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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情

时间:2023/11/9 作者: 小说林 热度: 15703
1

  铁辉步入不惑之年,正赶上市局警务改革。在市局机关工作不满二十年,不具备三年以上基层工作经历的中青年干部,分三年陆续充实到一线岗位锻炼。

  符合条件,先报名的从优待警,晋升一级警务职级,同时上调一级工资和警衔。符合条件,不报名的人,组织决定走留,该下沉的干部今年不走,明后年也得分批交流到派出所岗位。

  铁辉进行了几天几夜的思想斗争。去就去呗,还落个主动。再者,这辈子当警察,净拿笔杆子了,就没怎么摸过枪杆子。还是上大学军训的时候,举着五四式手枪打了十几发子弹。扣动扳机,射出子弹,没承想一发也没有中靶子。教官又照顾他,手把手教他射击要领。那天实弹演练,瞄准——三点一线——射击。好家伙“砰砰砰砰砰”五发子弹连射,差一点儿伤了报靶子的人,吓得射击教官说:“你还是拿笔杆子吧,拿枪杆子打不准坏人,再把好人击毙了。”从那之后他自己都失去信心了,再也没有摸过真枪。

  铁辉是市局机关第一个报名,自愿去派出所当一名普通的社区民警的干部,而且他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他自己占了两个第一,领导夸奖他一番。其实他已经习惯了机关作风,他还是舍不得每天沏好一杯茶,在电脑前,为领导写讲话稿,调研报告,理论文章。要是给领导写的论文在刊物上发表了,再获一个奖,领导要夸他好几天,甚至给他一些物质奖励。他还可以抽空儿写写诗歌小说类的文学作品,刊发在报纸杂志上,得了稿费还可以给母亲买些鸡蛋牛奶送去,省得花工资卡里的钱,还要找媳妇申请,弄不好还要吵一架。她就会嚷嚷:“就你孝顺,你弟你妹呢,为什么他们不给你妈买呢!”铁辉的工资卡一直在妻子手里,连密码他都不知道。

  “铁辉同志负责帮扶雷淑敏”,所长最后一个宣布他帮扶的对象。

  铁辉第一天到派出所报到,就参加了早点名会。而且就这么简单,给了他帮扶困难户的任务。他想怎么也得和弟兄们相互认识一下,开个小欢迎会呀,即便是口头上欢迎一下也行呀,算是给自己这个机关下沉干部一点儿颜面。“一把手”所长是老熟人了。五年前他在市局刑侦局当副支队长的时候就认识。铁辉给他写过英雄事迹材料,在公安报足足占了一个版面。

  铁辉寻思着,兴许所长专门开欢迎会,再给大家伙介绍自己,或者晚上喝两口给他接风。在局里的时候铁辉要是下基层来搞调研算是领导了,所长见到都要立正,敬礼!就算现在到基层当民警了,好赖也是机关干部下沉,但现在当普通民警使唤了,铁辉心里和面子上多少有点儿失落感。

  “所长,雷淑敏又来了。”值班民警进了会议室。

  “老铁,雷淑敏是你的,你先去,我一会儿到。”所长发话了。

  刚来上班,铁辉实在太不习惯。过去在局机关宣传处、秘书处、老干部处、《民警报》编辑部都干过,就是没在派出所和老百姓打过交道。铁辉大学中文系硕士毕业,当时可是局里政治部领导从师范大学引进的笔杆子铁警官,拿着高学历毕业证走进的警营。

  公安局不缺破案专家,人民公安大学、刑事警察学院,以及各地的警校警院都是科班出身的公安专家。但是就缺能写会算的笔杆子警察。所以近二十年,铁辉对公安文字写作是有贡献的警营文化人。他还荣立过个人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三次,连续好几年被评为优秀公务员。带着这些荣誉到派出所,做一名自愿下沉的民警,他自己认为也是有功之臣。公安业务多样复杂,警种多,行行出状元,铁辉自己还认为在公安文字领域上他是状元,现在到了一线凭自己的脑系,不久的将来一定还是状元。

  铁辉走到接待厅,见到了一个打扮寒酸,甚至有一些龌龊、满脸皱纹的妇女。铁辉看着这个妇女眉宇之间倒是透露一种“鬼精”的感觉。铁辉估摸着,她怎么也比自己大个十五六岁。铁辉笑脸迎上去。

  “雷大姐,您好!”

  “你是谁,我找老弓?”

  “雷大姐,您坐,我是新来的,我叫铁辉,您‘老公是谁?”

  “你瞎咧咧什么,我找老弓——弓所!”她瞪起了眼睛,抬高了嗓门。

  “哦,想起来了,我们所长叫弓长章,您习惯喊老弓了。”铁辉听明白了。这个雷大姐把弓所长,简称“老弓”。

  铁辉连忙解释说道:“雷大姐,对不起,弓所长现在开会,今后我分管您那片工作,有事呀,您直接找我就行。您叫我铁辉,老铁,都行。”

  这个雷淑敏听到铁辉油腔滑调地应付她,立即大发雷霆。

  “什么老铁,老公,你算哪颗葱!”

  “不是,你怎么骂人呢?”

  “骂你,我还要揍你了!”说着雷淑敏瞪大了眼睛,把脸凑到了铁輝脸上,一股大蒜味道,铁辉捂住了鼻子。

  铁辉心里真的是火冒三丈,脸红脖子粗地说道:“我警告你,你离我远点儿,否则,你可是袭警,后果自负!”

  “你抓我,你抓我,袭警,你是哪里来的假警察!”

  雷淑敏没完没了地闹腾,值班大厅和出入的民警置若罔闻,好像跟他们没关系,弄得铁辉不知道怎么办好,怎么才能下得了台。

  雷淑敏不依不饶,她提高了嗓门,说要到市局告铁辉。说铁辉给她造谣和弓所长“有一腿”非说弓所长是她“老公”。紧接着她又躺在地上打滚,她说,她没法去见死去的老毕了,她的贞洁被玷污,她还怎么见人啊,她撒起了泼,耍起了无赖。铁辉傻眼了,他哪里见过这阵仗呀!他蒙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正当铁辉为难的时候,辅警小马跑过来,他连抱带拖愣是把雷淑敏弄到椅子上。嘴里一口一个大姑别着急地劝说着。好像铁辉犯了大错。他还不停地给雷淑敏扑撸着胸脯,乍一看,这个小伙子就是她儿子。

  弓所长出来了,他俩倒好,一见面先是拥抱一下。紧接着雷淑敏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这个姓铁的如何如何说她和弓所长是两口子,要是传出去怎么做人。还说她女儿马上就要毕业,到现在没有找到实习单位,她疾病缠身,不敢看医生,没有工作就没有医保,现在医院看病贵得要命,一个小感冒没有一千块钱,别想走出医院,挂一个专家号就需要五十块钱,这还是最便宜的,大专家要几百块钱挂一个号。她对着弓所长嘤嘤低语:“真的看不起病。”

  雷淑敏正在唠叨着自己的苦水。红旗集团职工医院报警,有患者围攻外科主任办公室。弓所长也借此机会支走了铁辉,让他带着辅警先行处置,他还得安抚雷淑敏。

  傻傻站在原地的铁辉被小马拽了一下胳膊,才醒过味儿来,赶忙出声“哦”,跟着小马跑了出去。脑后还传来雷淑敏的喊闹:“姓铁的没完,我要到局里告你。”

  铁辉自言自语道:“真是个难缠的主儿,怎么给了我这个新来乍到的承包她呢,老弓什么意思?”

  2

  在出警的路上,小马简单讲述了雷淑敏的事。两年多了,她几乎天天来派出所里找弓所要这要那,还要求给她解决低保问题,她丈夫应该评为烈士,或者算是因公殉职之类的待遇。现在好了,局里有要求,对确实特别有困难的居民,要求每一名民警落实帮扶对象,作为民警年终绩效考核的依据之一。铁辉正赶上新政策实施。

  职工医院现场,一个患者堵在外科主任办公室门口,要求外科主任重新给他做痔瘡手术。一个星期了伤口不愈合,他疼得实在是太难受。小马上前客气地和患者介绍铁辉是局里派下来的警官,有事好好说,不能影响主任给别的患者做手术,以及医院的办公秩序。小马挺有经验,他这么一说,再加上铁辉特有的机关领导干部形象,藏蓝色笔挺的制服,戴着大檐帽,肩扛一级警督警衔,威严四射。那位患者看着铁辉无言自威的高大身躯,他捂着屁股跟着铁辉去了保卫科协商解决。铁辉更是以新调到派出所来的警官口气,答应帮他解决让外科主任亲自给复查,如果病情属实,铁辉说,他亲自和主任谈话,答应他重新做手术的诉求,而且免费。

  铁辉这回真灵,患者信服得五体投地,伸出大拇指称赞铁辉是爱民护民的好警官。

  “他有糖尿病,伤口就是愈合得慢。”医院保卫干部告诉铁辉。

  “过一阵子,他伤口不痛了,也就不闹了。”小马从中斡旋着。

  “哦,对!”铁辉顺着小马的话,给了一个定语。这个警出得顺利,解决得妥当。小马拍马屁地说:“铁警官,您水平就是高,几句话把他镇住,别说,您往这一站,真的有大领导的范儿,一看就不俗!”

