情的,但他们中有些人却以身试法,吸毒贩毒,祸害乡邻。这些吸贩毒人员依仗着自己身患绝症,看守所和强制戒毒所都拒收,就更加肆无忌惮。”

  王大牛就是其中一个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感染艾滋病时,王大牛刚过弱冠之年,正值青春年少。飞来之祸,却缘于一场“爱情梦”。

  上高中时,大牛一直暗恋着同班同学赵春杏。春杏是河南省平舆县人,外婆是庙岔的。因为家里姐妹多,她一直跟随着外婆生活。春杏不仅是班花,也是校花,同学们公认的大美女。大牛的成绩不算优秀,长相一般,家境也不富裕,但他并不自卑,他觉得他有一个结实的身板,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就有了实现梦想的资本。

  在高中毕业班晚会上,大牛终于鼓足勇气向春杏表白。他知道春杏不一定看得上他,但他宁愿做过了后悔,也不要错过了后悔。

  “春杏,我喜欢你,嫁给我吧?”

  春杏觉得有些突然,捂着滚烫的脸咯咯地笑。

  “我是当真的,不是开玩笑。”大牛一本正经,“我有的是力气,又能吃苦,一定会让你幸福!”

  春杏收住笑容,柳眉紧蹙:“那好,用你的力气去打工挣钱,能盖上三间大瓦房,我就嫁给你。”

  大牛回家后,告别了父母,背上行李,去广东一带打工,主要是在建筑工地干一些体力活儿。一年辛苦,除去吃喝,所剩无几,靠这点儿钱在农村拉个墙头院、盖上三间大瓦房,三年五载也很难实现。就在他为自己的爱情梦发愁的时候,从村里传来一个“好消息”,许多村民到河南一些血站卖血,挣了不少钱。这让大牛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爱情的曙光。

  经过几次卖血,大牛确实挣到了不少钱,加上打工的积蓄,终于盖上了三间漂亮的大瓦房。当大牛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找到春杏时,春杏却愣了,嗫嚅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给你开个玩笑,你当真了?”

  “这事咋能开玩笑呢?”

  春杏知道自己这个玩笑开大了:“大牛,实在对不起……我已经和‘大个儿结婚了。本想通知你,听说你去了外地打工,也就算了……”

  春杏说的“大个儿”,就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娄本囿。娄本囿个子又瘦又高,像根电线杆,因此同学们都喊他“大个儿”。娄本囿和大牛同属庙岔镇,却是不同的两个行政村。本囿是家中的独子,父亲是村长,父母一直对他期望很高。

  大牛对春杏的话半信半疑,回去一打听,果然如此。如同晴天霹雳,大牛回家睡了三天三夜不起床。母亲实在看不下去,煲了汤端到床头,劝慰道:“儿子,咱有三间大瓦房,不愁找不到媳妇。”

  就在大牛慢慢走出感情漩涡时,突然听到有人说,村里的许多村民因为到外地卖血,感染了艾滋病。大牛不禁打了个冷战,暗暗祈祷,希望自己能逃过一劫。

  他偷偷跑到医院,抽血做了检查。等待结果的那几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啥叫度日如年。当大牛手捧着HIV阳性的化验单走出医院时,他两腿发软,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这个结果,无异于被判处死刑。

  患上这种病,想在小小的村庄里隐瞒下去是不可能的。很快,整个儿村子就炸开了锅,村民们陷入极度恐慌之中。面对艾滋病患者,人们像躲避瘟神一样。这些病人受到冷落、歧视,他们被隔离的不仅仅是肉体,还有精神。他们每天不仅要面对死亡的恐惧、病痛的折磨,还有灵魂的孤独无助。

  王法庄原来人丁兴旺,现在却到处荒草丛生,村子里像天天在出殡一样,永远都是死气沉沉的。人口高峰时期,村子里有两千多人,这些年来一直是负增长,现在还不到五百。外村的姑娘打死也不愿嫁到这里,本村的姑娘更不愿留下,村子里有近百名光棍,至今孑然一身。王大牛也是这“光棍大军”中的一个。

  王大牛觉得自己太不幸了,刚刚从失恋的阴影走出来,又坠入死亡的深渊。于是,他用毒品麻醉自己的神经,寻找短暂的快乐和超脱。他不但学会了吸毒,后来以贩养吸,卖起了“小零包”。艾滋病患者相互效仿,吸贩毒像瘟疫一样,在村子里蔓延开来。

