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 西安 710000)
灵魂最终的归属:托尼·莫里森小说《家园》解读
余 澄
(陕西师范大学 陕西 西安 710000)
长期以来,非裔民族的历史与斗争一直是黑人作家创作的永恒主题。美国黑人女作家托尼·莫里森在2012年发表的新作《家园》便讲述了一个非裔美国人在饱经创伤之后最终回归精神家园的故事。本文从创伤理论、宗教思想和寻根文化三个视角对这部小说进行解读,探索黑人民族在种族主义下的生存状态,以及非裔美国人如何在美国社会中构建自己的身份,找到灵魂最终的归属。
美国黑人;创伤;宗教;寻根文化;精神家园
1993年,托尼·莫里森由于“在小说中以丰富的想象力和富有诗意的表达方式使美国现实的一个极其重要方面充满活力”,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也因此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黑人女作家。作为黑人文学的领军人物,莫里森对美国黑人生活有敏锐的观察,其作品也广泛取材于黑人的生活遭遇与所受压迫。莫里森的最新力作《家园》中,首次塑造了弗兰克·莫尼这样一位男性主人公,描述了以弗兰克为代表的非裔美国人在经历了各种悲惨遭遇后,如何寻找自我身份和精神家园,完成灵魂回归的过程。
1 创伤理论
莫里森作品一直探讨的一个中心问题便是: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每个人都是某种事物的受害者,对此我们无能为力,那么,我们应该怎样生存下去?①她关注非裔美国人的生活,看到了黑人民族遭受的种种创伤,以及由此而导致的文化断裂、自我缺失、自我异化的身份危机。因此,她在小说中刻意将人物设定在痛苦和压迫的生存困境中,使其在挣扎中不断审视自己,认识自己,从而寻找最终的精神家园。作为莫里森笔下这样的一位主人公,弗兰克就遭遇了来源于战争和生活的种种创伤,并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通常是人在经历严重创伤后,心理状态失调,从而产生的焦虑、自卑、抑郁、情感疏离、重新体验创伤等后遗症。创伤理论主要包括“心理创伤”、“文化创伤”、“民族创伤”和“历史创伤”四个领域。其中,“心理创伤”是最基本的概念,而“文化创伤”侧重某一事件或灾难对群体产生的影响,标志某一群体身份的丧失或者社会结构的瓦解对群体凝聚力造成的不良影响。这种“文化创伤”不是群体每个成员都会亲身经历的,但是它会影响整个群体。②作为一名退伍军人,弗兰克回到祖国却穷困潦倒,无立足之地;在女友找到租房信息时,却被告知“此房不能租给希伯来人、黑人、马来人,或者亚洲人”;在火车上看见黑人青年无缘无故遭到殴打……这种种生活际遇让弗兰克无所适从,而更为严重的是虽然他已经远离战场,但战争却在他内心烙上了深深的印记。小说中,弗兰克所有对于战争的记忆,都是以一些碎片式的画面来呈现的,比如他脑海里经常浮现出两个同乡战友惨死在战场上的场景,回想起受伤战友残缺的肢体等等。这些残酷的画面定格在弗兰克的心灵深处,使他在激愤、痛苦和颓废中再也无法适应普通人的生活。他试图通过选择性忘却来欺骗自己,忘记战争带来的创伤,但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却时常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折磨着他的灵魂。
莫里森在小说中对一些暴力画面进行了生动的刻画,战场上的惨状,垃圾堆里摸索食物的孩子的小手,弗兰克一路上亲眼目睹的黑人的悲惨遭遇,妹妹茜遭受骗婚打击后,为生活所迫在白人医生家当助理,却最终成为医生的医学实验品……让我们真切体会到这些画面冲击下隐藏着的不可言说的恐怖与创伤。弗兰克的创伤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战争的创伤,成为了他挥散不去的阴影;另一方面是当时美国社会中盛行的种族歧视,给他的精神和生活都造成了极大的痛苦和创伤。实际上,我们可以通过弗兰克的内心世界和精神变化,看到非裔美国人当时在美国社会中的真实生活境况。白人通过种族、金钱、地位等各种手段拒绝黑人真正走进美国社会,种族主义时刻压迫着像弗兰克这样的美国黑人们,这种伤害不仅仅是某个人所经历的,更影响了黑人整个群体的意识。他们的内心充满着挣扎与愤恨,迷茫与孤立无依。
