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花(Yosra Ibrahim)埃及人,生于1991年5月,本科毕业于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硕士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汉语国际教育专业,博士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现为埃及艾因夏姆斯大学语言学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在西方人的视界中,埃及和中国同属东方,并由此构建出其“他者”的异域镜像。当然,这个西方和东方不完全是地理的概念,而更是一种文化概念。在中国累计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专门了解中国的著名作家,并着力向阿拉伯世界推荐和介绍他们,与此同时,我也把埃及的著名作家向中国读者进行推介。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发现尽管很多学者在研究埃及和中国文学的课题,并且取得很好的成绩,但关于两国当代文学的比较研究仍属凤毛麟角。随着中国的崛起和全球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埃及人开始学习中文,了解中国文化,感受着中国人民的友好。了解中国文化的最好方法是研究中国文学。文学是一种生活经验的文化符号。文学作品包含着作家对生活的思考、现实社会的价值观念和特定的思想意识形态。但事实上,情况就如同我在前面的文章中所描述的,贾平凹是中国当代文坛中一位声名显赫的大作家,其作品被翻译出版为30多个语种,且学术界对其作品的研究相当火热,中国国内高校设立了类似“贾平凹研究中心”“贾平凹文学馆”这样的学术机构,地方政府也投资兴建了“贾平凹文化艺术馆”。然而,尽管如此,也许是语言和文化的隔阂与差异所导致,目前关于贾平凹的译介在阿拉伯世界却仍属于较为薄弱的环节,其作品只有两部阿语译本。关于贾平凹作品的研究在阿拉伯世界也是少之又少。与此相映,麦卡威虽然是一位已经逝去的当代作家,但埃及国内对麦卡威的研究热度始终不减,因为麦卡威引领了埃及“象征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思潮,其作品以其艺术价值、独特的语言、历史和现实趋势、神秘主义倾向等在评论界成为埃及“象征主义现实主义”文学思潮的代表作品。但同样遗憾的是,目前在中国却没有关于麦卡威作品的任何研究或译介,其他国家对麦卡威作品的译介和研究亦属欠缺。
所以,我也尝试以贾平凹、麦卡威的小说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结合他们各自的时代背景、生活经验、社会现实、文化意识等因素,将二人的小说创作主题、人物塑造、审美追求以及叙事策略进行一个较为全面的分析和对比。作为一个在华留学过的埃及学子,我相信这一研究将对中埃文化文学交流产生积极的作用,希望能为今后的中国和埃及比较文学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
在有关东西方创作手法方面,贾平凹和麦卡威亦有很多共通之处。西方文学对中国和埃及文学有着巨大而深刻的影响,并促进了两国文学的发展。贾平凹与麦卡威都是东方作家,两者在文学艺术创作过程中,自觉或不自觉地、直接或间接地吸收了西方文学的养分,受到西方思想、文化、文学思潮的影响,两者的文艺思想、文学主张随之发生了变化。贾平凹与麦卡威两位作家把西方文学理论运用到了自己的文学创作中,这样创造性的写作不仅增加了作品中的现代意识,也革新了中国和埃及文学作品的创作技巧和创作观念。
贾平凹长期辛勤从事文学创作,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至今,他作品产量很多,中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数量都很多,还著有大量散文。莫言评价贾平凹是当代作家中作品最多的。他的创作风格多变,无论“寻根”文学、“先锋”文学还是“改革”文学,这些文学思潮中都有贾平凹的作品。从活动范围上来看,贾平凹是当代中国作家里出国甚至出省最少的人。莫言曾这样写道:“平凹先生在陕西作家、甚至在中国作家里,在他这个级别的、这个年龄段的作家里,是出国最少的一个,出了寥寥无几的几次国,而我们前几年经常一年出去五六次,最多的时候一年出去八九次。”贾平凹也没有经历过出国留学的经验。然而,这并不能说明贾平凹没有受到过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影响。在“五四”时期和20世纪80年代中期,西方现代派文学的理论及作品被大量翻译到中国,这两次大的“西学东渐”运动,曾经给许多中国作家带来新的创作体验。