  对此,乡镇领导谈“艾”色变,连村子都不敢进,生怕被感染,村干部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派出所民警抓住了吸贩毒的艾滋病患者,看守所送不进去,强制戒毒所又拒收,最后只能无奈地将他们放回村子。

  于是,这些人变本加厉,明目张胆地进行吸贩毒违法犯罪活动。近两年,庙岔派出所打击处理的三百多名吸毒者中,80%以上人员的毒品都是从王法庄购买的。

  从一个拥抱开始

  在省厅禁毒专班的重拳打击下,毒贩子纷纷落网,极大地萎缩了毒品交易的卖方市场。一些吸毒人员买不到货,就想到了王法庄,这也加剧了王法庄毒品的泛滥。

  面对王法庄的现实情况,所长刘罡左右为难,束手无策。老张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整治王法庄的毒品问题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要结合王法庄的特殊情况,跳出常规的‘法治管理,寻找以情感人的‘情治方式。”

  “我们也动了不少脑筋,想了不少办法,效果总是不明显。”刘罡说。

  “其实,艾滋病人更需要理解和关怀。”

  老张过去在当片儿警时,辖区里就有一个患有艾滋病的刑满释放人员,是公安机关重点管控的对象。为此,老张学习了许多关于艾滋病方面的知识,他向刘罡介绍了艾滋病预防的常识。

  “我们不应该歧视他们,更要鼓励他们积极配合治疗。不必视艾滋病患者为洪水猛兽,HIV不会通过空气、一般的社交接触或公共设施传播,握手、拥抱、共同进餐、共用工具和办公用具不会感染艾滋病毒。应该让大家多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常识,以便更好地与他们交流、沟通。对于一个艾滋病患者,一个微笑,一次握手,一个拥抱,或许就能融化他们心中的坚冰。当然,仅仅拥抱还远远不够。但是,让我们先走出第一步,张开臂膀,从一个真诚的拥抱开始吧。”

  在老张的带领下,派出所民警首先对王法庄艾滋病患者的情况进行了全面摸底调查,然后逐一家访,倾听他们的心声,了解他们的疾苦。民警给每个病人都带去了一份礼物,鼓励他们不要自暴自弃,要好好地活下去,叮嘱他们要听医生的话,坚持每天服药。同时,联系政府相关部门,对确实有困难的家庭进行经济帮扶,让阳光普照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让艾滋病患者感受到政府的温暖。

  老张和刘罡还专门去了王大牛家。王大牛还是住在那三间瓦房里,只是现在显得有些破旧凄凉。在午后阳光的衬托下,屋里愈发阴森黑暗。

  大牛看到刘罡进院,便从屋里惴惴不安地走了出来,手里攥着一个注射器,里面是红色的液体,弄不清是血液还是红颜料水。这是大牛对付民警的惯常手段。言外之意是,你们要把我惹急了,我就用带艾滋病毒的针头戳你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王大牛,我们今天不是来查你毒品的事。”刘罡笑着说,“省厅禁毒专班的领导来看望你了。”

  老张主动伸出手:“大牛,你好啊!”

  大牛却没有握手的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请我们到屋里坐坐吗?”老张打量着眼前的大牛,只见他枯瘦如柴,眼窝深陷,双目无神,佝偻着腰身,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

  “穷家破院有啥好待的,别脏了你们领导的衣服。”大牛冷冷地说。

  老张和刘罡拎着米面油和水果走进了屋里。屋里门窗紧闭,没有开灯,黑咕隆咚的,还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大牛跟着进了屋,手中的注射器不知何时已经扔掉。老张揩了把额头的汗珠:“天真热啊!”说着,他主动打开一扇窗户。

  “有事吗?”大牛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有事就说,没事的话,我这儿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哈哈,你说对了,我们就是到你家来蹭饭的。”老张说,“忙了一上午,我们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呢。”

  “在这儿吃饭?”大牛瞪大了眼睛瞧着张警官。过去也来过一些干部,进了院门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更别说吃饭了,就是满汉全席他们也不会留下。

  “是啊,不欢迎?”老张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这儿有什么可吃的?”

  “家里有鸡蛋吗?”

