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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美丽

时间:2023/11/9 作者: 美文 热度: 8354

韩琳?

  2003年初夏的一个夜晚,我和秀蜷缩在沙发里,一起看好莱坞电影《浓情巧克力》。和往日不同,伴着舒缓悠长的片尾音乐,我们竟一直看到最后一个字幕落下,意犹未尽。朱丽叶·比诺什饰演的薇安用香溢的巧克力,给古老封闭的法国小镇带来了快乐的暖流,自由的空气,整个故事奇妙,浪漫,触动人心。

  曾经听一个朋友给我仔细讲过,比利时巧克力闻名于世!知道为什么吗?很久很久以前,所谓的巧克力不过是用可可粉和糖水加热混合的一种饮料,十五世纪传入歐洲大陆,被贵族独享,一直延续了三百多年。可可脂和牛奶的加入,才出现了固态巧克力,开始走向普通民众。巧克力制作的一个新起点发生在二十世纪初,是比利时人发明了手工夹心巧克力,终于有了多样口感的巧克力,让高档品质的巧克力走向全世界。

  时代已经进入到公元两千年,听说比利时人均年消耗巧克力已经达到八公斤左右,但在中国大陆,也还只是代可可脂的巧克力充彻着货架,真正纯正的手工夹心巧克力,听说只出现在上海、北京奢侈精品柜台上,恒温空运,贵得离谱。

  “让比利时手工夹心巧克力在你的手里也酿一个中国传奇。”朋友看我入迷的样子,故意打趣。而我却真的想入非非,一个奇妙的念头不断闪现,那晚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搬来了厚厚的黄页电话簿,这是专供搜索企业的,开始查找安特卫普市郊所有的巧克力门店和作坊。我告诉自己,梦想成真的第一步,首先得对手工夹心巧克力的制作摸着门道,甚至自己得先学会做巧克力。

  天气一天天炎热,半个多月过去,每天打很多电话,也登门造访了好几家,一旦说明来意,对方立马婉言拒绝。是呀,素不相识,凭什么要接待一个外国女人,而且是想免费学一门技艺,师傅们的目光疑惑重重。



  “Chocola de Natie” ,当这个名字跳入我的视线,为之一动,这应该是巧克力协会组织,那里的信息量一定大,再碰碰运气吧。

  循着地址驱车而去,在GPS指引下,居民区里转悠了好大一圈,终于在一栋普通不过的联排平顶房前停下来。房子有三层,红砖,灰色门窗,大约三、四十年的房龄。楼房底层有一间车库,旁边是一扇金属框架的磨砂玻璃大门,靠门的砖墙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金属小牌子,清晰标明“Chocola de Natie”。巧克力联合会怎么在这样的地方?也许吧。不管怎么,先按下门铃。

  透过磨砂玻璃,感觉很快有人走来。房门开了,出现一位围着大布裙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卷曲的长发,竟有几分脸熟。很快想起来了,好莱坞明星大帅哥理查德·基,我好惊异。

  中年男子露出理查德般的微笑,眯着的眼睛显得更小,高挺的鼻子显得更大,牙齿洁白,声音富有磁性:“你好,女士!”“你好,先生!”我回道。“这里是Chocola de Natie?”还是不由地问了一句,心里在说,怎么像一处私人住家呀。“是的,没错。”他摊开双手,指指牌子,然后主动和我握手。

  “不是巧克力联合会吗?”我示意着解释。“嘿嘿,就是一个小小的巧克力作坊,这个名字让人误会的还不只你一个,不好意思。怎么,您需要买巧克力吗?请进来吧。”他依然笑容可掬,那就进去再说。

  穿过门廊的时候,开始背书:“我来自中国,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多年,很喜欢比利时手工夹心巧克力。最近萌生一个想法,拜师学艺,学做巧克力。也许有一天我会回到我的老家,能亲手做出手工加工的新鲜巧克力。”说完了,感觉一下轻松很多。走访了这么多天,当初的那份激情已经开始褪去,成与不成,真不想再这样盲目扑腾下去了。

  “我叫菲利普,很高兴认识你!我这里偶尔也会有中国人做客,但他们都是为自己的餐馆订购巧克力,从来没有人说过要做巧克力。”他特意把“做”提高了音调。“你的想法很特别,不错的主意。不管怎么,如果乐意,你可以先参观一下我的工坊。”这不正是我期待的!

