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新国

　　

一

　　古时候，青城有家面馆很出名，日日顾客盈门。面馆的掌柜叫涂老三，待人和气，心地善良，凡到馆子吃过饭的顾客，都夸涂掌柜手艺精，心肠好，是个少有的好人。

　　这天，店内突然来了一位膀大腰圆、身背宝剑的壮汉。壮汉刚一落座，就嚷道：“掌柜的，来碗面条，大碗的。”

　　“好嘞———”店小二边答应边跑过来抹桌倒水精心伺候。

　　没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了过来，壮汉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饭，壮汉用手掌抹了一下嘴，这才吼道：“结账。”

　　店小二赶紧跑了过来，原以为壮汉要掏现钱，谁知壮汉取下身上的玉佩放到桌上，“老子没钱，先把这个玉佩押在店里，日后有钱了再来还钱取玉。”

　　店小二一愣，赶紧解释道：“客官，这可不行，吃饭就要掏现钱，怎能用玉佩抵账呢。再说，你这玉佩……”

　　“大胆，竟敢说老子这玉佩不值一碗面钱？”壮汉站起身，一把抓住店小二的领口，只轻轻一推，瘦弱的店小二便一个踉跄跌倒。店小二十分生气，一骨碌爬起来抱住壮汉的大腿。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涂老三急忙跑过去将两人拉开。涂老三一脸歉意地说：“好汉息怒，都怪老朽教导无方，要不，这碗面钱就……就免了吧。”

　　涂老三说了好长时间的好话，壮汉这才渐渐平息怒气。临走时，壮汉拍了拍胸脯道：“记住，老子并非白吃白喝的混混，这碗饭钱早晚会上门归还的。”

　　壮汉大摇大摆地走出店门，没走几步，涂老三忽然追了上去。壮汉双眼一瞪：“咋，不想让老子走了？”

　　涂老三双手抱拳：“不不，老朽感到好汉并非寻常百姓，更觉得好汉绝非惹是生非之人，老朽的意思是，能否委屈好汉到小店一坐？”

　　壮汉“哼”了一声，也不推辞，径直跟着涂老三来到店里的雅间。

　　刚坐定，涂老三便面带微笑地说：“据老朽观察，好汉并非付不起一碗饭钱之人，莫非好汉今日之举另有用意？”

　　壮汉哈哈大笑：“倘若掌柜猜出了晚辈的用意，那晚辈今天算是找对人了……”

　　原来，壮汉名叫霍志涛，他以玉佩抵饭钱之举是故意试探涂老三的。几年前，霍志涛的主人在青城落难，举目无亲，吃喝都成了问题，差点饿死。绝望之际，一家面馆施舍给他一碗面条，主人这才转危为安。几年来，主人一直记挂着这位救命恩人，便派家仆霍志涛前来寻找……

　　听到这里，涂老三忍不住打断霍志涛的话：“好汉拿玉佩抵面钱跟寻找恩人有啥关系？”

　　“别急，听我慢慢说。”霍志涛喝口茶润润嗓，接着说，“我的主人也并非爱占小便宜之人，那天吃了面条后，身上确实没有钱，就拿身上的玉佩抵押，并许诺以后有了钱一定前来还钱取玉。”

　　涂老三若有所悟：“照此说来，好汉拿玉佩抵饭钱之举，就是模仿主人以前的做法，以期盡快找到救命恩人。”

　　“正是此意。”霍志涛点了点头继续说，那晚主人饿得头晕眼花，恍惚中，竟没看清那家面馆的招牌，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忘了面馆掌柜的长相，这势必给寻找恩人增加了难度。好在主人将玉佩做了抵押，于是霍志涛一番思索后决定，模仿主人以前的做法，一旦遇上救命恩人，恩人一定会心领神会。只可惜用此法在青城试探了几十家面馆，却没有一家面馆的掌柜能领悟他的用意。

　　听到这里，涂老三捋了捋胡须，抿嘴一笑道：“别找了，老朽就是好汉要找的人啊。”