  铁辉摆了摆手,想说几句谦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被雷淑敏连卷带骂,嚷嚷要到局里告状,威胁他的样子在脑海里闪动,铁辉竟然沉下了脸:“别拿我开涮了。”他没头没脸扔出这么一句话。小马摸不准铁辉的脾气,偷偷吐了一下舌头,心理觉得有点儿委屈,鞍前马后地伺候这位“爷”还是不满意,这个局里下来的领导就是不知道好赖,刚才在所里的大厅白忙乎帮他解围,看他的样子也许瞧不起我这个辅警,假警察呗!小马一阵的心酸、无语。他依旧乖乖跟在铁辉屁股后头,上车,坐下。

  回所里的路上,铁辉有些清醒,觉得刚才对小马说话有点儿不对劲,把头一天上班的不顺心撒在了小马身上。其实他是佩服小马这位辅警同志的,他更觉得自己太笨了,还不如一个年轻的辅警,他自尊心受到严重的伤害,他是恨自己,不是针对小马。他开着车,从反光镜里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个子不高,白白胖胖,一脸憨相的小伙子。挺机灵,嘴也甜。铁辉用缓和的口气,试图挽回刚才自己情绪化的表现。

  “小马,你来所里几年了?”

  “哦,两年了,铁警官。”

  “处对象了吗?”

  “没有,我们干辅警的没人瞧得上。”他的话里显然也带着刚才吃了铁辉闭门羹的情绪。

  “谁说的,你要是找清华北大毕业的女朋友,或者白富美困难,找个普通的女孩没问题。”铁辉调侃他。

  “铁叔?不,铁警官,我这样喊你行吗?”小马开始小心翼翼地跟这位市局下沉的警官讲话。

  铁辉也听出了小马的谨慎,不像刚见面时候的热情了,他知道是自己的坏心情给了他压力,铁辉想弥补对小马的不友好态度。铁辉诚恳地说:“行,小马,今后你就喊我铁叔,多亲切,什么铁警官,生分!”

  小马似乎觉得铁辉有意亲近他了,他赶忙回答铁辉刚刚的问话:“铁叔,您玩笑了,还北大清华,白富美,就是普通女孩,没钱没正式工作谁看得上,去年我大姨给我介绍一个东北姑娘,听说我是辅警,扭头就走,唉,还是算了吧,一个人挺好!”小马失落地低下头。

  铁辉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太随便,是不是又有些伤他自尊心了。

  “没事小马,铁叔有合适的给你介绍。”

  小马并不情愿地答应着“哦”。

  其实小马心里还是有些不太喜欢这个从市局调来、有些摆着“官老爷架子”的铁警官。

  铁辉和小马回到所里,雷淑敏已经走了,弓所长去分局开会。铁辉顺便和小马了解一些雷淑敏的事儿。小马刚开个头,没说几句话,这期间,铁辉又带着小马他们出了三次警。一个小区的居民报警,地下室一群小青年搞音乐合奏,把下夜班睡觉的女儿吵醒,这帮小青年不服管,还要揍报警的这位居民。菜市场一个妇女报警,她的手机被小偷偷走了,查了一阵子监控,那个妇女又赶忙道歉,手机掉在菜兜子里了。还有一个交通事故,到了现场,把情况弄清楚,交警和保险公司也到了。

  这一上午,忙得铁辉找不到东南西北了,骨头架子都散了。他在机关再忙也就是材料文字的多少,不想写了还可以偷个懒,去趟卫生间,到其他屋子里借着找材料的小事溜达溜达,找女民警聊聊天。没承想派出所接警率频繁,容不得你想自由地做点儿什么,偷点儿懒,要不然机关的干部不愿意下沉呢。还总是和老百姓打交道,搞不好让人再告一状。还好,有小马这个前锋,省了铁辉不少口舌。他真的开始佩服辅警小马了,与其说小马配合他处置警情,倒不如说自己在和小马学徒,铁辉认为小马是具备一名民警的能力和素质的,但是表面上他还是要摆出局里机关下沉警官的面子。

  小马悄悄地告诉铁辉,弓所长一定又掏自己腰包给雷淑敏买鸡蛋或者高级压榨油了。雷淑敏自己都不舍得买高级压榨油,弓所长告诉她吃压榨油好,健康。雷淑敏总是回答:“是健康,钱还贵呢!”

  雷淑敏和女儿在一起生活。前年,她男人才退休一个月,就得了急病突然死了,她们母女唯一的生活来源终止。也因此雷淑敏开始到派出所、街道相关政府部门提出一些“无理”的要求。她的主要诉求是,老毕的死与建设红旗大化纤总厂的中毒事件有关,还有退休前他没白没黑拼命工作活活给累死的。所以她要求得给老毕评为烈士,最起码是因公殉职。她的这个要求,街道、民政部门、工会、妇联甚至公安局,连市里接待她的领导都讲过,烈士因公殉职是有一定条件的,老毕不在条件范围里,但是企业和政府可以按照相关政策照顾没有能力工作、相对困难的家庭。雷淑敏不听那一套,就是坚持她的要求,每到关键节点的时候,弄得派出所天天要围着她转。

  3

  雷淑敏的确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出生在山东一个贫穷的村庄。二十岁那年,从老家到了本市的大化纤建设工地,嫁给了原来红旗化纤总厂工人老毕。现在这个央企改了名称叫红旗石化集团总公司,在七十年代国家建设这个石油化纤基地的时候,人们简称它叫“大化纤”。

  雷淑敏没有文化,小时候放羊,长大了点儿继续放羊,加上照看弟弟妹妹。再长大一点儿,又开始帮助家里种地。据说雷淑敏种地可是一把好手,一丁点儿不比庄稼汉差。到了该说婆家的年龄,她家的门槛子都被踢破了,看上雷淑敏的小伙子排成了队,还有一个村里的小学教员对她都有意思,就是那个教员年纪比雷淑敏大七八岁,其实雷淑敏也有点儿喜欢那个教员,白白净净的,是县城教育局派来的,还听说他早晚要回县里教书。她认识他,还是因为雷淑敏的父亲不愿意让三妹上学读书,教员到家里家访,说服父亲让三妹继续读书的时候。后来教员总到家里来给三妹补习功课,他说三妹脑子好使,好好学习,将来到县里上中学,很有可能考上大学。就这样雷淑敏每次见到教员心里就像长了“小草”一样,教员去雷淑敏家也更勤了,还总是喜欢和雷淑敏单独搭讪。正当此时,村支书来了,雷淑敏就稀里糊涂响应号召来到了红旗化纤总厂,给工人老毕当了老婆,也算是农转非了,进城里由农民身份变成了城镇居民,在当时,城镇户籍可是一个“高贵”身份的象征,何况来到了一个直辖市,雷淑敏全家都觉得简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天赐良缘!雷淑敏朦胧的初恋就这样过时黄花。

  雷淑敏嫁给大化纤工人老毕后,不管怎样,当时在城市的活法也比农村强几百倍。雷淑敏特别知足,起早贪黑伺候老毕。结婚十七八年了他们就是没有孩子。后来她和老毕商量老家二姐丫头多,过继一个算了。正好赶上雷淑敏的父亲病重,她跑回老家伺候父亲,临行前她和老毕商量了带二姐的一个闺女回来,给养老送终。老毕有些犹豫,但是雷淑敏上车前他还是同意了。