  在他引领下,我走进了侧门。原来,户外看到的车库居然是一条长廊,通向工坊。长廊很敞亮,两个大窗户,我不由向外张望。此刻,阳光正照射在室外的草坪上,草坪不大,但修剪齐整。靠近围栏的地方,几丛月季花正开得浓艳,橘黄、玫瑰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通过长廊时,我也留意到,一台配有长长传送带的机器安静停放着。手工巧克力也需要这么大的机器?挺新奇。再往里走,房间宽敞很多,整个工坊几乎呈全封闭,靠着墙壁,分别摆放了三台正在转动的巧克力溶化机,奶白、棕色、深褐色。被融化的巧克力融液在机器大轮盘的缓缓转动中,泛出幽亮的光泽,整个房间,弥漫着巧克力的馨香。

  工作间的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水泥台子,马赛克石台面上,放置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不锈钢器皿。墙角立着几排带轱辘的高大金属架,每个架子有十多层,每层平置着数块长方形的白色三合板。

  “白巧克力, 不含可可粉,主要成分是可可脂和白糖。其实我们也可以不算它为真正的巧克力。”菲利普笑着指给我看那一池乌央乌央的乳白状液体。看来我对巧克力的知识还是贫乏,自从来比利时,只要有机会,我总是挑白巧克力吃。

  “牛奶巧克力,含百分之四十左右的可可粉。黑巧克力,可可粉含量最高的巧克力,也是相对最纯粹的巧克力。”他继续指着另两台机器说给我听,并从三个不同的大塑料袋子里取出数片铜元大小的巧克力,递到我手里:“分别尝尝,感觉一下有什么不同。”

  “我的作坊,就是把这些从巧克力生产厂买回来的纯粹巧克力重新融化,通过不同工序,加入各种填充料,做出不同形状、不同口感的夹心巧克力。”他说话的时候,让我想到了中餐馆的后厨,食材,配料,怪不得那个大大的工作台上,会有那么多类似锅碗瓢盆的家什。

  “当然,这和做餐饮还是不一样的。”他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带我来到工坊一角的一个密封间,里面大约十多平方米,已经放置了好几个看到过的金属架,每层的白色板子上,摆满了不同款型、不同颜色的半成品,好诱人。“这些都是手工一个一个成型的。”他指着。

  “好冷!”“这是快速制冷间。”“做巧克力还需要制冷?”“当然,手工巧克力制作很关键的环节就是控温。不论什么款式的巧克力,温度把握好了,做起来顺手,也才能造型精致,色泽漂亮。”他说得很认真。

  走出制冷室,他拿过一个完成了的巧克力:“这一类的巧克力,首先需要把融化了的巧克力灌入冷却过的模具,让部分液体附着在模具上,然后把这些模具迅速送入制冷间,才容易脱模成壳。再给壳添入不同配料的‘馅,吻合或者再次用巧克力融液覆盖、冷却,就算完成了一个夹心巧克力。”

  他边说,一边演示:“比如这一池液态巧克力,当升温到一定温度,必须立刻添加固体原料,加速冷却,现在大约三十摄氏度,我才能用它来灌模。”“是通过仪表控温吗?”“仪表只能作为参考,主要还是靠手感,凭经验。”这一圈跟下来,感觉和后厨就完全不同了,机器一旦开启,千头万绪,必须协调进行,要质量,也要速度。

  “其实,做巧克力一点都不难,但要做好做精,而且能不断推出人们喜欢的新口味、新款式,就得花些功夫。我和Uncle干了十多年,自立门户刚刚三年。现在有近百款巧克力。至于你想学手工工艺,我和夫人商量一下再回答你好吗,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工坊。”话终于落回到了我此行的目的。

  不管怎么,我已经快乐地不得了,眼前的这位菲利普初次谋面,居然如此热心接待我这个陌生女人,如此毫无保留让我看,讲给我听,还送上各种巧克力让我尝。第一次地,品出含在嘴里的巧克力在一层层丝丝融化,这么醇厚甜美。

  “太谢谢了,我等你的消息。无论如何,今天能让我参观你的工坊,特别开心!”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直播放着欢快的音乐。不久,手机铃声响起:“是琳吗?我和夫人都欢迎你的到来,如果乐意,下周就可以上班。”我的心放飞起来,音乐声调到最大。



  周一大早,我驱车前往“Chocola de Natie”。这次开门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定是菲利普的夫人。我确信自己很少这样仔细打量一位陌生女人,她实在太好看了。亚麻色短发略微卷曲,发髻间扎了一条深绛红色丝带,脸颊白皙,蓝色的大眼睛,削翘的高鼻梁,双唇红润,身段高挑,头和身体的比例犹如画卷中的美人。身着褪了色的绛红体恤衫,深灰色工装布裙直至脚面,像一袭长裙,好精致的一个西方古典美女,我瞬间被惊住了。

  “是琳吧?我是卡迪娅,菲利普告诉过我,欢迎你的到来!”容颜可亲,话语温和,一个柔软的拥抱,把我们间的距离一下拉近。忙碌而有序的一天开始了。

  很快,我发现菲利普实在是太爱他的妻子了。不止一次,他从繁忙中抽身,走到干活的妻子身边,搂搂肩膀,或者吻一下。卡迪娅的回吻如同她本人一样,甚是迷人。四目相望,会神会心,温存乖顺。他风趣地告诉我,他比卡迪娅大十岁,当初穷追不舍了一年之久。他们的婚姻和他的巧克力作坊一起成长,他们的宝贝已经出生三个月了。

