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杰

　　何 杰

　　南开大学汉文化学院教授，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中国语言学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长期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及语言学研究。曾赴拉脱维亚大学讲学、任教两年，同时在波罗地海语言中心讲学。曾应邀赴德国汉诺威参加世界汉语教学研讨，一篇论文入选。出席第6届、9届、11届国际汉语教学研讨会，2009年论文入选美国布莱恩大学北美语言学会议。2012年应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院邀请赴美交流学术。出版《现代汉语量词研究》等三部专著；出版词典、教材共三本；出版散文集《蓝眼睛黑眼睛——我和我的洋弟子们》。入选《世界优秀专家人才名典》《中国语言学人名大辞典》。2006年荣获“全国十佳知识女性”。

　　世界我快跑遍了，别的不说，只说欧洲，从北欧、东欧、西欧到南欧，我几乎逛了一圈。我的朋友问我：

　　“你最喜欢哪个国家？”我毫不犹豫地说：

　　“希腊。”

　　“为什么？”

　　我说：“希腊盛产开心豆——一种特殊的开心豆。”

　　1.开心豆开心

　　“老爱”为出国，专门买了名牌裤子，可是刚下飞机，那门面之处的拉链就不给面子了，只好买条拉链吧！

　　我们走进一家文具小店。

　　小店老板有趣，毛发像长错了地方：脑瓜顶上一根没有，都蓬松在脸颊上，一双圆圆的棕色大眼睛，活像个大考拉。我看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拉链”一词不会，又羞于表演，我们只能一遍一遍地在老板面前拉一下，划一下。好一会儿，老板那双棕色的大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但他却跑出门去，把两个老外留在他的店里。没过多久，他拿来一个尖头的切菜小刀递给我们，并且表示不要钱。

　　小刀寒光闪闪，我和“老爱”的心里却热浪滚滚。然而，感动归感动，却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无奈之下，“老爱”终于指了指裤子上的拉链。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又跑了。这次，他不知从哪儿抓来一把开心豆，翘着手指捏起来一个，叫我们细细地看那豆子。

　　小豆挺着个肚，咧着个口，仿佛在笑。

　　我们一下也大笑起来。

　　这样的开心，刚开了个头。

　　2.见面就开心

　　吃着老板的开心豆，找餐馆，遇见一群游客。我们和一位大妈一见面就成了朋友。她的名字叫什么“哈密瓜斯亚”——听不清，也记不住。记外国名字，我的经验就是谐音。虽然这是我的美国老师批评的汉语思维，可我还是终日不改。

　　“哈密瓜”好记，新朋友长得也甜甜的，丰丰满满，说话清脆响亮，举止高雅。我真不好意思叫人家“哈密瓜”，于是叫了她最后一个音：“呀”（亚），她也不客气地叫我“嘿”（何）。

　　希腊人不使用招手和摆手的动作，特别是在人面前摆手，他们认为那是蔑视人的行为，于是我们“嘿”“呀”地召唤着，欢快了好几天。

　　希腊人见面要有亲吻礼，哪怕是分别一会儿，也要有礼节：左一下，右一下，还有一下是贴面，亲吻还要“吱吱 ”出声。这可难为坏了“老爱”，人家女士凑上前，他总躲，害得人家好没颜面。我赶紧说明、道歉。

　　希腊人待人非常热情，性格爽快，和他们相处，一下子会让我这颗出国的心松了绑。说實话， 我到哪个国家都不如在这里轻松，更不像在北欧或俄罗斯——他们脸上总挂着“请勿打扰”（或许是那里常年见不到太阳的缘故）。