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百年孤独》,对中国的许多作家产生过巨大的影响,他们在书写民族文化中运用到马尔克斯的艺术策略,融合中国的本土传统,创作了一大批中国风格的魔幻小說。贾平凹作为一个以写乡土文学作品见长的中国作家也不能例外,马尔克斯也对他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贾平凹的“商州系列”写出了在神奇的商州土地上所特有的楚文化中巫鬼传说的恐怖怪异,他在这种氛围之中出生、长大,并接触和感知当地文化。《百年孤独》里神秘魔幻的拉美文化,让贾平凹想到自己的故乡商州同样有着一种神秘魔幻的色彩。贾平凹的乡土作品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真切地描绘出缩影下的商州乡村社会,又讲述了民间传说中怪异神秘的故事,具有深刻的魔幻现实的艺术风格和社会意义。
但是,贾平凹思考更多的是,要写出符合中国乡土特色的好作品,跟得上时代的节奏,展现出国人的真实的生活和真切的情感。在1985年贾平凹有一封写给蔡翔的信,里面写道:“中国的文学是有中国文化的根的,如果走拉美文学的道路,则会‘欲速则不达。我不是反对对外来文学的吸收,反过来则强调大量的无拘无束的吸收,压根用不着担心和惊慌,这叫中国文化的自信。这种自信,或许也有人称之为惰性,无论如何讲,都说明一个问题:中国文化是源远流长、根深蒂固的。”贾平凹认为,中国作品、中国作家必须借鉴西方文学的境界,同时又必须以民族的艺术形式加以表现,返身民族历史文化,寻找自身表现方式。贾平凹的文学立场是用西方的形式展示中国的内容,这一文学创作风格对文学界产生了很大影响。他是一个与时代同步的作家,古典文学、“五四”文学的传统加上西方近代文学的艺术表现形式,形成了属于贾平凹独特的创作艺术和创作策略,饱含着对现实的关切。
与贾平凹比较起来,麦卡威与西方文学的接触更加近距离。麦卡威高中读完就去了法国留学,从1936年到1940年,他先在蒙彼利埃大学医学院学了一年医学,但更爱文学艺术,由此,从医学院转入巴黎索邦大学,在文学院学了三年文学艺术,但因二战爆发没有完成留学生涯,于1940年没有获得文学本科学位就返回埃及。如果说麦卡威的文学创作生涯是伴随从家乡达拉顿村到开罗城的迁移过程而开始的,那作者主要的文化思想转变则是伴随着从尼罗河三角洲到巴黎的迁移过程而开始的,而这一文化转变造就了他的文学创作具有一种比其同时代作家更为独特的色彩。
麦卡威的留学生活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非常深刻。在这期间,无论在医学院还是在文学院,作者都了解了许多与文学密切相关的学科,如美学、心理学、性心理学等,涉猎了小说、戏剧、音乐、造型艺术等方面的专业知识,以及部分现代科学课题。对此影响麦卡威曾经说道:“读到我第一位接触的短篇小说大师居伊·德·莫泊桑的著作后,文学的大门就此为我打开了,我用他的母语完成了对他的了解,甚至是他给我介绍了巴尔扎克、左拉、普鲁斯特等人。在法国的留学生活始于一次观念冲击,这是因为我发现,在我埃及家中的女人与从外搬入我生活环境中的女人的地位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此事在之后对我和我的思想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在巴黎开放生活的这段时期也给我的文学创作带来了巨大好处,为我打开了通往思想、文学、古代和现代艺术(包括造型艺术)的神秘魔幻的世界之门,尤其是高级音乐的神秘之门。” 这无疑是麦卡威认识西方的一个非常好的窗口,他既接触西方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又了解文学理论及各类艺术的知识,而这自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麦卡威对生活的认知,形成了他的很多深层创作心得。麦卡威钻研过19世纪法国文学,对弗劳伯特、左拉等兴趣尤深,受他们影响不小。在他的研究政治历史的著作《粘土人》(1989年)中,有一个章节专门对弗劳伯特的现实主义小说代表作品《包法利夫人》中的女主人公艾玛·包法利的人物形象进行分析解读;在另一篇文章中,麦卡威也以小镇上的药剂师郝麦为例分析了《包法利夫人》中的次要人物形象。在《睡着行者们》中,麦卡威深受左拉的影响,他曾于1965年翻译并总结左拉的代表作《萌芽》。