  他不无得意地告诉我,卡迪娅是学表演专业的,你看她多美,但还是被我的巧克力俘获了。“是吗卡迪娅?那你舍得离开舞台?”我问。她笑了:“我是真的喜欢每天和所爱的人不要分开。巧克力作坊正好圆我这个梦,注定了我们白天晚上都会厮守在一起。”望着工作台边继续工作的卡迪娅,安详,专注,投入,能感觉出她说话的真实。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嘛。

  菲利普也问我的家庭。我自然要年长他很多,日月如梭,转眼混迹于异国他乡十来个年头,孩子已经上大学。老夫老妻,共同的努力只不过是为打造一个衣食无忧的家,一个稳定的生存环境。但我们总在各忙各的,不觉中把日子已经过得不咸不淡,望着小两口的恩爱甜蜜,实实也是眼热。

  突然,从一种话筒里传来婴儿的哭声,第一次见到了BebyCall,专为对讲照料婴儿的电子产品。是楼上的儿子睡醒了,开始哭闹。卡迪娅立刻停下手里的活,摘掉大布围裙,洗了洗手,一路小跑离开了。

  “辛苦了,我的妻!孩子刚出生没几天,就已经在工坊工作了,还要带孩子,料理家务。”他心疼着妻子。我知道西方人不讲究“坐月子”,但刚生养几天就开始工作还是第一次听说。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生孩子,被母亲和婆婆悉心照料,“月子”的前半个月,几乎没有下过地。

  “这一点上,我们中国女人显得金贵好多,家人或者保姆围着团团转。”“没办法,客户的订单排了一串,她看我从早到晚辛苦,心里受不住,执意要来,拦不住呀。好在身体现在恢复不错。”

  不一会,卡迪娅手里提着一个漂亮的婴儿篮子,返回工坊。看她一脸醉心的笑,我立马迎上去。三月宝贝扑腾着小手小脚,也在咯咯地笑,模样活脱脱妈妈的缩微版,只是多了些粉嘟嘟、胖乎乎,可爱地无以复加。“吾儿,名,雅考博。”菲利普笑称。“呵呵,‘要考博,上口,好听,有追求。”我这一解释,大伙都乐了。

四?



  两天以后,菲利普告诉我,长廊里的那台机器要开機,这样你就把我这里所有的流程都走了一遍。因为工作量大,每次开机,爸妈都会来帮忙。他们最近刚刚度假回来,明天便可以见到“宝贝”双亲了。他特意强调了“宝贝”二字,让我多了几分期待。

  第二天一大早,刚刚进到走廊,就听到工作间传来热闹的说笑声,一定是他们先行到了。入内,一对年近六十四、五的中老年人迎上前来。爸爸,杨,个头比菲利普还要高大健硕,模样有几分相像,红光满面,头发有些谢顶,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妈妈,克瑞斯汀娜,慈眉善目,矮小精瘦,衣着干练,栗色短发风丝不乱,脖子上挂着老花镜。菲利普一一介绍过。

  这对夫妻的个头比例同菲利普、卡迪娅金童玉女似的般配形成强烈反差,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让人感觉只要杨爸爸轻轻一抬手,足可以把克瑞斯汀娜妈妈举过头。

  像遇到老熟人,杨爸爸弯腰和我拥吻,我弯腰和克瑞斯汀娜妈妈拥吻。不需要自报家门,一切尽在热闹的寒暄中。“琳,喜欢这里吗,很辛苦吧?但愿你能开心,也有所收获。”“呵呵,我是带了一个白纸本子来的,要想尽快填满,是有些累,但真的挺开心,因为你们的孩子们对我太关照了!”“哈哈,开心就好!他们在电话里没少夸你,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也成了他们的好帮手。”我心里在说,少给他们添乱都不错了。

  这对父母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挂进门口的橱柜,迅速系好大布围裙,就熟练开启了那台长长的机器。我权且称之为“穿衣机”,是给巧克力半成品“包浆”的。

  杨爸爸掌控“龙头”,这是整台机器的核心部分。在一方巧克力融池上,架设着能够平行移动的滤网。通过一个小型压缩泵,将池里的巧克力乳液吸入导管,抽到悬空在滤网上方的横槽里,随着横槽缓慢旋转,液体顺势而下。这时候,就需要杨爸爸将金属架上早已备好的批量半成品运来,然后每三块一组,快速摆放到滤网上。随着滤网的震动和平移,经过浇灌乳液的巧克力缓缓被导入长长的帆布传送带。传送带再通过一段更长的制冷风道,将巧克力送抵出口,这时的巧克力已然完全冷凝成型,我们就可以看到形状各异的夹心巧克力。

