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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初印象

时间:2023/11/9 作者: 美文 热度: 9543
[法国]白乐桑

  

  白乐桑法国国立东方语言文化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国著名汉学家。首任法国国民教育部漢语总督学,现任世界汉语教学学会副会长,欧洲汉语教学协会主席。法国汉语教学协会创始人、首任会长及现任理事会主席。曾发表著作及作品39部(纸质专著、多媒体作品)、文章88篇。

  1973-1975年间,我在中国北京留学两年。第一年,我在北京语言学院(现在的北京语言大学)进一步学中文。后面一年,我在北京大学专门学哲学。对我而言,这两年既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更为重要的是,在提高汉语言能力的同时,我一步一步接近了原本十分遥远的中国和中国文化。

  在法国的时候,说中国就像月球一样遥远还是想象的。可从到中国的那一刻起,我就切身感到这种遥远是实实在在的,因为两国文化太不一样,相互之间太不了解了。

  与我们会面之后,北京语言学院负责接待的老师问:“你们的中间谁是负责人?”按今天的意思来理解,就是你们这些学生当中,“班长”是谁。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可是我们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说没有!听我们说没有负责人,这位老师觉得很奇怪,于是就告诉我们:“那好吧,你们现在决定谁是负责人。”我们一听,谁都表示不愿意当负责人。他又说:“谁不愿意当,那就是选上一个班长。”我们还是坚持既不愿意当负责人,也不愿意推荐我们团任何一个同学!我对这几句对话记得非常清楚。这是我们到中国后的头几句对话,真实的用中文进行的对话。我们的中文水平当然很有限,可是基本上能听懂。通过这第一次对话,我已经感到法中两国在文化上的差异了。

  说了一会儿话,我们就上了去学校的大巴车了。从离开巴黎到北京一共用了22个小时,而这时已经夜里11点多了,我们都已经很疲劳。在去语言学院的路上,我才意识到来接我们的这位老师一直在讲意大利语。我不会说意大利语,但能听出来他讲的是意大利语。所以,我就说:“老师,对不起,我们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们是法国人,不是意大利人。”这位老师说:“我知道,可是意大利语和法语差不多一样嘛,是不是?”看来,学院里没有足够的说法语的老师,所以就派他来接我们了。我又说:“不是差不多,而是差多了,我们根本听不懂。”这些对话在一定程度上让我更加坚信,我们到的的确是一个在文化上和地理上都很遥远的国度,另一个星球!也就是当时的北京语言学院校园说我们有不了解的,中方也有不了解的。所以,他才以为意大利语和法语差不多,完全能用意大利语和我们交流。这位老师看起来很惊讶,也很失望。于是,他在剩下的路程中一直保持沉默。

  差不多半夜时分,我们到了位于五道口附近的北京语言学院。吃了学院食堂师傅为我们准备的一顿小吃之后,耳朵里还带着飞机的轰鸣,我们来到安排好的宿舍,10号楼3层的一个房间。我们原以为会和中国同学住在一起,此时才知道我们是不能跟中国学生合住的。每个房间住两个人,但只能是外国留学生。

  知道是这种情况,在飞机上相识的卡里诺夫斯基对我说:“咱们住一个房间行吗?”我说好。他先是在语言学院学习了一年,第二年就去复旦大学了,现在是阴阳五行学说的专家和汉学家。不过,这个楼里面也住着中国学生,他们都是学外语的。

  到宿舍后与中国同学的头几次对话,真正同中国人的对话直到现在我都很难忘。进了房间之后,我先到对面的水房想洗把脸清醒一下,再喝点水解解渴。这时已经很晚了,我却在楼道里碰到了一位中国同学,他是学法语的,也住在三楼,正准备去水房旁边的厕所。见我之后,他主动用法语打招呼:“Boniour,je vais aux com-modites……”(相当于“您好!我要去出恭!”)离开法国24小时之后,等了若干年之后,第一次和中国人近距离接触,一个中国老师说意大利语,另一个中国同学使用的是路易时代的古法语,也就是只有19世纪文学作品当中才会用的那种说法!所以,我觉得很好奇。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明白,这些中国学生学习法语的途径只有两个,一个是法文的《北京周报》,内容是关于美帝国主义和党内修正主义的问题,另一个是19世纪法国的小说选本。可能是第二天或第三天,我去告诉这位中国同学,法国人上厕所现在不可能这么说,这样说很多人可能听不懂!