2 宗教思想
莫里森不仅受益于西方古典文学的熏陶,也继承了黑人文学传统,熟悉黑人民间传说、希腊神话和基督教《圣经》。实际上,基督教对于她的文学创作具有深远的影响。在一次访谈中,她说:“从前《圣经》不只是我读物的一部分,而且是我生活的一部分。”③莫里森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会涉及到《圣经》的内容,基督教爱的思想更是始终存在于她的创作中。因此,从宗教思想的视角来解读她的作品,能让我们对其深层含义理解的更全面透彻。美国黑人本身就是一个有着深远的宗教传统的民族,再加上其特殊的黑人、女性的双重身份以及处于西方主流文化和非洲传统文化夹缝当中的“双重意识”,使得莫里森有着更为独特的宗教体验和宗教期待。④小说《家园》中,便体现出了非洲宗教传统对世俗社会的阐释。非洲人信仰和崇拜祖先,他们所信奉的“万物有灵论”深深地影响着美国黑人民族。泰勒指出万物有灵论有两个基本信条,一是相信所有的生物灵魂或肉体死亡后能够继续存在,独立于物质世界而存在;二是相信各种神灵可以影响和控制物质世界和人的今生来世。⑤而在小说中,莫里森描述了一位反复出现的小个子男人,他实际上就代表着黑人祖先灵魂的显现。
小个子男人首次出现弗兰克去芝加哥的火车上,在他离开后,他的皮革座位上正常来说一定会留下凹印,但事实上却没有任何凹进去的痕迹,我们可以发现这个小个子男人的诡异。第二次是小个子男人出现在弗兰克的寄宿朋友家里,弗兰克觉得小个子男人的轮廓和火车上那个人很相似,便打开灯确定了就是他,然而那个人却在弗兰克向他走了几步之后消失了。这个男人的再次出现让我们更加疑惑,也加深了他身份的神秘性。而小个子男人的第三次出现,是在弗兰克和茜虔诚地在月桂树下埋葬完一位黑人的骨头之后,茜忽然看见河对岸仿佛有一个穿着滑稽套服,摇摆着表链的小个子男人在笑。
非洲宗教传统认为祖先的灵魂常常驻足在河流上与他们活着的后裔相会。“水流动无形、滋养万物,是让非洲黑人充满敬畏的东西。水还是阴阳两界之间的界限。”⑥由此可以推断,茜所看到的河对岸那个小个人男人就是他们所埋葬的黑人的灵魂,他一直跟随者弗兰克。最终弗兰克和茜将黑人埋葬,体现了黑人民族对祖先的崇拜,对自己民族身份的认同和归属。除此之外,小说中弗兰克戴着手铐坐在警车上时,他环顾四周却只注意到了一家餐馆刺眼的霓虹招牌和一座挂着的大牌匾——非洲人美锡安会小教堂。这座教堂就像一束希望之光,照亮了弗兰克内心挣脱囚笼的求生之欲。最终,也正是这座教堂的牧师洛克与他的妻子帮助弗兰克成功逃离疯人院,开启了他的灵魂回归之旅。
通过对于帮助弗兰克逃生的黑人牧师和救治并警醒茜的黑人女性的描写,莫里森呈现给读者的是一种虔诚的宗教思想,是基督教的博爱从创伤和悲剧中拯救了弗兰克和茜。《家园》中对于宗教思想的蕴含与展现,不仅是刻画教会和牧师这些有形载体,而是通过这些物质载体,向读者传达它们背后隐含的更深层次的意识形态和信仰。
3 寻根文化
美国黑人学者杜波利斯曾经说过:“别人无法了解那要将黑人撕裂的双重性,是美国人,也是黑人,两个灵魂,两种思维,互不妥协,互相争斗。”⑦作为黑人作家,莫里森看到了这种“双重意识”的存在使得美国黑人在渴望融入美国社会和保持自身黑人文化传统之间痛苦地挣扎。白人世界中主流文化对黑人文化的渗透与侵蚀,以及黑人自我与自身传统的断裂,让黑人在自我和异化中迷茫与困惑。因此,莫里森在创作中,致力于保护和弘扬黑人民族文化,积极探索黑人民族文化的未来,旨在修复黑人文化、文化传播的断裂和持续的黑人自我的异化。《家园》以布鲁斯音乐开篇:“这是谁的房子?谁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亮?你说,谁拥有这栋房子?它不是我的……说啊,告诉我,为何我的钥匙能打开把锁?”⑧这种如泣如诉的布鲁斯音乐源自于美国黑人奴隶的灵魂乐、赞美歌和劳动歌曲,是早期黑人在奴隶制压迫下,劳作期间共同吟唱的歌曲,来宣泄他们心中的压抑与痛苦。而莫里森的这部小说的意图也不仅仅是为了控诉种族主义对美国黑人的残害,而是要帮助美国黑人直面历史,找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她强调文化寻根不能脱离历史,同时还突出了黑人社区对个人的作用,因为黑人的自我追寻和实现从来不是孤立的,总是要和所处的黑人团体相联系。