  克瑞斯汀娜妈妈的工作,是站在风道尾部,打包成品。我算是第一次目睹了一个老太太有如此麻利的手脚。为了保持巧克力的美观,批发的包装盒底层,都要铺一层白色的油纸,每摆放一排巧克力,还要铺垫一条细薄的棕褐色油纸,以防挤压。冷却了的巧克力蜂拥而至,看的人眼花缭乱。老太太气定神宁,双手并用,备盒,铺垫,摆放,搬离,完美配合,千万次重复,有条不紊。

  她边干边和我打趣:“这风口够凉快的,我得运动起来。”说着就轻盈地扭动起身腰,嘴里哼起有节奏的曲子。那头的杨爸爸也随之摆动起来。一旁忙碌的菲利普见状,索性把作坊里的背景音乐调高。好应景的节奏,强烈明快,伴随着马达声,劳动者们都在快乐舞动着,工坊在沸腾。

  我被完全带入,也想小试克瑞斯汀娜妈妈的岗位。才接手不过两分钟,场面大乱。巧克力拈不住,摆不顺,纸盒的油纸来不及铺,很快出口处堆积起好多巧克力,有几块被挤落在地上,我赶快让位。克瑞斯汀娜妈妈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用一个托盘搓走堆积起来的巧克力,继续她载歌载舞的工作。

  我无所事事,弯腰捡起地下的巧克力,吹了吹,正准备放进盒子里,居然被她瞄见了:“这些要单独放一边的,留着我们自己用。”在我眼里,天天擦拭的地板干干净净,再说也就几粒。不过老太太这一瞄,真让我领教了他们的敬业,忠实于客户,一丝不苟,真是“宝妈”。

  午餐的时候,所有的机器都静下来。餐桌上,美丽的卡迪娅已经为大家准备好餐盘和食品,煮好咖啡。杨爸爸打开面包袋,首先递给我两片还有温度的新鲜面包。克瑞斯汀娜妈妈倒了一杯热咖啡,问我是否需要糖和牛奶。菲利普习惯性地端上盛有巧克力的碟子,自从来到这里,每天都能吃到不同口感的新鲜巧克力,越来越好上了这一口。

  杨爸爸的英语不是很好,但喜欢聊天,还特意推介餐桌上每种夹面包的肉食熟制品,说到深处,居然向我聊起了制作过程。我吃惊他这么精到,他说,其实加工这些才是他的老本行。

  杨爸爸的父母早年就是开肉食店的,这个职业在中国即所谓屠夫。老夫妻靠这门手艺养育了十一个孩子,其中只有一个因病夭折。

  在他的记忆里,家里的日子一直不错,即使在二战后期,荷兰人的饥饿蔓延到紧邻的佛拉芒地区,食品匮乏成了这里最大的威胁。好在他父母靠着在屠宰和制作各种肉类熟制品时,留下各种下脚料,做给孩子们吃,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过饥饿。也因此,他从小就像中国人一样,无论什么样的动物内脏都敢吃,也喜欢吃。久远的往事,说着随意,我听着入神。

  后来他们夫妻继承父业,也有了自己的肉食品店,生意一直不错,最多时发展到三家连锁店,积累了一份像样的家业。西方人的屠宰、肉食品店和我们国内的传统概念完全不同,早已形成一套完整的产业链。分门别类,有严格的操作规程,海量的制作方法,极其讲究,而且不乏大量的专业书籍。杨爸爸所有的表述,无不含有对他那份职业的满足和骄傲。

  不久之后,在杨的家里,我看到许多收藏。其中画册类,多半是关于屠宰和肉食品加工。有的章节内容细化到动物的每个部位,肉质、口感、刀工纹路、后续加工,图文并茂,让我长了见识。

  “那你们的店铺现在还有吗?”“有呀,都在市区比较好的地段。可惜三个孩子都没有接班的想法,我们就在退休前逐步出售转让了。”克瑞斯汀娜妈妈说得很平静:“孩子们各有自己的兴趣,菲利普从小喜欢画画,但他知道单靠画画生存不容易,选择做巧克力,既和艺术沾点边,也能养家糊口。”

  菲利普喜欢画画?怪不得他用巧克力能做出精巧的小房子、逼真的树干、好玩的卡通造型。我不由向菲利普望过去,眼前这个男人,还真有艺术家的味道。他同时向我耸耸肩膀,咧嘴一笑。

  “我们的二儿子汤姆爱读书,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公司里上班,现在是业务经理。女儿莱娜是老大,从小喜欢烹饪,现在是四个女儿的妈妈,还打理两家餐馆,第三家正在装修中。”克瑞斯汀娜妈妈显然对孩子们的状况个个满意。

  杨爸爸看我听得专心,笑道:“琳,别光听忘了吃饭,能吃的人,才能干。说了你可能觉得是笑话,当年我父母对儿女们找朋友的標准,首先请来吃一餐。饭量大,速度快,就首肯做男女朋友。”哈哈!还有这么质朴的择偶标准。

  “可不,我当年很吃亏呀,这么瘦小,哪里吃得过众位?!”克瑞斯汀娜妈妈笑着。“那不一样,咱俩是一见钟情,势不可挡。”杨爸爸转向我继续到:“当年我从非洲扎伊尔服兵役刚刚回国,正是最帅气也招人喜欢的时候,周围的漂亮姑娘不少,我就偏偏喜欢克瑞斯汀娜,那时候的她小巧玲珑,漂亮活泼,可爱极了。”“现在就不是了吗?”克瑞斯汀娜妈妈娇嗔道。“当然还是,永远是。”肥壮的杨爸爸就势把老伴搂过来摩挲着头发,亲了几亲。

  这些年,见过恩爱老夫妻不少,这么直白爽快的还不多。我是真为菲利普的“宝贝”双亲折服了,幸福就这么简单!