  他上完厕所出来后,我正准备用嘴对着水龙头喝水,因为当时我特别渴,想喝水。这位“出恭”的中国同学在我后面喊道:“小心,这个水不能喝。”我惊讶地问:“为什么?”他说:“这是冷水。”我说:“我知道呀!太好了,我正渴着呢。就要喝冷水。”“可是,你干吗喝凉水呢?”他一脸惊讶地问我,然后说:“到我的房间来吧,我给你点儿喝的。”我以为他要我到他的房间去是请我喝些中国酒什么的,庆祝我们的到来。可是,他给我倒在杯子里的却是冒着热气的开水。我等着他给我加进茶叶来,但一直没有。我说:“可是,这是热水啊。”他说:“对啊,怎么啦?”你们可以想象到,我在法国从来没听说过在中国要喝所谓的热水,从来没听说过。当然,现在法国人都知道了中国游客要喝热水。现在的巴黎酒店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方面的设施,都知道中国客人习惯喝白开水。临走之前,法国外交部的人也没有告诉我们这方面的信息,对此我们一无所知。所以,那天当他已经开始喝了的时候,我只是傻傻地看着,因为我是绝对不能喝太热的水。所以,这些细小的初步接触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增强了我们的印象,就是中国确实是一个遥远的国度。

  没过几天,我又遇到了“文化冲突”的难题了。我在离开法国之前,有了一个比较古怪的念头,那就是我希望尽早地让中国人听我喜爱的西方古典音乐。我只想知道他们喜不喜欢听,没别的意思。所以,我在打包行李的时候就带上了一盘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磁带。我比较喜欢贝多芬的乐曲。主要是好奇,我也想知道中国人喜欢不喜欢。所以,到中国没多久,可能第二天或第三天晚上,大概9点钟的样子。我走到我的邻居张同学的宿舍,敲门说:“晚上好!对不起打扰你一会儿。我只想让你听一盘西方音乐磁带。我想知道你喜不喜欢,觉得好听不好听。希望你能告诉我。”他说:“好,没问题。”我告诉他,这盘磁带是贝多芬的音乐,《第六交响曲》。他回答说:“贝多芬是谁?我不认识。”我按下我的录音机播放键两分钟,好奇地观察他的反应。我问他:“怎么样,好不好听?你喜欢不喜欢听?”他的回答令我感到意外,没说音乐是好听,也没说不好听,只是说“我听不懂”。这是我从来没有预想到的结果,他会说听不懂,因为我的问题是你喜欢不喜欢,他回答的却是我听不懂。所答非所问,我当时也没法继续和他对话。

  

  没办法,我心里很失望,只好告辞,然后去敲对面宿舍的门,这里住着另外一个也姓王的中国同学。“进来吧,我睡觉很晚,而且常常睡不好,因为满脑子都是巴尔扎克小说里的人物,欧也妮·葛朗台,高老头……”我抓住机会建议他听点西方古典音乐,放松一下。他接受了建议。一段《田园交响曲》之后,我问他同样的问题。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不太懂,真是听不懂。”随后几天,我重复着这个“实验”。可是,答案好像没有丝毫变化,还是“听不懂”。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当时中国同学让我听京剧,我会说好听或不好听,而不会说这么一句“我听不懂”。所以,当时我觉得这太值得分析了。你让我听一首民间音乐,我不会说听不懂,只会说喜欢或不喜欢。我觉得,只有在听外语或者在听歌词什么的,人们才会说听得懂或听不懂。在没有歌词的音乐方面,我觉得西方人联想到的不是听不懂,而是好听或者不好听。我个人认为,这是不是跟思维方式有关系。西方文字是表音文字,所以西方人更倾向于就形式发表评论,更能接受纯形式的。是不是因为汉字是表意文字,所以中国人更注重内容,更倾向于就内容发表评论?好听不好听是形式问题,以我个人分析,西方人其实就是在形式上说好听或不好听。京剧除了音乐还有歌词、有故事,视觉性色彩很明显。所以有时音乐不好听,但故事好。可是,真实的音乐是什么?它在很大程度上就在于形式。

