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艾丹心正在凭窗向外观望,不时回头看看墙壁上的石英钟。8点45分,离国段副会长约他谈话的时间还差一个多小时。
“主任,周彬请您接电话。”秘书玲玲左手将内线电话举给他,右手优雅地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
周彬是国段副会长的司机,平时和艾丹心兄弟相称:“丹心哥,国会长临时有点儿急事去办,争取十点钟回来,如有客人让你接待一下。”
“好的兄弟,有事电联。”艾丹心一向对司机小周很客气,虽然小周是他的下属,但每天鞍前马后地围着领导转,还是不得罪的好。
“哎,我说丹心哥,你与嫂子离婚几个月还住在一套房子里,哪天喝多了可别走错门,把嫂子给,给那啥了。”
“兄弟,你别只顾讽刺我,听说你换了好几个女朋友,有一天半夜在公园里……被人家好事者录下来发到了网上,简直是现场直播啊,哈哈。”艾丹心和周彬说笑着。俗话讲,十个司机九个骚,一个不骚是酒包,与这些司机聊天就得荤素搭配。
“主任,您与嫂子为什么事离婚啊。”艾丹心放下电话后,玲玲用关切的语气问。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不提也罢。”艾丹心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话锋一转:“玲玲,咱们的老会长马上就要调到局里工作了。副会长国段能力出众,是继任者的不二人选。国副会长曾透露,他接任之后要裁员,将有二百多人下岗。你是不是因为怀孕,使工作变得有些懒散啊?这样下去太危险了。”艾丹心语重心长地说。
“唉,我老公是跑业务的,一年大部分时间在外,家里无人照料,等孩子出生后,我就不准备上班了。主任,听说您也有过下岗的经历?”玲玲听出艾丹心不愿提离婚的事,便没有继续问下去。
“是啊,我原来工作的盛华纺织厂资金短缺,市场大环境又不好,再加上厂长贪财好色,一个好端端的企业就垮了。下岗后,我做过生意,在建筑队当过力工,给商场发过传单,给经销商做过押运,给货栈看过堆儿,忙忙碌碌看着挺热闹,可哪个也没做成。后来,通过岳父的一个朋友推荐来到咱金鑫纺织总会,一直干到现在。”艾丹心向玲玲苦笑了一下。
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艾丹心操起话筒,里面传来国段的声音:“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的”字还没来得及说,那边已经挂断了。艾丹心看了一眼石英钟,正好十点。
国段小艾丹心两歲,瘦弱的身材透出几分干练。此时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艾丹心。
“艾主任,长话短说,现在要派你去行动成功培训中心进行为期半年的企业管理学习,你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感谢会长的栽培。”艾丹心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去报到?”他望了望窗外突如其来的大雨。
“马上。”说完,国段低下头去看办公桌上的生产日报表,不再说话。
见领导再无其他指示,艾丹心蹑手蹑脚地转身离开,并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办公室艾丹心暗自庆幸,虽说派出学习暗示着将来的提升,但重要的是他与前妻都是从外地分到本市,节衣缩食、精打细算在城郊购买了现在居住的房子。离婚后两个人都没有更好的住处,只能在两室的房间里各自坚守一方阵地。平时谁先回家谁弄点儿饭吃,不用理会对方,更不必说类似“回来了”这样的客套话。可已经离婚的两人合用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毕竟不方便,有几次艾丹心被尿憋得直跺脚,可人家硬是没有从卫生间出来的意思,无奈只好从五楼跑下来,又跑到半里外的公共厕所。这下好了,他完全可以利用这半年的学习时间,仔细考虑一下房子的事情。