五?



  那些日子,菲利普常常接到一个特殊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和菲利普喜形于色的应答不断传入我耳中。他叫她“Oma”,她呼他亲爱的宝贝。菲利普说Oma已经九十三岁,好清脆的嗓音,难以置信。

  西方人没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之分,比利时人统一直呼“Oba”“Oma”。这位Oma是菲利普的外婆,三个儿子,克瑞斯汀娜是唯一的小女儿。大儿子年轻时就漂洋过海,去了美国,现在加州圣地亚哥定居。老太太每年春夏之交,便飞到那里,住些时日。最近刚返回不久,惦着做巧克力的孙子,每天电话不断。

  终于有一天,老奶奶由小儿子维克多陪伴,大驾前来。维克多比克瑞斯汀娜年长一岁,一直独身。自从父亲过世,就搬到安特卫普北部小镇,和老母亲同住,照料起居饮食。

  见面第一反应:可算找到了克瑞斯汀娜真人版出处。老奶奶比较女儿略显发福,个头矮小,精气神十足,走路落地有声,稳稳当当,哪里像年过九旬。电话里那脆生生的声音就是从这么矮小的躯体里迸发出来,我不由咋舌。

  “伊丽莎白·杜贝女士,你就称呼她杜贝奶奶吧。”菲利普把“女士”有意提得很响,不无夸张地向我介绍。杜贝奶奶笑盈盈地向双手沾满巧克力的我走来,打量片刻,然后亲热拥抱: “嗯,挺好,我做了大半辈子巧克力,只有二儿子一个徒弟。二儿子又只收了菲利普这个徒弟,现在菲利普刚刚开张三年,居然有你这个中国人来做徒弟,真好!”

  听着绕口,但我还是弄清一层关系,菲利普平时说起和Uncle学艺十年,原来是在做二舅的学徒,之前我还真没推敲过是伯还是舅。

  我想扶老太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她笑了笑,连说谢谢,转过身去:“宝贝,去美国这阵子,成天闲得慌,不由想起你这个小作坊,今天能让我干点什么?”她已经向菲利普讨活干了。

  “别看奶奶这把年纪,从二十多岁和爷爷一起创业,开始做手工巧克力,还有过两家零售门店呢。后来把产业传给二舅,但她也一直在帮儿子料理生意,劳动惯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奶奶的半个徒弟。从我自立门户,她不时要过来帮我的忙,借口说是为了动动身子骨,延年益寿。”

  九十多岁,在我的概念里,意味着老朽枯树,老态龙钟,老眼昏花,步履蹒跚。可眼前的杜贝奶奶,神采奕奕,耳聪目明,身板硬朗,手脚麻利。特别是那清脆的嗓音,假如背过身去,以为说话的是一位年轻人,这得有一颗多么年轻的心。

  “老太太心态确实不老,和外祖父有很多好玩的故事。”菲利普绘声绘色讲给我,“有一次,两人在院子里洗好车,准备外出购物。脑子已经有些懵懂的老头以为娇妻坐进后车座了,发动起车子就走,还和老伴絮叨说话,没人回應,从后视镜里才发现,老太太正扔了拖鞋,光脚丫追车呢,那年她八十岁。车停下以后,她喘着气追过来,调侃老伴,你想撇下老太婆私奔吗?看看是我跑得快,还是你开车快!”想象着一个光脚老太太追车的场景,实在太逗了。

  这时,杜贝奶奶已经在工作台一旁,给自己脚下反扣了一个工具箱,站了上去,进入工作角色。她灵活地将一定比例的鲜奶油膏、可可脂、碎榛子仁倒入一个不锈钢盆,用力混合搅拌,然后搬入冷库。坐下来稍息片刻,起身取回,用调羹将冷却过的“馅”一下抿一个,放进一小盆巧克力融液里翻滚,用漏勺捞出,再投入可可粉里滚动,分离,磕掉浮粉,装盒打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含糊。

  她一边做,一边还告诉我,这种鲜奶油巧克力很好吃,但不可存放太久。你如果要在中国做这类巧克力,少量尝试,省得浪费。我应允着,赶紧记下配料和全过程。

  杜贝奶奶的到访,让我产生了一个连自己也被惊到了的想法,杜贝,多么好听的名字,我未来的巧克力如果能冠名杜贝,再讲述一个比利时老妇人为手工巧克力付出大半生的真实故事,那我的巧克力就更富有传奇色彩和人情味!这不会是异想天开吧,老人能同意吗?

