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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茂盛自选诗

时间:2023/11/9 作者: 诗林 热度: 14089

劈材记

清晨。起身。打了个幌子
  接着又在院子里劈柴
  “嘭嘭嘭”,爆出的几排声响
  令懵懂的身体,瘫痪在
  一分为二的自在与喜悦里
  我不得不描绘远处的鸡鸣犬吠
  是它们把我的身体抬得更远
  草垛上,涧谷中,晨钟暮鼓之间
  我有无数分散于四处的形骸
  看似无穷,其实每日都在减去
  又不得不惊讶于窗外
  新枝抽出悲喜,黄鹂声张了虚势
  泥土里,我已不足一人
  向下的坠落半枯半荣地映照着
  墙角那把披头散发的斧子

地 下

我在宅后的菜地里,
  收集池中的涟漪、露水里的
  灰尘,和枝头的鸟鸣。
  而地下我曾生活的居所,
  四壁可供无数个自己奔跑。
  在它隔壁的仓库里,
  储藏的春天卡在门缝里。
  有人喜欢如此轻唤它:
  涟漪。灰尘。哦,鸟鸣。

行 乞

我提着水桶里的如来四处乞讨
  我欢快地去云端乞讨
  水桶里装着雨水、游尘和自我散去的夜晚
  夜晚储存的盐,微微有些发甜
  它们更喜欢在我篮子里
  化作一片汪洋,拼命跨出空宅的门槛
  我也提着篮子里四处施粥的基督
  追逐云端的祖父。我绕过高坠的星子和村庄
  在菜园的那头把他的摇椅悬起
  我还要在如来和基督不便深入的地方
  掘一口枯井披于身上。我告诉他
  现在,我是你的物种,我愿替你在草间烂去

池 荷

聆听波光向湖面散开,
  涟漪一圈一圈添加她思春的重量。
  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用于轻弹。
  柳暗花明的轻弹赋池荷以形骸
  有时,我整日望着湖面出神,
  以为总有一条小径将会从塘底引我回来。
  回来,是为了被再次忘却?
  忘却枯荷的斜茎里还藏着鸟头;
  忘却鸟头染上的荷色苦难般深重。
  是一只鹪鹩,
  出生入死捎来被锯去的池塘一角,
  顺便将池荷的细骨装进体内。
  而我正轻轻收拾亲人们散落湖面的小碎步,
  与轻弹的涟漪一起折进木盒内。
  我曾目睹他们背着塘底孤坟,
  沿一枝池荷攀上琉璃界。
  但他们于顷刻间
  又化身为涟漪里一小撮思春的重量。

入秋,有所念

早晨有半刻假寐,闭目听
  风绕过枝头的呜呜声。
  入秋以来,这已是我每日所遇。
  这些不易辨认的呜呜声,
  仿佛旧相片上斑驳的光影。
  我自囚于伏向窗台的光影,
  如一只节食的斑鸠,
  小心应付忙乱的日子。
  “但,这又会是谁最为熟稔的,
  从此后的蹉跎中,觅得佳句?”
  “我配有这突如其来的
  念想吗?”每日,闲适得可以反复自省,
  反复照见诟脸迎向
  铺张的寂寥,而寂寥
  却仍是铁锈锁着的语调。
  我算是爱过这寂寥的既往的。
  友人曾隔三岔五登门寒暄,
  在院子里摘豆、锄笋、诵经。
  对我所患之疾,
  他们早已知觉与了然。
  而醒着,是午后的蹉跎。
  我折下一枝案头假的桃花,它递来一瓣
  两不相干的枯荣。
  仿佛信中所言:
  “我随你来到,却一直隐身不及。”
  入秋以来,此类念想更像是我
  没落的诗学;更像是铁锈里长出的檀木香。
  窗外,风正绕过枝头。
  飘浮的光影里,
  我念想这个午后又会与谁相遇?
  还时不时念想隔壁的她终将有些厌倦,
  把思暖的身子
  一段段灌进清凉。
  随手将信札束之高阁。
  她以为他已读到她的杳无音信。

