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的木麻黄
记不得有多少个黄昏
我独自从这里走过
在爬满枯藤的低矮的沙丘上
和笨拙的木麻黄一起
静静地目睹太阳的陨落
这时 海水总是在退去
潮声渐渐变得遥远 我渴望
有一只鸟从微茫中飞来
栖落在我的掌心
用朴素的羽毛 告诉我
一些想象以外的事情
证明我全部的困惑 都源自于
目光的短浅 源自于
用身体去度量事物的习惯
告诉我 不该用嘴巴
来捂住耳朵 不该用
滔滔不绝的话语
替代与水波的激荡
告诉我 在涛声拍打不到的对岸
在人类听觉的尽头
悬挂着一口垂天的古钟
它的沉默 是辉煌的绝唱
告诉我 在大地的核心
人们都停止挖掘的深度
有一种源泉 能消解
所有的渴望 就因为眼睛
跨不过凝固的海平线
太阳便一次次沉落了
于是 我的生命里
才有了那么多的黄昏和暗夜
于是 暗夜里才需要浊烈的酒
来抚慰凌乱不堪的床
南港码头
沿着木麻黄的海岸
走去 便是繁忙的南港码头
蚁集的人群 堆积如山的货品
闷热地等待装载与托运
许多人在烈日下焦灼徘徊
这些衣冠整洁的旅客
其实是一堆绝望的货物
在天庭 他们早已被赦免
在地上 却无家可归
他们渴望被召唤
却又蔑视所有的神明
他们似乎经得起任何打劫
却又放不下手中的皮包
海峡上 波谲云诡
渡轮像折断的桥梁 缓缓
浮游于两岸之间
无数的机械手在空中
交舞 它们竭尽所能
企图克服地心引力
挪动那些无比沉重的货物
偷渡客 走私的贩子
追腥逐臭的苍蝇
混迹其间 不愿与货物混载的人
踌躇不安地四处张望
不时用水漂来打发六月的时光
那道通往极地的航线 还不知道
何时才可以开通
水的诱惑
原本是飞腾的海岸线
成为埋葬的坟场
每天目睹一颗星球的陨落
木麻黄已经不胜悲伤
所谓真实 不过是
盖一张被子的人共同的梦境
吸食同一种毒品之后
产生相似的幻象
就因为鱼类拒绝不了
水底迷离的诱惑
才有了大海无尽的汪洋
倘若哪一天 它们
不甘于沉沦与吞忍
苦涩的咸水 就会
蒸发成漫天的虹霞
久久彷徨在陆地与水流
的边界 我怀疑自己的双手
是否把身体抱得太紧
如同两千年前的屈子 幽愤地
搂住一块愚蠢的石头
不知不觉 自视高贵的灵魂
早已被某个器官的意志劫持
在傲慢与放纵背后
一场瞒天过海的阴谋
迟迟都没有昭示于天下
风的承诺
盐水烧灼旧时的伤口
面对绝壁穷崖 童话里的
神鹿已不堪回首
西海岸的风 除了你
谁能数得清我岩石的头颅
长出了多少白发
一根白发里飘扬着多少
芦花 为了你顺利地通过
这座过于拥挤的城市
我解开了衣服上所有的扣子
在伸出雙臂的刹那 蓝宝石的天空
弯成了我的怀抱
西海岸的风 你知道
我心里已经不再有云彩
不论你从哪里刮来
不论你将要刮往哪里
我都没有阻拦的意思
真的 我已经有足够的空旷
来接受你叵测的方向
今天 在沙滩上种下那么多
婆娑的木麻黄 只是为了
倾听你的低语 熨平
内心的屈辱与懊悔
我曾经渴望跨过海峡
登上高耸的彼岸
现在 却宁愿留在漩涡之中
我宁愿放弃 祖祖辈辈
从尘土里挖掘出来的
矿石 同无数的鱼
隐居于咸涩的森林
尽管海的表面总是在喧嚣
尽管热带的风暴 来得
如此随意 我仍然不打算涂改
未满岁时的表情
大海 可以是沉沦的渊薮
也可以是美人出浴的莲池
苦涩的盐 显然不利于
吞咽 璀璨的浪花
却能够洗涤肌肤上的溃疡
人啊 若不将自己脱得精光
怎么才能找回原本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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