如果将《睡着行者们》与《萌芽》进行比较,两部作品有一种共性,即集体主人公,这就是麦卡威喜欢《萌芽》的主要原因,他曾写道:“这是文学史上第一次由一个共和主义社会主义作家写一部长篇小说,而小说的主人公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而是一个群体,即煤矿工人群众,这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作家为这种不公正的事,为其发声,敢于亮剑,正因为如此,描写法国一个城市的煤矿工人用罢工的方式来反抗资本家剥削的《萌芽》是法国文学中也是左拉文学创作中的奇景。”这就是麦卡威在《睡着行者们》中试图运用的,该小说的主人公是开罗城和麦特乔海纳村的老百姓,他们为了反抗马穆鲁克统治及资产阶级的压迫而爆发革命。除了弗劳伯特和左拉的作品以外,因为麦卡威在法国留学时精通法语,他返回埃及之后先后在《埃及人报》上翻译和总结200多部法国文学作品和著作,如阿尔贝托·莫拉维亚的《乡下女孩》、阿努伊的《贝克特,或上帝的荣誉》、马塞尔·马丁的《电影的语言》等。另外,麦卡威也深受西方古典音乐的影响,并于1967年发表《如果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一书,对贝多芬、李斯特、瓦格纳、莫扎特、贝利奥兹等浪漫主义音乐的主要代表人物及其代表作进行分析解读。对此影响,麦卡威曾经在该书的序言中说道:“艺术跟人一样,都属于同一个整体……我之所以研究他们,是因为他们的艺术是一种不朽的诗意美德,总是等待敏锐的灵魂来领悟。他们用艺术浸润心灵,使他们的音乐成为‘雄辩的音乐,它能够表现人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感情、向往、渴望和命运……我喜欢他们以顽强奋斗达到的艺术高峰,从而学到如何面对生活的诱惑而处乱不惊,不出卖自己的艺术,不贬低自己的荣誉,不削弱自己的信仰,不恭维任何人。我更喜欢他们坚持良好乐观的心态,他们意识到人是伟大的、高尚的,并且他处于不断追求精神上的完美的状态之中。正因为如此,我喜欢他们,研究他们,人都属于同一个整体,艺术也跟人一样,都属于同一个整体。”也许这是麦卡威文学世界为何这般“理想”的主要原因,细读他的小说不难发现,理想主义是他的小说最基本的表现特征和底色,当然这也是他在经历文学创作过程中所作出的审美选择。在他看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对理想生活的向往,那样的乌托邦,丰满又美好,有理想才有方向,有理想才有动力,因此他一生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理想坚持每天写作,表现埃及社会的伟大变革过程。
可见,麦卡威与西方文学的近距离的接触使西方文学对他的创作心理的影响比贾平凹更为明显。麦卡威出生在一个书香之家,在家庭艺术氛围的影响下,他对文学艺术的喜爱从小时候便开始了。1936年前,麦卡威大量阅读阿拉伯古典文学,学习展现埃及传统文化的精神内涵的小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法国文学、思想、文化扑面而来,这些对他的文学创作以及文学观念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法国不同于埃及,国外的思想和艺术使得他的作品中充满了现代主义色彩。麦卡威取埃及文化的精华,融合西方的文艺思潮和文学理念,这样的创新让麦卡威的小说更加活泼新颖。小说中现代艺术和传统思想的融合统一,也是继承和创新的统一。因此,东方和西方一起促使他走上全力进行文学创作的道路,成就了一个著作等身的作家。麦卡威写过戏剧、小说、文艺评论和杂文,他有众多艺术才能,涉猎广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笔下的300多部中短篇小说。不仅文学体裁多样,题材也广泛,有历史故事、宗教故事、社会现实生活等。他的创作风格多样,不仅有深切观照现实的现实主义作品,也有充满意象的象征主义作品,在他的小说中, 有较深的东方哲理思想和宗教信仰,麦卡威擅长刻画人物,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思想活动,着重表现了时间、空间和环境对人类的影响,不停探索新的叙述方式。当谢尔卡维被问到在其同时代作家中谁是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說文笔最好的作家时,他豪不犹豫地回答“萨阿德·麦卡威”。
总之,中国和埃及的现当文学都受到了西方文学的影响,这些或多或少受到西方文学影响的作家,因为对西方文学不同的理解从而产生差异。但是,贾平凹和麦卡威却是相似的,体现在对民族文化和对西方文化的融合选择上,他俩选择的创作方式都是“继承传统——借鉴西方——回归传统——走向世界”,以写实主义为主,坚持传统路线,形成了特殊的风格。
(责任编辑:庞洁)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