  雷淑敏这一去就是一年多,两口子也只能书信联系。这期间雷淑敏也经常写信告诉老毕,家里的事情太多,妹妹弟弟也都各忙各的,母亲岁数也大了,一个人忙乎不过来,就三妹没有结婚,可是她在县城当小学老师,离家太远,又刚上班,不能总往回跑,希望老毕在家里自己照顾好自己,等老家的事儿处理好了马上回去。那个时候正赶上老毕在厂子里参加新长征突击队的“大会战”不能请假,就是老岳父去世,他也只是寄了一些钱。

  一年多后,雷淑敏带着一名女婴从老家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她见到老毕简单告诉他在火车站捡了这个可怜的弃婴。老毕还是将信将疑,他总觉得雷淑敏有难言之隐,好不容易算是有了女儿,还是一个残疾,胳膊腿倒是齐全,就是天生的唇裂。一个女孩子唇裂,长大了这可怎么办,老毕挺苦恼,雷淑敏倒没有感觉不好,唇裂就唇裂,长大了做手术照样漂亮,总比没有孩子好,老了有一个贴心的小棉袄伺候总是幸福的。

  铁辉头一天上班,除了出警,就是找同事们了解雷淑敏的事情。铁辉最大的优点,以及最大的缺点就是一个字“拧”,不把事情搞清楚,他就没完没了。他想,雷淑敏不分青红皂白要到市局告自己的状,总得有一个迎战的心理准备吧,不然自己冤枉死了。

  所里一位五十九岁,即将退休的老民警告诉铁辉,别看弓所长年纪不算大(他比铁辉小两岁),但是办事地道,就拿雷淑敏来说吧,三天两头往所里跑,今天家里没电了,明天闺女又要交学费了,后天家里又该换煤气了。原来分管的片警都烦她,都嫌她脏,嫌她家里更脏,她又长年累月在外边捡废品,大家背地里都喊她“赖大姐”。弓所长想来想去,干脆自己帮扶她。

  弓所长说过,我们就拿雷淑敏当咱们派出所大家庭的成员,也可以说就是哥儿几个的老大姐,或者年轻同志的老姨,叫什么不重要,反正就是家里的親戚。弓所长还下了命令,今后谁也不准喊雷淑敏大姐叫“赖大姐”,否则处分!铁辉心里想:“看来我也得自己掏腰包给她买东西,否则她真的到局里告我了?”

  弓所长的一席话说得大家心服口服。他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每逢过节他都要带着一些鸡鸭鱼肉还有米面油等必须的生活品,去慰问探望她们母女。雷淑敏的身体不太好,他就联系医院找大夫给她看病,还告诉大夫说是他老家的大表姐。日子长了雷淑敏就拿弓长章当成了自家人,要是几天不见面,她也想这个警察小兄弟,所以隔三岔五就来一个亲密的拥抱,也体现了警民鱼水情。

  铁辉还了解到,雷淑敏两口子发现女儿唇裂,一直在求医问药,最后大夫告诉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孩子长大了,做手术,整容,费用昂贵。要想把这个唇裂做得相对完美,起码五万块钱,如果到美容机构整容就得十几万块人民币了,要是再到韩国日本整容那就是“天价”了,听得雷淑敏夫妇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说实话,凭老毕那点儿工资,三口人吃饭没有问题,给女儿做手术整容就是倾家荡产也是凑不足那么多的钱。为了给女儿毕红孩手术治唇裂,雷淑敏开始捡废品。她没有文化,原来在老毕单位做家属工,看过洗澡堂子,看过自行车棚,在工厂食堂里打扫卫生——即便做这些勤杂活,她也知足,她说,比在老家种地轻松多了,不用风吹日晒,俺知足。可是家属工的工资,一个月下来就几十块钱,还不够给老家父亲住院时候欠的钱还账呢。后来她发现企业周围倒的垃圾里全是宝贝,有不少拾荒的人在捡废品卖。雷淑敏仔细算一下,捡废品卖比干家属工挣钱多,累点儿,但是自由。她也开始加入了捡废品的行列。一开始老毕嫌丢人,不让雷淑敏干捡废品的营生,可是老毕拗不过雷淑敏,雷淑敏下定决心等孩子二十来岁了,捡废品挣了钱,一定把女儿的唇裂医治好,有条件了再整容,让闺女像大明星一样漂亮。

  老毕还想,如果闺女大了些,懂事了,问起她的嘴唇和别人的嘴唇为什么不一样,该怎么和她解释呢?于是老毕在给孩子问医求药的同时,还自学唇裂造成的原因。唇裂通常是因为出现了水分的过量流失引起,可能是局部出现了感染性炎症。医学还讲,在怀孕期间受到外在环境的影响,或者是在怀孕的时候,妈妈出现营养缺乏、感染、药物因素、物理损伤和抽烟喝酒等因素影响时就会出现畸形。

  老毕想好了,孩子大一些就说,那时候家里贫困潦倒,雷淑敏在怀孕的时候又回农村伺候生病的姥爷,劳累过度,营养不良,给孩子造成的唇裂,长大了做手术,再整容一样美丽。想好了对策,老毕心里也舒服了许多,这样一来也让孩子长大了好好孝敬妈妈——雷淑敏。

  4

  老毕开始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加上雷淑敏每天捡废品,一个月下来挣的钱是干家属工工资的三倍以上,他也就支持雷淑敏了,甚至在休息日的时候,跟雷淑敏一起去捡废品,夫妻俩下决心通过不懈的劳动,一定挣钱给闺女把唇裂手术做好。

  弓长章所长开会回来已经是夕阳落山了。他找到铁辉,告诉铁辉今天就开始值班。现在局里警务改革,的确要求派出所由三天一个轮值,改成四天一个轮值,可是这个派出所警力少,警情多,目前还是坚持三天一个轮值。分局领导也答应了,抓紧把警力配齐。

  值完班倒休挺难,能给大家倒休补半天觉就不错了。弓所长在这个所快五个年头了,几乎没有休息过,去年他父亲生病住院,请了一天假,半夜发生了一起重大命案,还是把他叫回来了。基层民警就是这样夜以继日辛苦地忙碌着,铁辉第一天就深刻体会到了战友们的辛劳,他也深刻感受到警务改革警力下沉是多么的重要。

  第一天值班,白天东奔西跑,忙得腰酸腿疼,本想能睡一个安稳觉,哪承想,到了凌晨四点多钟,刚迷糊了个把钟头,做了一个怪梦,挺有意思,他也不敢讲出来,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偷偷地恶心一下自己,梦里雷淑敏和铁辉两个冤家结婚了,还是铁辉自己死乞白赖地追求她,真他娘的天方夜谭,铁辉在被窝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警情又来了,铁辉算了算从吃完晚饭六点半左右,警情没断——小两口儿吵架,把双方父母喊来,亲家之间动起了手,最后女方把男方三口人赶走,原因是结婚的新房是女方家长买的,是婚前财产,男方就是不走,就是日子不过了,房子还想一人一半。男方母亲说,她儿子是一个大处男,不能白让女方占了便宜。气得女方爸爸疯了一样,抽了男方爸爸一个大嘴巴子。男方爸爸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120救护车来了。铁辉让他们先看病,完事去派出所解决问题。一个孤独大爷报警隔壁夫妻搞得动作太大,他失眠思念去世的老伴,要么让隔壁夫妻静音,或者搬走,别在他楼上住,要么派出所帮助他娶一个后老伴也行,一起闹腾呗,反正派出所得管这个事,因为公安局有承诺,有困难找警察嘛,铁辉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这都是什么警情呀。一个醉汉在大街上裸奔,还说深夜没人看见,不违法,凭什么抓人,小马在路上就踹了他一脚:“你犯的是流氓罪,没人也不行,那是国家道路。”这一脚真管用,醉汉似乎醒酒了,一直求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还有一位男青年站在他们单位领导楼下骂大街,他没有喝酒,就是抑郁症犯了,认为领导让他下岗是错误的,他让领导收回成命,让他继续在原岗位上班。后来铁辉询问了他原岗位是干什么的,那个厂子保卫干部告诉铁辉,他是顶替他爸爸进的工厂,他身体不好,在单位看澡堂子,后来谈了一个对象,对象散了,他失恋了,精神受到了打击,他便利用看澡堂子之便,经常偷看女同志洗澡,被发现了,保卫干部批评教育他多次,他硬说没有看女人洗澡,他是在找自己的女朋友,看看她在吗?就因为这个,单位领导让他先停职,之后再安排别的岗位,他受不了了,精神病犯了——铁辉无语了,他只好和小马把这位郁抑症男青年患者带回所里教育,实在不行等天亮了,弓所长来了,他准有办法。