到底为什么离婚呢?性格不合?婆媳关系问题?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谈朋友的时候,前妻看重的是他的潜力和抱负,可是结婚这么多年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让她失望透顶。岳父岳母开始就不赞成两个人的婚事,如今见他多年一事无成,两夫妻矛盾又逐步升级,对待他就愈发冷淡。最终,俩人同时下定决心,离就离吧,谁怕谁,反正没有孩子一身轻。
培训中心距离艾丹心的家也就十公里左右。为了创收,要求所有参加培训的人员都要在培训中心自营的宾馆居住,且费用自理。
第二天一早,艾丹心走进教学大楼。二楼迎面一个红底白字的条幅赫然写着“欢迎新生到家”。艾丹心看着这貌似亲切的话,苦笑地摇了摇头。二楼左转走到尽头,两扇米黄色木门半关半闭。推门而入,学生们混乱地坐在宽大的教室内。老师还没有来,屋内声音嘈杂。
艾丹心捡了一个空位坐下。他酷爱文学,大学的时候就是文学社的骨干成员,前妻多多少少也是因为他善“舞文弄墨”而对他青睐有加。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的爱好几乎消磨殆尽,可他仍旧喜欢没事的时候写上几笔。这次培训他特意带上纸笔,打算有空把自己构思好的小说,继续往下铺排。
趁着老师还没来,他拿出纸笔开始构建他的“新世界”。“他写着写着笔就没水了……”小说刚写到这儿,他带的笔真就没水了。艾丹心哑然失笑,左右瞧了瞧,见右侧一女孩的面前放着一叠白纸和两支笔。女孩双手托腮呈沉思状,细嫩修长的手指遮住了大半个面孔。
“您的笔借给我用用可以吗?”女孩没有听见。“您的笔借给我用用可以吗?”艾丹心又把声音提了提。女孩转过头微微一笑:“啊,可以的,可以的……”清脆的声音中带了一丝香甜。
听着这香甜清脆的声音,艾丹心的心猛地一跳,那女孩一双并不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小巧的鼻尖上,因天热挂着几粒细小的汗珠,嘴唇水润有光泽。再加上细腻的皮肤,甜甜的笑靥,透着一股子女性清纯的美。
“你怎么不拿啊?”女孩见艾丹心盯着自己看,脸上一红,问。
艾丹心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我正在写一篇小说,突然笔没水了。恰巧你带了两支笔。写完后,你……你……是第一个读者。”艾丹心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语无伦次地掩饰起来。
往常艾丹心对某个女孩说写小说,她们都会非常感兴趣问个不停,而面前这个女孩只是微微地一笑。
“同学们静一静。”艾丹心抬头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家是来自全市各个层面的学员,其中不乏一些单位的部门领导……”
艾丹心此刻并没有仔细听老师说些什么,而是斜侧着身子,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依旧双手托腮的女孩。
“啪嗒!”艾丹心的笔从手中滑落,响响地砸在地板上。女孩转过头来,四目相对,艾丹心仿佛一个被主人捉住的贼,脸上一阵阵发热。女孩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掉在地上的笔,回过头双手托腮继续听课。
讲第二节课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老人。他讲课的声音很小,同学们陆续坐到前面的空余位置。女孩也站起身,走到第一排坐下。艾丹心本想也跟过去,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自己对这个女孩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他拿起笔,继续起自己的小说创作……
下课了,艾丹心在小说手稿中夹了张名片,走到女孩的面前,把手稿递给她,说:“你是第一个读者,请多指教……”
女孩有点儿惊讶,但出于礼貌,接下了小说手稿:“好的,我一定看……”
