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雨季,寂寞而漫长。常常站在阳台上,出神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脑子里一片空白。有时,一站竟是小半天。其实,除了雨之外,就是遮挡目光的高楼,什么也看不见。
撑着伞,走到这个路口时,我又不知道往哪去了。
每每走到这个地方,我就犹豫起来。这是一条丁字路。往右,只有十米,便是一家工厂;往左,再走上近百米,就是一条主街道,沿着主街道往前,则可走到环城公园;往后,就只有转回去了。吃过晚饭,我常常去散步。散步时大多是我只身一人。往往走到这个丁字路口时,便会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向我袭来。向左,向右,向后,我都做过无数次的选择,但在选择时,总会有些犹豫。开始时,我只是以为有时我的情绪不好所致,后来次数多了,我终于悟出是怎么一回事了。这路口有一盏灯,一走到这灯下,便会照出我的只身孤影,一种孤独感便紧紧地将我箍住。清楚了这一点以后,则更加糟糕,晚上一走到这个地方,一种莫名的孤独便会涌来,有时竟如潮水汹涌而至,令我一时不知所措。
这条丁字路口的前面,原来是一条护城河。河对岸是宾馆区,风景非常优美。我常常在路边伫足,欣赏着对岸高低起伏的塔松和垂柳。但后来,一幢违章建筑无情地将这一切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再走到这里时,有时真有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三十岁以后,一个人离开了他生活过多年的地方,离开了他原来的至友,来到一个新城市,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他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倾吐他内心的对象。昨晚,当我和从我原来生活的城市里来的几个老朋友聚在一起时,我们几乎一致这样认为。在苦难中结下的友谊,在长期共同生活和工作中结下的友谊,的确比什么都珍贵。因无所顾忌的争执而加深的了解,因相互原谅(朋友有时也会做错事)而使彼此的心更加接近,这些果实都是要经过多年的培植才能结出来的,有的还必须是从小时候开始才行的。
来到省城后,这种孤独与寂寞常常伴着我,与日俱深。
想想原因很多。
我在我原来工作的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许多地方,我一直都处在一种优越的地位。我在一家报纸负责副刊部的工作,接触的大多是文学界的人。十年前,文学在人们的心目中,还是高尚甚至是神圣的。文人尚清谈,更易朋友多。我的屋子里常常聚满了人,海阔天空,烟雾缭绕,半夜三更。朋友们不在的时候,往往还要抓紧时间写点东西。熬到天亮才睡,不去上班的日子也是不少的。因为工作上的事,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的,为数也不算少。我记得有一次,同事们都外出学习去了,我与一位老同志两个撑持了一个月,报纸一期没少出,质量一点没下降,当然,事后我也累得大病一场。
那样的生活,寂寞从何而来?而最重要当然还不在此。那时因为我们年轻,从来也未对我们的努力表示过什么怀疑。朝着既定的目标,从不顾左右。
来到省城以后,一切都发生微妙的变化。省城是文化人才荟萃之地,大家肩膀一样高,谁也不求谁,暗中常常还有一种互不服气的较量。真诚的交流,即使有,也极少。文人相轻,其目的还是想使自己比别人更出众,当然也想从中得一些权和利。相互的妒嫉是免不了的。只要你在某些方面比别人好一些,立即就会有人对你说一些酸溜溜的话。许多人对名、权、钱表示一种特别清高,其实远非如此。
原来在心目中很高大的人,近距离的接触久了,他们头上的那些光环就消失了。因此又会得出一种公式;即使怎样怎样,又能怎样怎样。一种追求的危机,赶也赶不走。当工作不是很忙的时候,创作又陷入困境,心情的苦闷是可想而知的。想找人倾诉又很难,这样的孤独的确是很伤人的。
有时不免就会发一些牢骚。在给朋友的信中也不免流露。我在美国的朋友就来信批评我。见了面,彼此争论得更是厉害。但往往激烈的争论过后,我的胸中的郁闷却减去了不少。但这种能让我大声争吵,猛烈发泄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孤独有时也会给人许多反思的机会。渐渐的,我已不太喜欢热闹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家里,外面的阳光照进来,读一本书或是写一段文学,真好。有时实在觉得太静了,轻轻地放一盘磁带,在音乐中进入一种境界,真妙。既然文学的热闹早已消失,我自己给自己找一点清静又有何不可?
