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南大学 广东 广州 510632)
论析新成长小说中成长关系的建构
王晓红
(暨南大学 广东 广州 510632)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始终伴随着两种关系:“我——我”的关系和“我——社会”的关系。在新成长小说中,它们呈现出新的建构模式:从传统的融入社会成长转变为与社会分离的个体成长,从自我的无意识演变为“反成长”的个性书写,成长关系在解构社会成长本位的同时又试图重新建构个体成长本位。
新成长小说;成长;关系;建构
成长何为?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无论是对于个人的成长或是作为文学的母题。个人的成长“不仅意味着生命个体性的成熟,有能力承担起种族繁衍的职责,而且意味着稳定个性的形成、自我概念的同一;意味着脱离家庭步入社会;意味着第二次降生”[1],这也就意味着个人成长过程中始终伴随着的两种关系:“我—我”的成长关系和“我—社会”的成长关系。这两种关系在文学的表征中,尽管形态不同,但成长仪式的中心却始终指向:我是谁/我正在走向何处,以及我如何/才能发现和实现这两者。事实上,它是指向“我”和“社会”,以及如何实现这两者。在新成长小说中,这两种成长关系的建构过程变得十分的微妙复杂。
成长主题或原型在文学中较早可以追溯到:神话、悲剧、《圣经》等,但成长小说最终成为一种文学样态却经历了相当漫长的时期,这其中伴随着思想史、教育观的发展和演变。
一般认为,“成长小说作为一种类型肇端于西方启蒙时期,卢梭《新爱洛伊丝》就是最早的成长小说之一。一个少年或青年的成长历程,他的人格是如何形成的、这个世界如何对他进行教育,这些就是成长小说的基本主题。所以成长小说也可以说是教育小说,它表达了启蒙时期对人的社会化过程的特殊关注,是人文主义价值观建构过程中的一部分。成长小说在18,19世纪臻于极盛,特别在德语文学中,通过歌德的《威廉·麦斯特》、凯勒的《绿衣亨利》,这个类型得以发展完备。”[2]这类成长小说往往“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切肤之痛的事件后,或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了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在成长小说中,仪式本身可有可无,但必须有证据显示这种变化对主人公会产生永久的影响。”[3]因而,逐渐形成了一个经典成长模型,其一,在结构上:迷惘—顿悟—成长,经历一系列苦难,最终进入成人的世界;其二,在人物关系上:主人公——引路人/陪伴者,无论这引路者是长者或是同龄人,还是自然或者动物,陪伴始终存在。经典成长中的主人公,无论经历了什么,最终都指向成长,或主动或被动的融入社会的成长,代表作品有《汤姆·琼斯》《雾都孤儿》等。
“但是,到了20世纪,我们己经很难找到一部重要的、比较纯正的‘成长小说’了,根本原因在于,人文主义的理想在20世纪己经破灭,这个时代的主题不是社会如何正确地教育人,而是人如何反抗资本主义物化社会。”[4]可以说到了20世纪,成长小说已然发生了变异,我们暂用“新成长小说”来命名这种文学现象,当然,这样的命名并不只是因为出现了新的因素,重要的是成长的内涵和呈现的模式发生了质的变化。社会环境、思想观念、时代精神、文学艺术的不断变迁,为新成长小说注入了永恒的新意和活力,事实上,从成长小说到新成长小说,两种模式的转变与人文思潮的演变有密切关系,“从文艺复兴开始,‘人的发现和个性解放’使得新发现的‘人’和‘世界’的形象都是光明的、正面的;但是,从19世纪后期以来,以非理性主义为特征的社会思潮的发展,使人们对‘人’、对‘世界’有了与过去主流文化完全不同的认识。”[5]“上帝死了”的宣告使得人们依赖的精神偶像和支柱倾然轰塌,人们进入了精神的跋涉状态,随之种种关于“人”的传统信念却被现代社会和现代思想发展无情地摧毁了,现代社会非但没有提高人的价值和尊严感,反而粉碎人的精神家园。这样,人与世界的关系开始变得模糊,个人再也无法找到一个顺其自然的方式与自我和他者和谐共处,在新成长小说中体现为,迷惘的自我成长和分离的社会成长。如果说,传统的经典成长小说注重的是与他者——社会的关系,那么在新成长小说中,由于人文理想的破灭,这种主流的社会本位成长关系发生了动摇,甚至是转向,从某种程度上说,新成长小说更加关注以个人为本位的自我成长,但由于与社会的分离,失去依附的个人成长往往是混乱和迷惘的状态,甚至会产生一种自我身份的焦虑感,在对待与社会分离的关系上,则呈现出一种叛逆的社会成长现象,拒绝融入社会:“在20世纪,‘成长小说’作为一种类型依然活着,它在许多作品中被从反面运用、被戏仿。如果说在经典成长小说中,我们看到一个人被锤炼出健康、正确的人格,他长大了,满怀信心、朝气蓬勃地走向社会,那么在‘现代’作品中基本的情节是一个人拒绝长大,或者怒气冲冲地逃到了路上。”[6]