接下的课在艾丹心的“时间表”里竟是那样的漫长,他的眼睛不断地瞟向第一排的女孩子。终于,在艾丹心的期盼之下,老师宣布下课。女孩款款走到他的面前,将小说手稿递给他,向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艾丹心急忙翻看手稿,见里面有一张纸条。“小说已看完,语言较为流畅,因我水平有限意见谈不上,愿您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我刚刚辞了一份工作,想多学点知识,再重新找份工作。”纸条的末端是秀气的签名——柔珚。
午休的时候,同学们拿着餐具到食堂就餐,艾丹心四处捕捉柔珚的身影。她与几名女同学结伴向食堂走去。虽说那几名女同学当中有比柔珚漂亮的,可柔珚散发出的独特气质,牢牢地抓住了艾丹心的视线,使他的目光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几名女同学围坐在一桌,余下一个空位被一名嘻嘻哈哈的男同学占领了。艾丹心的心想向柔珚靠近,可脚步最终还是停在了离柔珚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一顿午饭,艾丹心味如嚼蜡,连他最爱的烧茄子此刻都没了味道。
培训期间的教学实践,需要两个人一组到外县了解公司合并、撤销、重组的规范及流程。艾丹心恰巧和柔珚一组,他临时借了一辆车。一路上两个人似乎都没找到什么话题,气氛显得有些沉闷。整个模拟操作中,柔珚展示出了她良好的个人素质,查阅资料、打印文件、提交上传,处理问题有条不紊,熟练沉着。这让艾丹心略觉惊讶。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家小餐馆,也正好到了午饭时候。柔珚突然说:“我请你吃饭吧。”
艾丹心一愣,随后马上说:“怎么能让你请我呢。我请你。”
两个人边吃边聊,艾丹心发现,两个人对有些问题的观点非常相似,这也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些。
没过多久,培训中心组织爬山活动。大家三五成群,他选择了与柔珚一组。一路上,风景如画,山峦起伏绵延几十里,再加上美女相伴,艾丹心整个人也年轻了起来。柔珚跳到溪边的岩石上,用溪水洗了把脸,望着大家调皮地笑。艾丹没有想到一向文静的柔珚居然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青春靓丽的影子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培训过半,一天艾丹心拿著一篇刚写完的短篇小说走到柔珚的面前,文艺兮兮地对她说:“柔珚,今天如果你上街的话,请把这篇小说帮我邮走,谁让你是我小说中的主人公呢?这个忙你得帮。”
柔珚看了艾丹心一眼,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接过稿子转身下楼。艾丹心在楼上手扶窗台向下眺望,见柔珚双手将手稿抱在胸前,步履轻快,两眼平视前方。
她,柔珚,竟将自己的手稿抱在胸前!还沉浸在自己小说情节中的艾丹心感动得要流泪。
短篇小说很快在本地报纸的副刊上发表了,艾丹心兴奋地跑到柔珚的面前,“柔珚,我的那小说发表了,作为小说的主人公,是你请我好呢?还是我请你好呢?”他手拿着报纸半开玩笑地问柔珚。
柔珚依然是微微地一笑,没有言语。
“那就我请你吧,稿费就足够了。”艾丹心挥挥手中的报纸。“明天是周末,九点在我寝室见面,我借个电炒勺,咱们自己弄菜,我蛮拿手的。”
兴奋中的艾丹心甚至都没等到柔珚的回答,便转身离开了。
这一宿柔珚那微笑的面孔反复在艾丹心的脑海中浮现。
第二天一早,他提着小袋子拿着小剪刀来到学校后面的小花园。天地良心,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产生送花给女人的冲动。花园里刺玫开得正盛,艾丹心剪下几枝,放在袋子里。手被刺破了几处,膝盖以下的裤管全被露水打湿,可以依旧乐此不疲,觉得哪一朵都比不上柔珚的笑脸。
从花园回来,把花包好,他便把房门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半个小时内走过来九位女士,可都不是柔珚。
他失望地将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拿起了身边的那束鲜花,盯着它问:何苦这样自做多情!
