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读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出版的1979年五月号《自然历史》,不免叫我惊奇。怎么?严肃的自然科学杂志的封面上,竟画着一只滑稽的米老鼠,引人发笑。
这期《自然历史》上刊载了一位生物学家写的文章《米老鼠会见K·劳伦斯》。米老鼠是美国著名动画家W·迪斯尼创作的名角。K·劳伦斯则可算是现代研究动物行为科学的鼻祖。这样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怎么会碰到一起来了呢?
原来,米老鼠从1928年《威利汽船》一剧中问世以来,名噪全球,几乎代替山姆叔叔,成了美国的象征。但是这半个世纪以来,迪斯尼笔下的米老鼠,却在不知不觉地“进化”。过去一副尖嘴撅腮,细眼长腿的长相,现在已换成了一派虎头虎脑,憨厚墩实的模样。他已从一个爱恶作剧的粗暴家伙,变为一个更加逗人喜爱的温柔的角色。
该文作者认真研究了米老鼠进化三个阶段体形的不同比例,发现变化的趋势是:头越来越圆越大,眼睛也越来越圆越大,吻部和四肢却越来越短越粗。米老鼠的演变,是返老还童,经历了同人类的个体发育趋势相反的道路。
劳伦斯曾论证人类利用婴儿同成人之间外貌上典型的差异,作为重要的行为暗示。如当我们看见一个带有幼年特征的动物,也会自然地产生温柔和慈爱的感情。这可能是人类在长期进化过程中形成的抚育幼儿的适应。鹤发红颜的劳伦斯,在野外研究动物行为的时候,就爱吹着口哨,带着一群洁白可爱的小鸭,一起在河中泅游。
作者在研究动物行为的科学论文中,为什么赏识起米老鼠来了呢?因为,他认为艺术家迪斯尼逐步加给米老鼠的变化,如一个相对大的头,一双相对大的眼睛,收缩的下颏,圆突的脑颅和短粗的四肢,这些正符合了他这个科学家关于典型幼儿特征的研究结果。
我儿时就从糖果商标上开始认识的米老鼠,居然还包含着这种生物学的道理。美术家要把动画角色画得更逗人喜爱,不论是自觉还是不自觉地,也要借助于科学的规律。这确是我从不曾想到过的。
可是现在仔细一想,又有什么值得诧异的呢?
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达·芬奇,为了掌握人体正确的比例结构,曾亲自解剖了不少尸体。他积累的厚厚一本尸体素描中,先是勾画出全身的骨骼,然后添入神经,最后加上肌肉。达·芬奇的杰作《最后的晚餐》中,从耶稣到犹大十三个人物,从身体姿态、面部表情到背景阴暗,都达到很高的艺术效果。这能说与作者对解剖学、光学等很深的科学造诣无关?人类表情的变化,不是不可捉摸的,也是有科学规律可寻的。达尔文在他的重要著作《人类和动物的表情》一书中,曾论证了人类的表情,也是由动物的表情逐渐进化来的。他说,关于人类的许多表情,如在极度惊骇下头发竖立,或在狂怒下呲牙露齿。这些,除非相信人类曾经生存于较低等动物条件下;否则,是难以理解的。
文艺家对有关的科学知识,具有一定的水平,就有助于把作品建立在比较坚实的科学基础上。我国新文艺的奠基人鲁迅、郭沫若,他俩之所以能写出不朽的作品,当然有很多其他重要因素;但是他俩科学知识都比较渊博,有的还相当精深,这不能不说是其中一个很有利的条件。如鲁迅写《狂人日记》,假如没有对精神病的医学知识,恐怕不容易刻画得如此传神。又如郭沫若解放后写的诗集《百花齐放》,正因为他具有丰富的植物学知识,才可能对一百种不同的花卉,描绘得各有特色。他对“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一品红》吟诵道:“如果有人否认,说我们是叶不是花,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是的,你说得一点也不错,不要惊讶,一切的花其实都是叶子之所变化。”花是从叶子进化来的科学观点,还是德国大诗人,《浮士德》作者歌德最先提出来的哩!
