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美人
在程十发那色彩斑斓、兼工代写的云南风情画系列中,鲜衣红裙、婀娜多姿的傣族少女形象,是最令人难忘的抢眼妙造。犹记十余年前与一位美术评论家在茶社闲谈,听其谈及程氏画中这傣族少女形象,云灵感得益于“怒江美人”。初闻,以为“怒江美人”是指生活在怒江畔的一位漂亮女性。日前读程十发传记,方知“怒江美人”原来竟是生长在当地野外的一种小花的名字。
据说,程十发艺术发展的重要一步,是一九五七年的云南之行,在孔雀之乡傣族聚居地,他意外寻觅到了創作新天地。有一天,他刚过怒江,便在群山中见到一种不知名的小花,万绿丛中一片红,蓬蓬勃勃地绽放树间,生意充盈。他向同车一位当地人请教,得到的回答是:“怒江美人。”“哦!”程十发惊叹于花名与红花竟是如此贴切。云南之行后不久,程十发来到广州,在街头重见曾引发他惊叹的“怒江美人”,顿时灵感进发,换位移情,盛开树间的蓬勃红花化作了婆娑凤尾竹下的傣族美女,从此屡屡出现在程十发笔下,成为风格独特的“程家样”。替程十发作口述传记的郑重回忆,年已八十三岁的程十发在“三釜书屋”接待他时,曾深情描述当年结缘“怒江美人”的情景,尽管时光已逝去近半个世纪,老画师依然陶醉在温馨旧梦里,慨叹不已地喃喃道:“去的时间太短了,时间能长一些就更好了。”可见,老人对此花萦记之深,真可谓蚀骨难忘。
带着好奇,连翻了几部植物学大辞典,希冀一睹“怒江美人”芳容,遗憾的是,未发现任何相关资料。或许,“怒江美人”仅是当地百姓对这种花的俗称吧?而收入辞典的植物,只著录其中文、英文、拉丁文学名,凭俗称或别名检索,自是难以寻觅。在生活、工作节奏越来越快的今天,一种从未谋面且几乎完全与己无关的小花,竟能让人产生翻阅辞典去探视其貌的兴趣,想来完全是因为这花名的别致吧。“怒江美人”的起名手法直白而大胆,仅是将两个名词简单复合,但由于“美”“怒”同嵌,便极易让读者或听者产生一种视觉或听觉上的冲击力,因而也便于记取。
云南是一片神秘土地,生长着很多名字怪异而姿形别致的植物,如:“鸽子花”“豹子花”“驴蹄草”“独一味”。我与怒江缘悭一面,却有幸去过丽江。行走当地,常见路边河面上葳蕤生长着朵朵白瓣黄蕊的小花,密密匝匝,煞有气势,套用郭沫若《卜算子·咏梅》句略作改易,真是“万白千黄结队来,遍地吹军号”啊!伊的茎特长,竟一直从湖底延至湖面,唯留花朵妩媚探出水面,欢快地向着太阳。当地人给伊起了个怪而俗的名字“水性阳花”。像某热水器的广告词“随心所浴”,某加湿器的广告词“湿出有名”,某摩托车的广告词“骑乐无穷”,某电熨斗的广告词“百衣百顺”……一般,“水性阳花”也是个化用而来的新词,写实得很,不存半点暧昧想象的空间。
“怒江美人”作为一种野花,因程十发撷之作为画中傣族美女的代称而声名远播,至于其有何实际效用,则不得而知。但“水性阳花”在生活中的作用,凡到过丽江者,必有真切感受,那就是作为一种野菜,凉拌、做汤、清炒,以供天南地北的游客食用。在和当地乡民闲聊中,我甚至知悉了这种植物过去的用途,人们将其从水里连花带茎湿漉漉捞起,喂猪。
唉!只听说“红颜薄命”,孰料“白颜”命运竟也同样不堪。
“没家,怎能出家?”
