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0)
在庄之浪
牛 超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0)
庄者,草芽之壮也,器宇之盛也(见《六书正伪》)。临之以庄,则敬(见《论语-为政》)。浪者,沧浪水,南入江(见清陈昌治刻本《说文解字》)。温泉毖涌而自浪(见左思《魏都赋》)。涛涛之声不绝。水草丰茂,人烟袅袅,这也许就是庄山浪水最初的一抹回忆。
——题记
2013年7月28日那天的早上八点,我曾站在二郎山的山巅,整个庄浪县城俯瞰眼底,这条从东北延绵过来的山脉,在这里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温驯的俯下头颅盘桓在小城中间,守护着这里世世代代的人们。大片大片白云的影子投映在斑斓的屋顶上,两道瘦弱的河水急匆匆的穿城而过,河边的杂植在远处看来像青石的苔藓,明明暗暗。忙碌,悠然,繁荣,世俗,传承。这座城仍然自顾自的行走在历史的间隙。
紫荆山是这座城的神明,是整个二郎山脉盘桓在城内俯下的头颅,因山上遍种紫荆花而得名。古时断山造险,整座城池因为她巨大的身躯而庇护了城内的繁荣,习惯上,城内的就被叫做紫荆,城外的叫二郎。当我开始写这些文字的时候紫荆山上早已过了荆花烂漫的季节,浓墨重彩的雨季里,山麓裹着紫荆花浓绿的枝叶,生机,但沾染了空气中莫名的颓灰的味道。
毫无疑问,紫荆山是个有信仰的地方。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里,我曾无数次的行走在这座山的石阶上,像历史上所有拾级而上的世人,匍匐在走向神像的路上,携带着无数卑微的愿望。这些信仰的力量源于这座山厚重的历史。它最早的记述可以追溯到西秦初年,后来经过历史无数次的修葺,才形成这样一座集儒、释、道三教于一隅的规模宏大的历史建筑群。所有牵扯到历史的描述,文字总是显得苍白无力。我无法想象当年北宋庆历三年刘沪屯兵紫荆山有多么兵强马壮,也不见清乾隆十年静宁州牧王烜设“道南书院”于荆山是何等意气风发。但时间总是逝者如斯,那些画面留给现在的只有线装古书中只字片语的描述,再也不复当年摸样。满山的碧瓦红墙,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都只是后人的缅怀罢了。
文革期间,千年积淀毁于一旦。我曾试图满山寻找幸存的古物,但得知除了保存进县博物馆的精品,剩下的只有那座宋时的残垣断壁和一只不知年纪的石猴,遥遥相守。石猴一臂高,蹲坐在山梯旁凌乱的杂草丛里,两颧突出,面容微陷似有魏晋遗风。脖子上不知被谁系上了红色的丝带,眼神愣愣的望着远方。小时候的我偶然顺着他的目光方向看去,残阳卧山,红透了山下喧杂的小城,脑子里莫名的想到了如泣如诉这个词,大概只是巧合。
古堡在紫荆山的东山头,是宋城墙的遗址,本地人习惯叫后堡,是一个界点,把山脉分成二郎山和紫荆山两部分。一千年里,曾经是军事重地的她历经战治不断地被修葺,坍塌,再修葺,再坍塌。当我在这个年代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残垣断壁,布满了岁月的创伤。千年前筑城的熟土竟然也长出了丛丛的杂草;瓮城的角落侨居着不知谁家堂前的燕;城墙根下满是顽童为了攀登玩耍而掘出的深深浅浅的落脚;只有城上瘦骨嶙峋的箭楼桀立着苒苒的木茬,似乎还有些金戈铁马的唏嘘。二郎山和紫荆山间当年为了防御而挖出的沟壑已经被重新填上,不知道如果山有思想,面对千年后的完璧会有何感慨。当然,也许千年的时间对他们的存在也只是沧海一粟吧。
但后堡确实是每个本地人心中对于家的标志,承载着所有人对这片土地的记忆。逢年过节,后堡连着荆山的城墙上挂起一串串的红灯,晚上远远地在对面北山的环山公路上都看得到,让黑夜里归乡的人不禁一笑,回家了。
这次回家再次看到的后堡已经被崭新的青砖包裹了起来,像电视上看到的所有雄伟的城墙那样熠熠生辉,不可一世。再想想小时候在城墙脚下厮混玩耍的情景,总感觉怪怪的,像是家里的老人换上了年轻人的装扮,看着年轻了许多,一面说“多精神,多年轻啊”,心里却还是遗失了什么似的难过。
刚才说到了刘沪在紫荆山屯兵的事。如果说到庄浪的历史,总绕不过这个为了构筑这道城而献身历史的将军。
刘沪,字子浚,刘文质子,宋保州保塞人。颇知书传,深沉寡言,有知略。
这是正史留给他的传记的第一句话。这个深沉寡言的中年人在那个宋夏征战的年代,在这片荒凉但肥沃的土地上收留了当时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其他城池不予收容的难民,教其百工商贾,自成完国,修筑了水洛城,给以庇护。
