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北大之前,我在中学里是有性格缺陷的人,我口拙,比较木讷,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上学书包里随时揣着板砖和钢筋条,暴力成瘾。我考上北大都是非常意外的事情,因为我是背着打群架各种处分上的北大,属于边缘小城的暴力团体里的不善沟通交际的人。
当时有一种智力上的自负,因为读过一些书,我比较喜欢偷图书馆的书,小城市图书馆的书被我成麻袋地偷回来。但读的小说比较多,像加西亚·马尔克斯、略萨、约瑟夫·海勒等等,但是没怎么读诗。高中的时候我们暴力帮派里面有人看朦胧诗选,我看了两眼,觉得那个东西对我的智力不构成挑战,所以我宁愿写古诗,当时我也画国画,也写古诗。
虽然我是一个沟通能力有问题的人,但是我比较喜欢对我的意识状态构成很大冲击的东西。
对我的这一切特别大的改观是发生在我进北大之前,我们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军训,军训的时候我的阅读方式已经发生变化,我在石家庄陆军学院图书馆里偷杂志上撕下来的中篇小说看。我经常撕王朔的小说。为什么?我来到北方,虽然没进北京,作为口齿不利索的南方青年,本身跟人沟通有问题,还要我说普通话,这个确实有个很艰难的坎儿要迈过去,所以我老撕王朔的小说学北京话。
当时我主要看这些东西,结果有一天,在上毛选课,每个人要求写《毛选》心得,我假装在写。我把不知道哪里扯下来的王朔的《动物凶猛》,正在看,突然我旁边有一个特别矬的哥们,军帽总也戴不正,每次拉练都要被骂的胖子,那个胖子突然用肥厚的手掌拍我一下说,你看这个东西没意思,我给你推荐一个东西。
他给我推过来一本《太阳日记》,就是西渡编的那个。他在石家庄新华书店买的,我们一个人两个月轮着外出一次,穿便装外出,他用这个机会买的书,看了觉得不错。我跟他不是很熟,不知道为什么他推給我看。这个胖子现在是非常著名的,中国哲学领域、宗教学领域一个中坚人物,叫吴飞。
读完《太阳日记》以后我彻底改变对朦胧诗智力上不构成挑战的看法,这里海子的诗、骆一禾的诗、臧棣的诗,包括西川,我读完以后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我觉得这些东西是我能够达到的。
当时我看东西有两种,一种我特别服的,我觉得我达不到,我就当一辈子迷弟看你的。另外一种是我觉得能达到,我就得试试,我自己也写点。
1992年9月进校,进校第二天,在北大三角地,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物理空间,当时我看到一张非常粗糙的海报,就是冷霜说的海报,一个大脚印踩在上面,非常简单粗暴,非常有冲击力,就是他说的那八个字“自得其乐,愿来就来”。我说这就是我这种少年暴力团伙喜爱的风格。
另外一个关键性时刻,我加入冷霜他们五四文学社没多久,就碰上戈麦去世一周年纪念活动,那个活动让我第一次看见活着的一堆著名诗人,因为在那之前我已经把《太阳日记》读完,也读了冷霜借给我看的包括《启明星》等以前油印的资料,我当时得知戈麦一周年纪念会有西渡、有西川、有臧棣,别提多激动了。那天到了现场,当时在艺园食堂二楼,非常震惊,因为看到的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西渡用今天话来说,跟码农一样,个儿小小的,穿的衣服特别大、特别不合适,大家知道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里面有一个糊涂蛋,就跟他似的。臧棣,我觉得他不大像写诗的,油光水滑的,特别像《雷雨》里面周萍的架式,公子哥儿。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公子哥儿,他形象上比较俊美,而且比较高。西川来得比较晚,事业有成者都是姗姗来迟,但是西川来的时候我更加震惊,我读过很多他的诗,我觉得应该是比较有仙气的人,结果进来一个像卖毛片的人,背着大包。觉得这一堆人完全颠覆了我以前对雅典学院体系的想像。
后来我坐下来听,确实启发很大,我记得特别清楚,臧棣讲完我还提了问题,大概就是我们如何面对此岸、彼岸,一年级小孩都会问一些傻问题。很多年以后跟臧棣熟了,我跟臧棣说第一次见你时问了问题,臧棣说那个傻子就是你啊。
尽管我一直过着比较奇怪的生活,但是到大四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突然我的绩点够保送了,我觉得要不然不在中文系读?去看望疯哥们时候坐过赵老师的车,我就去赵老师家里,问您还记得我吗?赵老师说记得。我说能读您研究生吗?他说,读吧,太好了。那就读吧,我的人生就莫名其妙转到了外语系。
写诗对我改造非常大,尤其和冷霜他们的认识,西渡、海子、骆一禾、西川、臧棣、戈麦这一条脉络下来,对我有醍醐灌顶的影响,导致了:第一,我变成一个喜欢跟人沟通的人;第二,由一个比较木讷、不善言词的青年变成了话痨;第三,我接过五四文学社社长的位置,也倒腾了很多朗诵会,主持这、主持那,最后主持变成我一个副业,以至于后来我发现从五四文学社长退役后,可以用主持技能干别的,于是后来我在中央电视台主持了几年。
这都是写诗带给我的,说话利索,莫名其妙的主持技能,送我一个导师,中文和外语来回切换——在校园里面写诗能给你意外的人生。
选自“中国诗歌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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