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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城头山

时间:2023/11/9 作者: 美文 热度: 10162
陈军

  城头山之大,无边无垠,你现在看到的城头山只是中国古代城市版图的一个缩微身影,即使是一本口袋书,其象征意义也可以装下偌大的天空。

  ——题记

  公元二零一六年玖月贰拾叁日上午九时许,我们乘坐兰祖义师傅的豪华小车奔赴城头山。

  城头山是不能不去的,在中国,不去城头山,你不知道中国文明的源头在哪里,还以为仅仅是黄河哺育了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殊不知,长江比黄河早一千年滋养着灵动智慧的中国人民,六千七百年前,温情的长江之水洗涤着长江流域的人们的身心,启迪着他们的智慧,于是浮在水上的城市——城头山诞生了,这是一座标准的城市,也是全世界同时期城市的标本。今天,它似乎沉寂了,就像一个大红大紫的人在繁华之后悄然落幕了,变得安静而淡泊,但你一定想象得出他昔日的风光,遥想当年,东、南、西、北四面城墙拱卫着一座男耕女织、商贾云集的城市,城墙是何等的森严,而城内则是十分的和乐,在一个共荣圈内,人们亢奋地制造陶器,亢奋地打砸石器,自由地交换货物和恋爱,自由地大把大把生儿育女,狂热地唱歌,狂热地舞蹈,悲壮地祭天,悲壮地死去;城墙不是封闭的象征,封闭永远属于乡村,而不属于城市,城头山人也会出城的,出城去寻找猎物,嗖嗖声中,猎物轰然倒地;喊杀声中,敌人土崩瓦解;澧水、洞庭湖和长江的呜咽声中,装满陶器的一叶叶小舟溅起绚丽的浪花……

  现在你就站在澧县大坪中学左斜对面城头山旅游景区南门口,你别犹豫了,你得走进去。走进去吧,秋天的城头山将告诉你,什么是生命的本质,从而让你悟生命的意义。

  走进南大门,直线前进,不过几百米,右拐,便看见花卉园,站在高处看,花卉园犹如一张张百花装点的床单,往下走,近距离观察,这哪里是床单啊,一朵朵花卯足了劲,争奇斗艳,纤细的腰肢托举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些笑容,姿态各异,五光十色,有人走近花丛中照相,花无语,人心动,花的娴静衬托人的娇媚,霎时间,我在想:我们人呢,前生许是花,今生幻为人,与花的缘分确实太深,照相必然与花在一起。是花衬托人,还是人衬托花呢,我们常说“岁岁年年花相似,连连岁岁人不同”,要是做花多好,一年一开,都是相似的,美就美到极致,丑就丑到巅峰,无论美丑,总是那么年轻那么开朗那么无所无顾忌,人呢,再年轻也要老去,再潇洒再美丽也要白发三千丈,也要白骨精,不似花永恒,于是,人永远只是花的陪衬,世间只有人似花,世间哪有花似人,有人说你花容月貌,有人说你花前柳下,有人说你闭月羞花,说得都是人像花、或者人胜花,人之美总是以花为参照物,少见花以人为参照物。城头山的花在秋天不含蓄,很直白,花容不同,花语为一:你在最适合绽放的季节,你就不要恪守你沉默的权力。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说的就是人的一生不过就是草上的花朵、树木上的花朵一年一度的轮回,人生短暂,花期短暂,但花谢了再开,人走了也许不回,人们总是在羡慕花中期盼自己永远光焰万丈,永远活着;但是,水有干涸的时候,人有闭眼的时候。趁着我们现在睁大眼睛,趁着我们现在不惧不忧,照相就照相吧,卧倒就卧倒吧,卧倒在城头山的花丛中,卧倒在城头山的轻盈若梦的花床单之上。你若羡慕花,你就开怀大笑吧,你还藏着掖着什么呢?人的一生曲曲折折起起伏伏坎坎坷坷也许都有,有的跨过去了,成了大人物,有的人跨过去了,成了真小人,管它呢,何必比较呢,比较的意义何在呢?人不与人比,人与自身比,自身寥落如乞丐,但也有讨得最丰盛的一餐,最丰盛的时候,你露出稀疏的牙齿,勇敢地笑一回吧,笑得云朵不流、笑得城头山的护城河无语。人之为人,正因为光阴迫,朝为青丝暮成雪,譬如朝露,又似梦幻,越短就越要长度,那是精神的长度。匍匐着前进的乞丐也罢,掌上执乾坤的伟人也罢,你若参悟生命为何,请到秋天的城头上来。