  大牛点点头。

  “那就好办了。”老张指了指带来的一箱挂面,“我和刘所长好打发,一人一碗鸡蛋面就OK了。”

  此时,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大牛取出一把挂面,二话没说去了厨房。老张也跟了过去。有了前期的铺垫,气氛缓和多了。趁着大牛做饭的工夫,老张和他聊了起来。

  原来,大牛的父母前几年相继去世,一个姐姐也因车祸死去多年。亲友们得知他患上了这种病,避之唯恐不及,陆续和大牛断绝了来往。大牛现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最对不起父母,二老把我拉扯大,我没能尽孝,却让他们操碎了心……”大牛哭丧着脸说。

  “你恨不恨那些唯利是图的黑血站老板?”老张问。

  “恨!咋能不恨。”大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们千刀万剐!”

  “是的,这些黑心的老板杀人不见血,坑害了多少健康的人,毁坏了多少幸福的家庭。”老张语重心长,“其实贩卖毒品与那些黑血站老板的行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牛沉默了。

  “人面对绝境,不能自暴自弃。”接着,老张给大牛讲了一个故事。

  一头毛驴不小心掉进了枯井里,它不停地叫,希望主人能把它救出来。毛驴的主人召集左邻右舍,出谋划策搭救那头毛驴,但最终没有想出办法。大家反倒一致认为,反正毛驴已经衰老,枯井也需尽早填平,干脆顺便把枯井填上吧。于是他们便拿起铲子开始填井。当第一铲泥土落到枯井里时,毛驴叫得更恐怖了——它显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又一铲子泥土落到枯井里时,毛驴却出乎意料地安静了下来。大家发现,每一铲泥土落在它的背上时,毛驴都会努力地抖落背上的泥土,踩在脚下,把自己垫高一点儿。就这样,在人们惊奇的目光中,毛驴奇迹般地走出了枯井……

  “你在骂我吧?”大牛瞥了老张一眼,“你说我是一头驴。”

  “哈哈,大牛,你还挺幽默的嘛。”老张笑着说。

  “唉,我还不如一头驴呢。驴死了卖肉,还能赚几个钱。”大牛唉声叹气,“我呢,死了埋在哪儿人家都怕脏了那块地。”

  “我们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控制它的宽度;我们改变不了天气,但可以控制心情;我们改变不了长相,但可以展示笑容。”

  老张用真诚打动人心,用行动赢得信任。后来,他又去了几趟大牛家,还带去了戒毒药物美沙酮,希望大牛能把毒戒了。当老张问大牛还有什么困难时,他怯生生地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政府能把我和父母安葬在一起。活着没能尽孝,到另一个世界,希望能为二老做点儿什么。”

  “我向你承诺,这个没问题。不过,你也要坚守承诺,不能再涉毒,要远离那鬼玩意儿。”

  “请您放心,小零包我不会再卖。戒毒嘛,我会尽最大的努力。”

  毒祸

  为了防止外面的吸毒人员到王法庄购买毒品,在老张的建议下,派出所在王法庄的主要路口安装了摄像头。民警全天候进行视频监控,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村,就在其出村时进行堵截检查。同时,发现有涉毒的艾滋病人出村,也要例行检查。

  这样一来,去王法庄买毒品的吸毒人员越来越少,一些艾滋病患者贩卖“小零包”的犯罪行为也得到了控制。他们每次出村进村,都被民警盯得很紧,根本没有机会带货。在老张的指导下,派出所多措并举,成效显著,王法庄的艾滋病患者贩卖“小零包”的现象几尽绝迹。

  不料,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刘罡通过派出所的视频发现,大牛以前的梦中情人赵春杏去了王法庄,还去了王大牛家。难道她是去买毒品的?

  当初赵春杏选择和同学娄本囿结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当然,她从没看上过大牛,在她的心中,大牛与本囿是没有可比性的。本囿是村长的儿子,村长虽然不是多大的官,在农村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再加上本囿头脑灵活,毕业后承包河塘搞起了水产养殖,经济收入也不错。

  春杏嫁到娄家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住上了三层小洋楼,又添了儿子,可以说是吃着甘蔗上楼梯——步步高,节节甜。但好景不长,就在春杏生下第二个孩子后不久,娄本囿沾染了毒瘾,娄家的不幸开始了。

  本囿吸毒缘于赌博。做生意有了点儿积蓄,闲暇时他常常和朋友一起去赌场消磨时光。有一天晚上,他赌到深夜,始终牌运不济,还又困又累。有人建议他吸点儿大烟,不仅能解乏提神,还能转牌运。在朋友唆使下,本囿尝了第一口毒品,从此一发不可收。

  吸毒成瘾后,本囿再没有心思打理生意,经营的鱼塘和养猪场先后都变卖了。为了吸食毒品,他不仅将多年的积蓄挥霍一空,还借了一屁股债。

  春杏为了让本囿戒毒,可谓操碎了心,什么办法都想遍了,但没有一点儿用。后来,春杏出了一个狠招,威胁丈夫说:“娄本囿,你如果再吸毒,我也吸!”