当当当的敲门轻轻响起。
“进。”艾丹心没好气地地向门外嚷了一句。
“跟谁发这么大火气?”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是柔珚,千真万确是柔珚,这甜甜的声音已在他心里回荡千百次了。
他急忙给柔珚沏了杯茶,说:“我刚才在窗前看了好久,根本没见你的影子啊,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柔珚还是微微地一笑,没有作答。
“柔珚,我炖鸡块,你切菜怎么样?”他故意装出洒脱熟络的样子,把菜递到柔珚的手里。
柔珚明显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艾丹心递过来的菜接到了手里。
“柔珚,愿你永远是我小说中的主人。”艾丹心端起酒杯寓意深远地说。
“小说毕竟是小说嘛。”柔珚轻轻地答道。
“这……”他一时没明白柔珚此话的含义。“柔珚,请问你有没有……”他本想问你有没有男朋友,这是他埋藏在心头已久的话。
“有没有什么?”柔珚问,清澈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他。
艾丹心不敢迎接她的目光,慌乱地低下头目视着桌上的菜,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柔珚,你男朋友一定很优秀吧。”短短的一问,他的心怦怦直跳。
“现在没有。”现在两个字咬得很重。
“那么我们俩是同病相怜了。”艾丹心故作调侃地说。
“可我却听说你与离婚的前妻还同住一室。”柔珚稳稳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那只是因为没有房子住,可我俩一人住一个房间,井水不犯河水啊,我发誓……”艾丹心忙解释道。
饭后他点开手机的音乐键,说我给你唱支歌吧,“想说爱你却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唱到这儿他听到柔珚粗重的喘息声,于是鼓足勇气把手伸向柔珚,轻轻地拂去她面颊的秀发。
柔珚眼里含着泪,一头扑到艾丹心的怀里。他轻轻揽住她的腰,用渴望已久的双唇吻去了她眼角的泪。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相拥着,深深地吻著,他的手从她饱满的前胸一点点向下滑……
柔珚终于梦醒般抬起头,“不,不要,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娶了我,到时我会把自己保存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身都献给你。”柔珚坐直了身体,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我刚刚告别了一个男朋友,他人品不错,只是孩子般爱生气,后来分手了。我很痛苦,我需要爱我的人。”
两个身体又相拥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柔珚说晚上我俩出去吃吧,我请客,这次不要争着与我付钱。他说行行行,只要你高兴。
饭间柔珚夹了块鱼递到他嘴边。“听说你单位规模很大,一定是人才济济吧?”
“那是,那是。”他嘴里嚼着鱼肉不住地点头。
“像我这样没水平的人应该不多吧。”“谁说的,你蛮有水平的嘛。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引荐你到我们那儿工作。”“你?——”柔珚笑了。
“怎么,你瞧不起我?”艾丹心喝了一大口酒:“只要你愿意,工作的事儿我包了。”
“谁瞧不起你了?未来的副会长大人,柔珚笑了。”
“唉,有点儿意思,怎么我的事你都知道,福尔摩斯?”
“如果不了解,我怎么敢随意说爱还是不爱?”柔珚微微一笑。
桌上摆了一堆酒瓶,艾丹心紧紧握住了柔珚的手,“柔珚,我爱你,请相信我是真诚的。”
“我知道。”柔珚眼角浮现出泪花。
半年学业已满,当艾丹心拉着柔珚的手推开家门时,明显见胖的前妻,拿着一块花布左比右看,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这是我邻居。”艾丹心半开玩笑地对柔珚说。之后侧身指了指柔珚,“这是我女朋友。”
“什么?”笑意在前妻的脸上渐渐地凝固。“半年来你过的好潇洒啊!”前妻两眼发直。
“彼此彼此,你不也胖多了吗?”
“是啊,我胖了……我胖了。”前妻仰面大笑,笑得人心里发毛。此刻,柔珚却显得很平静,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
前妻足足笑了两分多钟,一屁股跌坐床上放声大哭。
“我胖了?!”前妻用手指戳在脸上、手背上,按压后明显的凹陷难以还原。“看见了吧?这是浮肿!”前妻又不顾害羞,撩起长裙拍着凸起的腹部:“这里面是你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艾丹心的腿都软了,颤颤兢兢倒了两杯水放到柔珚和前妻的面前,茶杯里的水随着手的抖动溢出杯口,“我半年没回家你怎么……”