　　在这里，处处让你感觉着烫贴的温暖，真高兴。

　　3.吃了“丰饶之角”的美味

　　出国最大的困难是点菜，即使懂英文也点不对，更甭说希腊语了。结果，我们竟点了三道汤。光喝汤，找厕所也不容易。有了当地的朋友，那就“如鱼得水”了。

　　我们在这里吃了希腊传统饭菜，那是我在国外吃的最鲜的海鲜，同时又是最健康、最美味的食品。

　　烤章鱼圈（KALAMARKIA ），外焦里嫩，是希腊特色美食。

　　葡萄叶肉卷肉（DOLMADAKIA），散着草香。葡萄叶是希腊最常吃的水果叶，和葡萄酒一样软化血管。

　　酸奶汤 （TZATZIKI ），酸奶上面有黄瓜丝，还浇着蒜汁。青醇开胃，是一种从没有品尝过的香甜酸混合在一起的美味。

　　菠菜奶酪饼 （SPANIKOPIA ），主食，绿色，没有菠菜的涩味，可以降血糖。

　　老乡沙拉 （HORIATIKI SALATA ），什么水果都有，关键是有秘制橄榄，满嘴留香。希腊人喝咖啡都要加一点橄榄油。

　　还有一种叫“帕斯提特索烤”的宽面条，是希腊专有食品。

　　希腊烤肉，包在卷起的口袋饼中吃，脆香，不油腻。

　　我最喜爱的是烤鱼。“亚”说，这是用橄榄和盐做的，配是甜点杏仁蜂蜜饼，吃时别忘了要饮“蕾契娜”（一种淡黄的葡萄酒）。那是希腊历史最悠久的“国酒”。不喝那酒，可就不叫到了希腊。

　　啊，重要的是我们一群12人，吃了那么多美食，每人却只掏了8欧元！在瑞士，我只吃了一盘炒豆干加米饭，中餐，就要17欧元。

　　那天吃得正在兴头上，“亚”的问题却叫我哽住了。

　　“亚”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好吃吗？”

　　我老实说不知。“因为这是‘丰饶之角产的美味。”

　　希腊神话奇幻绚丽。“亚”给讲了一个神话故事。宙斯的父王当政时，有一句谶语：他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于是，宙斯的父王为保住王位，在孩子一出生，就将其吞进肚里。宙斯的母亲心疼不已。在宙斯出生时，她包了一块石头，偷偷梁换柱，替换下了宙斯，又把小宙斯藏在一个小岛上。

　　妈妈找来一只母山羊喂他乳汁，一只雄鹰给他带来仙泉。每当他哭叫时，仆人们就到摇篮边跳舞、唱歌， 敲打铜盾，掩盖他的哭声。这样，他一直未被父亲发现。

　　宙斯刚会走路的时候，一天，他和母山羊玩，不小心碰断了山羊的一支角。仙女赶忙为母山羊治好了伤，小宙斯也立即把他与生俱来的神奇魔力赋给那只角，然后送给了这个善良的仙女。

　　后来，这只羊角竟能产出各种美味的食物。传说希腊的美味从那时就开始了。

　　我到希腊，希腊朋友每每请我品尝美食时就说：“这是‘丰饶之角产的”。开始总不明白，听了这个故事后，才豁然开朗。

　　啊，不能光说美食了！希腊有俗语：好事像天上的星星，海里的鱼。你高兴，它就数不清。

　　“亚”说还有惊喜叫我看。

　　希腊人真的让幸福不孤单。

　　4.转不完的圆圈舞

　　上到游船，赶去看表演时，已坐无虚席。每到一个国家，我一定要看人家的传统歌舞，那是原汁原味的民族文化艺术，国内任何歌舞团都复制不到位。

　　遗憾没有座位了。我和“老爱”刚在一边站定，好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都主动让座，而且是不容推辞地叫我们坐下。“老爱”在一圈女性的热情包围中不知所措。我的朋友“亚”赶来，不知从哪里搬来椅子，大家这才安心坐下。

　　坐在希腊人中间，真的就像坐在老朋友身边一样。坐定， 她们又塞来点心和饮料。甜点和饮料都是自己做的。欢声笑语也随之像散包的豆，一阵一阵地爆出来。

　　我说她们“年轻漂亮”，她们却大笑说：“都退休了”。

　　一问，原来希腊40岁就退休。

　　我说：“听说，你们不喜欢存钱。”

　　她们说：“不用存。已故父母的养老金都可继承领取。”

　　福利真高！我惊讶得禁不住“呀”起来，我的朋友“亚”以为我叫她，忙探过身来，结果又一阵大笑。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游客，一聊才知，“亚”她们都是本地雅典人。希腊人每年都到岛上避暑（我去时是10月，可还30 多摄氏度。到11月，岛上就没有游客了）。她们说，烦了、累了，就到海岛来过神仙生活。吹吹海风，吃吃烤章鱼、烤肉口袋饼，跳跳舞。没几天就又像打足气的皮球一样，满处蹦去了。她们在岛上都有自己的小屋。11月份，天凉了就回城里。