  告别杜贝不久,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想法向菲利普说了。没想到,他听后高兴地一拍巴掌:“奶奶知道了会有多开心。以她的名字命名,通过巧克力,让远方的中国人知道一个比利时老人的故事,老太太会半夜笑醒的。”“是吗?我以为……”“我了解老太太,能帮助到别人的事,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他立马电话过去,告诉了奶奶这个想法。那头又响起清脆的笑声:“干了大半辈子巧克力,我的儿子和孙子都没有想过用我的名字命名巧克力呢,谢谢琳!”事情就这么简单,单纯的老人,单纯的菲利普,他们唯一想的,只要琳需要,怎么都支持,什么都行。

  不几日,菲利普用电脑设计了以老太太头像为原型、木刻套版风格的“伊丽莎白·杜贝”,图文并茂,一个具有西方古典品味的商标完成了。他还在百忙中帮我联系到一批二手机器设备,几大箱磨具,和巧克力原料在中国的供货商……

  随着各种数据、配方的收集,对手工制作、机器操作的初步掌握,一个前店后厂的小蓝图已经日渐在我脑子里清晰起来。我已经酬志满腹,蓄势待发。



  几个月以后,我确实回到北京,还在三里屯附近联系了好几家空置店铺,开始筹划一个前店后厂的生产线。为此还注册了公司,注册了伊丽莎白·杜贝的品牌商标,设计了几款印有商标的巧克力包装盒。

  舟车劳顿,在运作的过程中,我才真正明白,开一间独立的产、供、销一体的巧克力作坊,是一项多么琐碎庞杂的系统工程,根本没有了电影里的那种诗意和浪漫。

  更让我束手无策的是,我将面对一个还没有成长的未知市场,还要背负昂贵的投入成本。其时正进入2003年隆冬,根据北京人的饮食习惯和消费能力,既不可能把巧克力当作食品的必备,也很难接受手工夹心巧克力的价位。原料必须从比利时进口,三里屯附近的租赁费用日渐疯长,仅仅这两条,要想做成平价巧克力也是不可能的。

  我不得不停下筹备厂、店的步子。2004年至2005年上半年,尝试从比利时进口空运小批量手工巧克力,冠以伊丽莎白·杜贝商标,通过网络和广告平台,与其他礼品混搭配送。那段时日,我设计的大礼包投放到莎啦啦鲜花礼品网店,甚至投送到央视某频道作为嘉宾礼物,但精美的巧克力仅仅作为点缀才被接受,收效甚微。

  我突然觉得,这一切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曾经的梦想里,能亲手做出鲜香的巧克力,亲眼看到人们的欢喜品尝和甜蜜笑容。原本的“浓情巧克力”是那么甜美诱人,可面对库存,保鲜期渐渐逼近,我一筹莫展。当我挤进地铁,去一盒一盒送货上门,跑得越累,感觉距离我的初衷越远。

  那时候的我开始想念身后的亲人们,想念杜贝家族的老老少少。他们都在不计回报,鼎力相助,我曾经信誓旦旦,想干一番事业,可接下来该怎么办?仔细回顾在菲利普工坊实习的那些日子,我原本就应该意识到,即便是在比利时“天时、地利、人和”的环境里,有着人们热衷甜品的饮食习惯,有着便捷成熟的供销链,菲利普一家干得也是不容易的。可不,他们日日辛苦,竭尽全力,才让作坊平稳运转。

  回到现实,是我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太理想化。无论从精神层面,还是物质应对,我都是盲目的,准备不充分的。我写邮件给菲利普,诉说面临的困境,想听他的建议。他的回复很简短:“不要纠结你付出了多少,重要的是努力過。难度太大就不要坚持了,回家吧,你的亲人和我们一家都想念你!”终于,我鼓起勇气,知难而退了。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大哭一场。

  一年多的折腾,在北京也结识了一些朋友,其中一位女友居家北京,和我有着一样的浪漫情结,也梦想把手工巧克力做成事业,她说她还想再坚持一下。于是,我对她说:好好延续我们的梦,做下去。但要珍惜“杜贝”这个牌子,这里凝聚了我和一个家族的感情,宁可不做,也不要做烂。

  像当初我无偿得到杜贝老人的馈赠,我也将“伊丽莎白·杜贝”无偿交给了朋友,甚至包括批量巧克力库存。后来的日子,“杜贝”维持了数年,我在网上关注着杜贝巧克力全部信息,最后的更新是在2013年1月24日,整整十个年头。我得知那位朋友也是通过进口产品,贴牌销售了数年,但始终没有做成店面,没有自己的产品,也就没有梦想成真。



