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的五点钟
小插曲。燕郊镇形象,城外
寒山多邀约,电话打通下午的雪意课,
五点钟延续漫步马。姑娘织披肩,想
想清楚巨鲸。回来就可以,回来是天赋。
背靠红云几朵看山橘,猫在右边玩点缀。
出发,都在抵抗睡眠的盐粒。
你靠说出预料的话
击落飞鸟。相与还,坐飞机去隐匿鳞片,
苒苒芳草连花灯,拾句子,挑青杏。
有文化的人真可怕,欲锄月,欲植梅,
拧白鸽,拧银河。斧头有奔涌的月光。
过安检的时候,播笛音,播琴音。
C调的人准确吗?“准确,才是过失。”
探测仪,抵押一个“造假”。
长途奔袭的人,遥控镂空的遥不可及,
吸紧我,吸紧我,用挽起的一枝花传递火。
睡下铺的青年,扬起生活读卞之琳。
诗人是身体里有雪的人,家是距离的组织。
现在,美人为馅,我要闪亮的河岸
打湿归人的鞋。降下白色。出站后,
静听的奥秘:在乘客中积蓄春水漾漾,
我的手在涨潮,绳索怎么救宁静?
回家吃折耳根,抱油麦菜犹如抱琵琶,
在烧烤摊吃小瓜,舌苔藏淡星。慧看,
慧看……隔着玻璃擦掉雪意的五点钟。
2021.2.4
浮士德的枕头
滑稽兄弟,語调如花朵,很高兴认识你
听说你真有一个滑稽的枕头。简化万象
躺在你的滑稽枕头上睡觉,就像在偷生
世界摇晃如醒目的无花果,呻吟而精巧
我在想,浮士德势必有一个这样的枕头
他的枕头是一只战栗的白鸽,每次穿过
广场,铜在远处沸腾,一排排羽毛总是
因为飞反了而兴奋,而吸引潜伏为灯芯
的轴,转动着就可以很温暖。蝴蝶忽然
也是焕发他的音信。他的手甘甜,富含
垂亡的本质。琢磨着性别是另一些情欲
催发得让人上瘾的道德。浮士德,局势
突然就很紧张。所有枕头都由鸽子冒充
榻下的权杖睡得像一条河流,没有两端
现在,你可以乘虚而入了,无需灯牌样
的通行证。一只清淡的虎,把雪意安放
在人的身上。我们爱的不是围海造田的
美好,或自由。我们爱着自己冒充自己
2020年11月4日
南京别话
等候站内,包裹就到来。
那是晚秋,有人动辄就逃进自己
被闪电占领,无数的出口
通往你。你不知玄武湖的绿鹭就在站外,
观光车经过时,我们足够迢递,
谈论着钟爱的“绿鹅”,但没有放弃在红墙,
绿水,依旧循着可享的蜿蜒
起伏在外面,轻佻在长江两岸的锯条森林。
你到来,是为抛却自我的果皮
皎洁地张望。而我宁愿路面已覆满桐叶,
可以撩拨铁的喧哗,疏落地经过枯荷;
弹絮状物抒情或吃下香锅,日子垂落
在羽毛球场,软糯里,曾经的少年
如玉帛蹈袭着来路。
多年不见,你已染上北国之秋;
咽下各自的肥腻后,谈吐常观照未来,
好在我们都有要看的风景,
就不怕这样耗散在“此刻”。
秦淮河畔,桥头的牵绊逐渐多了起来,
船上的灯在恋爱。这使我想起在杜甫草堂,
落在草屋的语境,驻守圆台的辛苦。
现在,当我们路过新街口的热闹,不被打搅,
在某个锐角一般的小店里手捧瑞冰,
迟缓,但快乐地交代口中的营收。
在没有红绿灯的街巷骑行,到了总统府
交换下一年的宽阔和余雪,
近旁的艺术馆是雨云中失落下的,那阵儿,
我们来得匆忙,像丘鹬一样,遥想
丘鹬似的新口粮。从玻璃橱窗内
看过旧衙门里的品服,由江南的园门吐着润
舌
舔一下云朵,吐鱼泡的人就遍地都是了。
2020年8月8日
忆江南(或继续写鸟)
离开也是一种秩序。某个深阔的九月,
他离开故乡,被一节火车运来长江下游,
在江南的树影里,荷塘的边缘活下去。
像影子困于哑默,身体搬不动的部分
留在了路途的玻璃里。他潮湿的一瞥
翻开人群,找到其中沾满草籽的脚印。
他留意到地铁里,那些空荡荡的扶手
等待救援,似乎,只需一次遥远的紧握
就能松开。广场上踩滑板的人,就那么
跑起来,身体不断倾洒出雅致的鸟——
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模仿着流逝。像
断落的松枝被拖入雪地,至今无法干燥。
于是,他从舞房的地板看出新的契机:
足够忘我,就能毫无束缚地跃入地面,
那些爬起来的身体,都刚刚浮出水面。
多么诱惑啊,他轻轻拍醒身上的潮湿,
发出海鸥一样的叫声。这叫声更像
确凿的雪,显得有些许投鼠忌器,又
诱人妥当。是谁在用翅膀收紧往事?