那段历史的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想提及当时朝廷的争论,战争的残酷,或者党争的迫害,还是一个将军遗恨而死的残念。我只想在这里写出正史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弟渊将以其柩东归,居人遮道号泣请留,葬水洛,因保建洛城有功于民,百姓称其刘将军,故立祠城隅,年正月十二祀之。”
对于历史,他是一个将军,能“坐胡床指挥进退,一战氐溃,追奔至石门”,他的是非功过历史早有定论。但对于这个城来说刘沪是一个了父亲一样的角色。在这个他亲手修筑的城里至今都有他无数的传说和故事。每年的正月十二是为他而设的节日,也是这座城的生日,这是一场历史下感恩的狂欢,无论男女老少,在路过节日期间临时为将军设置的神位时候,都会虔诚的点上一炷香。无论是巧夺天工的高台,滑稽有趣的社火,所有的人在享受节日带来的快乐的同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纪念这个为了这座城付出一切的人。
也许时间是个不朽的橡皮,擦去了很多历史的痕迹。我去过庙坪原的刘沪将军墓,当年“占地约三亩大小,曾建有享殿、戏楼于其侧,立有墓碣”的墓地已经不存于今。只有一座孤立于原上的将军庙,庙后今人新立的封土覆盖着干燥的黄土,像我见过的无数本地人的坟茔一样平凡。但当年宋史中提及的“正月十二”的祭祀却作为一项习俗,在近千年后仍然在人们的生活中延续着生机,连时间都无奈。将军墓的位置堪堪可以看到整个城镇的轮廓,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也没有为了追求风水而深藏在青山绿水中。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孩子,笑着说,“不知不觉就长大了呢,要做的更好啊。”那天低低的风从原上吹过,掠过将军墓的封土,弥散在城镇薄薄的晨雾中,我似乎听了一个中年人的声音。
每一个看着自己孩子长大的父亲,也许都会感到这样的怅然若失。但时间带给水洛城的得与失却是真实而鲜明的铭刻在这座城的土地上。两年前得知西关的梯田纪念碑被推倒迁往南城区新开发的梯田广场,唏嘘之余,只是心里想,以后和同伴相约再不会说,“我在纪念碑等你”这样的话了。
梯田历来这座城的骄傲。自从1964年作出《开展治理坡耕地为主的农田基本建设的决定》。之后,这座城花了30十年的时间把这个沟壑纵横的黄土之地变成了层层梯田如雕如塑,如诗如画的梯田王国。据统计付出了价值4.75亿元的劳动量,移动土方量2.96亿立方米,若堆成一米见方的土墙可绕地球六圈半。而创造奇迹的除了一把铁锨,一辆手推车,剩下的只有四十万人为了子孙后代与自然奋斗的决心了。
梯田建设的高潮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没能有幸参与其中,或者目睹当时全民劳动的盛况。但当我现在每每看到山上整座山上层层如梯的田野,还是不禁感慨家乡的人为了给这个城一个未来而作出的努力。甚至在我后来长大未远行之前,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山就是这个样子的。
1998年,庄浪获国家水利部命名为第一个“中国梯田化模范县”,并立碑留念。
现在想想纪念碑未尝不是每个庄浪人生活里的纪念碑。像东关西关,南巷子北巷子,紫荆广场的铜牛,水上公园的门口一样,我们成长的那些岁月,不是在这些地方就是在去这些地方的路上。
这是中国西北黄土高原上一座不知名的小城,无数人在这里成长,从这里远行,总有一天又回到这里落叶归根。她从不羡慕名山大川,也不畏惧贫穷与困苦,自顾自的行走在历史中,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未来。
这片沁透了我们成长的黄土。
牛超,男,汉族,甘肃平凉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间信仰。
U661.31
A
1672-5832(2017)08-0018-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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