要说文艺作家具有较高程度的科学知识水平,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优良传统。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赋、比、兴所引用过的粮食和其他经济植物名称,有人统计就达到一百五十多种。《两京赋》的作者张衡本人,就是汉代很有成就的大科学家。《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也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他对中国医药也颇为内行;不然,也难写出象《胡庸医乱用虎狼药》等这些章回。《封神演义》里写神农给杨戬带回人间来的药,治瘟疫的是柴胡,医痘疹的是升麻。看来,作者也是懂点“本草”的。《西游记》里孙悟空对付蜘蛛精,拔一把毫毛,变作“黄、麻、
科学与文艺虽然都需要反映事物的本质,可是毕竟各有其不同的特殊任务和规律。不能象“四人帮”那样:不是把科学放逐于文艺园地之外;就是把科学的概念往文艺头上乱套。如以中国“美学家”自命的文痞姚文元,就曾胡扯什么:“对人来说,脊椎动物是美的,无脊椎动物是丑的。”这不仅糟蹋科学,也违反常识。癞蛤蟆是脊椎动物,美吗?蝴蝶是无脊椎动物,丑吗?生物学与美学,怎么能简单地混为一谈呢?
法国一位文艺评论家曾说:“文艺与科学相连的亲属关系,能同时提高两者的地位。”这是符合实际的。“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科学借助于文艺,也有利于科学的普及和提高。这方面的事例也是不少的。如:我国宋代科学家沈括的名著《梦溪笔谈》,我国明代地理学家徐宏祖的《徐霞客游记》,由于作者具有较高的文艺素养,他们的这些科学著作,同时也是优美隽永的散文,因此得到了更为广泛和久远的流传,在世界科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又如进化论的先驱法国博物学家布封,人们称他为“兼有思想天才和文笔天才”的大科学家。有本《法国文学史》称赞他的三十六册的《自然史》巨著说:“大自然的描写在过去只是提供一些绘画的主题,经过布封,就可以变成抒情诗的主题了。”至今二百多年了,我国中学语文教材中,还选了布封《自然史》中一些栩栩如生的《动物肖像》小品的译文,作为学生的范文哩!这件事也正好肯定了布封自己在他的《论文笔》一文中所强调的:知识是身外之物,文笔却是人的本身。只有写得好的作品才是能够传世的。
就是那个米老鼠的创作者,他也不但懂得运用科学规律,为他的文艺作品服务;同时,还善于利用文艺手段,向公众普及科学知识。这个美国动画片制作商,在加利福尼亚经营了一个大游乐园,叫“沃尔特·迪斯尼世界”,面积几乎相当欧洲的小国列支敦士登一样大小。这个米老鼠当国王的“魔术王国”里,除了有古老的怀旧街道和自由广场,可以遇见宛如复活的华盛顿、林肯总统的机器人;还有科学幻想的未来的天地,那里表现的是空间时代科学技术新发展对人类生活的影响。游客在那里可以乘火箭做飞向火星的模拟飞行。美国一些大公司还要在那里展示二十一世纪的交通运输工具和未来解决能源的办法。那里正是一个老少咸宜的,寓知识于艺术的乐园。
看来,文艺与科学,不仅不会圆枘方凿,格格不入;而且可以水乳交融,彼此相得益彰。科学的果实,有了文艺的色香味的因素,当能吸引更多的人来尝试。文艺的花朵,吸取了科学的营养成分,也会结出更加肥硕而甜美的果实。
在我国抓紧实现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今天,科学需要极大的普及和提高,文艺也需要努力反映我国科技战线上的人物和风貌;如果科学同文艺能很好地结合,那无疑对提高我国全民族的科学文化水平,将会大有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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