  由此我就联想到了中国文字,因为语言文字属于不同文化的基因,不是表层的东西,而是塑造人怎样接受再来的信息,是人类最内在的东西。古典的德国哲学、法国哲学和英国哲学不一样,为什么?我个人觉得,其中一个因素是这三国的语言有明显的差异。语言对思维的作用也许是最基本的。英文的基本特征和语言精神、精髓跟法文的和德文的完全不一样,不是词汇的不一样,而是这个语言本身很不一样。在一定程度上,语言不止是工具,而且影响着思维方式或者思想。所以,我多少年来一直在想这个故事。这对我后来研究汉字及其多维度意义有不小的影响。

  我们这次交换留学一共是两年,第一年只能在北京语言学院,没有别的选择。当时,所有的国家只要跟中国有文化交流,来的学生都集中在北京语言学院。留学生分组也很有意思,是按国家,有法国学生组、英国学生组、德国学生组、意大利学生组、北欧学生组、阿拉伯学生组等等。相应的,每个组都有专门的老师来负责。当时,负责法国学生组的是一位北京语言学院的老师。

  由于都是在国内学过了几年中文并且有了一定的水平,所以我们到中国之后并不是从基础学起,而是学一些与中文和中国文化相关的专業课。我印象比较深的有这样几门课。一门课是汪宗虎老师教的现代汉语。汪老师在课堂上很活跃,与同学们的互动非常好,课也讲得很形象。这是他与别的老师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我特别喜欢他的课。2012年,我来中国参加北京语言学院50年校庆时有幸与他重新见面,我们都非常高兴。另一门是金德厚老师教的文言文课。金德厚老师声音洪亮,讲古文的方法特别适合我,因为他是用现代汉语让我们理解古文。我在法国学习文言文时,老师的讲法正相反,用法文解释古文,很不适合我的思维倾向。另外,给我影响深刻的是位姓张的老师,他教太极拳选修课。法国留学生中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同学选了,而且很愿意学太极拳,因为它有着深刻的中国文化内涵。

  1973年那个时候,中国正在进行批林批孔运动,学校到处都是大字报。看这些大字报成了我印象最深刻的校园生活。另外,我们的宿舍楼里没有洗澡的地方,必须穿过校园到学校浴室才能洗个澡。冬天很冷的时候,我们冻得要死。

  当时的中国政治与留学生关系不大,我们除了看热闹之外,主要的精力都可以放在学习中文上面。我在1974年1月的一封家信中告诉家人:“我们从早到晚都埋头于汉语学习。”不过,由于受批林批孔的影响,我们学的东西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有很大的局限。我们觉得中文水平特别是口语水平提高得不快,对学校有些意见。

  大概在北京语言学院学习了半年之后,学校要组织一次乒乓球比赛,各国留学生也参加。我自告奋勇,准备代表法国留学生参赛,努力为国争光。于是,我就去锻炼,打篮球,活动身体,准备比赛。可是,就在比赛正式开始前一个小时,我突然腰疼。我只好告诉同伴我一会儿回来,然后回房间躺一下,以为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可是,这一躺下来就不能动了,连坐起来都不行。没有办法,我只好放弃比赛。虽然法国的留学生人数多,可绝大部分同学都不喜欢体育,没有人愿意参加。这时连我这个唯一的运动员还没有参加比赛就“夭折”了。

  中国老师知道消息后,过来看我,见我不能动了,就把我送到了北医三院。经过检查,这原来是腰肌损伤在北医三院住院,算不上什么大病。但是,因为是外国留学生,我受到了照顾,于是就住院了。