每个时代都有困扰年轻人成长的不同主题,而不同的时代精神又为人们面对困惑提供了不同的思考和路径。聚焦20世纪,社会环境、思想文化以及文学艺术发生了巨大变化,多元化的背景中,年轻人的成长道路已然出现了新的方向。
“迷惘的一代”就是20世纪出现的第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年轻群体,虽然在最初,它是指称一战之后出现在美国的一个文学流派。在文学表征中,这些年轻一代在巨变的社会环境里,满是幻灭感,他们迷惘、游荡、又不知所措。人文理想的破灭、战争的爆发,打破了以前一种相对和谐的关系状态,个人再也找不到一个顺其自然接纳他们的港湾。于是,在迷惘中,迷惘的一代将他们自我放逐,正如置身于雾中,晨起迷路,迷惘中探索记忆中的方向:他们相信,现实才是真理,可现实是残酷的,这一代年轻人没有明确的反社会行为和意图,只是对一切事物不感兴趣,摆出一切事物都与己无关的姿态,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找不到成长的方向,一大批极具代表性的文学作品,如《太阳照常升起》《永别了,武器》等就是当时年轻一代的成长写照。
二战后,出现了疯狂的“垮掉一代”。从最初的文学流派转变成为一种社会成长现象,垮掉的一代不再期望社会的回归和信仰的拯救,相反,他们一开始就对社会不抱任何幻想,一开始就看透了社会,毫不妥协,他们甚至采取偏激怪异的行为引起社会的注意,以不能为常理所接受的行为表现他们的成长姿态。“我看见我们的一代精英被疯狂所摧毁了最好的思想……”与社会的格格不入导致了社会和人的异化,因为“他们没有其他的武器来对付那个不给青年一代成长余地的社会现实。他们砸碎了现存的价值观,却无力建立起新的来支撑自己”,只能选择反抗,而这种反抗却又是无向度的,最终他们彻底拒绝了经典的成长模式,只能永远的在路上……
在新成长小说中,成长仪式再也不像经典成长小说中那样顺其自然的完成了,成长失范和成长反叛成为年轻一代的常态。社会再也不是温和的接纳和拯救这群不听话的“坏孩子”了,更多的时候,社会隐性的成为了年轻一代成长的某种阻碍。与社会的分离成长势必会带来某种隔阂,社会期待年轻一代接受现实,按照形成的社会规范和价值理念行动成长,而社会境况的变化让这种教育再也不起作用了,标新立异的行为一方面表达了个性,另一方面却是对社会的反叛。事实上,“反成长”成为与“我——社会”成长关系的实质特征。表象之一:拒绝成长,君特·格拉斯《铁皮鼓》中的奥斯卡形象极具代表性。表象之二:反英雄、反历史,英雄成长神话不再出现在新成长的言说中了,关于历史、家族的成长记忆也渐渐消失了,类似于《大卫·科波菲尔》经典成长模式已经销声匿迹了,在新成长小说中,主体的呈现开始更加广泛化、平民化和私人化。表象之三:反“文化”,这里仅仅将其限定为新成长小说中那些不符合社会常规文化、价值观念的成长意识,也包括移民文学中的成长文化冲突。如果说罗曼蒂克和冒险是上一代人的成长范式,那么在新成长小说中,性、同性恋、暴力、父母离异、种族隔离、战争等等构成了新一代年轻人生活的新图景。当然,这些场景或许正是当下社会的某些文化现象,但即使是在多元的文化社会里,对年轻一代的成长期待仍旧是符合常规的主流的文化价值理念。
综上分析,这种“我——社会”的“反成长”关系表面上是因分离带来的直接后果,本质上代表的却是是一种成长的渴求,期待社会包容和接纳迷惘的、个性的成长,只是求而不得,种种的反叛行为只是想引起更多的关注和引导,社会给予的却是不理解、不满足的态度。因此,在这种循环中,成长的社会关系建构变得复杂、艰难而漫长。
事实上,这种社会成长关系的建构往往与“我—我”的成长身份认同密切相关,成长中自我同一性和角色混乱的冲突往往会产生自我同一性的危机,如果危机不能成功地解决,就会形成无归属感、为人冷谈冷漠、甚至是出现攻击性等极端行为。同时,这种自我成长在新成长小说中往往体现为个人化的书写表达,即倾向于内心独白或私人隐秘生活的呈现,这显然与传统经典成长小说中的社会本位成长有很大的差别。20世纪以来,我们逐渐生活在万物都有可能被解构的时代,自我的主体性和唯一性也受到的了质疑和动摇,这种“我——我”的自我成长关系无论是在现实环境中,还是在文学表象上,都显得十分的混乱,成长的身份焦虑上升为一种时代病:年轻一代焦虑的成长着。本质上,我们渴望获得个人的同一性,渴望能从信赖的他者那里获得所期待的认可和支持,求而不得的失望和失落让成长的归属变得遥遥无期,其结局往往或是继续的在路上寻找,或是回归——回不去的童年、不受染指的自然、走向绝望的死亡……光明的长大似乎只是过去的童话故事。