　　几年前，涂老三夫妻俩在青城开了这家面馆，那时的馆子规模不大，生意也不是太好。有天夜晚，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几无行人，涂老三正准备关店门，忽然走过来一个满脸灰尘、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上门讨饭，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眼下没有剩菜剩饭，上哪儿去给他搞吃的呢？涂老三瞥了眼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心生不满，没好气地说：“走走走，我要关门了。”

　　本想乞丐听到吆喝声会赶紧离开，谁知乞丐一脸痛苦地哀求道：“掌柜的，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说着，乞丐腿一软，就要给涂老三下跪。

　　涂老三赶忙扶住乞丐说道：“别别别，我受用不起。”涂老三原本就是心地善良之人，眼下见这个乞丐如此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他破例给乞丐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并亲自端到乞丐的面前。

　　乞丐很快吃完面，正欲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站住，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到桌上，说：“我身上没钱，就……就拿这个玉佩抵饭钱吧。”

　　涂老三看了一眼玉佩，他虽然没做过玉器生意，但对玉石还算略知一二，但见眼前这块白色玉佩是由南阳独山玉制成，不仅色泽鲜艳，而且质地细腻，估计价值不菲。

　　区区一碗面条，怎能要人家一块玉佩呢？涂老三这样一想，便朝乞丐摆了摆手，示意乞丐赶紧把玉佩带走，可乞丐坚持要把玉佩留下，僵持中，乞丐说了个折中意见：先把玉佩放涂老三这里，等他有钱后再来还钱取玉。

　　“几年来，老朽一直等着乞丐上门取玉，可等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见他的影子。”涂老三长叹一声道，“为了能让玉佩的主人尽快找到老朽，这个面馆一直没有搬迁，始终开在原地。”

　　听完涂老三的叙述，霍志涛十分感动，他上前抓住涂老三的手，握了又握，“谢谢，谢谢，晚辈的主人能遇上您，真是三生有幸！”

　　玉佩的主人已经找到了，还等什么呢？涂老三欣喜万分，快步走进卧室取出玉佩。霍志涛从涂老三手里接过玉佩后，仔细看了看，忍不住点头道：“不错，就是这块玉佩。”

　　临别时，霍志涛递给涂老三一张数目不小的钱票，说他的主人做生意很忙，不能当面感谢，只好送上这张银票，略表谢意。涂老三起初死活不肯接受，见霍志涛态度诚恳，也就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

　　霍志涛回客栈了，他刚走，涂老三便派人叫来自己的外甥。外甥在一家镖局做镖师，不仅武功过人，而且头脑灵活。涂老三指着霍志涛离去的方向，叮嘱外甥：“此人气宇轩昂，但来路不明，出手阔绰，想必非同常人。你帮我暗暗跟踪他，不仅要弄清他的来历，还要查清其主人的身份。”

　　外甥领命后，出了面馆暗暗盯住霍志涛，却发现霍志涛在青城除了吃吃喝喝外，并没有其他特殊举动。后来，霍志涛离开青城直奔洛阳，外甥便一路跟了过去。

二

　　一个多月后，外甥从洛阳匆匆赶回，满脸喜色地说：“舅舅，特大喜讯啊，那个霍志涛的主人竟是当今皇上！”

　　外甥告诉涂老三，在洛阳，他东打听西打听，终于得知霍志涛竟是当今皇上的贴身侍卫，而他的主人正是光武帝刘秀。

　　几年前，王莽篡权，各地起义不断，其中就有汉室宗亲刘秀。王莽自然不能容忍刘秀，于是率兵剿杀。当刘秀的起义军逃至青城郊外时，被王莽军追上，两军展开一场恶战。由于双方力量悬殊，眼看刘秀的起义军将全军覆没，手下将领急中生智，故意引开王莽军，这才使刘秀从另一个方向逃走了。刘秀一时间与起义军失去了联系，为了躲避王莽军的追杀，他乔装打扮成乞丐后随逃难人群进入青城……