记得那年秋天,刘海粟的研究生简繁从美国回皖举办画展,在合肥城南的新华社分社召开媒体见面会,我参加了这次活动。会上,简繁签名赠我其修订重版著作《沧海》(上、下),我就这部书为何由初版时的“三部曲”删减为再版时的两册,以及除人文版外,此书在境外是否曾出版等话题,作了提问,简繁均一一作了详细解释。
当晚备有小规模招待宴会,饮啄间,简繁谈兴仍浓,说画家在美国谋生不易,你若在汽车旅馆遇着一位华人清洁工,这人或许就是在国内从事美术创作的。说在美国可轻易购着创作中国画不可或缺的纸、墨、笔、砚、印等工具;说丁绍光、史国良不久将抵肥,为其在亚明艺术馆举办的“师友黄山艺术传承——简繁水墨画展”开幕式做站台嘉宾……由于先前在画册里看过史国良的人体写生作品,后又在许多美术报刊上,见到剃度后的史国良身着杏黄色袈裟,以“画僧”身份参加各种活动的照片。于介绍文字获悉,他是在美国洛杉矶西来寺皈依佛门的,师从星云大师,法号“慧禅”。闲翻报纸,时见世界华人圈中名人出家的信息,这是信仰自由的表现。但一个中国人不远万里,前往北美,却选择遁入空门;出家后,又归国定居,身披袈裟四处抛头露面,难免让人印象尤深。当时,我随口问了一句:“史国良过去成过家吗?”简繁说成过家。在座的时任安徽省美协秘书长的张松听后,豪爽地答曰:“没家,怎能出家?”闻之,满座粲然。
顷读清初学者、文学家钮琇的《觚剩续编》卷一《言觚》,见其中有则妙文《禅讽》,说的是当时扬州著名词人吴园次游广州,寓居长寿寺。寺僧大汕得知吴园次为两广总督吴留村同谱旧好,朝夕前来相见。喜与权贵来往的大汕,言谈间,常攒眉诉称督抚两台时时召见,三司各府动辄宴请,尽日忙于应酬,六时不得安逸。吴园次笑应之曰:“你于此间周旋俗务,受诸苦恼,何不出家了事?”大汕闻言赧然语塞。人家本来就是和尚,吴园次还劝其“出家”,这不是棒喝其枉为佛界中人,指着和尚骂秃头吗?
杨诚斋有句:“袈裟未着愁多事,着了袈裟事更多。”大约,也是不堪“事更多”吧?前两年,史国良又抛却袈裟,还俗,进了国家画院。虽然“头顶上白色的戒疤清晰可见”,若仍有兴致画人体,尽可提笔堂堂正正去画,断不会遭遇“六根不净”之讪。由此看来,吴园次当日若不是存心奚落大汕和尚,而是真欲为其指点迷津,就应当说:“你于此间周旋俗务,受诸苦恼,何不还俗了事?”
有一腿
在徐州民祥园路,看到一家足疗店门头,挂着“有一腿”的招牌。
对“有一腿”这个民间词语的含义,稍有年纪、阅历的国人,想必都属“你懂的”范畴。若是遇到与己有关的“有一腿”事情,估计大多数人都会三缄其口。岂仅国人如此,国外一些所谓有头有脸者,遇着这种事,似乎也多选择回避态度。比如,传媒大亨默多克与生于徐州的邓文迪离婚,世间纷传导因是英国前首相布莱尔与邓文迪有染,布莱尔发言人立即予以严正否认,并称这是高度诽谤。国内媒体在转发英国《每日邮报》此条八卦新闻时,有的拟写了这样的标题《布莱尔极力否认与邓文迪有一腿》。尽管布莱尔与其发言人可能根本不懂中国词语“有一腿”的含义,也遑论这传言果为事实,或确系谣诼,但均不影响布莱尔显而易见地力图撇清与这传言关系的努力。而编辑在标题中置入“有一腿”这个俗语,则堪称“颊上三毛”,诙谐而传神。可眼前这家足疗店却偏选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词语来做店招,目的也是“你懂的”,正是相中它简洁而形象地勾勒出世间不正当的男女情事,希冀借助其中包含的暧昧意味,来吸引某些人的眼球,最终实现顾客盈门。