  “你千万不能吸,如果你再走这条路,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本囿乞求道。

  “既然你不珍惜,我何必在乎?”

  “我戒,从今天开始戒!”本囿赌咒发誓。

  本囿也戒过不少次毒,但哪是那么容易的?一天下午,春杏回到家,推门一看,本囿正在里屋偷偷吸食毒品。她二话不说,自己也吸食起来。后来,只要发现丈夫吸食毒品,春杏就跟着吸,以这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报复吸毒的丈夫……这样一来,春杏也染上了毒瘾。

  为了吸毒,她把两个孩子都交给了父母;为了吸毒,她和丈夫一样,变卖家里能卖的东西。毒瘾来了,为了吸上一口,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有一次,春杏的毒瘾又犯了,一时借不到钱,干脆把六岁的女儿从母亲那里接回来,找到毒贩子说:“你给我拿两百块钱的货,我把女儿押你这儿,等我抽完了,再去借钱赎孩子。”

  毒贩子一口回绝:“你把女儿押给我,要是还不上,我还得管你女儿吃住,你当我傻啊?”

  还不懂事的女儿看到妈妈因毒瘾发作痛苦不堪的样子,突然跪倒在地,抱着毒贩子的大腿痛哭流涕:“叔叔,你把我留下,我保证做个乖孩子。”

  毒贩子看孩子挺可怜,竟发了慈悲,又给了赵春杏三百块钱的冰毒。春杏带走了她想要的东西,留下了她的心尖尖。

  为了三百块钱,她跑了三天,竟一无所获。三百块钱并不多,但大家都知道春杏是个瘾君子,借给她钱等于打水漂。春杏的母亲知道她为了吸毒,竟将自己的女儿抵押给毒贩子,气得浑身哆嗦,赶忙拿了三百块钱将孩子赎回来。从此之后,她再也不敢让春杏带走孩子了。

  母亲已经拿春杏没有办法,这个曾经温顺乖巧的女儿,被毒品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魔鬼。每当毒瘾过去之后,她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可毒瘾来了,她又把一切抛到九霄云外。有一次吸食毒品后,她竟然六亲不认,手持菜刀把母亲当仇人一样追撵,要不是母亲躲闪及时,这条老命差点儿就没了。

  为了能够吸食毒品,春杏还做了一件令人咋舌的事。

  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春杏的毒瘾又发作了。她强忍着,希望能撑过去。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用头撞墙,用烟头烫,跪在地上十指抓地,指甲都抓出了血。她想弄出点儿血来,好像随着血液的流出,那种痛苦就能得到缓解。但那怎么可能呢?只有得到那鬼玩意儿,痛苦才能消失。

  她想到了同学王大牛。自从那次大牛找她兑现爱情的“承诺”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后来听说他染上了艾滋病,春杏更不敢跟他见面了。再后来,听说他不仅吸毒,还贩卖“小零包”。于是,春杏想找大牛解决一下燃眉之急。此一时,彼一时。她想,大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驳她的面子。

  那个雪花满天的上午,她来到了大牛家。大牛披着一件军用大衣从里间走出来,硬是没有认出她。春杏掸掉身上的雪花后,大牛才惊愕地发现,竟然是赵春杏。他做梦也没想到,春杏会来他家,还是在这样一个坏天气。

  “你来干吗?”大牛问。

  “想找你弄点儿‘肉,开开荤呢。”春杏也没有心情卖关子。

  把冰毒称之为“肉”,是来自广东的说法。因为冰毒的吸食方式很像在煮东西,广东人管煮东西叫煲,把吸冰毒叫作“煲猪肉”,后来就简称为“肉”。

  “你也做起这买卖了?”大牛瞪大了眼睛望着她。

  “不,自己吸。”春杏两手一摊,“我这样子你还看不出来?”

