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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奔跑的人

时间:2023/11/9 作者: 美文 热度: 12727
顾彼曦

  小时候,经常去隔壁村看露天电影。

  有时候会遇上刮风天气,父亲不放心,便会来找我。

  父亲一般找到我时,电影基本快结束了。虽然那时候的我们特别迷恋电影,但时常看到一半的时候就会睡觉,尤其是躺在父亲背上,梦里都能听到电影里刀枪厮打的声音,实际上电影里演的什么根本不懂,与其说,我们迷恋电影,不如说小孩子都爱热闹。

  那时候,看电影无疑是一件最奢侈的事情。大家聚在一个院子里,地上摆放着一根根木头,不分男女老少,大家挤在一根根木头上,你不嫌弃我老,我也不嫌弃你穿的脏,大家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幸福极了。

  遇到搞笑的,还会站起来用手指头,指着屏幕破口大骂坏人,好像电影里的坏人就活在我们身边,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如果看电影去的迟了,就抢不到座位。每次电影还未开始前,一般村里的喇叭会先唱起来,村里的狗也会开始吠叫,一只两只,引来全村的狗叫声,但是很快只剩下喇叭里的歌声了,通过喇叭里的歌声,就能判断今晚播放的电影。大多数时候,放映员会在喇叭里报电影开始的时间,督促大家尽快往电影院赶,似乎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一场电影,多演几分钟。

  一个喊一个,从村口到村中间,全部是喊人看电影的声音,陆陆续续汇合到了主路,像极了一场有预谋的游行。

  一般播放电影分为一场,一场为两集,因为太穷,大人也不可能给钱看电影,很多孩子会一直守着门,直到电影演到最后一集的时候,卖门票的人说,进去吧。好像在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而这个消息让我们异常的兴奋。所以期待不买票的人不止我一个,有些孩子被挡在门外几次,被父母找到,挨揍一顿,便也不会再来了,只有那么几个特别皮的孩子,一直见证着一部又一部影片谢幕,而其中一个就是我。

  很多时候,等着等着,大家陆陆续续被來看电影的亲戚带进去了,也就是一个大人的门票是可以捎带一个小孩的,可能家境太穷,所以世上的亲戚似乎也少了许多,往往就剩下我一个人,这个时候,我是孤独的,也是自卑和害羞的,我会躲藏在电影院墙体的侧边,看着村庄上空的月亮,数周围的星星,一颗两颗,直到一场电影彻底谢幕,然后混进回家的队伍中,听着别的孩子讲述今晚的剧情。

  守门守到最后进去看电影的人,一般只能站在最后边观看,倒不是没有买票的要求,而是整个院子已经拥挤得水泄不通了。当然还可以坐在电影屏幕面前的地面上,那的确是一块好地方,尽管看上去屏幕上的人特别高大,一般个子大的还不让坐呢。夏天还好,除了蚊虫叮咬,晚上相对比较凉爽。到了冬天,经常会有雪落下来,只要雪下得不够大,电影是不会停止播放的,大家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也可能因为买的票从来不会退钱。

  我经常在放电影的院子里睡着,这已经在村里不是一件秘密的事情了。好几次,等到醒来后,我在床上躺着,身上盖着被子。第二天母亲才说,昨晚父亲等到电影结束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我回来,不放心便去电影院找我。原来我在人家院子的地上睡着了,父亲看到冻得直打哆嗦的我,脱掉衣服,包裹在我身上。既没有叫醒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直接把我背了回来。害怕我感冒,半夜取火烧开水,然后把刚刚烧开的水灌进一个盐水瓶子里,就形成了一个暖瓶,放进被窝里,把能盖的衣服都压在我的身上,这样我才没有生病。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大雪。半夜,我突然发高烧,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把一件小棉袄包裹在我身上,他自己穿着单薄的衣服,踏着一双破布鞋,十个脚趾头五个漏在外边,背着我就开始往另一个村子跑。那时候村里特别穷,路也很破败,煤油灯是照亮夜晚的主要光源,只有很少的一些人有手电筒,但是常常又买不起电池,我们村更没有一个赤脚医生,平时,给人看疑难杂症,也给牲畜看病,不像现在,还分个兽医和人医,人医还分为内科、外科等等,肚子吃不饱的年代,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

  天上还下着雪,路上瞬间就变白了。加上空气异常严寒,吹着风,有些地方都结冰了。父亲不小心便摔倒在了雪地里,五个脚趾头齐刷刷跑了出来,好像在嘲笑他,他来不及感知自己的疼痛,立马爬起来看发烧的我有没有磕着碰着,发现我没有受伤时,他放心了许多,抖擞抖擞自己身上的雪,继续赶路。

  为了摸清哪些地方没有冰块,哪些地方走起来不滑。母亲便在前面用身体探路,如果母亲摔倒了,就证明那里走起来不安全。尽管路途不远,却受尽了折磨,总算来到了赤脚医生家门口。

  夜已经很深了,天寒地冷。父亲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不停地敲击赤脚医生家的大门。医生是一个忠厚淳朴的中年人,对于随时来看病的人,总是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印象,好像已经习惯了,所以只要一听到敲门声,院内就会传来一声来啦,过了没有多久,门便打开了。医生给我把了一下脉,打了一针,又抓了一些药。嘱咐父亲回去让喝上,脑袋上用温毛巾覆着,炕烧热,被子压上,捂一身汗,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也不喜欢呆在父亲的怀里了。总以为长不大的孩子才会依赖父母的怀抱,还经常嘲笑弟弟。而每次看到弟弟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唱着摇篮曲,哄他睡觉,我既讨厌又羡慕。

  小时候,只要吃过晚饭,母亲收拾完碗筷,弟弟就会跟我抢着让母亲抱,由于弟弟小,母亲事事都会让着他。我很不开心,总觉得母亲偏袒弟弟,喊着要母亲也把我抱着,可是母亲就是不抱我。弟弟在母亲的怀里取笑我,气得我更加生母亲的气。父亲便说来我怀里,大给你也唱童谣。我就躺在了父亲的怀里,母亲抱着弟弟,父亲抱着我,一家人在大大的院子里。父亲母亲换着唱歌,我和弟弟就比数天上的星星。

  后来,我上大学。父亲早已不会唱那些歌谣了。生活所迫,他不得不每年的春天,坐上K454火车,奔赴在北疆时而寒冷时而炎热的工地上。因为路途遥远,为了节约车费,我在外省读书整整两年都没有回家,没有见过父亲的样子,更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我能想象得到,父亲的身子像遇见热的塑料袋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卷缩在了一起,他再也没有当年背着我在大雪纷飞的夜里奔跑的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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