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为什么要给我的这篇小说取名《草木不言》。给小说取名是一件挺难的事,有人说标题是文章的眼睛,此话不假。小说最初的名字是《野鹊岭女人》,琢磨一下,觉得俗,有用“女人”吸睛之嫌。于是将“女人”去掉,叫《野鹊岭》,感觉好了许多,但又觉得有些“熟”,想了想,想起了日本电影《啊,野麦岭》,当年很有知名度的一部影片。便又将“岭”字去掉,叫《野鹊》。野鹊是一种水鸟,暗合小说女主人公赵绣凤桀骜不驯的性格,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可是在我对小说做最后一次修改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草木不言”四个字,于是我把这四个字刻在了小说男主人公段柳绵的墓碑上,小说的名字也就成了《草木不言》。
说起“草木不言”这个词,我便会想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两个俗语。前一个俗语是感叹人生短暂,就像草木一样,这是说人和草木的共同点。后一个是说人和草木不同,说人不能像草木那样没有感情。可是草木真的就没有感情吗?我想未必。我觉得,世间万物,有生命的东西,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只是我们感受不到而已。草木不言,不是不说,而是我们无法听懂。
听不懂的事,说了等于没说,能懂的事,不用说你也懂。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心照不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这样说来,想通过作者的创作谈来了解作品,作用很有限。毕竟作家是靠作品说话的,一切内涵或寓意都在作品里,不同的读者会读出不同的感悟,就是那句常说的,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所以作者还是少说或者不说为好,这也是一种“不言”。
我小说中的人物,大多有原型,可能这个原型不那么完整,可能写到最后面目全非,但他(她)是故事的触发点。鲁迅在谈到小说创作时说:“小说也如绘画一样,有模特儿,我从来不用某一整个,但一肢一节,总不免和某一个相似……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这一点我深有感触。在我的以乡村生活为题材的小说集《桦树溪画廊》里,描写了普通农民、家庭妇女、支部书记、生产队长、妇女主任等各色人物。在我的老家桦树溪,一些年纪稍大的人,都会在书中找到他们熟悉的影子,像,又不像;是,又不是。
我曾感慨,在哈尔滨也工作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就写不出一篇像样的哈尔滨生活的小说呢?像孙且写“偏脸子”、孔广钊写“老太平”、老长写城市里底层人物的鸡毛蒜皮,等等。但细一想,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就像我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一样。每个作家,都有每个作家创作的根,这个根是血脉相通的,一旦离开了这个根,其作品就会因贫血而显得苍白。记得若楠主编在一次座谈会上谈到人才外流时说,一个作家只要他生长在这片土地上,不管他流到哪里,作品都离不开这片黑土地。她还举了我的例子,说世广无论走到哪里,他的笔下都离不开他的乡村和县城。
是的,小说的创作离不开生活的积累和情感的积累。其实,生活的积累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有了最初的感知时便开始了。作家的生活积累大多来自于他的生活经历,故乡和童年是人的一生都抹不去的记忆。这种积累往往是无意识的。当我们经历并记住生活中的某些情形和细节的时候,可能也没想到要把它写到作品里。直到要去构思一篇小说的时候,那些曾经遗失的生活碎片才会被我们淘洗出来,加入到我们创作的行列。而情感的积累同样至关重要,文学作品是语言的艺术,更是情感的艺术,作家只有对生活有所感悟并想抒发和表达,由此产生创作冲动,才能投入到创作之中。据我观察,能够写出好作品的作家,大多经历坎坷,心路历程复杂,就如尼采所说:痛苦使母鸡和诗人咯咯。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我的创作题材大多在三个方面,一个是乡村,《桦树溪画廊》集中了这方面题材的创作,有人由此称我为“乡村作家”也不为过;第二个是校园,发表过《池老师的春天》《文老师的爱情》《突然闯进桃花源》《迷局》等;第三个是官场,发表过《病树前头》《县长菜》《对影》《酒局里的埋伏》等,还写过一部未出版的长篇小说《参城叙事》。乡村、校园、官场都是我经历过的,是我的“人生三部曲”,我的创作自然离不开这三个题材。除此之外,我还写过一些抗联题材的小说,如《鹰窝密营》《头颅》等。去年我发表过一篇题为《精神病院笔记》的小说,朋友们问我,你有精神病院的生活吗?我开玩笑说,我有精神病的潜质。其实是和我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女同事曾在精神病医院工作过,没事的时候经常讲她在精神病院工作时的一些趣事,我觉得很有意思,提炼一下,再加上适当的想象,虚构而成为小说。这也是间接的生活积累吧。
我觉得,除了生活和情感的积累,感悟力、想象力对于创作来说同样十分重要。郑板桥曾在《题画竹》中写道: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雾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
此文说的是郑板桥画竹的过程,小说创作同样如此。我曾追求写原汁原味的生活小说,后来发现这种所谓的“原汁原味”是不存在的,生活一旦被我们写成作品,就不是原来的生活了。
《草木不言》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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