  “你啥时学会的?”大牛更吃惊了,“好日子你不过,偏偏自讨苦吃。”

  “大牛啊,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抓紧弄点儿给我,我实在撑不住了。”这时,春杏已经涕泗横流了。

  “我没找你算账,你倒主动找上门来。”大牛冷冷地说,“要不是你,我咋能变成现在这样。”

  “村里得这种病的不止你一个,难道都怪我?”

  “当初你答应我,只要盖上三间大瓦房就嫁给我,为了这三间瓦房,我才出去卖的血。”提及此时,大牛就后悔不迭。

  “一句玩笑,你却当了真。再说,我也没有让你卖血啊!”

  “唉,不提这一段了,现在说啥都晚了。”大牛话锋一转,“你想要货,我也不能白给你,我不赚你的,但你至少给个本钱吧。”

  “我要有钱还来找你吗?”

  “我总不能白给你吧?”大牛话里有话。

  春杏马上明白了大牛的意思。“你别说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答应的!”

  “你既然不同意,我也没有啥好说的,你现在就走吧。”大牛的态度也很坚决,“也许你会说我卑鄙无耻,没错,我承认我已经不是当初的王大牛了。”

  毒瘾在不断地折磨着春杏,最终,她忍无可忍:“我答应你,但你得先给我货,让我吸两口……”

  以儆效尤

  打击不是遏制毒品违法犯罪的唯一手段。吸毒人员是毒品的消费者,只有加强对吸毒人员的管控工作,才能有效地萎缩消费市场,真正达到禁毒的目的。

  为了确保吸毒人员底数清、情况明、信息准,在禁毒专班的推动下,对全县二百三十多万人口进行了“村不漏户、户不漏人、人不漏项”的大排查工作。同时,为了加强对吸毒人员的管控工作,每一个乡镇都设置了禁毒办、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机构,按照“以人为本、依法管理、科学戒毒、综合矫治、关怀救助”的原则,全力做好吸毒人员排查登记、管控戒治和康复救助工作,一大批吸毒人员回归社会、走向新生,有效减少了毒品对社会的危害。

  派出所和禁毒办协助社区戒毒和社区康复部门加强对吸毒人员的管控工作,全面掌握吸毒人员的基本情况、现在何处生活就业等;对吸毒人员做好定期谈话、定期尿检工作;对脱失管控人员及时查找,落实社区管控措施。

  这种经常性的谈话、检测,本身就是对吸毒者的约束。但外出打工的吸毒人员经常往返两地,无形中增加了车旅费用,有些人员不能遵守戒毒治疗、心理康复的相关规定。这给吸毒人员的管控工作也造成了一定的困难。

  庙岔镇有近百名吸毒人员,加上当地经济落后,许多人都外出打工,要实现对这些人员的定期谈话、定期尿检等管控工作实属不易。对于拒绝接受或严重违反社区戒毒社区康复协议的脱失管控人员,由派出所配合乡镇禁毒办收集、固定证据,依法严肃处理,符合强制隔离戒毒条件的,予以强制隔离戒毒,充分发挥公安机关的打击职能作用。

  娄本囿就是庙岔镇社区康复中心的一名需要康复治疗的吸毒人员。他曾因吸毒被强制隔离戒毒两年,回来后不接受谈话,不定期尿检,违反了社区康复的相关规定。派出所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所长刘罡带领禁毒办的同志到社区康复中心进行了调查,收集、固定了娄本囿违规的相关证据,为下一步依法处理奠定了基础。

  娄本囿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发信息也不回。于是,刘罡带领民警去了他家。春杏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刘罡开门见山地说:“娄本囿呢?”

  “本囿?”春杏神情恍惚,“我们已经离婚了。两口子一对儿吸毒,你说这日子还能过下去吗?离了婚反而好,不用再相互折磨……”

  “两个孩子呢?”刘罡问。

  “两个孩子和房子都归我,他净身出户。”

  “孩子都交给你,你能负担得起吗?”

  “交给娄本囿更不行。我也不行……都交给我爸妈了。”

  “娄本囿去哪儿了?”刘罡又回到了正题。

  “离了婚他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春杏有气无力地说,“至于现在在哪儿,他不会告诉我,我也没有心思关心这事。”

  “社区康复中心找不到他,我们希望能帮他彻底戒断毒瘾。”

  “他在戒毒所时认识几个朋友,平时联系比较频繁。”赵春杏想了想说,“其中有一个朋友在合肥,本囿有可能在他那儿。”

  “他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黑子,大名不清楚。”

  “他的手机号你知道吗?”