  铁辉就像丢了魂儿一般,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地出警。铁辉今天算了一算,在派出所的二十四小时里,一共出警二十八次。他又问了问内勤民警,今天共接警情八十六起,到目前为止,也是今年警情最多的一天。他们还偷偷地议论,今天打破了记录超过八十起警情了,记得去年最多一天警情是八十起,这都是铁辉这位局机关干部下沉带来的警情。还不错,早点儿结束,弓所长照顾铁辉是新来的,又忙乎了一宿,让他倒休一天,回家睡觉。把铁辉美的,回到家里,他脸都没洗,脱下警服就呼呼大睡起来。

  刚过清明,春寒料峭。这个轮班警情少,铁辉算是在派出所睡了个囫囵觉。他早早起来,在派出所附近准备跑上几圈,这也是他这么多年的习惯,局机关大院就有跑道,他每天很早就到了局里,先跑上几圈,然后洗澡,再然后吃早餐,这也是他能够保持健壮身材的动力。

  穿戴运动装束的铁辉刚出派出所大门,一股牛肉拉面的香味就飘入他的食道。派出所左侧有两家拉面馆,兰州拉面和北区拉面。右边是一个洗衣店,听说免费给全所洗警服,一开始不包括辅警的制服,还是弓所长找人家老板,给了少许钱,才同意每月给辅警加洗一套制服。弓所又在派出所建立了一个小洗衣房,买一台洗衣机,除了一套制式服装在洗衣店洗,让辅警们其他制服都在这里自己洗。

  派出所的马路对面更是热闹非凡。如家酒店,还有一排的商店,烟酒小超市、奶品店、蔬菜鲜果店、小五金店、小早餐店、小药店。其中有一家规模大一点儿的药店,昨天还报警了,顾客和卖药的服务人员吵架,小马一个人就给调解了。他回来告诉铁辉,是一個女顾客跟卖药的男员工讲,她前几个月买的避孕药失灵,是假药,吃了不管用,怀上了,她要求药店赔偿她打胎的费用。男员工能同意赔偿吗,于是相互大骂起来,报了警。小马听完两个人陈述,他计上心来,他把买避孕药的女顾客叫到一边,低声问道,你老公知道你怀孕了吗?那女的听完,扭头就跑,连头都不敢回……后来铁辉才知道卖药的男员工是小马的初中同学。

  另外,清晨是住在这里的居民上下班,孩子上学上幼儿园的高峰时间段。还有一些推小车卖早点的,比如老李头煎饼果子、正宗西安肉夹馍、鸡蛋大饼、鸡蛋灌饼、胖子烧饼。卖烧饼的河南夫妇一点儿都不胖,也许寓意他们的烧饼个头肥大,烧饼胖胖的。其他的都是老百姓的住房。派出所被这种摩肩接踵的生活圈包围着,或者说派出所民警每天的辛苦,就是为了守卫这里攘来熙往,一派繁荣的生活景象。

  派出所周围居民小区是那年大地震后建设的,还是红砖五层楼房。居住的大都是原来大化纤厂的职工,也有一些外地人买的这里二手房子。雷淑敏母女就住在离派出所不远的一栋楼的二楼,还是当时老毕在世的时候,厂子里分配的公家产权住房。现在公产住房也陆续都卖给了职工。职工们按照工龄长短,象征性交一两万块钱,过个户就算是个人的产权房子了。可是老毕去世,家里没有多少钱,全凭雷淑敏捡废品生存。她即便有些存款,也不敢动,那是给女儿做唇裂手术整容的钱。

  5

  两年前,老毕死了,雷淑敏把公产房给租出去了,挣钱。她们母女住在小区门口一间小屋子里,这间小屋子是过去给小区盖的门卫室,但是一直也没有安排过门卫值班员。其实雷淑敏就是强行占有居住,企业保卫部门找过雷淑敏,她说,老毕累死了,没有生活来源就靠租房吃饭了,没地住,所以在这里住,要不大化纤厂再给分配一套住房。她还说:“你们领导的房子标准是什么三加一,二加一的住房,给我们孤女寡母的也来个一加一呗。”她住也就住了,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其实也就她自己住在这里,她女儿嫌脏嫌小,大部分时间住校,就是放假了,有的时候住上几天,之后就住到同学家里。

  还有一个要命的事,就是这几个老旧小区,一直没有安装视频监控。近些年企业效益一般,拿不出钱来搞这些公共事业视频监控的投入,政府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在街道路口安装了几个交通的视频监控,所以派出所特别需要人力“消息员”。铁辉有时候想,没有视频监控录像作证据,要是碰上大案子可怎么办呢?

  铁辉到派出所十来天了,愣是没挤出时间和弓所长去雷淑敏现在居住的“家里”看看。每天平均警情四十多个,最多就是铁辉刚到所里的头一天,那一天八十多起警情。这些日子最少一天的警情也得二十多起。

  铁辉最喜欢的就是能够参加上级的视频会议,一来可以看到熟悉的领导讲话,领导也有可能从视频里看到他。二来可以不用出警,因为弓所长让铁辉写全所学习贯彻局领导讲话落实的情况报告。即便铁辉当班也得别人替他出警,替他出警的民警也乐此不疲,大家对开会呀写文章呀头疼,可对于铁辉是小菜一碟。还有铁辉也愿意参加局里组织的教育学习整顿的培训,那样的话弓所长也得让铁辉出马,铁辉愿意回到局里和大家讲讲派出所妙不可言的警情。另外,铁辉和局机关各部门同志熟悉,好办事。在基层,铁辉天天紧张忙碌着,很是充实。

  在这一段时间里,雷淑敏也消停了许多,她只到派出所来了一次,主要是拉走废品。

  自从弓所长知道雷淑敏以捡废品和收废品为营生,他就号召全所的民警、辅警和工勤的同志,每天把能够回收的废品集中到派出所一楼楼梯间的小仓库里,差不多满了,让雷淑敏骑着小三轮车拉走。

  弓所长的举动得到全所的赞同,甚至有的同志把家里的废旧物件都带来放进小仓库。从那时起雷淑敏到派出所的频率更多了,她不是来找茬儿告状、索要赔偿诉求的,她是来拉废品的,有时候她过意不去,夏天了给大家买几个西瓜,或是买一兜子冰棍解暑。

  这几日,听说弓所长给雷淑敏打了个电话。她说,这几天活儿多,没时间来所里“告铁辉的状”,等废品攒多了,再去。弓所长也没有多想,他跟铁辉说,改天带铁辉认认雷淑敏她现在的“家门”,缓和缓和关系。

  这天下午,铁辉出警回来,坐在办公室椅子上,刚喝了几口凉茶。值班民警就大声告诉他,雷淑敏的女儿来了,说是找铁叔叔,铁辉到了接待大厅,一个亭亭玉立,带着口罩的女孩焦急地站在门口。

  “你是毕红孩吧?”

  “铁叔叔您好!”话还没有说完,姑娘泪水涟涟。

  “闺女,别哭,有事跟叔叔说。”铁辉见到一双充满哀愁的大眼睛,心里涌出一股心疼的感觉。

  “我妈病了,高烧快四十度了,她还不肯去医院,急死我了,听我妈说您是我家的片警,就冒昧找您了。”

  “好,我跟你回家看看。”铁辉不假思索地说,他请示了值班副所长,跟着毕红孩小跑一样直奔她家,因为小马上午请假说家里有事,只好铁辉自个和毕红孩去了。

  走进雷淑敏住的“家”,铁辉震惊了,这是一个也就八平米左右的小门卫室。一进屋黑糊糊的,毕红孩赶忙开了灯。小门卫室冲着进大门处有一扇大窗户,雷淑敏常年挂着窗帘,门口和屋子堆的都是废品,编织袋里装着满满的各种瓶瓶罐罐,废旧报刊一摞一摞倚在墙上东倒西歪,拆散的废旧纸盒还未来得及整理,零散一地,还有一些废铜烂铁,像是进入了一个废品仓库一样,满屋还弥漫着一种废旧物资发霉的味道,更像是春运期间,拥挤的长途汽车上散发的一种行李夹杂着汗臭的气味。

  当场,铁辉的鼻子一酸,泪眼滚滚,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疾步走向一张铁管老式的双人床边上,双手紧紧握住雷淑敏干枯满是老茧的双手。

  “姐,为什么病了不说一声?”