“是的,你潇洒了半年。可在我们离婚前就有了他。”泪无声地从前妻的脸上滑落。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为了我们女人那点可怜的自尊。你敢说离,我怎么就不敢?我承认你那一段因为下岗很苦恼,而我的脾气也急躁了一些,让你伤心了。可我是发自内心爱你的。有几次你要方便,可卫生间的门并没有反锁,只要你轻轻一推就可以看见我,看见我在偷偷地呕吐。”
前妻不给艾丹心半点儿解释的机会:“我不想把怀孕的事情告诉你,希望你能看见,为了孩子主动要求复婚,哪怕只是说一句求我的话,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会得到满足,今生都不会再与你吵。我发誓做一个好母亲,做一个好妻子,永远地爱你,爱这个家。可是,可是……”前妻站起来狠狠地揪住艾丹心的衣服,身体不停地抖着,之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这……”他呆呆地望着房门好久,又转过头去看坐在椅子上的柔珚,欲哭无泪。
柔珚十分平静,“嫂子,不,大姐的心情可以理解,可你也没有错,你俩毕竟是离婚了嘛。”柔珚喝了口水,又把另一杯水递给艾丹心:“你有选择的权力,我可能成为你的妻子,也可能成为你的朋友,可不管怎样都不会忘记你对我的好,我等你的消息。”柔珚在他的脸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一宿,艾丹心噩梦不断,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主任,您回来了,国段会长请您去见他。”玲玲虽身怀六甲,但仍然聪颖灵秀。
“孩子,孩子。”艾丹心盯着玲玲喃喃自语。
玲玲的脸一红,抚摸着肚子一脸的幸福,“是啊,我快生了。我老公说,孩子出生后就让我在家相夫教子。”见他呆呆地发愣,玲玲又重复一遍:“快去吧。国会长说您今早会来上班的,叫您马上过去见他,声音好怕人啊。”
“好,好,我这就去。”艾丹心心猿意马,步履迟疑向国段的办公室走去。
轻轻叩门而入,见办公桌后面坐着的竟是企管办赵主任。赵主任满面含春:“哟,未来的副会长大人回来了?收获不小吧。”赵主任亲热地拍着艾丹心的肩。
“怎么?我走错了……”他望着一向与他关系不错的赵主任问。
“噢,没错,国会长荣升了,已搬到新办公室。现在这个副会长的座位本来是你的,我只是暂且替你管几天,听说会长叫你?荣升了可别忘了请我喝酒哟。”赵主任又拍拍艾丹心的肩:“快去吧,快去吧。我马上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这个位置让给你”
尽管很为昨天的事难过,可艾丹心还是感谢地望了赵主任一眼,抖擞精神向会长办公室走去,他知道会长一向不喜欢属下萎靡不振的样子。
国会长面沉似水,将一叠材料扔在老板台上:“你自己看看吧。”
艾丹心忐忑不安地望了一眼国段,拿起那厚厚的一沓打印材料。
尊敬的局领导,请恕我直言陈述:国段不配当金鑫纺织总会的会长。因为几年来他利用手中的权力贪污公款500余万元,并与下属女职员乱搞两性关系……信的最后是手书:真心爱企业的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署名,可明明是艾丹心自己的笔迹。
“会长,这纯粹是诬陷,您如此看重我,我怎么可能……”他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国段。
“什么也不要说了,请到财务处领你的薪水吧。”任凭他怎样解释,国段始终面无表情地盯著手中的文件。
苍天啊,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艾丹心梦魇般走回了家。
电话铃响:“丹心啊,我是企管办的老赵,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是哪个挨千刀的这样狠毒在背后下狠手?我很同情你,希望你不要难过,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何愁无容身之所,要坚强!有什么难处只管对我说。”
“赵,赵主任,谢谢你的关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艾丹心心存感激不知说啥才好。
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丹心吗?我是柔珚。”
柔珚,真的是柔珚,现如今只有柔珚才是他唯一的希望,他需要柔珚的慰藉,太需要了。
“柔珚……”艾丹心哭了,委曲得像个孩子。
“丹心,我回家后反复在想,你还是回到嫂子身边吧,她其实很爱你,还怀了你的骨肉。而咱俩呢?认识的时间那么短,充斥着太多的浪漫,脆弱得经不起推敲。丹心,祝你幸福。”电话轻轻地挂断了。
“不,不会的。柔珚,你说我是你心中的唯一……”他对着话筒呼喊。
不知何时前妻站到了艾丹心身边,小腹平坦,脸色苍白,用轻蔑的眼神盯着他。
“你,你……”艾丹心扑上去拥抱前妻,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前妻向旁边一闪,他险些跌倒。
“晚了,一切都晚了,肚子里的冤家已被我打掉。”前妻痛不欲生,却没有一滴眼泪。“房子留给你吧,我回来取自己的东西,因为这里是我的伤心之地。”
“你不能走,不能走……”
“我只想告诉你,打掉的是个男孩。”前妻无比留恋地环视一周,转身离去,那一刻眼里含泪!