  刚回到比利时那段日子,我几乎足不出户。怀着对家人和杜贝家族的歉疚,有时甚至不愿面对镜子里的那个失败者。

  菲利普的电话一次次打来,邀请我去他家。卡迪娅又怀孕了,他说,你可以帮助到我们的。其实,我知道他心底的善良,自然是想帮我走出当下的失落和困境。

  再次来到“Chocola de Natie”,菲利普开门,杜贝奶奶、维克多舅舅、杨爸爸、克瑞斯汀娜妈妈、卡迪娅,还有早已连蹦带跳的雅考博都聚集在一起,他们是在专门迎候我。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摆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杜贝奶奶九十五岁高龄的生日。

  望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想起一年多前相处的几个月,百感交集。他们避而不问我在中国发生的故事,只说老奶奶又准备去美国看望儿子,很希望走之前见到我。说到新宝宝的到来,卡迪娅挺着肚子让我摸。“是个女儿就更好了。”我不假思索。“嘿嘿,我好像更喜欢儿子。”她说。“她是喜欢被三个男人守护的感觉。”菲利普笑道。我被他俩的调侃逗乐了。

  大家继续聊着家事,主要是我不在这段日子里的家事。菲利普姐姐莱娜的四个女儿被某家服装品牌邀请,参加了青少年和童装组的广告拍摄。杨爸爸说着,就从笔记本电脑里搜索出好多照片让我看。这四朵金花我都熟,经常随妈妈到菲利普的工坊转,个个美人胚子。如今被商家一番包装,更是天使般漂亮。特别是二女儿丽莲,那时已经被电影制作人选中,刚刚开机,参拍一部怀旧大片,扮演女一号的童年时代。

  像中国的许多传统父母一样,杨爸爸和克瑞斯汀娜妈妈自从退休,总要抽出时间为三个儿女帮忙做事。如今,一切照旧,每周二替二儿子接送孙女上下学,给小家庭准备晚餐。周三在菲利普的巧克力作坊上流水线,搞清洁。周四去女儿家,熨烫一整天的衣服。剩余的时间才属于自己,读书,上网,养花弄草,整理收藏,逛旧货市场,当然少不了旅行度假。奥地利的山区是他们的最爱,刚又待了两个星期,回来不久。

  “忙忙碌碌,日子飞快。”克瑞斯汀娜妈妈补充着。透过每个人说话的神情,我能体会出他们十足的幸福感。于是在心里也开始对自己说,是得重新调整一下状态了,回到现实,平淡琐碎的生活,同样可以活出情趣和浪漫。

  随着卡迪娅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多了一份牵挂,不时会开车前往,和他们一起干活,说话。后来,菲利普开始支付我工资,这让我不好意思,明明是他们那么多地帮助过我。他却说:“一码归一码,这是你应得的,千万不要多想。”

  卡迪娅终于临产,我和杨爸爸、克瑞斯汀娜妈妈在家里一边陪伴雅考博,一边焦急等待医院的消息。非常顺利,随了卡迪娅的愿,果然是个男孩。这次,菲利普从拉丁语中找到一个独特的名字,迪杜思。他表了个意味深长的态:“家有两宝,足矣。从此后要双倍努力,让儿子们快乐长大。”

  卡迪娅,我始终认为是所有见过中最温柔、贤惠、善良、美丽的女人,依然边带孩子,边工作,依然那么安静、耐心。从认识她,没有见过她面有愠色,也就无法想象假如她会生气。有意思的是,这么一位心平气和的年轻妈妈,说话办事在孩子面前有绝对威信,孩子都很听话懂事,从小就有了绅士范儿。

  克瑞斯汀娜始终是孩子最合格的玩伴。只要他们到了一起,奶奶瞬间返老还童,跳绳,踢足球,捉迷藏,或者讲故事,演话剧,在孩子们的游戏室里,她无所不能。高大健硕的杨则充分展示他的力量,抱着这个孙子举高,搂着另一个孙子转圈,有时候用胡子拉碴的脸使劲贴着孙子们的小脸,扎得孩子们嗷嗷乱叫。



  后来的故事已经和巧克力几乎没有关系,但我和菲利普家族的情分,如同巧克力那层层叠加的味道,日益浓厚。

  自从有了一份安宁的心情,我的生活又回归正常,也有了心情去参观菲利普的画室。菲利普的画室不大,光线充足,如同他的工坊,杂而不乱。他喜欢油画,屋子里充彻着油彩的味道。 画架、画桌上铺满草图。完成的作品不算多,无论是人物还是风景,很少运用饱和色调,朦胧写意,总给人留以遐想的余地。在这一点上,与他本人说话做事掷地有声的风格,完全不一样。而他则对自己的画风,津津乐道,满满自信。

  他是有艺术天赋的,却没有足够投入,他调侃自己搞艺术“三心二意”。他的解释是既崇尚艺术,也必须首先保证家庭的衣食无忧,只有这样,艺术创作的时候才能得到真正享受。所以他总是把绘画排在了所有工作和家人欢愉之后,给自己的爱好只留了一个小小空间。面对一个有责任心的儿子、父亲、丈夫,我说什么都成了多余。

