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我沙地故乡的草结了籽,灌木也结了果,植物青色的枝条、茎秆都高擎着墨绿的叶子,托捧着丰硕的果实,迎着遒劲的风雨,步入火红的秋季。
沙乡秋季的风雨过后,天空渐高,空气渐干,温度渐凉。乌云低压着的沙山、沙洼、沙岗、沙梁,在高空大雁的鸣叫声中渐渐地露出了晶莹的颜色。是谁在一夜之间撒下这漫山遍野的白霜?啊!是季节老人。一年四季,我的沙地故乡,都在默默地遵循着季节老人的安排,承受着大自然的昼夜晨昏、风霜雨雪。
我沙地故乡的霜,是季节由夏季步入秋季的标志。沙地里每每白霜满地的时候,就预示着秋季已经来临,所有植被将逐渐开始收缩,沙山、沙洼、沙岗、沙梁……沙乡的一切将变回本来的面目。
如果有人要问我沙地故乡对霜最敏感的植物是什么?我便会脱口而出:“当属阔叶的植物和灌木。”密不透风的荞麦,一夜之间失去了葱茏的雄姿。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它们那昨天还浓绿的叶子,顷刻间就蔫了,软软地由植株上垂下来,给三角形的籽粒一个接受阳光的机会。
沙乡经不起霜打的植物,还有落豆秧、老瓜瓢、苍子、酸浆草等。这些脆弱的植物禁不起低温的考验,与霜较量的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它们都在慢慢地失去水分,变得失色、焦干,在秋风中寻找着各自的归宿。
沙蒿是很顽强的植物,一夜的冰霜似乎束缚住了它们的手脚,亦使它们僵直地挺立在沙野上。但当太阳升起、曙光初照、微风轻拂的时候,它们又抖擞起精神,轻轻地摇曳着,唱起了沙乡秋季萧索的歌谣。
与沙蒿同样顽强的植物,还有沙蓬草、芦苇子、谷莠子、稗草和水菖蒲等。这些蒿草类、水生类植物习惯了沙乡恶劣的环境,经得起疯狂的风吹雨打,遇短暂的轻霜而不凋零,残酷的大自然造就了它们顽强的生命力,赢得了沙乡人民的喜爱。
沙乡的浆果类植物更显顽强。沙坡上的山里红,沙崖上的沙枣、山杏、羊奶子,均不動声色地抗拒着初落的轻霜,太阳一照,颜色仿佛更加艳丽了。但无论这些灌木类植物怎样的耐寒,也绝逃不出季节的安排,它们在霜的二次光顾和再次光顾以后,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叶子黄了,枝条秃了,果实红了。
沙乡植被因霜而变得枯萎,裸露出了沙地的本真。
沙地动物很会把握机会。它们认为沙地里最丰饶的季节就是秋霜以后,贪长的植物和野果只有经霜才逐渐显现成熟。瞎地羊、苍蝇鼠和刺猬扒开沙土,拣那些最大、最红、最甜的“磨盘欧李”吃。乌鸦、喜鹊、沙鸡、野鸡纷纷落在果实又红又紫的山丁子树和山里红树上,欢快地啄食美味。“大眼贼儿”和香鼠子的胃口相同,它们专门爬上山葡萄树,弯下身子,探头够食一串串的山葡萄吃。而“两头乌”和黄鼠狼却一动不动地守在沙鼠的洞口,时刻准备着扑食肥硕的猎物。
沙地里清晨植物茎杆的周围,均被一层层、一堆堆洁白的霜片包围着。那些霜片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晶莹剔透。每一个沙地小动物的洞口都被一圈白霜裹得紧紧的,越是群居的洞穴,霜层越厚。在那些霜层中间,小动物们的气息不时地传出来,宁静中带有某种神秘感。然而,当太阳跃上东沙山顶以后,这一切就逐渐变化,沙地里的一切不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沙地故乡的晨,最初的时刻是最安静的时刻。吵闹了半宿的“老牛闷儿”好久没有了动静,怕是已经睡熟了吧。明天它们就要同众多水鸟一起飞往南方了。芦苇中的水鸡、串鸡偶尔抖一抖翅膀,或是从喉咙里挤出几声轻微的声响,但也打破不了清晨的沉寂。微风带着凉意轻轻吹来,渐渐地看见枯黄的叶儿在沙滩上滚动,支棱着的边角刮着沙子刷刷地响。太阳出来了,沙湖中的苇子和蒲草都波浪般地起伏着。
此刻,我沙地故乡的一切都披上了灿烂的金光,在晨风中闪耀。山鸡第一个跳上沙崖鸣唱,清脆的嗓音响彻沙谷。沙鸡抽出别在翅膀底下的头,散开身体,伸伸腿,拍几下翅膀,嘎嘎地叫几声,不一会儿便钻进了茂密的麻黄草丛。野兔弓着背,跳上沙滩,站起身,竖起两只长耳朵张望附近的灌木、草丛,不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呀!哦,原来是有几只小兔子相继蹦到了它的身边,它是在等待它的孩子们。