清静有了,孤独和寂寞同时也就跟来了。事情就是如此。有时,你竟会感到孤独的宏大无比,当孤独排山倒海袭来时,你真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援和绝望常常使你感到自己的渺小。甚至你会怀疑生命的意义。
孤独虽然是自己创造的,但往往却是无奈的。有时你想躲避,也可能会出去热闹一番,可回来之后却觉得更加无聊。这时,便会觉得还是躲进小楼成一统更好。无论如何,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我唯一能够安慰自己的就是,“孤独”这两个字,经过时间的发酵,或许会成为我生活仓库中最宝贵的财富。
窗外的雨还在飘落。这个雨季真是漫长而无生气。淅淅沥沥的雨丝在浇灌着我的孤独之树。寂寞正在茁壮成长。
伞
在深圳出差的日子里,老是下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弄的你不好出门,煞是烦人。想买一把伞,又有点犹豫,倒不是舍得花那十几块钱,主要是家里的伞已实在太多。出差时不愿带伞,一碰到下雨就买一把,再加上开什么会发的,因此,用妻子的话来说,就是家里的伞已经成灾了。但凑乎了两天,还是没能抗过去,台风季节的深圳最后还是逼着我去买把伞。
家里的伞虽多,但坏得也快,丢得也多。有时朋友来家里,走时正遇下雨,随手带上一把就走。日后有的能想起还来,有的就忘了。忘了就忘了。一是伞本不值什么钱,二来我们的伞来得也容易。有一段时间,一开会就发伞,有时去基层单位,那里往往也有以伞作礼品的。
但自己掏钱买伞的时候还是很多。有一次,我和爱人带着孩子去上海。走前说好要带一把伞的,可临行前匆匆忙忙的又忘了。一到上海就遇上下雨,朋友忙拿了一把新伞给了我们。可我们没用半天就丢了。进商店购物时,我们把伞放在柜台上,走时便忘了一出门已经不下雨了。等我们想起来再返身回去找时,伞早已不见了。我们只好又买一把同原来一样的新伞还给了朋友。当然,那位朋友至今也不知道他给我们用的伞已经“这伞非那伞”了。
这样的事情委实不少。撑着伞去办事,只要回来时不下雨,伞往往就会忘了拿。事后有时就要乘车跑很远的路去取。
小时候,一把黄布竹骨伞,从小学打到中学,坏了补一补,修伞匠再用油油一下,又能用下去了。从来也没有丢失过。偶而碰到别人来借,心里也是记得的。有时还学着母亲的话叮嘱别人:“借伞不用谢,只要撑过夜啊!”
我至今已使用过多少把伞,确实已经难以说清了。但有一把伞,我却忘不了。有一年,我和未婚妻。也就是我现在的爱人去北京旅游。回来路过天津时,我们又下车作了短暂的停留。不巧又遇雨。我们便一起去了劝业场,买了一把蓝色的伞。在那把伞下,我们共同度过了美好的时光。那时的风气不像现在,即使是正而八经的谈恋爱,走在大街上也不敢手牵着手。但有了蒙蒙胧细雨,又有了一把伞,那就不一样了,伞下的爱情的确就有了诗意。没有拥抱,也没有接吻,但却有一种感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伞下相依相偎的时候有了一种感觉也就足够了。回想起这些往事,真觉得那时的人们可怜,也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幸福。
因此,那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有了一种特别的纪念意味了。但有一度时间它却悄悄地失踪了。我和爱人到处翻箱倒柜地寻找,可就是不见。很长时间,我们都很沮丧。大约过了有一年多的时间,有一个雨天,我们突然发现它出现在一个朋友的手里,我们一阵惊喜。可我们又不好意思开口去要。一把旧伞算什么!可它对于我们来说,却有着特别的意义。终于,我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以寻找的口气问:“我们有一把旧蓝伞,不知可在你那里?”朋友笑了:“你一定是看见我们昨天用了?这伞放在我们这里很长时间了,可我们一直不知是谁的。你们来拿去吧!”这把伞终于又回到了我们的手里。
前些日子,整理房间,我们又翻出了这把伞。连同我1980年在四川买的一把伞,都翻出来了。这两把伞旧得不能再用了。但我们关于它们的话题,却像秋雨一样的不停了。在四川买的那把伞,是我最早送给我爱人的。这把伞是台湾产的,在当时还是十分时髦的。她也很喜欢,但她单位的人却说,谈恋爱送伞,是不吉利的。因为“伞”与“散”同音。这当然是十足的迷信。后来的事实更加证明了这一点。我们至今依然保留这两把伞,当然是为保留那一段难忘的情感。
今年安徽大旱。直到秋天,依然极少有雨。近几十天,一滴雨也未落,空气干燥得让人心躁。我渴望下雨,并不仅仅是希望缓解大地的干渴,也希望我的那些伞有些用武之地。一个人撑着伞在雨中行走,思考些什么,回忆些什么,也是极有味道的。即使有时让暴雨打湿了裤脚,回家脱去鞋袜,也觉得很有意思。
大太阳天,我在家里画了一幅关于伞的油画。伞几乎看不出来,只有朦朦胧胧的感觉,雨水的感觉倒是很强烈。是渴望下雨,还是借以抒发心中的感情,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责任编辑: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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