　　简直叫人羡慕不已。

　　“亚”说，在游船上，你会看到世界上最快乐的舞蹈，能让每个人的心在琴弦上快乐地跳跃。

　　名不虚传。来希腊前就听说过士兵舞。那种快节奏的旋律，激情的音乐，连吉普赛舞都比不上。我在俄罗斯看过吉普赛舞。那种快乐的节奏已经叫你快乐不已。这里的舞更胜一筹，真的叫你快乐得喘不上气来。

　　然而快乐之舞的起源却是沉重的。

　　雅典市中心议会大厦（原来的王宫）前就是宪政广场。广场规模不大，但很有特色。广场背景墙的浮雕是一个仰卧的士兵。那是为纪念在抗击土耳其的独立战争中牺牲的英雄而雕刻的。

　　两名身着民族服装的卫兵庄严守候，一小时换一次岗，换岗士兵的着装闻名欧洲。

　　卫兵荷枪，穿着鲜艳夺目，白色的紧腿袜，红色的翘头鞋。鞋头上装饰着一个大穗子团。头上戴着红色的小帽子。帽上一条斜搭下的黑色长穗，英姿勃发，漂亮至极。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男兵穿短裙。作家海明威曾戏称希臘的士兵是“穿着芭蕾舞裙子打仗的男人”。“亚”告诉我，那宽摆裙子有四百个折褶。

　　为什么是四百个折褶？“亚”叫我等等，一会儿再告诉我。

　　那天在船上跳舞的，正是这样装束的两个高个小伙子。两个人的长腿激动着全船人的心。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们的舞好像只有小腿的动作。

　　旋律很像新疆乐曲的舞曲，鞭策着他们的双腿。只见他们的腿飞快地上下、左右跳动、旋转，红色翘头鞋在空中画着好看的弧线。

　　空气里搅拌着欢快。鲜明的节奏、优美的旋律把快乐送到每一个人的心里。

　　最后，人们都情不自禁地跳起希腊传统的圆圈舞。那舞步简单又好看：前三步，后两步，圆圈就跳动着转起来。

　　希腊传统的圆圈舞是男人女人分开跳，而那天是不分男女地一起跳了。因为大家都卷进快乐的漩涡中，没人能够拒绝欢乐。“亚”拉着我们也跳了起来。

　　“亚”告诉我，她和她的朋友每年都要上船来跳舞。

　　快乐会叫人思念，真想把圆圈舞带回祖国。

　　黄昏降临的时候，我们的船要靠岸了。

　　一个穿着希腊民族服装的男人吹起萨克斯，站在船头，向每一个人告别。那曲子是我在美国的夏威夷听过的：《友谊日久天长》。

　　那是可以跨越五湖四海的歌。悠扬的曲调带着隐隐离别的伤感。我真不愿走下船去。

　　不愿分离，我们这些只相处了几天的异国朋友，都紧紧相拥，一次次贴脸亲吻，我感觉“亚”在流泪。

　　是啊，人真有意思！

　　一个素不相识的希腊女人也挤进来拥抱我，一边说中国人温暖，一边塞给我一把开心豆。“亚”叫我收下，并告诉我艾伊娜岛以盛产开心果闻名，他们的开心果小而香。开心果原产并不在美国，而是希腊。我去过美国，美国人远不如希腊人快乐，美国的果也不如希腊的果好吃。

　　那天分别时，“亚”才告诉我，士兵裙子上那四百个折，既表明历史上四百年受奥斯曼帝国（早期土耳其）奴役期，也是为了纪念岛上抗击土耳其而牺牲的四百名战士。

　　这个欢乐至极的士兵舞，就是在希腊独立后，他们为挥洒胜利的喜悦而跳的舞。

　　“亚”说：“我们希腊人总跳这个舞，就是想不再受苦难，不再分离。”“亚”还说，为了医治被奴役的创伤，希腊人把小豆豆叫成开心果。

　　是啊，希腊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几千年之前就说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阳光、空气、水和笑容，我们还需要什么？

　　人们如果都变得都这样聪明，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