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距离中的疏离,远距离中的亲密。这两句话,道尽了我和外祖母之间奇特的关系。
童年时,到外祖母家去,总看到她在忙。白天去,她忙于缝纫;一双手,上上下下地移动着布料;一双脚,在踏板上不停地踩呀踩的;就这样,一袭袭衣裳,便活灵活现地缝就了。
每当别家的祖母忙忙碌碌地在厨房以精湛的厨艺为儿孙制造一缕缕氤氲的香气时,我的外祖母却把自己“定格”在縫纫机前,在那千篇一律的声响里浮浮沉沉。
晚上,到外祖母家去,看到的,同样是一个“冷冰冰”的外祖母;她依然是一尊塑像,不过,这时,她面对的,不再是缝纫机,而是书桌。和坐在缝纫机前的那个人相比较,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当她缝衣时,脸上不苟言笑的专注,有着为稻粱谋的辛劳;然而,当她执卷而读、执笔而写时,她是她自己,她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外祖母于我而言,仅仅是皮影戏里一个不真切的影子,我们同样住在怡保,可是,我们的心,却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移居新加坡后,在那个没有电邮和手机的年代里,外祖母和母亲,靠着鱼雁往返互通信息。我升上中学后,有一天,在外祖母的信笺里,母亲发现多了一张附函,原来那是写给我的。
从那天开始,祖孙俩隔着四百公里的距离,开始了亲密无间的交流。我从外祖母那秀里秀气的字迹里,看到了她坎坷的一生,体会到了她的痛苦、挣扎、焦灼。
外祖父暮年时生意失败,她为了负担家计而终日操劳,毫无怨言;可是,外祖父中年感情的背叛,却是她一生永远无法痊愈的伤与痛。她在时间的夹缝里,逃进了文字的乐园,享受现实生活里无法给予她的快乐。我是在成长以后才慢慢理解外祖母复杂的心态的。
有一回,外祖母从怡保到新加坡小住,我给她买了一摞书,她眉眼闪现了平时难得一见的璀璨笑意。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到,文字,才是她心灵的医生。
选自《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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