  “铁警官,您来了,这几天不舒服,这些废品也没有来得及卖掉,你看都没有坐的地方。”

  到了她“家”雷淑敏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那种专横跋扈的样子,她显得挺有老大姐味了。

  “走,雷大姐咱们去医院。”

  两个人就像久別重逢的亲人。铁辉真的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现代化大都市里,还生存着如此贫困的百姓,此时此刻他产生了一种愧疚的心痛。

  两年前雷淑敏就检查出患有贫血症和心脏病,因为她没有医保,只是在街道参加了社会医疗保险,一年交不到一百块钱那种,只能报销百分之三十的社区医疗保险,所以她一直扛着不去医院看病吃药。

  过去老毕在世的时候,老毕多开一些药,两个人吃。老毕死了,她就很少吃药,每天高强度的劳作,吃的又是粗茶淡饭,缺少营养,累垮了。

  铁辉强行和毕红孩打车把雷淑敏送到了医院。医院大夫讲,再扛下去,就有生命危险。雷淑敏住院了,铁辉给交了住院费,毕红孩当场摘下了口罩,双手捂着脸边哭边说:“铁叔叔,我妈病好了,取钱还您,我不做手术了。”

  “好孩子,你上了班,再还给我。”铁辉哽咽地说。

  毕红孩放下了双手,铁辉看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毕红孩目前在本市一所高职学院读大专三年级,还有四个月就毕业了。这个姑娘除了唇裂造成的不雅,真的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她的长相楚楚动人,不得不让男子怜香惜玉,也许这就是世事无常,造化人生。

  铁辉刚忙完雷淑敏住院的事情。值班副所长让他马上回所里,有重大刑事警情。

  铁辉分管片区的一栋楼三楼一户人家的妙龄少女被害。初步鉴定是凶手用厨房菜刀砍伤致死,之后凶手打开厨房的水龙头,造成满屋流淌鲜红的血水,血水一直从门缝流到一楼楼道,这才有居民发现报警。经过分析凶手打开水龙头放水就是为了破坏现场,毁掉现场的痕迹,看来凶手是一个有反侦察经验的人。

  6

  铁辉还真的没见过杀人惨案现场,他有些惊慌。弓所长带着办案队的民警和刑侦部门的领导、技术员勘查现场,提取相关证物,又询问死者亲属的一些基本情况。铁辉虽然来了一个多星期,但是对他管片的人员还是有些生疏,正赶上小马回来,帮助他补充说明了相关人口情况,小马又一次给他解了围。

  死者是一名高中三年级在校生,女性,独生子女,叫贞贞。她父母是红旗石化集团公司的职工。现场女孩尸首没有被性侵等情况。经过询问其父母,一开始也没有发现丢失贵重物品。也许他们太悲痛了,后来查看发现少了一本集邮册子,里面有一套第一版的生肖邮票,最值钱的还有几枚1980庚申年发行,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所作的背景红色的“黑金猴”邮票,这一线索引起了局领导高度重视,成立了“4·19”专案组,铁辉自然成为专案组成员。铁辉带着小马按照弓所长的要求,分工走访调查相关学校老师和邻居。弓所长和分局刑警队调查其他重要的线索。

  这一天,忙得铁辉忘记了向弓所长汇报雷淑敏住院的事了,还是小马提醒铁辉,让他赶紧给弓所长发一条短信,告诉他刚才没在派出所,是去了雷淑敏家,并把她送到医院,以免弓所长误会。铁辉心想小马这个小子“心眼子挺好使的”,关键时刻总能帮助他化险为夷。

  翌日,铁辉他们傍晚九点多回到了所里,一丁点儿线索也没有,分局领导来了,都急了,拍了桌子要求限期破案。弓所长和刑警队的同志们压力特别大。铁辉初来乍到的还好,只要把被害人家庭情况摸清,走访一些邻居、学校老师取好证就可以交差了。

  弓所长询问铁辉雷淑敏病情,还塞了铁辉一千块钱说是给雷淑敏交住院费,他还说,麻烦铁辉和小马多跑几趟医院,他还得和上级侦查员调查“4·19”凶杀案件,否则他这个所长就要当到头了。

  铁辉下决心跟着弓所长他们办案。他想,刚到派出所就遇上了命案,他一定要协助弓所长他们破案,再者命案是他管片发生的,他理应负责到底,否则没见识过刑事案件,没有破获过命案,还算警察吗!他越想越觉得借此命案的侦破机会,也让局领导看看,他铁辉不光会耍笔杆子,也能破案。破获的还是命案,想到这里,他还有点儿沾沾自喜,警力下沉是完全正确的警务改革,让他有了命案现场的見识,否则都对不起这身警服。他第一个报名到派出所来当民警,是他警营生涯中最为正确的一次抉择。

  铁辉到派出所的日子里,感受到了真正警察的光荣岁月。他工作热情十分高涨。他“一三五(公安局有要求,接到派警指令,值班民警必须在一到五分钟内到达报警地点,先期处置。)”分钟快速出警的反应,现场化解矛盾纠纷的能力,公正执法的水平大幅度地提高,就连小马都从喊他“铁叔”转变成喊他“铁师父”了。铁辉倒是谦虚地对小马讲,都是跟弓所长,还有小马同志学的徒,弄得小马脸都红了。小马不好意思地说:“铁师父,您是大才子,硕士研究生,我是个三流的大专生,您说谁是先生?”俩人都开心地笑了,短短的时间里,现在小马真正地配合了铁辉,俩人的关系也越来越默契。

  这日值班,铁辉不顾一夜频繁出警的劳累,天一亮就叫醒了刚睡着的小马一起去医院,完成弓所长交给的任务,之后好跟着弓所长他们查办“4·19”凶杀案。

  其实小马对去医院也是乐此不疲,在小马心里一直惦记着毕红孩。一年前他和弓所长一次送雷淑敏回家,看到了漂亮的毕红孩后,他对毕红孩就产生了一种怪怪的感觉。也许就是暗恋的情窦初开。这种暗恋一直延续到现在更加产生了一种相思的苦恋的感觉。

  小马刚过完本命年生日。他比毕红孩大四岁,年龄合适,他就是怕人家毕红孩嫌弃他是一个辅警,家境也一般。同时毕红孩还没有毕业。小马想她这个时候困难多,又有唇裂残疾,现在追求她机会大,如果她找到好工作,再治好了唇裂,到那时候再追求她,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小马还告诉过铁辉,过去雷淑敏是全所最难缠的帮扶户,她几乎每天都到街道和派出所闹上一阵子,搅和的你没法子办公,而且她基本上还都是快中午的时候来闹腾,其实她就是蹭一顿午饭。因为上午和下午她的精力主要放在捡废品上,之后把废品送回家整理,还得送到物资回收站,她哪里有时间做午饭呢,再说她也为了省钱,吃公家饭不吃白不吃,这是过去她小声对小马讲的。雷淑敏还跟小马讲过,咱们都是一类人,你一个辅警跟我的行当差不多,别把自己当真的警察。咱们要互相帮助,别跟着他们“欺负”我,雷淑敏的一席话,搞得小马心灰意冷的。后来铁辉知道了这个情况,没少做小马的工作,他鼓励小马:小马,你虽然是一名辅警,但是比起我这个机关大学生警察解决问题还快,还准,还能得到当事人的认可,你的工作水平比我不差,在处置能力上真的比一些民警还强,如果你努力考公务员,或者好好干,很有可能当上正式警察,其实你现在叫辅警,就是预备警官。铁辉这么一做工作,小马的思想转变极大,他的热情高涨起来了,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警情少的时候,铁辉还给他补习文化知识和法律常识,短短的二十多天,两个人现在如同亲人一般。

  小马思想通了,雷淑敏再跟他说那些“落后”的话语,小马会当场开导她,要相信派出所,相信街道的领导,更要相信组织。搞得雷淑敏直说,你小子让铁辉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我不管,我就知道吃饱了不饿,挣钱给红孩看病。

  小马跟铁辉成了无话不讲的“铁杆搭档”了。他告诉铁辉,雷淑敏这个人别看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心机挺多,“鬼精”,要是赶上节日或者是重要会议期间,雷淑敏再闹一阵子,她专门到聚集人多的地方起哄架秧子,她要夹杂在中间喊闹,就手还能捡到一些矿泉水瓶子等废品,她是一举两得。

  后来还是弓所长想出了办法。既帮助她多捡点儿废品,又让她给派出所提供一些“情报”。于是弓所召集全所的人员,把能够卖钱的废品集中起来,让雷淑敏隔三岔五拉个一两趟,也算是扶贫了。

  这一举措真灵,慢慢的雷淑敏感觉到了,弓所长他们是真心待她,尤其是弓所长拿她当家里人。渐渐地雷淑敏也融入了派出所集体里。一年多了她给派出所提供了不少“消息”,比如一些外来人口租住派出所管辖房子的情况,她都能第一时间告诉弓所长。记得去年底,在雷淑敏的帮助下,弓所長他们成功地端掉一伙借着传销搞诈骗的犯罪团伙。还有一起拐卖人口的外地夫妇刚租住这片小区的房子,也是雷淑敏火眼金睛看出这一对男女不像好人,就报告给了弓所长,结果他俩正是公安机关通缉多年的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局领导表扬了派出所和弓所长。弓所长和上级领导讲:“这要感谢雷淑敏大姐警惕性高!”

