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的草不肥,黄黄的,营养不良的样子。羊弯着腰。为吃草,羊在很久前就把腰弯了,腰和腿索性弯成直角。羊的头伸得很长,在草丛中找可口的草。羊吃得很认真,一口一口,嚼得仔细,小女人似的。有蜻蜓站一株草上,累得草一弯一弯挺着身子。蜻蜓瞪着双大眼睛,看羊儿的嘴,一剪一剪的,草儿流出绿绿的汁。来来回回蹦跳着的蚂蚱知道,那是血。草的血。
羔儿不知道,蹦蹦跳跳的年龄里满是新奇,草是好东西,奶样的香。羔儿的唇嚼出绿草的香。羔儿只有嫩的唇,牙还软,叶上就残着羔儿的口水,有着羊儿的奶香。
羊默默吃草,在这个日子,吃草才是她活着的全部。羊感觉有些累了,就慈祥地看着羔儿,羔儿在调皮,在撒欢。一条蛇蜿蜒而来,蛇是红色的,它被羔儿的欢乐感染了,想来分享一下。可羔儿怕,慌慌藏在娘的身下,只留两只眼睛惊恐地望。蛇儿想,怕啥,咱们是邻居。就往羊跟前凑,吐着舌头想和羊说话。羊叫了一声,叫声很严厉。那是在说,你吓着我的孩子了!蛇儿想告诉羊,咱们住得很近的。羊却拒绝了它。羊说你走吧,孩子小,怕你呢!蛇儿有点儿不想离开,就想,我没得罪你,干吗这么凶呢!
羊不客气了,伸出两只角,眼瞪得很圆。蛇儿很生气。只好转身,扭着它女人一样的腰,一步三摆地走了。
羊用舌头轻舐着羔儿。羔儿偎在羊的怀里,满眼的恐惧。羊爱怜地看着羔儿,看羔儿那惊恐的样子,很心疼。
风徐徐吹来,水样梳羊的毛发。羔儿渐渐忘却刚才的恐慌,幸福地玩去了。
天上有云在飘,白色的,一群一群的。羊儿抬头叫几声。羊觉得美,仿佛谁在天上牧着他们,让他们愉快地吃草。
吃草是为什么呢?是为长肥长大。长肥长大是为什么呢?羊不敢想了。一想羊的泪就要流。羊想,想那么多干啥?自己的先人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她们之中肯定有很多智者,可最终怎样了?羊想,也许这就是人所说的“命”?羊信。
羊想,还是教羔儿怎么吃草吧!草是好东西,管肚子不饿,管自己长大。羊想,自己这辈子,也就是吃草的过程。有时羊就看着那些折腾的羊想:别能了,你比谁也高明不到哪去,别觉得一能就不是羊了,憨呢!
羊发现这儿的草吃得差不多了,便抬头喊一声。牧羊的是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看了一下羊。男孩正追着一只大蚂蚱。蚂蚱们惶惶地飞,鲜活了这块草地。男孩手里拿着用草茎串着的一穗蚂蚱,就像田里沉甸甸的谷儿。羊又叫一声。男孩这次仔细看了羊。发现羊四周的草光剩秃秃的梗儿,梗儿硬硬地戳着天。
男孩又找一个草茂的地方,比前块草地好一些。羊知道肚子没饱,便认真地吃。羊弄不明白的是,本觉饱了,怎么一泡尿下去,肚子又瘪了。羊想,只要活着,就得不停地吃草,永远弯腰吗?
男孩把羊拴牢又去追蚂蚱了。羊望着男孩,满眼羡慕。羊弄不明白,他怎么就该牵着我呢?是因我太温存了?太善良了?羊想不通,难道善良就该被人用绳牵着过?羊想不通。
羊想,造物主真是不公道。有很多的东西,从一出世就注定了。抛开自己不说,就说地上这些开着红花、蓝花的草吧,长在这儿,碍着谁了?却要被嘴巴吃掉。也是很残酷的,下场也是很可怜的,羊的心颤了,就默默对着草说:对不起呀。
羊觉得自己的肚子圆了。抬头望一下太阳,太阳挂在西天上,像一个熟透的香瓜,熏得整个天地金灿灿的香。羊皱着鼻子嗅几嗅,真美!
男孩跑过来。男孩手里捉了几串蚂蚱,有大的有小的,还有怀仔儿的。蚂蚱串在草茎上,在做垂死挣扎。有几个把脖子都拧断了,勇士一样死在男孩脚下。男孩没看到,只是牵着羊走在回家的路上。男孩一边走一边想,让娘把蚂蚱用油炸了,又是爹的一顿下酒菜!
羊匆匆跟着男孩走。
羊是不愿走进男孩家的。羊知道,男孩家有把刀子,很长的一把尖刀,正灼灼放光呢!
作者简介:闵凡利,枣庄市文联專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先后在《当代》《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散文》等刊物发表、选载中短篇400余万字;小说《死帖》《真佛》被拍摄成电影;《冬日的散步》等被拍摄成电视散文;曾获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吴承恩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省级以上文学奖40余次。出版长篇小说《人民公仆》《紫青春》、短篇小说集《心中的天堂》《皆大欢喜》《一直向东走》等16部。山东省首届齐鲁文化之星,枣庄市第十二批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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