记得今年夏天,去合肥万达吃饭,见蜀江烤鱼店门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支放一面宣传招牌,上写:“这一夏,相约蜀江,裙舞飞扬。凡进店消费女士顾客,穿过膝裙,享烤鱼八点八折;不过膝裙,享烤鱼八点五折。”如果说进店的大单消费者,买单可以享受店家的打折,那是于理于情都极易理解之举。可女性食客着裙长短,也能成为区分打折高低的准则,以寻常情理观之,就有点莫名其妙了,因而,只能促使人们去体味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当然,除了少儿对此語理解可能确实不易或不宜外,稍有年纪、阅历的国人,对烤鱼店知会顾客的这番话也是“你懂的”。俗话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徐州、合肥相隔数百里,但在如何最大程度地拓展商机这个目标上,两地一些店主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英雄所见略同”。
凭“‘新文人画代表画家”名世的大丰朱新建,绘有一幅设色《出浴图》,画了两位衣裳不整、三点乍露、双眸含情、搔首弄姿的女子,上题一首打油诗:“当年三藏有骨气,不肯招惹小妖精。今看天下皆OK,何处不是盘丝洞?”朱氏画作多表现贱女淫男情事,市价炒得天高,被评论界讥为“比赵本山小品还要低俗”。但实话实说,这首俗诗,词糙理却不糙,倒是确凿地折射出鲜活的世情。盘丝洞多了,不能只片面责怪小妖精为乱,细究必有其他原因。诸如,世间色不炫目的唐三藏少了;诸如,热衷传播暧昧文化的足疗店主、烤鱼店主多了……
后世人文学者若取上述市井资料来研究今日之时风流韵,真不知会作出何般评价?
“我总不能叫梦猪吧”
据文化学者赵珩回忆,“新月派”诗人、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陈梦家有次来家里,在开得很茂盛的凌霄花下与作者父亲聊天。其间,作者父亲有事暂时离开,喜欢热闹的陈梦家便和年仅十来岁的赵珩闲谈起来,并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梦家吗?”赵珩猜测道:“你是不是做梦梦见家了?”陈梦家回答说:“不是。是我母亲生我之前梦见一头猪,但是我总不能叫梦猪吧,所以就在猪(豕)上面加了一个宝盖。”
平心而论,少年赵珩的忖度实在不高明。给儿女起名,原是包括父母在内的长辈的分内之事。母亲依据孕中所梦之物来给新生儿命名,自然亦是替子女取名的灵感路径之一。可赵珩却反问陈梦家是不是梦见家了?胎儿或刚出生的婴儿,不可能依己之梦,来给自己起名,此为常识。那么,若按赵珩所言推测,则陈梦家先前应有长辈所起之名。成年后,他根据自己所梦,才将前名改易成如今的名字了。
陈梦家的解释,则凝练而聪慧地表明了三层意思:一、申述得名是来自母亲生育自己前所梦。二、点明母亲所梦之物,被世俗概念认为不雅,因此需要回避。三、阐释了从文字学方面的回避方法。即:猪,古称“豕”;在上面加宝盖,便成为了“家”字。
至于赵珩说自己不能断定这个故事的真假,我亦有同感。陈梦家之弟叫陈梦熊,难道也是得名于陈母之梦?果真如此,陈母则是逢孕必梦,早早为将出生的孩子起名预备素材,诚为难得之有心人哉。其实,凭陈梦家的诗人才能和幽默个性,加之深厚的古文字学学养,以及对中国民间避讳文化的通透了解,将自己的名字简单拆解,即兴创作一则如上佳话,实是易如反掌。所以,这通生动、有趣且贴切的解释,在我看来,不过就是冰雪聪明的陈梦家与小孩子逗乐的一次玩笑罢了。
世界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忌讳内容与避讳方式。国人寒暄,间或询及对方属相,因猪在人们意识中久已形成脏懒蠢笨的固定印象,故亥年生者多讳言“猪”,而常以“胖胖”回应。谈及戌年出生者的属相,为避狗的凶狠或奴性,也不直言“狗”,而改称“旺旺”。