  “我现在的脑子拿东忘西……”春杏勾着头想了半晌,“好像把他的号码记到一个小本子上了,我去找找看。”说完,她进了屋。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张纸条走出来,“找到了,就是这个号码。”

  离开春杏家时,刘罡叮嘱:“你千万不能再复吸了,不为自己,也要为两个孩子想想。”

  “刘所长,你放心吧,我这次是彻底戒了。”

  “这样的话你不知说了多少次,但愿这是最后一次。”刘罡充满期待地说。

  刘罡带着民警来到了合肥,在省城警方的配合下,很快找到了小名叫黑子的男子。黑子其实并不黑,三十多岁,白白胖胖的,从戒毒所出来后,在市区开了一家火锅店。店面不大,但人气挺旺,足够维持生计。

  得知民警的来意,黑子说:“本囿前一段时间确实在我这儿帮忙,后来一个女人把他带走了。”

  “什么样的女人?”

  “本囿叫她小红,三十多岁,瘦瘦小小的,浓妆艳抹,听口音像四川人。”黑子犹豫片刻又说,“她是本囿在网上认识的,据说在徐州一个洗浴中心做按摩技师。”

  “洗浴中心叫什么名字?”刘罡问。

  “不清楚,据说还是一个挺上档次的地方。”

  “你能和娄本囿联系上吗?”

  “他从不带手机,想找谁就用公用电话。”黑子摇摇头,“他说带着手机就像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警察一念咒,你就得乖乖回来,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离开了黑子的火锅店,刘罡他们又马不停蹄赶往徐州。

  徐州的洗浴场所多如牛毛,想要找一个叫小红的技师,如同大海捞针。不过,天下警察是一家,有了当地警方的鼎力支持,再难的事也好办。警方对全市大中型洗浴场所进行了拉网式摸排。苦心人天不负,一个叫小红的川妹子终于浮出水面。

  小红得知警察是来找娄本囿的,实话实说:“娄本囿昨天上夜班,现在在我的出租屋睡觉呢。”

  在小红的带领下,刘罡等人来到她的租房处。娄本囿睡得像死猪一样,小红喊了半天,才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当他睡眼蒙眬地看到刘罡站在床前时,犹如一盆凉水兜头盖脸浇下来,刹那间清醒了许多。

  “娄本囿,跟我们回家吧。”刘罡微笑着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走吧,在路上我会告诉你的。”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娄本囿挠挠头,“夜来香洗浴中心聘我当前厅经理,月薪一万,我走了咋办?”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现在让你搞复杂了。”刘罡说,“你的社区康复已经坚持两年多了,到了第三年,只要一个季度回去一趟,报个到、做个尿检就行。你却违反规定,不带手机玩失踪。”

  “我现在又不吸了,何必把我们管得这么严?”

  刘罡正色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规定,我们就要遵守。”

  “每次回去接受谈话和尿检,不仅要花费钞票,还耽误我的时间。”娄本囿抱怨。

  “毒品毁坏了你的身体,葬送了你的前程,还让你妻离子散,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政府帮着你戒断毒瘾,这是挽救你,你应该主动配合才是。”见娄本囿依然一副不乐意的表情,刘罡又适时加了点儿料,“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只能依法强制将你带回去。”

  看到刘所长动真格的了,娄本囿又说起了软话:“我回去做个尿检,如果正常的话,还能让回来吗?”

  “以前给你机会你不抓住,现在晚了。”刘罡郑重宣布,“根据《禁毒法》和《戒毒条例》的相关规定,现对你处以强制隔离戒毒两年,立即执行。”

  娄本囿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在前往蚌埠戒毒所的途中,娄本囿越想越后悔,不但要在强戒所呆两年,出来后,还要再接受三年的社区康复戒毒。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跑出来?

  为了教育其他人员,以儆效尤,对娄本囿的违法行为依法处理后,派出所通过镇党委、政府,召开全体镇村干部会议,详细地通报了对娄本囿的处罚结果。村干部回去后,又召开村民会议,并利用村村通广播等方式,进行了广泛的宣传。

  玉观音

  此时,刘罡发现赵春杏去了王大牛家,不禁警觉起来。在春杏走出村头时,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民警请到了派出所。进了派出所大院,春杏就嚷嚷个不停:“你们把我带到派出所干吗?”

  刘罡笑脸相迎:“上级有规定,逢嫌必查,逢嫌必检。请你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我已经戒了,你们还不信吗?”

