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细雨,是春雨,小岗上有个老师要娶亲了。”
上午遣人到这贴邻的大刘庄来请,来请谁呢?请知识青年。知识青年受到邀请,都有些茫然,这个老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有知识青年的房东与他们解释:虽然你们在城里,老师在乡下,但都是上过学,读过书的,也可称得上同学,所以他才请你们。于是,大家便决定去,房东又让在他家寄住的那个知识青年带上他家的一个男孩,一同去了。一到地方,只见门前有一群孩子在细雨中玩耍,都是大人带来吃酒的。
他们进了屋,挤坐在当门。黑洞洞的土坯屋里,依墙坐满了吃酒的人。门前院子里铺了油布,做一个大篷,底下放了案板,等着上客。阴着的天,被油布一衬,又有些发黄。油布有些破绽,不晓得使過多少婚丧嫁娶,有碰碎了的雨点洒下来,碰巧溅到脸上,冰凉的,就缩一缩脖子。做新郎的老师只偶尔地露面。他的骆驼绒长大衣里面是新哔叽呢的制服,口袋上还别了一朵红绒花,军帽则换了蓝呢帽。他脸膛更红了,嘴抿着,想不笑,又做不到,嘴角就一动一动的,看上去就更孩儿相了。他出来和知识青年招呼,刚说半句话,就被喊走了,去决定婚仪中的一个什么细节。
天阴,看不出时辰,但凭经验,已是午后。不时有女眷从屋里走到门前,看自家带来吃酒的孩子有没有走远,要不就喊一声,把孩子喊到身边,一起坐着,等着开席。
新娘不到,喜宴便无法开席,此时至少也是午后两点了。有一些消息传来,说是新娘的兄弟拦住了,要新郎亲自登门去接,新郎这才起身。既是新郎才起身去接人,那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才可开席,别人倒没什么,知识青年却有些不耐烦了,脚也坐硬了。他们纷纷起身,跺着脚,跨出房门,去四处转转看看。这时候看看,便觉得这小岗上是个贫瘠的村庄,几乎没有青砖房子,连半截青砖的都少见。台子也修得不整齐,房屋便挤簇在一堆,在这雨雾和泥泞中,看上去都是快倒的样子。树也不多,井呢,有那么一口,井沿铺了些碎砖,不像大刘庄,全是青石板的井台。走了一圈,并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便又踅了回来,站在院子里,看孩子玩耍。
已经到下半晌了,估量着差不多了,有人便开始往树杈上挂炮。几千响的炮抖落下来,总有些散的,于是小孩子就有了事做,纷纷去抢那些散炮,哔哔剥剥地放。本来等恹了的,这时又有了些零星的喜气。有人跑来传话,说新娘子来了,坐着牛车,已经到了坝子下。知识青年又进了屋,坐在当门。因等得又饥又厌,一个个木胎泥塑般地发愣。外面哗哗然的,也没兴趣去探个究竟了,只是低着头,抖着脚等饭吃。
外面闹嚷着什么呢?闹嚷着地太烂,要脏了新娘子的新鞋。于是就要新郎背新娘子进洞房。也是等得太久,要闹出些花样,才甘心。新娘子起先不肯,架不住众人起哄,只得叫背了。一上新郎的背,新娘扑哧一声笑了,众人又是哗然。外头炮响起了,喜宴终于开席了。
等了近一天的喜宴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每一桌都是风卷残云的局势,连一点馍渣渣都不剩,盘里碗里都是见底的。知识青年酒喝干了,一个个走起路来都有些歪,说话舌头也大了。那房东家的孩子,有些吃撑了,加上疯了一日,这时已经睡成一摊泥,由那知识青年背着,回家了。
一个月以后,这伙知识青年中的几个,派工到东边挖一条干沟。就想起吃过喜酒的这家老师,便奔了去。这天太阳很高,明晃晃的,树又绿了,小岗上显得光亮了些。老师在小学校上课,妹妹下地了,只有那寡母和新媳妇在家,见他们来,就招呼进屋坐,临时烧水沏茶,又捧出落花生。花生里还掺着枣子和一些碎红纸,是办喜事那日余下的。这回,这几个知识青年看清了新娘子。黑红的鸭蛋脸,眉眼特别浓,果然爱笑,笑起来又非常大方。知识青年等水烧开了,喝了茶,吃了花生,聊了天,在婆媳俩一片热忱的留饭声中,告辞了出来。
选自《名家自选学生阅读经典: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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