“儿子,我的儿子,妻子,我的妻子,柔珚,我的柔珚……”
艾丹心足足在家躺了一周,一周里他浑浑噩噩,头不梳、脸不洗,只吃了几个干巴巴的剩饼子。他给柔珚打电话,可手机已经停机,到她家里去找,但每次都是铁锁把门。于是他用U盘录下了甜蜜的时光里唱给柔珚那些歌。他想,如果用这些歌去参加市里的什么比赛一定能得大奖,因为歌里面饱含了他的思念与柔情。录完后用快递寄给了柔珚。
一天,艾丹心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走下来,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行动成功培训中心。今天校园内出奇的静,一个老人向他身边走来,远远地又躲开,或许看他像个疯子。转身间他见老人手里拎着月饼,噢,今天是中秋节。
艾丹心就一直这么坐着,坐到太阳高照,坐到月挂中天。今晚的月好大好圆啊,记得不久前自己就是坐在月下与柔珚深吻。“柔珚,柔珚!”他大声地呼喊,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悲凉。
“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八月十五团圆的日子……”他反反复复地叨念着这句话。
艾丹心临时找了个更夫的工作,晚间偷偷地喝酒,白天浑浑地沉睡。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恩恩爱爱,一切都见你的鬼去吧。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这天艾丹心正在家中睡觉,一阵电话铃声把他搅醒:“主任,不,副会长吗?”
“副会长?你打错了!”他狠狠地按断电话。电话铃声很执着,与艾丹心比拼着耐力。
“有完没完了,谁是副会长。”艾丹心接通电话呐喊。
“您是副会长呀。”他仔细辨别了一下,是秘书玲玲的声音,“您不知道吧,是企管办赵主任摹仿您的笔迹写的上告信,为的是国会长放弃您,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当上副总会长了。”
“不会吧,我俩可是好朋友啊。”他用力地摇着头仿佛玲玲能看见。
“后来不知他又搞了什么小动作被会长发觉了。这次会长很慎重,请来公安人员用科学手段辨别笔迹,最后确认连误认是您写的那封信都是赵一人所为,他被会长炒了。”
是吗?艾丹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艾会长,昨晚国会长已经登上了出国考察的班机,他让我通知您回来主持工作,常务方面的大小事宜,由您全权处理。另外,我马上就要回家做妈妈了,没有缘分再与您一起共事,秘书嘛,您再选一个吧。”玲玲几乎是一口气将话说完。
真的吗?这会是真的吗?艾丹心咬咬嘴唇,痛啊,是真的。他一跃而起,翻箱倒柜找出西装、领带。原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此时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权力欲依旧那么旺盛,不忍心失去放在面前的一切。
到高级美发厅理了个帅气的头型,又把脸刮得干干净净,镜子里又出现了精神饱满的艾丹心。昂首走了出美发厅,他扬手打的直奔公司而去。
第二天下午他正在批阅文件,办公室汪主任送进来一封快件。没有秘书,这些小事往往都由他代劳。
“丹心,几次想给你写信,又几次将笔放下。一次次听你的录音,那低沉婉转的旋律一点一滴地流入我的心里。让我想起那么多无法释怀的曾经和那仍旧很傻的傻哥哥,我知道我该给你写信了,否则我会于心不安的……”
艾丹心的眼睛湿润了,继续读着信。“两个月来我始终处于矛盾之中,因为我爱你,真的很爱。当时我打电话给你也是违心的,因为我不忍心看你们夫妻离散,骨肉难以团聚。可我后来听说她把孩子打掉了,也未免太狠心了吧?怀了那么久的孩子,如何做得出呢?当时我就想写信告诉你娶我吧,可缺乏足够的勇气,如果不是刻骨铭心的爱,如果不是喝了一杯白酒,这支笔是无法拿起来的。丹心你有时间吗,周末我们可以见面详谈吗?”
