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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岸的风

时间:2023/11/9 作者: 清明 热度: 14386
孔见

  

悲伤的木麻黄



  记不得有多少个黄昏

  我独自从这里走过

  在爬满枯藤的低矮的沙丘上

  和笨拙的木麻黄一起

  静静地目睹太阳的陨落

  这时 海水总是在退去

  潮声渐渐变得遥远 我渴望

  有一只鸟从微茫中飞来

  栖落在我的掌心

  用朴素的羽毛 告诉我

  一些想象以外的事情

  证明我全部的困惑 都源自于

  目光的短浅 源自于

  用身体去度量事物的习惯

  告诉我 不该用嘴巴

  来捂住耳朵 不该用

  滔滔不绝的话语

  替代与水波的激荡

  告诉我 在涛声拍打不到的对岸

  在人类听觉的尽头

  悬挂着一口垂天的古钟

  它的沉默 是辉煌的绝唱

  告诉我 在大地的核心

  人们都停止挖掘的深度

  有一种源泉 能消解

  所有的渴望 就因为眼睛

  跨不过凝固的海平线

  太阳便一次次沉落了

  于是 我的生命里

  才有了那么多的黄昏和暗夜

  于是 暗夜里才需要浊烈的酒

  来抚慰凌乱不堪的床

南港码头



  沿着木麻黄的海岸

  走去 便是繁忙的南港码头

  蚁集的人群 堆积如山的货品

  闷热地等待装载与托运

  许多人在烈日下焦灼徘徊

  这些衣冠整洁的旅客

  其实是一堆绝望的货物

  在天庭 他们早已被赦免

  在地上 却无家可归

  他们渴望被召唤

  却又蔑视所有的神明

  他们似乎经得起任何打劫

  却又放不下手中的皮包

  海峡上 波谲云诡

  渡轮像折断的桥梁 缓缓

  浮游于两岸之间

  无数的机械手在空中

  交舞 它们竭尽所能

  企图克服地心引力

  挪动那些无比沉重的货物

  偷渡客 走私的贩子

  追腥逐臭的苍蝇

  混迹其间 不愿与货物混载的人

  踌躇不安地四处张望

  不时用水漂来打发六月的时光

  那道通往极地的航线 还不知道

  何时才可以开通

水的诱惑



  原本是飞腾的海岸线

  成为埋葬的坟场

  每天目睹一颗星球的陨落

  木麻黄已经不胜悲伤

  所谓真实 不过是

  盖一张被子的人共同的梦境

  吸食同一种毒品之后

  产生相似的幻象

  就因为鱼类拒绝不了

  水底迷离的诱惑

  才有了大海无尽的汪洋

  倘若哪一天 它们

  不甘于沉沦与吞忍

  苦涩的咸水 就会

  蒸发成漫天的虹霞

  久久彷徨在陆地与水流

  的边界 我怀疑自己的双手

  是否把身体抱得太紧

  如同两千年前的屈子 幽愤地

  搂住一块愚蠢的石头

  不知不觉 自视高贵的灵魂

  早已被某个器官的意志劫持

  在傲慢与放纵背后

  一场瞒天过海的阴谋

  迟迟都没有昭示于天下

风的承诺



  盐水烧灼旧时的伤口

  面对绝壁穷崖 童话里的

  神鹿已不堪回首

  西海岸的风 除了你

  谁能数得清我岩石的头颅

  长出了多少白发

  一根白发里飘扬着多少

  芦花 为了你顺利地通过

  这座过于拥挤的城市

  我解开了衣服上所有的扣子

  在伸出雙臂的刹那 蓝宝石的天空

  弯成了我的怀抱

  西海岸的风 你知道

  我心里已经不再有云彩

  不论你从哪里刮来

  不论你将要刮往哪里

  我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真的 我已经有足够的空旷

  来接受你叵测的方向

  今天 在沙滩上种下那么多

  婆娑的木麻黄 只是为了

  倾听你的低语 熨平

  内心的屈辱与懊悔

  我曾经渴望跨过海峡

  登上高耸的彼岸

  现在 却宁愿留在漩涡之中

  我宁愿放弃 祖祖辈辈

  从尘土里挖掘出来的

  矿石 同无数的鱼

  隐居于咸涩的森林

  尽管海的表面总是在喧嚣

  尽管热带的风暴 来得

  如此随意 我仍然不打算涂改

  未满岁时的表情

  大海 可以是沉沦的渊薮

  也可以是美人出浴的莲池

  苦涩的盐 显然不利于

  吞咽 璀璨的浪花

  却能够洗涤肌肤上的溃疡

  人啊 若不将自己脱得精光

  怎么才能找回原本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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