  继续往前走吧,我们一脚踏进了沙雕园,这是一个很好的去处。西方有沙,北方有沙,东方有水,南方有水,从沙里可以挤出水,你的心若是湿润的;从水里可以淘出沙,你的心若是细腻的。沙与水本来就是对立统一的两极,是生命的起点和终点,我们从沙土里来,从小到大,从粗粝到圆润,到混沌到纯净,从砂砾的闪耀里到沙丘巅峰的星辰闪烁中,我们对着天空喊,我们多伟大,然后我们顺势而下,接着我们步履蹒跚,最后我们走不动了,累了,最后,我们躺下了,犹如今天我们躺在花海中,我们躺在了百花点缀的床单之上,我们不久成为了水,成为了南方的长江、洞庭湖、澧水和洗墨池。我们继续奔腾,继续哺育人、滋养人,这是沙的宿命,是水的宿命,是人的宿命。我八十开外的岳母向沙丘走去,我很担心她会摔倒在沙里面,但是她走得很稳健,很开心,我和亲人们在沙丘一起照相,我从来没有看见母亲这么开心,当时我就想,要是我的亲生母亲还在世上,她也许像今天一样开心,但是做儿子的再厉害也挽留不住母亲匆匆远行的脚步,母亲远行他乡,走了二十一年,母亲,你走得累乎,走得痛乎,可是你再也不能歇一小会,你一路向西,向西。我前一个月我梦见我给你打电话,我打你电话,你不接;我回到了儿时的茅屋,我看见了你,你在灶炕上给我做饭,用棉籽油炒紫云英,紫云英真好吃,我狼吞虎咽,你还是不说话;再过两天,就是你生下我的日子,那一天,你肯定说话了,在那个没有剖腹产的年代,你肯定是撕心裂肺地喊,喊得茅草屋掉下无数的蛐蛐伴你唱歌,那首苦难的歌谣,你再痛苦,我那时只是从你温暖的房子爬出来,你的痛苦,是我无法知道的,我的娘。以后二十多年,你抚养我,教育我,骂我,打我,恨我,爱我,我却不成器,这是没有办法的,你也许带着遗憾去了天国,你也许带着基本的满足去了天国,因为你的儿子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家庭,一个儿子。你的孙子是在他半岁的时候看见了你,他看见你笑,你想抱他,抱不动了。你的胳膊无力,你的两眼无神,但从你浑浊的眼眸里,我看到了您的欣慰,你最小的儿子出息了。母亲,岁月流转,今天的你是不是成为了城头山脚下的一棵干瘪的稻穗?

  越过六千七百年的稻穗,我们来到彩绘稻田,这里有着众多的稻草人,游客请注意,这里不全是稻草人,这里有各种各样的造型,人,稻,牛,羊,鱼,熊,我们一下子回到了农耕时代,稻花扬起高高在上的涨势,牛依旧憨憨的耕田,羊温顺地舔食细若游丝的青菜,鱼在清澈的水底撒谎,时而露出水面看看城头山民制造陶器和兵器,鱼儿傻傻地想:城头山也打仗?这不是一个自足自给的社会吗?鱼儿不知道,人类要生存,就得制造兵器,敌人就是她们这些鱼儿们,城头山的兔、虎、熊等。在什么时候,生存是第一位的,就像你们这群鱼儿,如果水至清则无鱼,你们死定了。所以,鱼们,你到了大海,善终是你的福报;你若被彪悍的城头山人逮住了,也是你的果报,你的无私奉献精神让城头山子民休养生息,薪火相传,你的名字不被刻在城头山的那颗巨大的石头上,你也是不朽的。毛泽东年轻时候研究生物学,得出人是从鱼变来的,有人不信,但现在很多学者在佐证毛泽东的结论,我想人大约是从鱼变来的,不然,鱼有美人鱼、娃娃鱼,长得如此像人,哭得如此像婴儿。鱼呀,你这人类的先祖,为在城头山生活了六千七百年的人民提供生生不息的动力,在此,我给你们点88个赞。熊出没,在城头山是经常的事情,所以,石箭射中其咽喉,石刀剖开其肚腹,石铲弯出其五脏,用城头山的碧水洗去污秽,用钻木取得的火种烤了,大口大口地吞进熊肉,熊掌呢,留给城头山的首领吧,他要看看熊究竟是啥熊样!各位游客,千万别忽视,彩绘田里,还有各种稻草农具和生活器具,如果稻草田里仅有陶器是不够的,陶器至多让你想象六千七百年前城头山人是如何心灵手巧,但稻草农具和稻草生活用具则让你看到了城头山人生产生活的壮观图景,犁耙一行,良田萬顷,水缸已满,可盛圆月,多么诗意地生产,多么诗意地生活。陶器、石器是没有生命的,只不过是由有生命的人类制作的,人的生命意识渗透到陶器、石器之上。但是当没有生命的东西以稻草的形式出现,生命便蓬蓬勃勃起来,生命走动着,飞跃着,羽化着。稻草,是生命最初的暖窝,稻穗,是生命最初的姿态,你看,稻草屋里,其乐融融,不担心天塌下来,更不必担心房子倒塌,可以抗十二级地震啊,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暖暖的;稻穗低着头,腼腆的孕妇总是低着头的,除了让孩子抢夺王位的孕妇,谁还那么大张旗鼓;稻叶如剑直指天空,正是远古时代,人们向大自然庄严的宣誓:人类不惧风雨,不怕雷电,欲与天公试比高。稻草,与生命最为切近,落水之人若不会游泳,要想不死,只有抓住稻草,于是人们说稻草不是稻草,是救命的稻草。