成长永远没有终结,在“长不大的孩子”和“自以为不需要成长的孩子”那里,成长之痛依旧存在,并且在当下社会中,成长的样貌又呈现出奇特的景观。互联网的时兴让成长的秘密不复存在,那些难以言齿的欲望和心理似乎只需要轻轻点击鼠标就可以解决,我们耳濡目染的受到这不设禁区的信息爆炸影响。一般认为,“传统社会中人的成长是传统引导型 ,引导人们行动的是常规和习俗,是公认的正确方式,甚至在早期社会中,倡导内在引导,即人们相信自己的判断和创造力,膜拜自我内在权威。而在新媒体时代,成长是他人引导型,媒体时代的关键词是时尚,一种集体参与的生活状态,又是一种随时间推移而变化的潮流,一种诞生和消亡都很随意的东西。时尚抹杀了原创性生活,每个人都自以为是自我个性,但个性很可能不过是流行新款。他人引导的实质是整一性,如何与别人存在差异,便会感到莫名其妙的焦虑”[7]。互联网一代似在拒绝成长,又似在虚拟的世界中完成了青春,只是当这种个性成长变成了流行成长,成长的意义也便不复存在了。
现在习惯用代际来划分群体,青春成长的一代在当下定格为90后和00后,时代迅猛的发展让90后也成为“落伍者”,还没有长大,追忆便开始。“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系列青春回忆成为荧屏时尚,我们被裹挟在青春滥觞中无处逃离。成长在当下中国的小说和电影中被包裹成爱情的模样在肆意的兜售,这是谁的青春?这是谁的成长?我们不满,却又无法证明和反抗。似乎表现出的镜像就是只停留在谈情说爱的朦胧青春成长阶段,这样的刻板印象和社会的成长期待之间的鸿沟也越来越大,个人成长的速度跟不上社会发展的速度,“无法断奶”的成长被无限期“延长”了,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于自我内心中,成长身份都始终找不到一个立足的地位。不谈信仰,没有历史,毫无经验,远离根土,互联网时代的“90后”“00后”成为了“无根的一代”,表面上似乎只关注个人的吃喝玩乐,事实上,他们的内心是十分惶恐和焦虑的。“长不大”或者说是“不想长大”,在不愿意过早承担社会成长身份责任的同时,自我的成长身份也在焦虑中无法形成。
在21世纪中国文学中,并没有形成或者是表现出西方新成长小说中严格意义上的“我——社会”的“反成长”关系。“无法断奶”的成长似乎还得依附社会或者是社会的缩小版——家庭,“不听话”的叛逆表象是炫富、暴力和性。
吐槽,成为“我”与“社会”的沟通方式,这也是互联网的产物,并且一直在继续着。无法形成共同的对话场域,也没有形成一个真实的群体镜像,新世纪的成长中,在与社会关系上,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纠结存在着。成长中,我们在焦虑着,社会也在焦虑着。
说不清的成长,说不完的青春,或许,这也就是它的精彩处。每个时代、每个人都会经历成长,只是成长的色彩各不相同罢了。与社会分分离离,自我或自然、或清晰、或迷惘、或逃离、或焦虑的成长着,终极目标指向的都是社会中的自我成长,无论这种成长仪式最终是否完成。破茧成蝶,成长必定是“在清新的空气中飘散着少许血腥气味” 的过程。
[1] [7]李学武:蝶与蛹——中国当代小说成长主题的文化考察.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1页、第227—228页
[2] [4][6]李敬泽:纸现场.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88页
[3] 张国龙:成长小说概论.安徽大学出版社, 2013,第13页
[5] 田广文.困惑的张望——新潮成长小说论,硕士论文,2002年,25页
王晓红(1991.10-),女,湖北武汉人,暨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 :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影视文学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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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3-008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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