  “那你到大牛家干吗?”

  “我们是老同学,聊聊天不行吗?”

  事实胜于雄辩。刘罡喊来女警小李,让她把赵春杏带到隔壁房间里做一下检查。很快检查完毕,没有从赵春杏的身上找到一丁点儿毒品,尿检结果也呈阴性,说明没有复吸。

  小李把这个结果告诉了所长。刘罡感到很蹊跷:“发现其他可疑物品了吗?”

  “没有。”女警小李迟疑了一下,“她包里有一枚玉观音吊坠,不知算不算可疑物品。”

  “此话怎讲?”刘罡疑惑地望着小李。

  “按说玉坠应该戴在身上,她却把它放在包里。”小李把那个用红线吊着的玉坠取出来,递给了所长。

  刘罡仔细端详,玉观音手持净瓶,正襟危坐,慈眉善目,祥和宁静。根据上面厚厚的包浆能看得出来,这个玉坠有些年头了,而且做工精细,晶莹剔透。刘罡看着玉坠,又产生了新的疑问。传统说法是“男戴观音女戴佛”,男性佩戴观音,因为观音属阴,男性属阳,取阴阳协调、男女互补之意。赵春杏为什么要带着一个玉观音呢?

  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刘罡来到春杏跟前,把玉坠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谁的?”

  “从我包里拿的,还能是谁的?”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撒谎。”

  “你们这些警察呀,看谁都不像好人。”赵春杏无奈地说,“好,我都告诉你们吧。”

  接下来,春杏讲了关于这个玉观音的故事。

  夏季的一天,春杏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她没有看来电显示,随手按下了接听键。可对方却半天不讲话,她问:“你找谁?”

  “你是春杏吧?”对方说。

  “你是……”春杏惊叫一声,“你是大牛?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你不会是货卖不掉,主动上门推销吧?我现在可是彻底戒了,你别打我的主意了。”

  “我也早不干了。”王大牛说,“是有其他的事想请你帮忙,你能到我家来一趟吗?”

  “啥事电话里不能说?”

  “这事还必须得见面。”

  “呸,我现在不吸那玩意儿了。”春杏想起了上次的事,有点儿恼火,“我不会再和你有那种事了。”

  “嘿,你想到哪儿去了。”大牛沉默片刻,“我……不想活了,临死前想找个人说说话,人家都不肯来。唉,我这辈子活得真窝囊。”

  “你在说什么呀?”春杏觉得大牛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

  “你既然不肯来,我也不勉强。老同学,永别了……”说完,大牛把电话挂了。

  春杏决定去大牛家一趟,毕竟同学一场,她不能见死不救。匆忙骑着自行车赶到王法庄,进了大牛家的院子,她把车一扔就冲进屋子。只见大牛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春杏一惊,连声喊道:“大牛!大牛!”

  大牛没精打采地坐了起来:“你叫魂呢?我还没死。”

  “你是在耍我吧?”春杏吓出一身冷汗。

  “谁能拿这事开玩笑。”

  “活得好好的,干吗自杀?”

  “我这叫活得好好的吗?我这叫生不如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年你不也坚持下来了吗?”

  “唉,我的心情你怎么会明白?世间最可怕的几件事都让我摊上了,穷、艾滋病、吸毒。这么活着,还真不如死了。”

  “前两样没办法,但吸毒这事,只要有决心,还是能戒掉的。我不也正在戒着嘛。”春杏给他打气。

  “你说得轻松,要是好戒,你和娄本囿不早戒掉了?”

  “政府不是帮着我们戒嘛。”

  “张警官到我家来了好多趟,我们聊了很多,我对自己的过去也进行了反思。”王大牛坦率地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不想让别人戳咱的脊梁骨,留个骂名。张警官给我带来了一些戒毒药物,我也试过多次,但太痛苦,太难过了……”

  “咬咬牙,挺一挺就过去了。”这话春杏都觉得苍白无力。

  “我觉得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只能是社会和政府的累赘。”

  “你不要这么悲观……”春杏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大牛从身上取出一件东西,春杏定睛一看,是一件观音玉坠。大牛一边摆弄着那件玉器一边说:“或许是观音菩萨的保佑,我才多活了这些年,知足了。已过不惑之年,啥都想通了,目前死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一种解脱。我来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该回去了。这玉坠是我们王家祖传的宝贝,也是我家里唯一值点儿钱的家当。父亲临终前把这件玉器给了我,希望它能帮我逢凶化吉。没想到,玉观音传到我这一辈,就传不下去了。”