“柔珚,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会让我一个人忍受孤独……”泪水模糊了艾丹心的双眼。
周末的夜晚,柔珚如约而至,前脚刚刚跨入,后脚几乎还未落稳,两个身体便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两条手臂勒得对方喘息艰难。周围一片寂静,此时无声胜有声,没有思念的话语,没有苦盼的心声,艾丹心的灵魂从头顶升起,缓缓,缓缓地飘入遥远的夜空。
这一夜柔珚没有走,两个充满渴望的躯体紧紧纠缠。一声声怒吼,一串串呻吟,汇成了令人销魂的音乐,慰藉着两颗寂寞已久的心……
第二天一早,柔珚枕着艾丹心的胸膛:“丹心,你单位缺秘书,把我招过去可以吗?咱俩的关系暂时可以不公开,这样你的工作也不会受影响,好在你这儿离公司比较远。”
“你秀外慧中,到我单位当秘书是绰绰有余。稍等几天,我和国会长打个招呼。”
“你不是全权处理一切工作吗?”柔珚故意噘起了小嘴。
“秘书是个关键岗位,我刚刚就任,还是谨慎些好。”嘴里说着,艾丹心中反复在脑海里画着问号:我怎么不记得向她说过“全权处理”四个字呢?
国会长对柔珚十分满意:“试用期三个月!”说罢埋头看文件,当柔珚转身离去时,会长却抬起头注视着她的背影好久好久。
柔珚建议雇了一位大娘,打理家中洗衣、做饭、买米、买面等日常琐事,两个人柔情蜜意、缠绵悱恻。幸福的时刻,一半是和她在一起,一半是在梦里。痛苦的时刻,一半是分离,一半是默默地想念。
柔珚工作十分出色,且在艾丹心的帮助下公开发表了多篇文章,深得国会长的赏识,许多工作都不经过汪主任而直接交待给她。
高兴之余艾丹心有种不祥的预感:是不是会长爱上她了?可预感归预感,总不能把它归结为事实吧。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感觉不妙,会长常带着柔珚参加一些洽谈、会晤,甚至宴会,其中包括某些会长个人性质聚会、聚餐。他不能再漠然视之了,提醒柔珚要尽量推辞。柔珚说:“丹心你不要这样,他对我一直很规距的。你不希望我在试用期就被辞退吧?亲爱的放心,我永远是你的。”柔珚给了他一个甜甜的吻,灯便熄灭了。
一天, 艾丹心与柔珚约定晚间去附近一家新开的夜总会参加活动。自从柔珚陪会长“出访”后,两个人已难得感受独处的曼妙时光了。当天下午他精心打扮一番,设想着与柔珚在舞厅中翩翩起舞的幸福时刻。可是他左等右等不见柔珚的身影,便如往常一样趴着窗台向下张望。
突然,一辆路虎车从楼下的街道驶过,向着新开的那家夜总会驶去。这不是国段的车子吗?此时此刻艾丹心已经不愿再叫他会长了,匆匆从楼上奔下,直奔那家夜总会。
夜总会装饰得十分豪华,红木的茶几上烟酒糖茶一应俱全。所有客人衣着光鲜、气质端庄,应属社会各界名流。艾丹心努力在人群中寻找,渴盼着柔珚的身影。
他最不愿看到的一幕终于出现了,柔珚一袭洁白的纱裙,身旁靠着国段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家伙。
艾丹心径直走过去,很显然柔珚已看到了他,脸上现出一丝歉意,而紧紧依偎着她的国段却混然不觉。
“丹心,我们刚刚参加了一场酒会,他喝了很多酒,却执意要到这家十分有后台的夜总会送贺礼,你看他都醉成这样了,正好我俩可以跳上几曲。”
“你还是陪着会长跳吧,你看他靠得你多紧。”艾丹心酸溜溜地说。
“丹心,不要生气,我只爱你一个人。”
“柔珚,嫁给我吧,我今生非你不娶,柔珚。”国段喷着酒气,声音含混不清:“我本不想喝这么多酒,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痛,痛苦,我也是人啊。”
“你他妈的也是人?”艾丹心再也忍无可忍,一把将国段推倒在沙发里,拽着柔珚往外走。
柔珚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身体不住地颤抖。“你放开我,听到没有。”她声音很低却透露着寒意:“这可是公共场合!”