  两年多来,弓所长带领民警们用真诚的努力,与雷淑敏化干戈为玉帛。那天她在派出所闹腾铁辉,是因为铁辉第一天上班,她不认识,加上那些日子雷淑敏心情不好,毕红孩即将毕业,找工作是个老大难的问题,又遇上铁辉讲话跟她有些玩笑的成分,她接受不了,才闹出雷淑敏在地上打滚,还要到局里告状的事情。

  不过,那日和铁辉闹腾之后,没几天她为了毕红孩工作又找到局里领导,还真的给铁辉告了一状。弓所长知道后,还找领导解释,铁辉刚上班就自愿挑起重任,担当了雷淑敏的帮扶工作。其实弓所长让铁辉负责雷淑敏的帮扶,是好心的,现在的雷淑敏可不是两年前的她了,她现在和所里的关系好极了。跟领导汇报完了,他又说服了雷淑敏,不应该告铁辉的状,铁辉同志刚到派出所上班,不了解情况,雷淑敏也能服软,她也跟弓所长讲,她就是借告铁辉的状为理由,能见到局里领导,之后她主要的目的,还是她闺女的上班问题。她还讲,铁辉是局里下来的干部,用它做筹码局里领导也许为了他息事宁人,把红孩的工作事解决了,一个女孩上班的小事,在他们“大官”眼里就不叫个事。这么说来雷淑敏的确是一个“鬼精”的人,可是苦了铁辉,刚下基层就被告了一状。

  7

  铁辉和小马到了医院,雷淑敏正在输液,毕红孩说这几天没有上课,请假陪伴她母亲。雷淑敏感谢了铁辉他们。铁辉也把近几日派出所任务重,弓所长也没有时间看她进行了解释。雷淑敏满含深情地告诉铁辉,昨天晚上弓所长的爱人来看过她,带了好多营养品,还硬是塞给她两千块钱,雷淑敏又是热泪盈眶,又是给铁辉道歉,不应该到局里给铁辉告状。

  小马也借机会和毕红孩聊了一些派出所近期案件情况。小马就是一个机灵鬼,他既能让毕红孩体会他工作性质的重要性和神秘性,也告诉她辅警也是警察序列的一部分,干好了还有可能“转正”,未来有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警官,好好复习功课可以考公务员,辅警考试有优惠政策,说的毕红孩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小马这个小伙子把握的尺度特别好,套出了对方一些话,还能确保不泄密,而且还示意对方,他小马是一支“潜力股”,今后有可能成就大事。经过近两年小马的不懈努力,在毕红孩心里小马最起码是不让人讨厌的那种男孩,而且还是特别聪慧有担当,特别会来事儿的大男孩。可是在小马的心里,毕红孩就是他的唯一挚爱,是他人生对女性产生爱恋的起端,甚至他对她有一种无法割裂的情感。小马有的时候都在反问自己,为什么?是她的那双异性迷人的眼睛,还是她那浑身散发女性特有的香体味道,或者是雄性的萌生,说一千道一万小马已经堕入爱河不能自拔。

  他在和毕红孩聊天的时候,毕红孩透漏一个秘密,她的一个男同学,总是追求她,还要送她礼物,毕业之后还要向她求爱。毕红孩说的不是很明确,但是话里话外就是现在有人已经在追求她。同时,在毕红孩的讲述中,小马还发现了“4·19”案件的重大嫌疑。

  走出医院小马就和铁辉讲,毕红孩和被害女孩的堂哥胖子是大学同班同学,被害女孩的堂哥胖子还在追求毕红孩了,就在昨天晚上胖子还给毕红孩打电话讲他堂妹被仇家杀害了。电话里他还哭了起来,毕红孩安慰他几句,胖子说想见她,要送给她一个很重要的礼物,被毕红孩以她母亲住院为借口,给婉言拒绝了。

  铁辉开着车,听小马讲述着,若有所思地说道:“弓所他们现在查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线索,你刚才讲的被害女孩的堂哥胖子要给毕红孩礼物……”铁辉自言自语猜想着什么,不经意说了这么几句话。小马还在唠叨不停,突然铁辉想到什么似的,一个紧急刹车,说道:“回医院!”

  铁辉让小马陪伴一会儿雷淑敏,他把毕红孩叫到楼道询问被害女孩堂哥胖子的情况。

  原来老毕生前唯一的爱好就是“集邮”。他临终前就把毕生积攒的邮票给了雷淑敏,还告诉雷淑敏,毕红孩大学毕业要是做唇裂手术的钱实在不够就卖掉邮票。讲到这里毕红孩眼睛湿润了。毕红孩曾经和被害女孩堂哥胖子说过,她父亲有一套第一版的生肖邮票,一共十二枚,他父亲集邮册只有十一枚,就差庚申年黑金猴那一枚,也就大红底色黑色金猴的那枚最值钱,如果第一版的生肖邮票齐全了,卖个好价钱,手术费整容费也就够了,省得母亲捡废品,家不像个家的样子。老房子也不出租了,收拾收拾住在自己家里多么的舒心呀。其实毕红孩的要求不高,就是把唇裂医治好,守着母亲在自己的小屋里快乐生活。

  铁辉和毕红孩经过商量,让她打电话,约被害女孩堂哥胖子来医院,看看他要送给毕红孩什么礼物。之后他又把这一重要线索报告给了弓所长,弓所长让铁辉注意保护好毕红孩安全,他马上向领导汇报,并组织警力。

  讯问室里,被害女孩的堂哥胖子惊恐万分,铁辉也参加了讯问。他不是杀人犯,因为现场提取的证物“发丝”“烟头”不是他的。

  其实胖子一丁点儿都不胖,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头,壮实的身体,一看就是在健身房训练过的青年。开始他很害怕,说话也吞吞吐吐,毕竟他才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还没有走上社会,遇事混沌有一种恐惧的心理。胖子交代,案发上午,他虽然去了被害堂妹贞贞家里,索要(胖子也提出了花钱购买庚申年猴票)金猴邮票未果,还和堂妹贞贞大吵了一架。胖子说他和贞贞已经挑明了,为了追求毕红孩,让贞贞帮帮他,因为贞贞有好几枚庚申年金猴邮票,可是贞贞就是不同意,给钱也不行,胖子气急败坏,之后他摔门走了。他想回来找姑姑、姑父要一枚。

  目前他不具备杀人的条件,证据更是不明显。而且胖子还交代,庚申年金猴邮票没有搞到手,他要送给毕红孩的贵重礼物是一条金项链,因为毕红孩是“五一”的生日。弓所长耐心和胖子进行了交流,同时把胖子的父母找来,说明了让胖子配合公安机关破案的一些情况,同时单独和胖子父母谈话,不要给孩子压力,好好帮助孩子摆脱朦胧的爱情,正面对待生活……经过一番认真的工作,胖子很是后悔,他真不该找贞贞索要那枚邮票,否则不会酿成悲剧。这更能证明胖子不是凶手,凶手另有他人。

  弓所长向上级领导做了汇报,做了检讨。上级领导批评弓所长他们有些急功近利。又语重心长说了几句铁辉,在做群众工作中一定要注意方法,不能再犯“嘴”比“脑子”快的老毛病,要多向弓所长他们学习。

  铁辉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暗自惭愧,破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证人证言证物缺一不可,急功近利的是自己,不是弓所长他们。铁辉还寻思是雷淑敏还是弓所长给自己告了一状。要是雷淑敏告的状也正常。要是弓所长打的小报告就不够意思了。