  “我们都是不孝的子女啊!到现在我爸妈还替我照料着两个孩子。”春杏想起父母就惭愧不已。

  “我父母受苦一辈子,晚年也没能享上清福,尽为我操心受累。”大牛喃喃地说,“父母活着时受穷,到另一个世界里不能再让他们缺衣少食,所以每到清明节,我都会给二老烧去很多的冥币。这次请你来,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大牛用期待的目光望着春杏,“我想把这个玉观音吊坠送给你。”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春杏一个劲儿摇头。

  “东西不是白送的,有事想请你帮忙。等我死了之后,清明节时,你替我尽点儿孝心,给我父母送些纸钱……”

  “那我更不能接受这玉坠了,我这不是间接杀人吗?”

  “我没有什么亲人了,不送给你的话,等我死了,这东西也没人保管了,我总不能把它带到坟墓里去吧?”大牛实话实说,“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我都没有把它卖掉。”

  春杏真心诚意地说:“你必须答应我,好好活着,我可以替你临时保管一下,你需要时随时取走。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走在了你后面,我会帮你尽孝的。”

  ……

  原来如此。听了事情的原委,刘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郑重地把玉坠还给了春杏:“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着,坚持下去,把毒瘾彻底戒断,开始崭新的人生。”

  不久,村里传来王大牛去世的消息。老张和刘罡专程去了王法庄,协助村里把大牛的后事办了。按照王大牛生前的遗愿,将他安葬在父母的身边。后来,有人看到,春杏带着一大包冥币,在大牛的墓前焚烧……

  尾 声

  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总结大会在县委大礼堂隆重召开,省厅、市局、县局三级公安机关均有代表参加。

  会上,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公安局长刘立兵传达了国家禁毒委、公安部在广东省惠州市召开的全国禁毒重点整治工作会议精神,并宣布了临泉县摘掉重点整治地区帽子的喜讯。在一片掌声中,被评为整治工作先进个人和集体的代表先后走上主席台领奖。

  省厅禁毒专班进驻临泉一年来,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广泛动员全社会的力量,积极统筹各方资源,深入开展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几项重要指标大幅度上升,实现了省委常委会提出的“两升一降”的目标,遏制了毒品问题的发展蔓延,外流贩毒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成绩斐然,令人振奋。公安部部长助理、国家禁毒委副主任刘跃进多次批示,对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取得的成效给予充分肯定。

  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的阶段性成果,不仅是公安机关的胜利,也要归功于社会各界的协作配合,如果没有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禁毒工作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这是一场众志成城的胜利!

  临泉禁毒工作落后的帽子被摘除了,但并不意味着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事大吉了。有人注意到,副厅长许刚端坐在主席台上,拧着眉头,神色凝重,脸上竟没有喜悦和兴奋的表情。面对临泉县“毒根深、毒害重、毒情严峻”的现实情况,许刚副厅长深谋远虑:“尽管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我们不能盲目乐观。只要我们的工作一松懈,毒情立即就会反弹。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临泉外流贩毒活动还没有得到根本遏制,毒品集散地还没有彻底摧毁,涉毒人员管控体系还有待完善,肃清毒文化任重道远。”对下一步工作,他提出,“省厅的禁毒专班不仅不会撤,还要加强,我们要不断巩固完善整治成果,持续发力,久久为功。”

  会上,还宣布了副省长、省禁毒委主任、公安厅长李建中的最新指示精神:临泉毒品问题整治工作并没有结束,要按照当前的机制和模式,坚持源头治理、系统治理、综合治理和依法治理相结合的方针,力争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2014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李克强总理分别主持召开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和国务院常务会议,听取禁毒工作汇报并作出重要指示、批示,中央政法委书记孟建柱同志也对禁毒工作专门作出批示,为禁毒工作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注入了强大的动力。随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关于加强禁毒工作的意见》,首次将禁毒工作提升到了“国家安全战略和平安中国、法制中国建设”的新高度,明确了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禁毒工作的指导思想、基本原则和任务目标,提出了到2020年实现禁毒工作跨越发展的目标。

  这无疑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

  禁毒人民战争没有完成时。

  (全文完。文中涉案人员、部分民警为化名)

  策划/杨桂峰

  责任编辑/季 伟

  摄影/楚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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