  看着他的一幅幅作品,羡慕之余,我也一时冲动,提笔在桌子的废纸上勾画起来。当脑子里迪杜思宝贝的形象跃然纸上,他惊呼:“好像,不可思议!”这大概是中学时的那点绘画基础。当年老师是说过,琳的运笔挺大胆,有些可塑性。

  “你也应该去学画画,最好是学油画。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喜欢水墨画,但你如今生活在比利时,有天赐学油画的条件,这样你的业余生活也会丰富很多。”

  “可我都这把年纪,再说上哪里去学?还是算了。”随口说过,也就忘了。谁知下次见面,他递给我一个学校的地址、电话:“去咨询一下,看这个时间段还会不会招收新生。”正是我家附近的一所成人业余绘画学校,他特意从网上查找到的。

  自此,我多了一件事,每周一次夜校绘画学习。从最基本的静物写生开始,素描、速写、基本的油画技巧,一点点在进步。尽管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对绘画坚持得很不够,但绘画过程带来的那种愉悦,和每每收获的小小成就感从此伴随着我,生活永远不乏美丽。

  这些年,我们的两个家庭,也有了更深入的交往和接触。有一年,我家准备装修阁楼,随便聊起,杨爸爸听说了,就当成是自己的事,找来他们知根知底的工人,联系到价廉物美的建筑材料,亲自送货上门。我的爸妈和小妹来欧洲旅行,他们都看作贵宾,一次次邀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好生招待,讓我的亲人们都很感动。记得老父亲感慨地对我说过:你们生活在这么遥远的地方,遇到这样真心实意的朋友,我们也就更放心了。

  上海世博会那年,杨爸爸和克瑞斯汀娜妈妈说起对中国的向往,我努力动员,安排了两周的行程。其后,一起参观世博园,南下游桂林山水,北上逛西安古城,登华山北峰,还回榆林老家,拜白云山香火,瞻成吉思汗园陵。他们从陕北带回来一块破庙上的瓦雕,当成最珍贵的收藏,一直摆放在家里最显眼的地方。

  不知不觉,十几个年头过去。我见证了菲利普和卡迪娅的孩子们的长大,见证了他们的父母、奶奶一天天老去,当然,也见证了他们两口子用甜蜜的巧克力勤劳致富。

  如今,他们已经从联排房搬到了郊区独栋别墅,宽阔的前后花园,独立的大工作间,设备不断更新,产供销规模今非昔比。菲利普的画展也举行了好几次,小有影响。雅考博真的很喜欢读书,已经步入初三,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我常说他会奔“考博”而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小儿迪杜思,承袭了父母的性格和天赋,聪明活泼,从小喜好音乐,弹钢琴、唱歌、跳舞样样不落,小学五年级时被选中,参加了大型话剧《雾都孤儿》排练,出演少儿主角奥利佛,在全比利时巡演。2017年冬天,我观看了迪杜思的最后一场演出。因为年龄和个头原因,就要告别剧组,在后台,泪流满面的他和每个成员拥抱告别,让我也不由眼睛模糊,心生一份感慨,这就是那个我看着成长起来的阳光男孩。

  至于德高望重的伊丽莎白·杜贝奶奶,从101岁开始,才停飞美国。105岁寿终正寝。听说她最后的日子,还在问菲利普,琳什么时候才从法国回来。她依然记着,我在几年前随先生去了法国,大部分时间住在法国。没能参加她的追悼会我很遗憾,写了悼词发给菲利普,他把邮件转发给整个家族,回想起来,我认识的这个家族里的成员太多了,包括他们的兄弟姐妹、叔伯大婶、舅舅舅妈以及这些亲戚的孩子们。

后? 记



  我曾经把和菲利普一家的相遇相知看作是一份奇缘,后来,更多的感觉是闯入了一个梦幻般的童话世界。有那么一个小小王国,在那块净土上,没有猜忌、隔膜与冷漠,只有真善美的相互眷顾。那里的老老少少鲜活生动,一旦走近他们,你就再也无法割舍。

  缘起巧克力,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楚记得那个风清云淡的日子,怀着忐忑与期待,我敲开那扇普通不过的小门。一场邂逅,成全了同一个家族的美丽邂逅。仔细想想,其实,在那扇门后,所有发生的一切甚至谈不上是故事,一群简单的人,说朴素的语言,做本能的事情。但就是这些简单朴素的人和事,让人久久温暖,心心念念。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一场不期而遇,一份真心守护,能改变你很多。感谢那个带有“陷阱”的名字“Chocola de Natie”,走进那里,我被许许多多的小细节所折服,不断汲取着美好的元素,让自己生活的色彩也在日益丰富。很感激那里的每个人,感谢上苍让我多了这样一群朴实善良可亲可爱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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