沙湖里的水由乌黑变得清亮了,站在岸边就能看见水里成群结队的鱼。水鸡钻出了芦苇丛,向湖中的明水部分游去。呴呴——,水鸡那游一步叫两声的习性,惊醒了湖中所有贪睡的水鸟。串鸡来了,未见其影,先闻其声,一阵嘟噜噜的声音过后,野鸭群里就多了一些小巧玲珑的身影,尾随在野鸭身后呱呱——呱呱——围着明水部分转圈子。鸳鸯悄悄地靠近了苇荡的边缘,两只黄眼珠圆圆的,在小脑瓜的上方滴溜乱转。这种生性就胆小不愿与其他水鸟结伴的水鸟,不知是怕弄脏了好看的羽毛,还是天生就是这种警惕的性格。不管你怎么风吹草动,水葫芦总是躲在“驴蹄子菜”底下咕噜噜地叫,与鸻鸟一同形成了天然和谐的管乐合奏。
潜鸭的能耐就是钻水。它们高兴的时候从泡子的这边钻进水里,半小时以后,又从泡子的另一边露出头来。晨风中,只听哗啦啦一声响,一个头戴一撮毛的家伙钻进水里,眨眼间三十米水面处,一个精灵嘎呀一声越出水面,在水皮上围明水部分转圈、滑翔。涟漪碰碎了波浪,群鸟儿情绪激昂。“老牛闷儿”闷着鼻子一声长鸣,像是从水底发出的声音,沉重而又浑厚。群鸟陆续起飞、盘旋,告别了水域,告别了沙乡、沙地,向着红日渐高的东方飞去。
我沙地故乡的晨,由安静到吵闹。现在,又在耀眼的霞光中安静了下来。风,轻轻地吹;浪,轻轻地滚;水草,轻轻地摇动;鱼虾,慢慢地游来游去。
我沙地故乡的温度,渐渐升高了……
我沙地故乡的月,每三十天就在沙山上方做一次轮回。
农历八月上半月的秋夜正好,没有一丝风、一片云,寂静的夜空中总是有星星在闪耀,月牙儿每天准时露出鲜嫩的笑脸,含羞般地投给沙山一片清爽。
沙山的表面是明亮的,凹下去的地方同暗夜一样的颜色。微风乍起时蒿草晃动之处,偶尔就窜出两三只沙鼬。它们用鼻子开路,只在沙滩上做一会儿短暂的停留。
月牙儿一天比一天长大,到了八月中旬就只剩很少的半边儿未曾圆满了。即使在有灰云的夜空里,它也会千方百计地把那最明亮的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洒到沙山上来。
八月十五中秋节,沙山的夜晚同白天一样热闹。除了鸟类吵够了、闹够了、累了,在各自舒适的地方休息以外,兽类几乎没有一个待在洞里或巢里睡懒觉的。甚至总有那么几只大胆的狂贼,在沙滩上戏耍几回之后,翻着跟头窜入黑暗中,偷偷地爬上灌木,悄悄地拧断睡梦中山雀的脖子。
沙山上月亮最圆的日子,其实要数中秋节第二天八月十六的晚上。今年八月十六的晚上,云不是很多,风也不见强劲,平坦的沙滩上滚动着无数黑色的“小球儿”。这是在大白的月亮地里最活跃的沙鼠家族。丰饶的金秋,沙地丰富的食物造就了沙鼠家族的兴旺。沙地里的植被下面、蒿草丛中进进出出的全都是沙鼠的身影,偶尔几颗鼠头立在草丛之上,贼眉鼠眼地叫唤几声之后,便纷纷忙着各自的事儿去了。
沙角鸮在这样的夜晚,往往都要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平时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喊大叫,这会儿却出奇地安静下来,集体哑音了。这是为什么?哦,原来它们都蹲在老榆树上瞄着沙滩边流窜的沙鼠呢。其中的一只沙角鸮,看准了一只又肥又大的沙鼠,眯着眼一展翅,瞬间见一道黑影,沙鼠于无声处吱吱地惨叫着,被沙角鸮的利爪抓得紧紧的,刹那腾起在高空中。
我沙地故乡的月,在闪耀了极尽辉煌的两天之后,就开始呈现出下弦的景象了。虽然沙山上没有前几日那么的明亮、洁白了,但是与白天连接得似乎更加紧密。往往在夕阳西下以后,人们还未来得及参透晚霞的余晖魅力的时候,寥寥的几颗星便与少了半边的月亮同时挂在了沙山的顶上。此刻,沙山明显少了前几日日月更替时的暮色,但在拂晓前的那段时间里却往往呈现出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我沙地故乡沙山上的月光,在没有一丝风的天气里是最温柔的。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洒在沙山的表面,沙洼里的水亮如明镜,倒映着浅色的云、蓝色的天、银色的沙山。月亮像个银盘挂在天上,映在水中。水中的动物偶尔击破水面,水波便将水中的月影一浪一浪地载向沙波的深处去了……
责任编辑????徐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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