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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中情人的腰肢,多么柔软(组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阳光下的蒲公英 热度: 16718
洪 烛

  柔 软

  草地,多么柔软

  草地上的羊群,多么柔软

  白云,多么柔软

  我那抚摸过白云的手,多么柔软……

  只有我的心肠是硬的

  辜负了大地和天空的一片深情

  毡房里的波斯地毯,多么柔软

  拂过沉睡脸庞的风,多么柔软

  梦中情人的腰肢,多么柔软

  今夜我低吟的舌头,多么柔软

  像一枚含在口中的月亮……

  牧羊人的心肠再硬

  在人类中毕竟还算是软的

  误 会

  牧归的羊群,我每数一遍,就多了几只

  或少了几只。羊的数目其实并没有改变

  是我,把飞得较低的白云

  错当成自己驯养的……

  或者,是迷路的云朵,下意识地尾随羊群

  回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家

  栅栏居然没能把它挡住

  在草原上,经常发生类似的误会

  白云与绵羊唯一的区别,在于它

  一点也不惧怕我吆喝的鞭子

  抽打着它,等于在抽打空气或幻影

  面对空气或幻影发号施令是可笑的

  我只得允许它挤入羊圈取暖,并且幻想

  它在入睡后会长出真实的皮毛

  跟羊群厮混久了,白云变得脏兮兮的

  腹部过于贴近地面,沾染上尘土或草絮

  风沙较大的季节,甚至快要变成乌云

  我真想替它掸一掸啊!

  牧羊人的小算盘

  羊群,跟白云一样,是草原上的“泡沫经济”

  忽而膨胀,忽而收缩。像时松时紧的弹簧

  翻过山坡,立马就看不见了

  莫非它们也加入了白云的队伍?

  从空中隐约传来咩咩的叫声

  我盘算着一只羊的经济效益:可以换

  几斤几两的盐巴、茶叶或金银……

  要养几只羊,才能安一个家?

  要养到多少只,才能娶到

  另一个部落里最美丽的姑娘?

  请原谅我作为牧羊人的私心杂念

  我驱赶着唯一的家产,在生活与诗意之间

  徘徊,就这样一点点老了

  没有变成富翁,也没有沦落为乞丐

  没有哪一只羊是永生的,空出的位置

  及时地被别的同类代替

  草原的梦不断地破灭,并未变得贫瘠

  只要还有一只羊存在

  (它可以通过天空或湖水繁衍更多的影子)

  草原,就拒绝醒来

  而我,从哪一天开始,逐渐梦见一位

  更为年轻的牧羊人,远远走来

  他终将成为我的替身

  未完成的画

  欣赏一幅关于草原的风景画

  我还意外看见了画家的手,以及他紧握的笔

  在画面外移动。

  他就有这么大的本事

  把蓬乱的草叶画得比针尖还细

  这仿佛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等待着那位

  即使消失了,仍不愿停止创作的画家

  连白云都在画框一角,屏住呼吸……

  可以作为一个梦:画中的静物,动了

  最初是朝阳的山坡上的草叶,触电般颤栗

  很快又传染到背阴处的

  接着,发呆的牛羊开始低头吃草

  小憩的牧民的衣袖也随风轻舞……

  连画外的观众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电流通过,从我的左手到右手

  从指尖到脚尖。莫非就是所谓的感动?

  我不再怀疑自己看花眼了

  我欣赏的不是一幅风景画,而是风景本身

  它根本就不曾被镶嵌在镜框里

  它跟我一样,是活的

  只不过它的作者,比我所想像的要神秘得多

  马蹄铁

  草丛中藏匿着一只跑丢了的马蹄铁

  锈得很厉害,让人无法分辨制造它的年代

  几乎可以肯定:它在与那匹奔马

  相脱离的瞬间,变得无比空虚

  我拾回这只一直无人认领的马蹄铁

  (在我眼中是最值得收藏的艺术品)

  同时拾回一位无名的匠人的梦想

  以及铁锤与炉火的记忆

  用手摸一摸:忽而是冷的,忽而是烫的

  那天晚上,我看见了那匹走失的马

  鬃毛飘拂,大汗淋漓,像个古代的美男子

  我听见了一连串由远而近

  又由近而远的鼓点般的足音

  唉,多么希望它能捎上我!

  我的心情跟这只被遗弃的马蹄铁非常类似

  草原上的墓志铭

  草长得高过了我的眉毛,遮掩了我的视野

  而且,它还在继续疯长

  这其实挺符合我的愿望:想把自己藏起来

  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除非我主动地出现

  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地对着旷野

  呼喊我的名字。我不会答应的……

  向野草看齐

  草在长高我在变矮

  一年年过去,先是我的双腿没入泥土

  接着是腰部、胸膛、脖子,直至整个头颅

  我越陷越深。最后只剩下几绺乱发

  飘拂在地面。我以这种方式向野草看齐

  同样,当你行走时踩到一簇枯草

  请不要轻视:没准它在地下有庞大得多的身躯

  它并不是求援,也不会呼救

  仅仅证明着某人生活过的痕迹

  死者遗留的任何一簇荒草(长在坟墓上)

  都比活人头戴的假发新鲜

  马的剪影

  我熟悉马身体的每一部分

  甚至还熟悉它的附加之物,譬如鞍具、蹄铁

  我相信马鞍也会疼痛

  ——尤其当骑手倒下……

  马通过这一切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失去骑手,它太像天地之间的幻影了

  只能把闪电,当成潜在的鞭子

  而这一切并不至于抵消它内心的自由

  你瞧:一匹愤怒的马在跃过栅栏或篱笆之前

  首先跃过它自身了

  它同时出现在两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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