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太短的小书,匆匆翻翻,赫然即见尾声。回首苍茫,黑板上写的早就物归原主;校园的春雨夏花也已渺无踪迹。唯有一些只言片语,长留心尖。比如“圣贤之书街上读”——记得许多老师都说过。表达了闽人秉性——惜时爱物务实。
有首著名的白话歌,为阅读方便,其中的福州白话已经改写成意义相近的国语:
——猪衙早起闹嘈嘈,吵到天光买碗糕,片刻汤丸街口叫,又见烧饼手中掏。剃头才过添磨镜,补锅又来叫削刀。一队舀糠乡下嫂,几其相士凤阳婆。拍铜师傅 軽 軽仔(铃),看命先生扑扑婆,可恨傍晚驴角仔,拍门问粪务啊末。
一幅寻常市井景象:天才蒙蒙亮,杀猪声响。一会儿街上卖早点的开张了。这边是剃头师傅挑着担子咿呀呀。那边是磨镜剪刀补锅叫嚷嚷。农家女来收各家洗米水,看命看相的满街溜达。即使日落西斜后,也还有乡下收粪水的农民来敲门。
看,倒马桶嫂敲门,书生不烦反而笑脸寒暄,并回到书桌旁记下这诙谐活泼的图画。真是,这边厢嘲哳闹腾,那边厢却雅韵笙管。有市井的嘲哳声但不闹;有平民的劳作但不脏;动静结合,雅俗共赏。套用时尚语言,那就是宜居生活的典范:劳力不苦,劳心不矫。贫富各安其身,不见火气。虚实相得各补其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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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源于心田,一旦肉身和灵魂能够相得益彰。贫穷或挫折就是动力。闽籍精英群体的成长过程均相似:寒门苦读始,名满天下终。
如严复,史称“西学第一人”。将西方哲学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伦理学逻辑学全面系统引进中国。他幼年丧父,孤儿寡母,凄然度日。又如林纾,字琴南。现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懂外语的翻译家。在白话文尚未普及时代,他用古文翻译外国经典名著,为国人开了一扇睁眼看世界的窗口。典雅的文字又哺育了无数后来的文学大家,包括胡适、鲁迅、周作人、茅盾和郭沫若等人。终于,“林译小说”四字居然成了文学史的专有名词,确实是世界文学史绝无仅有的奇观。
若问他们何处读书?寺庙山观古亭月下街边路旁。处处皆宜读。
因陋就简苦读尚带来另一奇观:福州抄书风极甚。从林则徐和沈葆桢到甲午海战的英烈们都曾借书抄书。一灯如豆,晃黄的灯影照着一家兄弟姐妹通宵抄写。甚至当年的马尾船政学院成立伊始,学院引进的课本,也是整本分工手抄。我想,这能部分解释为何甲午海战英烈百分之八十以上出自福州马尾船政学院。
我还有不少“街教”。比如,当年,最受孩子热捧的“看眼睛依婆”。五旬妇人一枚,却披红戴绿,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她总是飘然而至,或像一片云彩,或踏着类似弗拉民戈舞步,落在眼前。每一次出现都能引起一阵混乱,但是那混乱却是欢乐的。一声声“看眼睛依婆来了”此起彼伏。人群就呼啦一声冲过去围着“颠婆”。直到我成年后我才知道个中底细:原来她并非颠婆而是用此法推销自己的眼药水。生意奇好。
想想看,那是上世纪,近无腾讯阿里巴巴,远无沃顿或斯坦福商学院,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居然有如此思维。实在可叹可服。
今天,我们在做旧的屋檐下徘徊,看那些拉过面皮整过容的街街,看啥?斜阳在,风情无,来往行人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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