  “4·19”贞贞被害案件的线索又中断了,铁辉很是懊恼自己能力太差,怎么就不能把案子破了呢,贞贞一名花季女孩,实在太可惜了,又是在自己管片发生的命案,自己有責任义务早日缉拿凶手归案。他回到家里没有心思吃饭,爱人问他,他说累了,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仔细分析胖子说的每一句话,试图从中寻找到新的线索。他总感觉胖子还有隐藏的话没有讲,可是弓所长说了,不能给胖子太大的压力,他虽然在案发当天去了贞贞家里,也不能草率地认为他就是凶手,现在通过调查证明他的确不具备作案条件,那么到底谁是凶手,那一本集邮册又去了哪里,他越想越应该单独找胖子再聊一聊,可是弓所长一定是不同意的。

  铁辉想,明天就是劳动节了,应该去医院看看雷淑敏大姐,就找毕红孩,让她再约胖子,和胖子好好谈谈,或者请胖子吃一顿饭,这样交流更随和一些,同时告诉胖子也是为了给他堂妹贞贞报仇,他会多提供一些线索。铁辉想好了实在不行,明天把小马也喊着,让小马配合他一起找毕红孩,再约胖子了解情况,小马灵透,准能有更好的办法和主意,这个案子铁辉有决心信心破获,抓住犯罪嫌疑人。

  8

  “五一”劳动节,细雨绵绵。一大清早,还没等铁辉找小马一起去医院看雷淑敏,毕红孩急冲冲地跑到派出所,嘴里不停地喊着“铁叔叔,弓叔叔,弓叔叔,铁叔叔,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雷淑敏从医院偷偷跑回家里,准备给毕红孩做一碗手擀打卤面,庆祝女儿的二十周岁生日,同时把一个十万块钱的存折,以及老毕一生积攒的邮票全都给毕红孩,不承想被害在家里。铁辉接到毕红孩的求救,电话报告了弓所长,和值班民警一起第一时间到了现场,拉好了警戒线,弓所长和刑警队的侦查员、技术员进行了现场勘察,法医初步鉴定,是凶手用双手把雷淑敏活活掐死的。

  局领导亲临现场,法医经过分析研究认为凶手有可能与被害人相识,俩人有厮打痕迹,因为外边下雨,小屋里又挂着窗帘,过往的行人没有听到,更没有看到里面的动静。

  “4·19”命案中断了线索。“5·01”案件毫无线索。铁辉也感到了愧疚和不安。雷淑敏的被害让铁辉非常的痛心。雷淑敏在住院的时候和他说的心里话还在耳畔。

  雷淑敏自打住院,真的被铁辉他们感动了。她还偷偷告诉铁辉,毕红孩不是她和老毕亲生闺女。她在回老家伺候生病住院的父亲时候,才知道父亲半身不遂是让三妹气的。

  雷淑敏走后,那个教员知道了雷淑敏去大城市嫁给了工人阶级老大哥当老婆,他万念俱灰,也不怎么去雷淑敏家了,雷淑敏的走,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村庄的小学校里陷入了一种孤鸿寡鹄,荡然无存的境地,不久他调回县城小学当教员了,再后来他和县领导的女儿结婚了,后来还当了县教育局的副局长。

  雷淑敏的三妹也顺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还上了省里的师范大学,毕业在县城小学教书,这一切也是仰仗邂逅了那个当了教育局副局长的教员帮助解决的。三妹的外形举止和大姐雷淑敏极其相像,三妹比起雷淑敏更加有气质,更加漂亮,那个教员和三妹坠入了不现实的爱河。三妹怀孕了,她非得生下这个孩子,那个教员也不敢离婚。父亲气得住进了医院,雷淑敏在家里的一年多,先是伺候父亲,之后就是处理三妹的事儿。三妹生下了女儿,父亲听到信,次日去世,三妹疯了。无奈雷淑敏带着三妹的女儿回来了,她嫌丢人,只能骗老毕说,本来说好了找二姐过继一个孩子,可是临走二姐又舍不得给自己的闺女,就这么巧在火车站附近垃圾箱旁她捡了一个女孩,也许这就是天意。

  之所以叫她红孩,雷淑敏从老家回来,谎称是因为捡她的时候,她是用一个红色小棉被裹着。老毕顺嘴给起的名字,就叫红孩吧。其实老毕是怀疑的,怀疑雷淑敏在村里有相好的,哪那么巧回老家一年多,捡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但是老毕也不敢问,他觉得自己对不住雷淑敏。

  快二十年了,老毕临终时候还是偷偷地带着疑惑,开玩笑地问雷淑敏:“红孩真的是你捡的?”气得雷淑敏冲着老毕的脸啐了一口唾沫,然后雷淑敏一五一十地把三妹和那个“陈世美教员”的事告诉了老毕。老毕满脸幸福地合上了眼睛。

  不知道他相信不相信雷淑敏的纯洁,铁辉想,老毕一定是相信了雷淑敏。

  雷淑敏生前还告诉铁辉一个绝密的事情,他从老家来到大化纤总厂建设基地,嫁给了老毕,新婚之夜才知道老毕“那个事儿”不行。

  老毕曾经是一名解放军的工程兵,在一次抢险中,他被一块从山上滚动下来的石头砸在腰上,后来部队集体转业到了大化纤基地搞建设,老毕又当上了一名工人。

  老毕为人忠厚,积极勤奋,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他也是结婚当天晚上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废品”男人,他也多次劝说雷淑敏再找一个男人,如果在大化纤厂里不好意思找对象,就回老家找。老毕还告诉雷淑敏,离婚以后就说是老毕家暴,日子没法过了,老毕说别提他“那个”不行,否则没有了男人尊严。

  老毕还央求雷淑敏,如果真的离婚,就把毕红孩留给他。老毕保证对红孩像亲生闺女一样疼爱,供孩子上学,给孩子做唇裂手术,等攒够钱再带孩子去韩国做整容手术,实在不行把多年积攒的邮票全都卖掉,也要给毕红孩美丽的人生。毕竟这个孩子跟了他的“毕”姓,这一辈子就是他的亲骨肉了。老毕还说,等红孩做好了整容手术,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嫁给一个帅气的男孩。再抱上一个健康的孙子,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他死了也能瞑目。

  老毕和雷淑敏唠叨了多次,千万别把毕红孩带走,老毕说他怕一个人孤独。

  雷淑敏对着老毕的脸,直接啐了好几口唾沫,每一次老毕也是喜极而泣,泪如泉滴,他幸福地紧紧拥抱着雷淑敏,生怕雷淑敏消失了。

  雷淑敏苦笑着和铁辉说了一句:“铁兄弟,我五十九周岁了,到现在还是一个老姑娘呢,你信吗?”

  铁辉使劲儿地点着头,泪水流进了嘴里,涩涩的,苦苦的,夹杂着一丁点甜。

  不管阴间的老毕信不信。铁辉无比地相信雷淑敏这位不寻常的老大姐是纯洁的,他更加怜悯心痛这位还是老姑娘之身的女人。

  雷淑敏还告诉铁辉,毕红孩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千万先别告诉孩子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他的亲生母亲是她的三姨,他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没有责任心的“教员”。她还说有一天她没了,还要请求铁辉给毕红孩的唇裂医治好,如果经济允许再做一个整容手术,等红孩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孩,再告诉她的身世,一个人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清楚太悲哀了。

  “大姐,你放心,你得看着红孩工作,结婚,给你生大外孙子,大外孙女,你得圆了毕大哥的梦呀!”