柔珚用力挣脱快步走出去,等艾丹心赶到夜总会门外,见柔珚与司机周彬说了几句什么,叫住一辆出租车飞驰而去。
第二天上班,国段依然如故,毫无反常之态。柔珚却不然,虽与艾丹心交谈时依旧那么平静,那么彬彬有礼,可眼底却透射出常人无法察觉的冷漠。几次她到艾丹心办公室送文件,艾丹心说柔珚不要生气。她都不卑不亢:“副会长,这是工作时间,请您自重。”说完转身离去。
一个星期过去了,柔珚沒有到艾丹心家来过一次。度日如年,夜里艾丹心常常惊醒:柔珚,柔珚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做家务的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电话告诉柔珚,说艾丹心病了。
终于把柔珚给盼来了,她注视着艾丹心憔悴的面容默默地低下了头。他紧紧地拥住了柔珚,说:“不要走,不要走,我知道自己错了,会改的,一定会改的。”
柔珚终于留下了,只是每晚与大娘睡在一起。艾丹心总想和柔珚亲近,却担心适得其反:好吧,就让时间慢慢抚平往日的创伤吧。
一天与几个朋友喝酒,本来伤心的艾丹心多喝了几杯,更增添些许醉意。
“听说你们会长与女秘书关系老铁了,天天晚间出双入对的。”
“闭上你的臭嘴。”艾丹心用手點着朋友的鼻尖,仰头吞下了大半杯白酒,踉踉跄跄地往家跑。
走进家门已近午夜12点,大娘替他脱去了外衣,说:“今晚柔珚等了你很久,现在恐怕已经睡着了。”
艾丹心说:“大娘,你今晚到我屋去睡,我要柔珚,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打开灯,他看到柔珚侧身躺在床上,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样子。他扑到柔珚的身边,粗暴地扯去了她的睡衣,嘴里喊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柔珚没有反抗,甚至配合他脱掉了短裤,微闭的双眼渗出了泪水。
他忙乱的手突然停下了:柔珚的左胯有几处抓痕!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我痒得厉害,挠得狠了点儿。”
“挠得狠了点儿?哈哈,骗你的鬼,一定是会长大人的杰作吧!”
“你说什么?”柔珚猛然坐起来把他推下床去。”
“到现在我才真正的看清你,看清了你的自私。你爱我与否固然重要,可我更看重你对我的信任以及你对我人格的尊重。好的,我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都是谎言总可以了吧。”
春节,单位放了十天假,假日里艾丹心没有丝毫节日的幸福与快乐。失魂落魄的他给大娘放了假,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喝酒。
“当当当”,传来敲门的声音。
“是柔珚,是柔珚。”艾丹心颤抖着双手将门打开。
“先生,您的快件。”快递员将两封快件递到他的手中。
一封是柔珚的手笔,另一封是前妻赵晓叶的字迹。
他把两封快件叠在一起同时撕开。
“国段、柔珚于X月X日在XX大酒店举行婚宴,敬请光临。”
“王凤军、赵晓叶于X月X日在XX大饭店举行婚宴,敬请光临。”
“哈哈哈……”艾丹心狂笑不止:“真是戏剧性的嘲讽啊!”他随手抓起身边的酒瓶狠狠地灌下去,之后瘫软在沙发里:苍天啊,难道人世间的爱情就是这样?就算用再多的微笑也掩盖不了心中的伤痛。如果上天能看到我,那么请求您不要让我这么痛苦好吗?我脆弱的心就快承受不住了,好想放下重担,就这样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艾丹心缓缓站起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向窗口走去,用掉了整整一生的时间,那两张请柬如同鲜艳的蝴蝶伴随着他的心,在风中轻轻地飘向远方……
作者简介:张子焕,男,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晨报特约记者。谷实集团总经理。先后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作家》《中国青年》《中国社会报》《中国城市报》《中国纺织报》《黑龙江日报》《吉林日报》《北方文学》《章回小说》《新青年》《生活报》《长春日报》《新晚报》等国家、省、市级报刊发表小说、散文作品500余篇。其中《生命与诱惑》曾获“童鹰杯”全国小说大赛一等奖、《家乡的土豆》获全国最美诗文大赛一等奖、《痛痕》获全球网络文学大赛金奖、《为你画像》获全国杰出人物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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