小说中,弗兰克的家乡莲花镇,实际上就是他所在的黑人社区,是一个象征性的精神家园。最初由于种族歧视,弗兰克一家不得不逃难似的搬迁到佐治亚州的莲花镇,却又因所投靠祖母毫无怜悯之心加之父母的早逝而生活窘迫,迫使他奔赴战场而饱经创伤,而妹妹茜后来受到白人医生的迫害也生命垂危,这一切让弗兰克最终逐渐意识觉醒,带着茜踏上了回乡之路,这也是他自我身份构建的一个过程。最终,茜也在黑人社区的帮助下逐渐摆脱了束缚,找到了自己的文化身份。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莫里森小说一贯的主题:非裔美国人只有回归黑人社区,才能找到灵魂的寄托。弗兰克离开莲花镇,目的是为寻找自己的身份,然而无论是他奔赴战场,还是与莉莉的爱情,又或者是茜所认为的知识,这些都无法实现他们的自我救赎,而是最后回到莲花镇,他们才发现自我追寻与莲花镇之间无法割断的联系。只有在这个黑人社区中,他们才能够真正实现灵魂的回归,找到精神家园。
莫里森说过:“我所学到的任何重要的东西都来自于黑人。”她热爱非裔美国人留下的历史和传统的遗产,认为它是世界上最富有和最美丽的遗产之一。⑨所以她笔下的莲花镇虽然闭塞,但莲花镇的黑人们却并不无知落后,他们的祖先给他们留下了宝贵的智慧和文化传统。正是他们用传统的智慧治愈了被白人医生残害的茜,帮助弱者成长和独立。因此,莲花镇成为了黑人们的精神支柱,只有真正认识自己民族的文化,认同非裔民族的历史的人,才能存活并自我实现。
与莫里森之前的小说相比,《家园》的叙述节奏更加平稳舒缓,语言更简练,但是主题依然是主要围绕着非裔美国人的创伤与治愈,自我追寻与实现,寻找最终的精神家园。同时,她在通过小说为非裔民族指引了方向:非裔美国人要想种族歧视下的美国生存,传承黑人文化,不再在自我和异化中痛苦挣扎,就不能回避自己的种族身份,更要认同非裔民族的历史。黑人的过去是无法割断的纽带,“过去”是黑人文化精髓的宝库。不离开黑人社区,且不脱离过去,非裔民族才能真正构建自己的身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
注释:
① Bakerman, J.The Seams Can’t Show: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A]// Black American Literature Forum[C].School of Education, Indiana State University, 1978.
② 史敏.莫里森小说中的创伤叙事[J].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
③ Danille Taylor - Guthrie ed., Conversation with Toni Morrison, 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 1994, p.211.
④ 张宏薇.托尼·莫里森宗教思想研究[D].东北师范大学.2009年12月.
⑤ 侯要红.关于托尼·莫里森的《家》文化人类学探析[J].研究者.2015年12月.
⑥ 孙静波.托尼·莫里森小说中的非洲文化元素[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
⑦ Moses, J.Wilson.The Golden Age of Black Nationalism[M].New York,1978.
⑧ 托妮·莫里森.家[M].刘昱含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4.
⑨ Collins, H.Black feminist thought:Knowledge, consciousness, and the politics of empowerment[M].Routledge,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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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02-00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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