  你是珍惜生命的吧,那么,来到彩绘田吧,无论你遇到什么不测,总有救你的东西,她的名字叫稻草。

  泥鳅就不捉了,我们沿着彩绘田往北前行,不过百米,我们登上铁架瞭望台,俯瞰稻田,台不在高,能看就行,距离我最近的是“中华城池之母,世界稻作之源”十二个大字,这是立体的,是城头山的稻谷自然生成的,这种稻谷叫紫稻,六千七百年前就在城头山杨花、抽穗和灌浆,现在它以象形文字的形式安卧在这里,依然让人肃然起敬;簇拥这十二个大字的是一大片金黄,那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中稻吧;眼光再往前移动,是很大一片绿,蓊蓊郁郁,就像我的青年时光,这也许是晚稻在孕育丰收的梦幻。其间,“中国城头山”五个规整的文字,又是紫稻自然生成。眼光继续放飞思想的鸽子,娃娃在笑,小鸡在啄,这些娃娃和小鸡是不同季节的稻参差而成。彩绘稻田,如果仅仅看做是稻田,那是肤浅的,彩绘稻田其实是哲学园地,古代与现代对话,三教九流,济济一堂,和而不同,兼收并蓄,与其说彩绘稻田是稻田,不如说彩绘稻田是一种胸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人纳众人,高山仰止。

  彩绘赏毕,我们沿着一条过道返回当初的入口处,然后北行至博物馆,在博物馆里,我看到了琳琅满目的“文物”,其中两幅令我感慨万端,一幅是祭天图,一幅是曲肢葬图,这才是城头山古遗址的精华,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舍身求法的人,为民请命的人,甘当脊梁的人,也许城头山曾经过一场史无前例的干旱,护城河干涸了,泥浆也没有了,河床龟裂成百岁老人头上的皱纹,于是一个人出现了,他没有名字,他走上祭坛,看着毒辣的太阳,他说,下雨吧,你若不下,我就死去,腐烂了,成为水,澄清后,让人们享用,黄土啊,掩盖我吧,来吧,首领啊,你挥动第一铲黄土吧,然后,他安静了,永恒了。这就是中华民族的献身精神。

  但是我们要说,献身精神并不意味着不珍惜生命,如果不是那场干旱,他不会义无反顾,慷慨赴死,如果不死可以换取大众的利益,谁愿意去死呢?生命是一场单程旅行,走过,陌路花开,你将不再开。于是,我们就理解了曲肢葬,你看看,那个逝者,多像在母体中的模样,弯腰弓腿,他终于回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死不是死,死是回归,这就是出土的祭祀和死亡所要阐释的生命哲学。在这一点上,儒家与道家和佛家完美地合成,儒家讲究舍生取义,于是祭坛出现了,道家讲究长生不老,于是曲肢葬出现了,佛家讲究生死为一,于是,佛家说死不是死,是往生,往具有生命的地方去,曲肢葬其实也是一种往生。总体说来,城头山遗址强调的是生命的永恒。从土上来,到土里去,从一个母体中脱胎,回到另一个母体,再投胎,多美的神话与童话啊!你若想知道生命的轮回,赶快来吧,来了,你做天使,俯瞰古城,凝视今人,解开生命密码。

  俯瞰城头山,我是彩云一朵;俯瞰城头山,我是流星一颗;俯瞰城头山,我悟出,上山了,还得下山,无限风光在险峰,山脚把玩自从容。

  末了,从南大门出去,一个友人说,要是复建城头山古城多好,我莞尔一笑,复建的还是城头山吗,就像我们若干年后成为了雕像,这雕像是你吗?城头山是阐释生命的載体,但更应该是艺术的园地,艺术的本质不是逼真,而是想象,就像书法,不是一点一画都要像正楷字那么规整,有气韵就好,能飞就好,像云像龙,何尝不可;就像绘画,不必画一朵花,蜜蜂来了就好,三分形似,七分神似为佳,任凭想象。维纳斯不断臂就不美了,城头山如果让你没有想象,就不神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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