  大夫给我针灸治疗,实际上一两天就好了。可是,我在里面住了一个星期。医院很少有张外国脸,所以,大家对我很照顾。连厨师都每天上楼来问我今天吃什么,我于是就趁机说吃饺子,得到了满足。赖在医院的一个星期之内,我发现我的口语水平突飞猛进,我的口语水平终于“起飞”了!对我来说,医院成了口语集中培训课。除了几个法国朋友来看时讲法语,和医生、护士、厨师说话时都讲汉语,而且是日常用语。在自然环境中,有需求才有表达。出院后,我就找到了学院的领导,告诉他们,我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口语才有了大幅度的提高。所以,我对学院的教学方法有意见,学院应当改进。

  这次住院还引起后来的一个小故事。差不多30年以后,我已经成为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教授、兼职汉语总督学,同时还负责汉语教师协会工作。有一天,驻巴黎的中国旅行社老板找我谈法国学生暑期去中国的事情。我们在巴黎一家名为“福来居”的酒家边吃边聊。忽然进来一个人,是老板的熟人。老板跟他打招呼并且介绍我,说白乐桑教授如何如何。我准备和那个人握手、打招呼。可是,那个人很冷静地说:“不用介绍,我认识他。”我以为是在近期的招待会上遇到的熟人,也许交换过名片。我说:“对,我们可能认识。”他又说:“不是可能,我们肯定认识,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以前,我实在想不起来。后来,他问我:“您是不是在中国住过医院?”听了这话,我当时就吓了一跳,是不是有朋友在背后开我的玩笑呢?因为在北京住院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我问他:“您怎么知道?不是开玩笑吧!”他说:“您不是住的北医三院吗?”我的好奇心越发不可收拾,我一定要弄个明白。他告诉我:“在北京是不是有很多护士照顾您?我就是其中一个护士的男朋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当时不经意地一瞥,居然现在还能认出我。这简直是超现实主义的经历。

  说到努力学习中文,我想特别讲一下当时感受到的中国政治。1973年,中国的政治局势依然动荡,各种名目的政治运动此起彼伏。这些政治运动在报纸和广播广泛宣传。我们校园的高音喇叭从早上6点开始鸣响,播放这样那样的社论,运动的主题看起来和那个时期的政治现实并没有什么联系。所有这些对我们中文学习还是有很大的干扰。我们发现阅读能力进步得太慢,专门靠阅读课,时间是不够的。于是,就有同学建议订《人民日报》,每天晚上读报,一个学生准备内容、查字典,给大家宣讲。在读《人民日报》的过程中,有两件事我印象特别深。

  1974年年初,某一天清晨,我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很大字的标题中有“安东尼奥尼”的名字(当时想了半天才明白说的是意大利著名导演Antonion-i),内容是有关他拍的一部名为《中国》的纪录片。在来中国的前两个星期,我曾经看过,它的内容十分宏大。这部片子很吸引我,使我从中了解了将要去学习的那个国家的概貌。可是,我发现,这篇文章是用激烈的言辞来指责安东尼奥尼的这部电影,认为它是“反华”的。不过,我感到论据并不那么令人信服,很极端,不符合事实。在随后的日子里,《人民日报》又刊登一些文章继续批判安东尼奥尼和这部纪录片。另一件事是,几个星期之后,从早上送来的《人民日报》中,我又看到了新的阶级斗争动向。这次是指向了音乐。头版的大标题是《无标题音乐没有阶级性吗?》。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的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文章要对西方古典音乐这样定性,也不明白官方愤怒的原因何在。文章指责贝多芬的交响曲有的是“没有标题”。实际上正相反,贝多芬的第六交响曲叫作《田园交响曲》,第五交响曲叫作《命运交响曲》。它们怎么会没有名字、没有主题呢?文章还说肖邦、李斯特等人的作品都“没有主题”,可不等于说是不反映出阶级、社会和思想的内容。我试图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便进一步提高自己的认识水平。我很难明白并且也很惊讶,那些批判文章为什么言辞那么激烈,特别是对我心仪的古典音乐。于是,我就向同楼层的一位学法语的中国同学讨教。他告诉我,他事实上根本不知道贝多芬,从来也没有听过他的音乐。中国那些最有名的报纸上的大块文章提到的主题问题,除了少数知识分子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过了好长时间,大概到了1974年春,一个中国同学带我去看杂技。我又对他说:“这场演出让我想起几个月前那些涉及古典音乐的文章,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讨论一种音乐有主题或没有主题那个问题呢?”他的回答至今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他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笑容说:“无标题音乐?你真的相信问题出在这儿吗?”