曾听在某局办公室工作的朋友讲过一则故事,有天早晨,她去单位上班,按惯例正做室内清洁,见一位乡下大娘匆匆进入办公室,大声问:“小好还没来呀?”此朋友依据对姓氏的理解,答曰:“我们办公室没有姓郝的,整个单位也没有姓郝的。”大娘便核问这里是不是某局,你们办公室是不是局办,朋友答是。大娘信心满满地说:“小好就在这里上班,我再等一会儿。”很快,同事小朱走进了办公室,见到大娘,两人热情相拥。朋友见状,诧异地询问同事为何复有一姓。小朱笑着解释:“朱姓,因为读音与猪相同,在我们家乡,被视为不雅。逢到姓朱者,人们为表示尊重,一般都口称好,乡间礼俗。”
呵,受猪之读音牵累,有些地方,连带朱姓,竟也需避讳。如此看来,陈梦家不叫陈梦猪,确实是人人能够理解的明智选择。
当代《惜奴娇》
大型人物纪录片《这个时代的审美》,邀请收藏家、作家、导演、歌手、戏曲演员、设计师、漫画家、摄影家、科学家、企业家……围绕“时代审美”这个主题进行漫谈,评述丰富而糅杂的文化潮流、社风民俗,剖析正在发生和变化的斑斓社会审美现象,揭橥这个时代的美和审美。腾讯纪录片频道首播这档节目后,我连着点看了数集,觉得个别嘉宾漫谈虽说不上议论明达,言中款要,几集纪录片拍得却堪称繁华多彩,生动感性,够得上“好看”二字。果然,网上文化新闻也特别指出,本档纪录片的点击率不俗。
近日,由此档节目的其中一期——《大上海十三姨有多好玩?》剪辑编制成的一条花絮小视频,名叫《全场笑翻!女中音歌唱家王维倩方言演唱十三姨会歌》,在许多微信圈热传。小视频谈论的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位颇具“文艺范儿”的皖籍小伙,爱上一个姑娘,创作了一支歌,唱给姑娘示爱。整首歌词采用合肥方言词汇及读音,以女问男答形式展开。视频中,参与座谈的女嘉宾且唱且言,十分活泼;节目主持人与其他嘉宾则插科打诨,全力凑趣。现将此视频中的歌词及对白录附于后,纸上阅读,虽不及视频中观看、闻听,来得直观生动,但谈话现场的逗乐、滑稽氛围,依然可窥一斑:
男唱:你要是爱上我额,额额,我就给你买东西额,额额。手表、脚踏车还不算额,还有一台缝纫机额。缝纫机是蝴蝶牌的额,脚踏车是凤凰的额,罗马的手表手上戴额,还有一台炒米机额。
女白:哥哥啊,炒米机是什么东西啊?
男白:爆米花机!
女白:哥哥啊,炒米机有什么用啊?
男唱:你不要小看炒米机额,额额,每天早上推出去额,额额。左手一摇,右手一推,砰咚一声赚了一角钱额,额额。
女白:哥哥啊,一角钱有什么用啊?
男唱:你不要小看一角钱额,存起来就给你买东西额。你要还是看不上我啊,就滚你妈的一边去。
用男女对话形式呈现谈情说爱场面的文艺作品,早在《诗经》中便已出现,郑风里的《女日鸡鸣》、齐风里的《鸡鸣》,均以男女问答,来揭示情侣幽会时各自的心理状态;郑风里的《缁衣》,则采用女子对男子的叮嘱,来演绎情侣相会情景……推论后世承袭此形式之佳构,宋孝宗年间进士石孝友填写的那首《惜奴娇》,是可资言谈的妙词。口说无凭,还是将这首词抄附于后,供读者诸君自阅。需要说明的是,词中的“男”“女”,是我标注的,意在助读者更明晰地感受那鲜活的男女对话场面。
男:我已多情,更撞著、多情底你。把一心、十分向你。
女:尽他们,劣心肠、偏有你。共你。风了人、只为个你。
男:宿世冤家,百忙里、方知你。
女:没前程、阿谁似你。
男:坏却才名,到如今、都因你。
女:是你。
男:我也没、星儿恨你。
在这首词中,不管是男女蜜语的成分,还是纯粹的精神元素,绝不似“王维倩方言演唱十三姨会歌”小视频谑笑的那首当代《惜奴娇》中,谈婚论嫁竟成了彻头彻尾的炫财秀富、赠物索情。