猫是搬动时间的花匠。那些清丽而自我的,
似乎,都因为它们无法真实地动摇。
月光松动之际,田埂上的梦成为鼹鼠的洞。
夏天的天气湿热,阳光一再朽坏。而到了
隆冬,他在松枝上滑行:时间的一个倩影。
整个冬天都是这样,他在地铁口枯坐,
等待成为鸟的候选人,欲在高高的树杈上
筑巢引风。等候墙内的树叶,喧哗。
鸟是我们仅剩的故乡。有时候,停机坪上
多出来的飞机,也拥有翠鸟一样的起落,
一次完美的划破,产生的萤火引燃青草丛。
补足一次醉醺醺的泊停。一切那么莹白
但于我无补。若情人是只见过天空的翠鸟,
他想:“纷攘的身体,亦是残忍的一种。”
2020年9月5日
短 评 DUAN PING
谈起闲芢的诗,他曾和我讲过,自己迷恋一种词语景观,且常以张枣为师。但我觉得他的诗歌,更像是别具一格的立体主义江南画,语言错落却有致。读他的诗歌,就像被白鸟载着穿越词语的云海。
如《雪意的五点钟》,整体的构思从卞之琳那里翩跹而来,句子却随着身体里有雪的诗人移动,意识流将古典与民国语法断骨又重新接骨,“你靠说出预料的话/击落飞鸟。相与还,坐飞机去隐匿鳞片,/苒苒芳草连花灯,拾句子,挑青杏。”在这种雅文化的手术下,日常事物和文人口吻完成了最高效率的对接,“用挽起的一枝花传递火”。
又如《忆江南(或继续写鸟)》,这首让我想起江淹的《别赋》,火车、地铁、飞机所代表的流徙与诗人本身的思绪芊绵相互呼应,鸟成为诗人回忆中的姿态象形,隐喻着成长、离开与抵达。这里又触及到他的另一种诗歌意识,即佩索阿式的自我伸缩与拓展,永恒以不同的“鸟”姿态显示,而这种姿态又复归诗人的视觉,“纷攘的身体,亦是残忍的一种。”
当然这种尝试使诗歌的准确性和整体性稍弱,但我想,意象的有关与无关更多在于诗人的感官,就像那句“好在我们都有要看的风景,/就不怕这样耗散在‘此刻”,我们跟随他的语言,似乎就获得了他的目光。
——陈陈相因 青年诗人
近两年,闲芢的诗开始被关注,同代人中他崭露头角,像渐染树枝的某种新绿。2019年夏天,为那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写评时,初读到他的诗行,觉得饶有趣味,于是写道:“閑芢颇有意思:贵州青年,长三角地区读书,其笔下的意象和审美取向,大都是古典印象中‘江南的现代投射;而有意思就有意思在,他全然投入到新的写作场域中,置换自己的‘背景,变得陌生。” 没错,闲芢是一个以“陌生”作为根本写作手法的年轻修行者。
他的这组诗里,文学情绪发端于另一些虚构物,另一些文学作品,仅仅直接提到的便有佩索阿、浮士德、十日谈,这些文化符号直观地建构起一个书本内的隐喻体系,这的确是快速让读者(部分读者)找到切入口的方式。同样,闲芢也在他的诗中坦率地表达了他的师承:佩索阿的幽微之外,还有卞之琳式的修辞,这些精细之雪,落在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空隙中。《雪意的五点钟》里,“寒山”如一位引路人,递出诗境所在。修辞的高度自觉,这是闲芢早慧所在,不过相应地我们也会看到一些诗中仍有叠床架屋之累弊,“美人为馅,我要闪亮的河岸/打湿归人的鞋”,此处“馅”的使用显得生拗,难以和“归人的鞋”形成呼应。
或许有批评者会说,闲芢的这些诗,“江南”气过重,存在一种油头粉面的同质化。但对于二十二三岁的、想要在诗歌道路上持续修行的人来说,修辞上的练习,“过”永远好于“不及”;若是一开始便走轻巧和成熟的前人之路,岂不是在用自己的写作,自证那过早的无能了嘛。闲芢需要的,是将更多真实独特的、有力的生命体验,和巧妙的智者修辞进行写作资源的整合。
——伯竑桥 青年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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