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在河南发生的暴雨洪灾令人揪心,这片土地沉淀着厚重的历史,也记录着大自然的几多风雨无情。新闻中,最为撼动人心的是那些在灾难面前不顾个人安危对他人施以援手的普通人,他们的勇敢与无畏,总让我想起历史上中原大地涌现出的那些英雄人物,以及那些令人心驰神往的英雄时代。
就在洪灾发生的一个多月前,我曾经临时起意,从晨曦微明的北京出发,坐上南下的高铁前往郑州,只为看一场即将闭幕的文物展。在郑州博物馆新馆看完展览后,意犹未尽的我本着“来都来了”的心态,索性放弃了午饭,径直驾着租来的汽车向郑州以西的荥阳行驶,导航软件的目的地写着“汜水镇虎牢关村”。
虎牢关,这是一个三国迷们听到了都会为之一振的地名。《三国演义》里有诸多精彩的战争戏,但论起名气来,“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毫无疑问是许多人脱口而出的答案。其实,《三国演义》原著对于这一场战斗着墨并不多,相比起《水浒传》而言,《三国演义》在叙事中缺乏细节描写,形同白描勾勒,只用“三匹马丁字儿厮杀”“转灯儿般厮杀”等几句话便糊弄过去了,让人实在不够过瘾。反倒是当年万人空巷的央视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将“三英战吕布”视觉化呈现,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金戈铁马的战争场面唤醒了作为男生本能的英雄情结,吕布的英武,张飞的急躁,关羽的沉稳,刘备虽然没什么武艺也要掺和进去的“迷之自信”都成了永恒的回忆。这段武戏太经典,以至于在电视剧播出后至今二十多年,在当年的拍摄地无锡三国影视城内,每天最受游客欢迎的依然是“三英战吕布”武戏表演。
如今的虎牢关村只是豫中平原上的一个普通村落,村中广场旁有一间因为疫情关闭已久的祠庙,这成了我寻访虎牢关故地的标识之一。据记载,这座庙原名三义庙,是祭祀刘备、关羽、张飞三人,后来因为关帝崇拜日盛,改为专祀关羽的祠庙。但庙是重修的,已无多少文物价值。在祠庙附近的树丛中,我寻到了一通被玻璃罩起来的石碑,上书遒劲有力的“虎牢关”三字,为清雍正九年(1731年)所立。除此之外,当年的关城已经荡然无存,那个风起云涌、群雄逐鹿的时代似乎早已被1800年的岁月所掩埋。
走了这么远,就看到了这些?我心有不甘。虽然,这些年探索三国历史遗迹的过程中,我对于能够看到多少真正的历史遗迹本不抱多大期待。三国时代距离我们太过久远,即便是毫无古意,只要是曾经的历史发生地,抵达现场、踩在这片土地上都有一种满足感。但我冥冥之中觉得,虎牢关应当不止如此。果然,我在地图软件上搜到了附近一个叫“吕布点将台”的地点,尽管这个名字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山寨味,但好奇心却驱使我前去一探究竟。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跟着导航,车顺着缓坡开到了一座土山之上。终点处即有一座“成皋城遗址”的文保碑。成皋城是虎牢关的原名,其北墙已沦于黄河,东墙沦于汜水;南、西城墙仅剩数段,残垣约长1200米。我这时候所在的地方,可能就是当年成皋城西门附近。再往前步行一段,视野瞬间开阔了起来,原来我已经处于这一片山丘的最高点,向南可以鸟瞰平原,向北则可居高临下,目送黄河缓缓向东流去。
是的,我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黄河边,而且竟然拥有了如此好的视角。黄河在这一段的流淌颇为平静,甚至没有那种人们所期待的呜咽的沧桑的声音。你几乎看不见水的流动,它像一位渡尽劫波的老人,将千年的历史凝固在了这里,等待着后人发掘它的故事。
这个“吕布点将台”并不是一个著名的景区,在初夏的正午时分,来到此处的唯有我一人,举目四望,似乎有一种山河之内、天地之间惟余一人的苍茫感。我固然知道,所谓的“虎牢关三英战吕布”不过是小说家之言,历史上吕布并未在此作战,更不要说“点将”了,而以刘关张当时低微的身份,也很难有这样“秀肌肉”的机会。但这并不妨碍我在此寻踪思古。因为历史上,至少有两场大仗曾在此发生:一是楚汉戰争时,刘邦与项羽在成皋“大战七十,小战四十”,刘邦采取后发制人、疲敌制胜的策略,成功拖垮了楚军。一是隋唐之际,秦王李世民在虎牢关以三千玄甲兵大破窦建德十余万众,为后来李唐王朝统一天下奠定了基础。
由虎牢关向西,穿越大伾山与黄河之间的狭长官道,就进入了十三朝古都洛阳所在的伊洛盆地。从地理上来看,虎牢关的确发挥了控扼东西、京畿门户的战略价值,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演义》将书中这场精彩的武戏安排在这里,自有一番道理。如今,无论是刘邦、项羽、李世民、窦建德,还是吕布、刘备、关羽、张飞,曾经在这里叱咤风云的英雄们都已随着这座雄关沉入了历史的黄河中,而英雄的血脉却生生不息,早已流入了这片土地上万千的普通人的身中。当无情的洪水咆哮的时候,这些平民英雄就会矗立起坚实的身躯,挽起钢铁一般的手臂,挺起这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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