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章

　　山坡上的汽车灯

　　郭大章

　　暑假回乡，夜晚一个人坐在屋檐脚歇凉，无意中看见远处乌家坡半山腰上的汽车灯，忽明忽暗，有三四盏左右，时隐时现地穿梭于崇山峻岭之中。

　　霎时，一股交织着温暖和感伤的情绪强烈地冲袭着脑际，竟让我瞬间产生了一种今夕何年的错觉。

　　我呆坐在屋檐下，半晌无语，任凭黑暗和蝉鸣把我紧紧包裹。

　　小时候家里穷，加之乡村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往往天一擦黑，整个村庄便变得冥寂无声。有时，我也会和附近的小伙伴们一起疯闹，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一个人端把凳子，坐在自家的屋檐脚，看时光的流逝。

　　那时节，地里的农活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爸妈总是无休止地在地里忙碌着，直到繁星点点的夜晚。我曾在无数的文学作品中读到过这样的夜晚，月朗星稀，阵阵蝉鸣，充满着温馨而美丽的诗意。但当我真实地身处这样的夜晚时，却感受不到任何一点诗意，有的却是深深的恐惧和茫然若失般的无助。

　　天黑得让人压抑，爸妈还在山坡上劳作，整个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处可去，只得端把凳子坐在屋檐脚等。于一个几岁的小孩子来说，黑夜里到处都是妖魔。我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这时，我看见了远处乌家坡山上的汽车灯，一盏盏，一串串，沿着盘山公路蜿蜒而下，忽明忽灭，宛若一条巨龙，穿梭缠绕在乌家坡上。

　　不知不觉间，我竟看得痴了，早已忘却了黑夜带给我的恐惧和不安。我聚精会神，目光随着车灯的移动而移动，从山顶到山脚，从山脚到山顶，像看一部精彩的电影一样，注视着这些穿梭于夜晚山岭间的汽车灯。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六盏……

　　我默数着这些山坡上的汽车灯，就像更小的时候，默数着天上的星星一样起劲。

　　天那么黑，爸妈在山坡上看得见路吗？我忽然担心起来。这时，我又看见了远处山坡上的汽车灯，那么明亮，明亮到甚至刺破了黑暗，直照到我的眼前。我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想，有了这些汽车灯，爸妈一定会看得见回家的路。

　　正默念中，爸妈带着满身的疲惫出现在院子里。我差点儿哭了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安安静静坐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可好玩儿，可好看了。”

　　“什么秘密，给我们说说。”

　　“对面乌家坡上的汽车灯一串一串的，像一条火龙，可好看了，不信你们看……”

　　这以后，我便经常一个人端坐在屋檐脚，认认真真地看乌家坡上的汽车灯，百看不厌。从童年到少年，直到我离开家乡到重庆上大学，乌家坡上的汽车灯不知陪我度过了多少个无助和无聊的夜晚。

　　时光一晃便过去了二十几年，我也早已不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现在的夜晚也不见了当年那种铺天盖地般的黑，变得亮堂多了。爸妈早已不做农活，山坡上的农田大多变得荒芜，村庄正朝着不是村庄的地方走去。

　　我静坐在夜晚的屋檐脚，看着远处乌家坡上那一串串汽车灯，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汽车灯忽明忽暗，时隐时现，不一会儿消失在山路的尽头。

　　我站起来，走到院子的角落，试图继续寻找那些山坡上的汽车灯，但眼前一幢幢新修的楼房遮挡住我的视线。我再也看不到那些山坡上的汽车灯了。

　　耳旁，是响声震天的广场舞曲，镇上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于此。我知道，我的爸妈也在那里。

　　我轻轻关上门，往附近的山坡上走去。我希望能在那里再一次看见远处乌家坡上的汽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