C城

空客昂首将我们送上云端。
  在云端,想象力为我们陪葬。
  多余的灵魂溢出身体;可是,
  我们真的有多余的灵魂吗?
  在去C城的半刻假寐里,
  我们捕捉到闲思和它刚吐出的骨头。
  我们各自用当日的报纸,
  遮住即将被它辨认出的旧脸。
  而我仍不知我们下一站将落脚何处。
  在C城尚未抵达之前,在云端,
  我早早念及另一个目的地,
  对同行的你们,是否有些不吉利?
  此刻的C城或许已涌出山雾,把我们
  多年前的踪迹抹平。我们将去
  再次拜访的诗人,已在云端化鹤。
  他的诗句,曾让我们误解他在晚霞里隐居。
  我们始终需要有那么点错觉,
  这样我们的迷路才可不被叫做迷路。
  在去C城的空客上,我想,
  在云端是否也会有谁误入歧途?
  同理:我们还会出其他一些
  不值一提的错。譬如,
  我们没有一点多余的灵魂,
  但灵魂里,却有多余的灰和丧歌。

木狐狸

弃子不算缴械,算捕风捉影。
  也可看做为后一手播下危言;
  危言,从来不会仅用以耸听。
  “嗯,高招!”你送来喋喋不休,
  又乘势在输赢里鲤鱼打滚。
  满盘行云流水却仍是假技艺。
  其实我后一手已露端倪——
  手缚不如脚踢,不辩甚于穷究。
  黑白两道,无关乎明暗人性。
  也有例外:一把妖刀上的政治,
  轻似天鹅绒,重过落子无悔。
  “这回,我说的是狐狸而非鹤。”

小微漾

我已经触摸到了。它几乎就是。
  比如短裙内的小微漾。
  比如死者嘴角煮透的寡味。
  多么淘气啊两倍大的小宇宙。
  玲珑剔透里隐藏的恍惚无边,
  如囫囵,吞下枣模样的褶皱。
  而,一半的昏眩仍在。
  它却又潦草得揪心。
  一颗颠倒的轻率,实属意外。
  意外这缓解的色情来得猛,
  抵消我不懂赞美的亏欠。
  我几乎触摸到了,但它又不是。

煞风景

试问:如何掸去沾满身的迷乱?
  线头里埋着不可多得的隐秘,
  借一路愁山苦水我忙着数欢愉。
  来得及撒野,却来不及止渴。
  这浮夸的郊游受哪阵睡意相邀,
  身心脱离于凭空一跃的归途中?
  但见,远眺成就了近视——
  有庞然大物春眠里虚位以待,
  因为懵懂,她说没便没了。
  更多剖析将来自唠叨后的忽略。
  我不认为草鹅经过的就是小径;
  她也无意把半幅风景看做风景。

佛简:涅槃

壁上的画中人,自觉满身
  清凉,隔空抓一把灰烬
  抓一把骨头里的黄沙与宗教
  他在丹田附近,有意种月光
  砌长廊。抱着一口枯井
  口占一绝,问天堂为何物
  欢喜中我借他的身子
  往里面搬木柴和稻草
  把它固有的炉火点旺
  因这灌顶的空明,我在壁上
  沉于画中灰烬。而他撒开
  四蹄狂奔,形骸散了一地

佛简:般若

早晨起来,在菜畦里小坐。
  那已成形的菠菜,借自身的丰沛与圆润,
  荡漾着无以名状的翠绿。
  柳枝间,稀松的鸟鸣远而未远。
  有犀利的曦光各自来到我的身旁。
  在我身上,刨出层层木花。
  我因此可以脱得清浊相间,脱得越来越无形
  只剩一副打了补丁的膝盖,
  供悬而未决的自己,驻心向外。
  我也借膝盖里的笔墨,
  画垮掉的杯盏,和杯盏里泼出去的山水。
  我画的菜畦,有菠菜可以映照。
  而那小坐的人,
  得意中已离地而去。
  我见他后脑勺凿有呼吸的缺口,
  缺口旁,结着的是般若一样的树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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