  后来,事实开始一点点显露出来了。批判的矛头主要不是指向贝多芬,也没有牵扯到禁止他的作品。就好像对于一个法国记者,既然他并没有什么知名度,也没有必要禁止他的作品,更何况中国人连他作品的影子都见不着。其实,中国的报纸当时受到政权里的左派控制。这个事件矛头是指向中国当时一位政府高层官员,他就是这些提议的创始人,当时的中国总理周恩来。他希望他的国家开放一点,不仅请西方乐团来演奏了古典音乐,包括贝多芬、李斯特、肖邦等,而且还邀请了一些电影人,其中就有安东尼奥尼。

  在法国时,我们学中文的学生就知道中国有个说法,“不到长城非好汉”。不过,这个长城多指北京的八达岭长城。所以,我们特别想去长城。1973年12月2日,是拿破仑加冕的同一天(1804年12月2日),也是奥斯特里战役的同一天(1805年12月2日),我们几个法国学生决定当一回“好汉”,去登长城。其实,学校已经安排所有留学生在12月集体登长城,只是稍晚一点。但是,我们法国学生不是太遵守集体纪律,想提前当“好汉”,于是在一个星期天的清晨坐火车秘密地向八达岭进发了。我们到一个叫五道口的小站乘车,到昌平南口站时转车去八达岭。转车需要在南口站等上半个小时,我们按捺不住要看到长城的急迫心情,决定步行探访一下真正的“中国”,于是就出了站,来到了一个小村庄。在村子里的参观八达岭长城小土路上没有走上100米,我们就听到后面有人朝我们大声喊,而且还挥着胳膊做着让我们回去的手势。我们只好顺原路回来,走近才看清那个喊我们的是一个穿着蓝色棉大衣的男子。他把我们让进一间屋子,我们在那儿等了近四个小时。在此期间,他们给我们吃在煤火上烤的馒头,同时一直在和外交部或其他什么机构打着电话。我们一点点明白了自己是在村里的派出所,那个男子是中国警察。我们是属于“非正常进入”,因为当时外国人有许可才能进入长城。所以,我们在路上就被拦了下来。结果,我们这次要提前当“好汉”的旅程只是在南口待到了下午。最后,我们走出了派出所,在村民不友好目光的注视下,上了返回城里的火车。我们没能做成“好汉”,而且接到学院领导的通知,等着去接受批评。

  “好漢”事件过后没多久,1974年春节的时候,学院安排我们去华东旅游,主要去苏州、杭州、上海等地。杭州是第一站,我们都知道它是马可·波罗讲得最多的城市,大家都非常向往。学院带队的老师向我们宣布了在杭州的日程,总共两天一夜。第一天去XX工厂,下午去一个XX公社,第二天再去一个工厂,然后晚上回去。我们很天真地举手,问我们什么时候去逛街、看景点。我们以为他忘了。这位负责人说:“我们看杭州干什么?不去,只看工厂。”我们非常不满。第二天中午,我和一个女同学去找老师,说:“我们胃疼,很不舒服,真的不舒服,大概病了。”他很照顾我们:“好,好,你们留下。”于是,我们留在旅馆。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心满意足地溜出门外,开始了杭州逛街之旅。那个女同学就是我前面讲过的鼎鼎大名的巴黎凤凰书店的女老板。其余28个法国同学憋了一肚子怨气去参观工厂了。在回北京的火车上,我们实在忍不住,便向同学炫耀,只有我们才了解了真正的杭州,绘声绘色地向大家描述我们的见闻。带队老师知道后给全体同学开会,批评了我们俩一顿。不过,反正我们已经逛了杭州城,批评不批评也无所谓。

  第一年的学习结束之后,中国方面告诉我们,谁愿意延长可以再继续学一年,也可以回国。后来我才知道,法国30个留学生当中,有18个决定再延长一年,有12个回国了。后来,中法之间又有了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交换生。我就是决定再进修一年的18个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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