以上一词一曲,俱是借普罗大众的俚言俗语,来勾勒市井阶层谈情说爱,甚至打情骂俏的世相。也有高手沿袭此对话框架,用典雅词语来状摹才男艺女欢聚场面的,则别呈魅惑。比如,被多种宋词选本争相录入的周邦彦那阕《少年游》,就是凿证: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周邦彦负“词家之冠”美誉,被尊为婉约派集大成者。此词上片叙述女子在温暖房间里,为情人剥橙;于袅袅香烟前,与情人吹笙。下片录记了女子以嘤咛之语,婉劝情人留宿……用晶莹的词汇,细腻的笔触,精工摹绘出一幕暧昧與香艳的场面。在《贵耳录》中,宋人张端义言之凿凿地述说,周邦彦在李师师家狎玩,适逢徽宗赵佶前来,周仓皇匿身榻下,听得徽宗与李师师戏谑调情,后据见闻填成此《少年游》——竟将一首也许含有些微纪实成分的高艺术浓度的婉约词,生生指认成了一则充溢滑稽意味的桃色新闻。
水猴子
早年,曾随家母下放,去了皖南广德县。当地沟汉湖泊众多,农家惧孩童戏水淹溺,常以“水猴子”“水鬼”恐吓以诫。
那时,我尚在幼年,已多番听闻村民讲述这些水怪将在塘中游泳或在泽畔戏水的孩童攫入深潭的恐怖故事。有次,几位村民聚在一起,吃着烟锅,喝着野茶,又绘声绘色地向我和小伙伴们讲这类故事。我忍不住好奇,询问那些村民是否真的看过“水猴子”“水鬼”。一干瘦的老汉述说了一段亲身经历:“有天,在外村亲戚家饮酒。夜里回家,走在塘埂上,两边俱是河塘,忽发现塘埂正中踞坐一怪物,瞪着一双绿光闪闪的眼睛,盯着我。我想往回走,又惧怕它从身后袭击我,便立定脚,借酒劲壮胆,大声问道:‘是水猴子吧?这怪物见身份被人识破,就一翻身滑下水塘里去了。”我问“水猴子”是何等模样,那老汉只泛言长得凶狠、丑陋。再问为何它被人识破身份,就马上逸入水里,老汉默而未答。
在乡村,母亲带我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屋后有大小数口水塘。夏日午饭后,母亲照例小憩片刻,我便趁此间隙,溜出家门,到塘边捕捉栖息在水草端的“红辣椒”,这是一种喜欢在水边生活的蜻蜓,浑身鲜红,故名;或寻岸边洞穴掏螃蟹,缘河畔抓捉小鱼小虾;遇到平日一起游戏的农家孩子,也会同在浅水处戏水;或去村民在塘边种植茭瓜的水池内,选白嫩、微黄而肥大的茭瓜,拔取一根,拿到水中洗净,放入口中嚼食,满口都是含带水腥的甜味。自从听过干瘦老汉讲述的故事后,往日戏水时那般平和、踏实的心态失去了,一种全新的矛盾情绪总在我幼小的心间徘徊,我既畏惧水中突然冲出一个“水猴子”或“水鬼”,将我生生拖入塘底,却又隐隐期盼这怪物能在水面远远地现身露相,让我知晓它的峥嵘形状。只是,及至一年后回城上学,离开那美丽的江南水乡,我也没能见识这大名鼎鼎的怪物的尊容。
大学毕业后,进入媒体工作,曾应《中国教育报》周末刊编辑之约,去宣城市夏渡林场扬子鳄保护区采写新闻。接待我的是复旦大学毕业的扬子鳄养殖专家张正东,他说,据史料记载和科学考察,地跨宣城、芜湖两市的皖南山区与长江下游平原的接合部,历史上,是扬子鳄的理想栖息地,当地群众称这种古老的爬行动物为“土龙”“猪婆龙”“水猴子”或“水鬼”。犹记听其言及扬子鳄的后两个俗称,我饶有兴致地特别予以了核问。张正东肯定地答复,自己去野外科考时,村民确实这样称呼扬子鳄。方才明白,这在脑海里潜藏十多年而不知面目的峥嵘怪物,原来,早已见识过。
责任编辑 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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