　　“照此说来，当年那个一身乞丐打扮的人难不成就……就是当今皇上刘秀？”涂老三惊得脊背冒汗，话也说不完整了。

　　外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事实就摆在面前，这还能有假？”

　　涂老三的脸色忽然由惊喜渐渐变为苍白，外甥不解，忙问道：“舅舅，您跟皇上攀上关系，日后必定升官发财，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涂老三跺了一下脚，叫一声道：“老夫此命休矣！”

　　为啥这样说？原来，涂老三是个谨小慎微之人，每做一件事都要思虑再三才付诸行动。那天，他见霍志涛说话铿锵，出手大方，却不愿谈及主人的身世及家庭情况，于是想，霍志涛会不会是歹人前来冒领玉佩？好在涂老三早有准备，他在得到玉佩没多久就找人仿制了一块，此仿制品跟真品十分相像，若不是玉佩的主人亲自鉴别，其他人很难识别真伪。

　　思来想去，涂老三决定先将仿制品送给霍志涛。他是这样想的，若霍志涛是冒领，他这样做就可避免玉佩主人的损失；若霍志涛不是冒领，事后他会主动将真品还给玉佩主人，并向玉佩主人解释，想必玉佩主人会理解他的一片好心。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玉佩主人竟是当今皇上，这就闯下大祸了，因为皇上是欺骗不得的，他若看到霍志涛带回的是一个仿制品，岂能善罢甘休？说不定还要定个欺君之罪，弄不好满门抄斩啊。

　　涂老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吩咐外甥快快逃命，自己则关了店门，准备整理好行李出逃。

　　谁知刚出店门，就听到一声吆喝：“快将朝廷要犯涂老三拿下，其他人也一个不留！”随着喊声，一群官兵迅速将馆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涂老三大叫一声“不好”，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三

　　涂老三及其家人很快被押解到洛阳，负责审案的是廷尉大人。他听完涂老三解释，忙问：“那真品呢？”涂老三赶紧将真玉递给廷尉。拿到玉佩后，廷尉迅速交给皇上，并向皇上禀报了案情。

　　此案的最终判决结果是，涂老三欺騙皇上，事实清楚，性质恶劣，但他曾救过皇上一命，且转交仿制品是出于一片好心，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留在皇宫做苦力，终生不得离开皇宫半步。

　　涂老三赶紧跪在地上，高呼：“谢谢皇上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皇宫劳作了一段时间后，涂老三忽然有点惊喜，因为他觉得这里的生活还挺自在。他身怀厨艺，便在御膳房掌勺，专门给皇上皇后做面条吃。他的老婆和儿子虽然在皇宫里做体力活，却都是干些挑水、扫地、浇树、看门之类的轻松活计，待遇也不错。

　　后来，涂老三的儿子还娶了个贤惠能干的宫女做老婆，给涂家生儿育女，乐得涂老三整日合不拢嘴。涂老三感叹：这工作比在外边起早贪黑做生意舒服多了。

　　若干年后，涂老三才从太监口中得知了他被“软禁”在皇宫的真相。原来，刘秀当上皇帝后，一直没忘记面馆掌柜的救命之恩，但他有个顾虑：若找到救命恩人，恩人会不会将他装成乞丐的事说出去？这事一旦在社会上散播，势必影响他的帝王形象，甚至会被记入史册，遭一代又一代后人耻笑。正是这个缘故，刘秀对报恩之事迟迟下不了决心，一拖就是几年。但玉佩是刘秀小时候母亲特意给他定做的，有特殊纪念意义，因此思来想去，刘秀还是决定派贴身侍卫霍志涛前去取回玉佩，可他心中的顾虑一直没有消除。

　　谁知令刘秀万万没想到的是，霍志涛取回来的竟是一个仿制品，刘秀不由大怒，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正可以借此将涂老三及其家人抓进皇宫，一方面让他们有活做，有饭吃，也算是报恩了；另一方面也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防止他们将皇上装乞丐的事讲出去，真可谓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