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是个没开窍的小男孩,很典型。我上过幼儿园,在今日北京帝王庙的东小跨院里。当时,这儿大概属于香山慈幼院的什么附属机构。妈妈后来说:舒乙小时候上幼儿园完全是走形式,终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呆若木鸡,最后,毕业时,幼儿园很不好意思地也给他发了一份结业书,是坐“红椅子的”,意思是排名倒数第一。
上小学也是如此,当时为了掩盖我们的真实身份,不被日本人注意,我们都改了名随母姓。我改名“胡小逸”。有一天,老师发考卷,按考卷上学生自己填写的名字一一唱点。念到我这儿,一声“胡小兔”,全班顿时哄堂大笑,老师自己也狂笑不止。我竟然在写“逸”時,忘了走之底,自称“小兔”。
我入校之后,依然愚钝,每次考试成绩均属下等。父亲昵称我为“傻小子”。以为一切正常.不必担忧。他经常仔细地观察我,在我的各种日常行为中找出许多有趣而可爱的细节,还详细地讲给他的朋友听。妈妈则不然,常常在课余费劲地辅导我,练习用注音符号拼音,一遍一遍地“播”“播伯跛簸”,我却一会“不”,或者一会“铺”,而且全然不知四音为何物,妈妈一脸苦笑,频频摇头,以为此子不堪救药。
这样,熬到了四年级,我的名次居然一点一点前进,进入了前几名,还当了班长,得来全不费功夫,好像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似的。
那个时候,学校里已经有学生会,实行学生自治,即使是小学也要实行。一来二去,我竟然当上了全校的学生会主席,是选上的。
父亲认为这一切都极有趣,他买了一只鸭子,教我送给级任老师,郑重地写了一张条子,说“奉上肥鸭一只”,还签了自己的名。他可能觉得这个学校的气氛不错,又自然,又活泼,傻小子竟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好玩好玩。
不是戏称我是傻小子吗,不是觉得好玩吗,父亲索性不过问我的功课如何,也不要求考一百分,更不要求门门都得一百分。相反,他一旦发现我对什么有了点兴趣,便马上跑来帮助我,辅导我,鼓励我。有一次,我坐在东边小山坡上写生,样子大概很认真。父亲立刻走过来看。看了一会,他居然也坐下来,拿过我的画笔,说:“我教你。”据我所知,父亲对美术是一笔都不会画的.
可是他很懂美术,因为他上过师范,理论上很有一套,可以说得头头是道。我没有想到,我的第一个美术老师竟然是自己也不擅画只擅写的父亲。
同样的,父亲教过我集邮。教过我打麻将,是数番的那种,很复杂,动脑筋做牌,只玩不赌。他常带我上四川那种老百姓的茶馆,一坐一下午。他还带我去看他的朋友。丰子恺先生来到北碚,父亲带我去看他,是在一间山坡上特别黑的房间里。夏天父亲晚上乘凉时,给我们全家讲过美国小说,大概是白天他念英文,晚上用他自己的方式再给我们转述。
就这样,我在父亲不是教育的教育下,渐渐开了窍。小学毕业了,我考上了重庆南开中学。
选自《现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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