  “铁警官,我知道,我的日子不长了,我该找老毕去了,到了那个世界,他的病好了,我的病好了,他的‘那个也一定行了,我也就不是老姑娘了。”

  铁辉拥抱着雷淑敏,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就这样拥抱着她,就像刚到派出所看到弓所长和她拥抱的时候一样。雷淑敏还说,她出院一定找局领导,告诉领导铁辉也是好警官,是自己的不对“污蔑”了铁警官,瞎告状,其实告铁警官的状,就是借题发挥找局领导给毕红孩找到一份好工作,出此不道德的计策,实在是对不住铁辉大兄弟。

  铁辉摇摇头说:“没事,大姐,我们是不打不成交。”

  铁辉想到这些,眼睛模糊了。如今阴阳两隔,到底是谁杀害了雷淑敏大姐,又是为了什么,铁辉非常疑惑,非常气愤,他一定要抓住凶手,让雷淑敏大姐九泉之下安心。

  铁辉思来想去,觉得还得找被害女孩贞贞的堂哥胖子了解情况,只有从胖子嘴里发现新线索。势在必行,他不顾是否违纪,只要能为贞贞、雷淑敏大姐有一个交代,就是背上一个处分也是值得的。铁辉一个人联系了胖子,他和胖子像朋友,或者说更像胖子的老师一样耐心交流,在和胖子询问的时候,他了解到了一个重大线索。

  9

  原来辅警小马和胖子都在追求毕红孩。而且胖子还讲,小马还威胁过他,让他远离毕红孩。后来小马又跟胖子拉近关系了,原因就是胖子和贞贞是堂兄妹关系。小马还听胖子说了贞贞有好几枚第一版的庚申年金猴邮票。小马通过胖子认识了贞贞,并且找她谈过,要高价购买一枚庚申年金猴邮票,也被贞贞拒绝了。听到这里,铁辉恍然大悟,他也突然意识到了,今天小马当班,一直到九点钟,都没见小马影子。铁辉又联想到贞贞被害当天,小马请假说家里有事。铁辉感到事情不妙,但是这一次,在胖子面前他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胖子聊了一些毕红孩的情况和家境,希望他学业有成,和毕红孩先建立好朋友的关系,即便成不了恋人,做一个好朋友也挺好,天下何处无芳草。铁辉还鼓励胖子振作起来,一起把杀害贞贞的凶手抓住。

  小马到底干了什么?铁辉疑惑着,一个精灵、聪明,有着无限前途的年轻人就为了博得自己恋人的欢心,不顾别人的感受,就为了一枚小小的邮票,杀人?铁辉想不通,铁辉内心过不去和小马朝夕相处这道感情的坎。

  铁辉拨通了小马的电话,小马讲他生病了,今天请假,铁辉直觉告诉自己“小马有问题”。铁辉立即向弓所长报告了胖子讲的重大线索,与弓所长他们不谋而合。他们也掌握了一些有关辅警小马的嫌疑,铁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弓所长让他注意安全,一定小心。

  小马没有跑掉,就在铁辉给他拨通电话的时候,铁辉已经到了小马家的门前,放下电话不久,小马化妆成一名快递小哥的模样走出了他家小区,就在小马打开共享单车的刹那间,铁辉上前把他摁倒在地,小马猛然回头,快速掏出一把水果刀刺进了铁辉的腹部,铁辉顾不上疼痛,把手铐紧紧拷在了小马的右手,疯狂的小马,嘴里喊着“铁叔,你放了我!”左手的刀子又刺进了铁辉的左腿上,鲜血染红了小马穿的黄色快递工作服。伴着正义的警笛声,警车开了过来,弓所长他们来了。

  讯问室里小马脸色煞白,任凭弓所长的讯问,他低头无语。弓所长把两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放在他眼前,一袋装有一个烟头,另一袋里装着一缕发丝。弓所长又把半盒小马经常抽的A牌香烟放在他面前,他抽出一根,说道:“抽吧,这是你常抽的A牌香烟,我也喜欢抽这个牌子,你在派出所也没白干,把现场用水冲洗,但是你怎么把煙头仍在了卧室的柜子里呢?还有床上的一缕头发……”

  辅警小马眼睛迷离地看着弓所长,他张开了嘴:“铁叔没事吧,我对不起铁叔,对不起他。”

  “铁叔没事,铁叔让我告诉你好好坦白,争取宽大。”

  “哪还有宽大呀!我是死罪,我对不起红孩,更对不起雷大婶。”小马沮丧地回答,他把自己的脑袋低了下来,他没有脸看着弓所长,他更没有脸看铁辉警官,看得出他追悔莫及。

  “那你就对得起贞贞了?一个刚十八岁的花季女孩!”弓所长情绪激动了。

  小马坐在审讯椅子上,双手双脚被冰冷的铁器牢牢地拷住了他的冲动、没有理智的人生。紧张的空气弥漫在黑压压的讯问室里。冷静了片刻,小马开始回答弓所长的问话:他听毕红孩讲,她家有一套第一版的生肖邮票,就差庚申年金猴那一枚了,如果齐全了就能卖一个好价钱,就有了手术费和到国外的整容费了。她还告诉小马,班里有一个追求她的男生胖子讲,他堂妹就有好几枚第一版的庚申年金猴邮票。毕红孩还讲,谁给她这枚庚申年金猴邮票,做了唇裂手术,整了容就嫁给谁。于是他们两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为了爱情开始了较量,导致了一场悲剧。

  小马还承认雷淑敏也是他杀死的。“五一”那天小马约了毕红孩,告诉他买到了庚申年金猴邮票,两个人约定了到雷淑敏住的门卫室找出那一套第一版的生肖邮票。他们正在翻腾的时候,雷淑敏冒雨回来了。在争吵的过程中雷淑敏打了毕红孩一记耳光。小马看到心爱的红孩挨打,上前就和雷淑敏厮打起来,本来雷淑敏身体就虚弱,小马正值壮年,他失手致死雷淑敏。毕红孩看着自己的母亲和恋人厮打,嗓子像被鱼刺卡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瘫坐在一堆废品上。小马看到雷淑敏不再挣扎了,松了手,又摸了摸雷淑敏的脉搏,他害怕了,拽起惊呆的毕红孩冒雨就往外跑。

  在奔跑的瞬间,毕红孩似乎被雨水浇醒了,她抽出小马紧紧拉着的手,折返回去,嘴里不停地喊,妈妈,等着我,我去找铁叔叔救你,你一定等着我。当毕红孩跑回家里,她发现雷淑敏已经咽气身亡。她不知不觉地又慌乱地跑到了派出所找铁辉、弓所长向他们求救。

  毕红孩经过思想斗争,她走进了派出所。承认是她和小马无意间害死的母亲。看到小马为了她,买到了那枚价值不菲的庚申年金猴邮票。她被小马的“真情”感动了,所以她不愿意指正小马害死了她的母亲,可是她又感觉到罪孽深重,真的对不住“五一”那天冒着雨、拖着病体给她做生日手擀打卤面的妈妈。

  铁辉出院了,他伤的不是很重,就是流血过多,加上一个月的劳累,有些贫血,缝合好伤口,输了两天的液,他就嚷嚷着出院。他一出院就到看守所探视小马,告诉了他毕红孩的真正身世,她是雷淑敏在二十多年前回老家带回来的亲外甥女。

  小马哭了,他哭的没有一点儿声音,他一直低着头,一直没有面对铁辉,他没有脸面相见这位相识一个来月,却对他亲如家人长辈般的铁叔。

  “4·19”“5·01”命案成功破获了。铁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就为了一枚小小的庚申年黑色金猴郵票,断送了三名流年花季青年的生命和青春,还导致了可怜的雷淑敏老大姐遇害。

  辅警小马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立即执行。毕红孩因为犯有包庇罪,但是她能主动自首,供出犯罪事实,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七个月。

  那一夜,铁辉失眠了,他特别的难过,一个人在值班室,蜷缩着身体躺在冷床上,望着明晃晃的月亮,眼角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漫漫的长夜,他犹如掉到黑洞的深谷。他有一种无能为力疲惫不堪的感觉,同时也深深体会到派出所民警担负平安建设的重大责任!

  铁辉通过了局里干部的考核,晋升为四级高级警长职务,相当于副处级干部。

  庆功会上铁辉荣立了个人二等功,铁辉在发言的时候讲道:……老百姓就图一个安稳的日子,不管是大事小事,只要是百姓求助的警情,就是我们最大的警情。铁辉把个人荣立的二等功奖金,全部交了雷淑敏欠的住院费。

  寒冬腊月,漫天飞雪。快过年了,铁辉到所里一年半了。毕红孩刑期已满,能出狱了。今后她如何面对生活?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怎样?听居委会大姐讲,她的同学胖子去探过监。

  铁辉又想起了雷淑敏,一个活了一辈子的老姑娘……

  作者简介:穆继文,1966年出生,北京市人,中央党校研究生学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第四届全委会委员、天津作协文学院签约作家。中短篇小说及诗歌作品散见于《飞天》《大家》《天津文学》《鸭绿江》《延河》《海燕》《牡丹》《海外文摘》《湛江文学》《连云港文学》《长城文艺》《慈善》《天津支部生活》《诗歌月刊》《天津诗人》等文学期刊和多种文学选本,著有随笔集《辣笔励思录》,诗集《午夜的风》《走近红土地》等多部。几十年来在各类省市级报纸期刊发表大量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获多种文学奖项。现就职于天津市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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