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耕玉对汉语诗歌具有深刻的洞察力与熟稔的理论思辨,穿过繁茂而庞杂的诗歌现场,他提炼出真正具有诗学价值的理论命题。他提出汉字精神与诗意形式、语言意识与诗性智慧等关键性的诗学话题,把对汉语言艺术的深切体悟和理解,以思辨覃精和富有力度的言说,亮出自己的诗学见解和独特观点,为当代新诗创作提供了丰瞻的理论资源和思想动力。在他看来,“汉语诗性,是一个民族语言艺术的几千年的积淀,是汉诗语言品质的昭示,它总是处于不断的创造之中而彰显活力与灵气”。因而,“诗性智慧”“文字精神”“诗意形式”这些诗学命题,不仅是他针对具体诗歌文本的阐释与批评话语,更是他敞开个人性历史想象力,发挥诗学研究对诗歌创作本应具有的描述和策略,乃至与世界、与存在、与语言进行深度呼应的方式,旨在建立自己的话语立场与艺术世界。
姜耕玉的诗学理论与批评,既有一种理论与诗性合力的激情,又能构筑一种特殊的认知自我与诗歌、存在与诗意的话语空间,更是一种直面诗歌现状和融入个人经验的“写作”,不但为我们提供了别有洞天的真知灼见,而且自觉地走向带有艺术辩证整合的研究方式。他的诗学文章,始终保持着从容练达的姿态。他不急于搬用西方的理论术语,也不盲目投向传统的怀抱,而是以诗性智慧和生命感悟为基点,汲取中外古今的精神文化资源,以现当代汉语新诗探索的成果为开掘的土壤,进行透视、比较、发现、论证、解析和阐述。姜耕玉从事诗学理论批评的旨趣,在于如何让批评研究与创作实践产生互动,并以穿越历史的眼光,企冀在回巡、审视和反思中洞察百年汉语新诗的得失,探寻如何形成独特的汉语诗意结构及审美空间,期待汉语新诗走向语言艺术的成熟与多元的形式创造。《新诗与汉语智慧》具有自成一家之说的诗学创见和诗学旨趣。通览这部论著可以看出,除了运用作者最拿手的经验方法——艺术辩证法的理论资源,其言说方式和写作风格庶几生成为一种个人的“修辞学”,而在具体展开和论述中,作者以睿智的学术眼光和清醒的理论思辨,以切实的诗学实践及前沿的问题意识,把问题的探讨引向更为广阔的层面。
尽管20世纪汉语诗歌发生了重大变化,新诗与旧体诗似乎划分了明显的分界线,然而“新诗的特征是什么?新诗与旧诗有哪些关联?什么是新诗传统?”常常成了困扰我们的诗学问题。如果说古典诗歌经历两千余载才完成了自己的演变和发展的进程,拥有了举世瞩目的古典诗歌的雄厚根基;那么,新诗作为新的生命体,理应取得令人满意的生长周期。但事实是,“由于新诗在与旧诗的决裂中诞生,致使先天贫血”,加之历经困扰而延缓了已有百年的新诗的发展进程。面对这种困窘,面对中国新诗的历史和未来进程,姜耕玉以个人的创作实践经验和胆识,激扬文字,这似乎在有意与无意间暗合了中医的四种妙法——“望闻问切”。譬如,他那篇带有个人诗学纲领性的代序文章《汉字精神与诗意形式》,开篇便拿起“望远镜”观望,直截了当地指出“新诗进入全球化语境以后,显露自身语言的缺失。新诗现代性的实现,离不开汉语性之母体。‘五四诗体革命的负面影响,导致汉语诗歌艺术的断裂,新诗语言因失去源远流长的汉语诗美资源、失去汉语诗性的特质而显得粗糙散漫,也因母语基因匮乏而显得苍白无华”。作为一个诗歌创作者和研究者,个人的在场使他深有感触,即在观望中发现“诗的语言形式是新诗诞生以来一直未能很好解决的问题”。在他看来,新生诗体总是以潜在的生命力,寻找一切复苏和健全自身的可能。只要确立新诗的汉语言艺术的观念,就不难发现新诗形式的弊病及其疗救的办法。因为找回新诗的汉语本体,就是召回新诗形式的生命,也是对诗本体理论的全面阐释。
百年新诗在大量吸收外来文化营养的前提下,曾經创作了一大批引起轰动效应的诗歌作品,但客观地说,纯汉语文本还未在世界上确立应有的位置。有感于此,姜耕玉以沉思者的精神姿态,抓住了汉语新诗的病根,“切”中要害地摸探其脉象。例如,在分析描述20世纪汉语诗歌的艺术转变中,他紧紧围绕并运用“汉语诗歌”的概念,切入百年来中国新诗发展的基本规律,追寻新诗的汉语言艺术的本性。其中《新诗的语言意识与汉语诗性智慧》一文,以宏阔的学术视野洞幽察微,指明从语言资源考察、治疗上个世纪留下的新诗语言“后遗症”,离不开“源头活水”。“源头”,是对汉语诗性传统资源的勘探和开发,并实现汉语诗性经验向现代转化,重新点燃汉语言智慧,是向新诗输血、改变营养不良的现状的基本疗法。在他的诗学谱系里,“汉语诗性智慧体现于不同诗体形式的语言创造之中,而每一种诗歌语言的探索创新,也是对汉语诗性智慧的开发和张扬,或者说使汉语诗性获得新的生长点。从这一角度看,现代汉诗的形式建构,并非重蹈旧路,回到新诗传统的形式模式,而是接通古今汉语诗性之血脉,保持现代汉诗的创造活力,并以具备汉语诗性质素为标志的原创性诗歌文本为依据”。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中,姜耕玉始终如一坚守诗歌的品格和立场,提出了某些颇具尖锐性的话题,并勇于正视,成功地运用一种带有辩证整合式的研究,并以“望、闻、问、切”来为汉语新诗把脉,表现出难得的理论勇气和个人立场。
对于一个拥有真正写作才能的人来说,诗学话语本身应是具有多维度的自由言说。从姜耕玉身上,我们可以窥见其拥有多方面的言说才能。他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写电影剧本,便是最佳的明证。诗歌理论与批评,只是作为学者的他的另一副笔墨。对于他来说,文体分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个人与语言之间所建立的亲密关系。他的理论与批评,是学者论诗之作,更是诗人论诗之作——那是一种视界融合,是作者自我与他者、创作与接受、文本系统与文化语境之间的多重对话,在进行具体阐释的过程中总是带有创造性的分析,其眼光之独到、感受之细腻、思考之深入和命名之确切,都具有诗性十足的味道,也充满着横生之妙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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